第二卷
第二章 出國

「是,李德貝特小姐。」
這宗事件成為大人莫名其妙、瞎緊張的事件之一。
希莉亞很想大叫說:「沒有吃不消,沒有吃不消,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但她沒有這樣做,因為曉得如此一來,他們就會問她:「要不然究竟是為什麼?」她只能木然地搖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這兩個字道盡了一切。她的如釋重負、她的感激,以及油然而生的愛。
然後她感到悵然若失。
「本來是個很好聽的故事。講一個生長在樹林裡的小女孩,她有點寂寞,因為醫生從來不曾用黑色的看診包帶她……」
「我料想,」珍妮用法語說,「到時我一定害怕死了。我們先別談這個了,跟我講講那隻小鳥吧!」
「好,我們就給蘇珊點顏色看看,等我們蹦到她眼前時,她不嚇昏才怪!」
「什麼是謝子?」
接下來的慌張混亂對希莉亞而言相當不尋常,而且也很不公平,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不可以走在屋簷上啊!
她們都在聽。芬妮思索著怎麼對付這個難題,她的黑色小眼睛聰明地咕嚕轉著。
「不會。」
旅途很新鮮刺|激,首先,他們要橫渡英倫海峽。母親去躺了下來,希莉亞則和父親留在甲板上,這下子讓她感到自己像個大人一樣重要。
然後騾子都被帶過來了,大家騎上騾子,開始下山。
「怎麼樣?」
希莉亞只有在不得已時才跟瑪麗玩,但是,唉,她發現瑪麗呆板得要命。瑪麗脾氣很好又隨和,但對希莉亞來說,卻是個無趣極了的玩伴。希莉亞喜歡的玩伴是美國小女孩瑪格麗特.普立斯曼,來自西部某州,說起話來拖著長長的口音,讓希莉亞這個英國小孩很著迷。她玩的遊戲都是希莉亞沒見過的。陪著她的保母是個老得驚人的老婦,戴一頂很大的黑色寬邊帽,口頭禪是:「喏,你們乖乖待在芬妮身邊,聽到沒有?」
「牠算是隻英國狗,」那女人用法語說,「牠叫米洛。」
「行,你繼續講。」希莉亞說,「然後我會講一個關於從桃核裡出來的蛋白石仙子的故事給你聽。」
「親愛的,看著別的地方。」李德貝特小姐說,「那不是很好的事。我們前面有座教堂。Voila une eglise。」
有一天,希莉亞跟父親散步時,突然從旅館門外的露天座上傳來了喊他們的聲音。
當然,希莉亞得要學法文。有個法國青年每天來教希瑞爾。至於希莉亞,則找了位小姐每天帶她去散步,跟她說法文。這位小姐其實是英國人,是英文書店老闆的女兒,但她生長在坡市,法文說得跟英文一樣流利。
莫伍哈小姐長得又高又大,永遠穿著附有很多小斗篷或披肩的衣裳,往往掃到桌上的東西而打翻。
爸爸告訴她說,騾子是像驢又像馬的動物。希莉亞想到要去探險就覺得很震撼,母親則像是有點懷疑。「約翰,你確定這樣做夠安全嗎?」她說。
科特雷充滿樂趣。人就置身在山裡,即便如此,看起來也仍然不是希莉亞曾經想像過的山。後來她一輩子都還是不怎麼能欣賞山的風景,心底始終有著受騙上當的感覺。科特雷有各種不同的樂趣:早上出去走到一身大汗,到拉赫業去,然後爸媽在那裡喝幾杯難喝的水;喝完水之後,就買幾根枴杖糖,那是不同顏色和味道扭在一起的糖棍。希莉亞通常選鳳梨口味的,她母親則喜歡綠色的那種,是八角口味的。奇怪的是,她父親卻什麼口味都不要,自從來到科特雷之後,他像是輕鬆愉快許多。
米洛很友善,隨便希莉亞想怎麼跟牠玩都可以。
然後死命抓住希莉亞的手,往路堤上衝去。
到了五月,他們離開坡市,先往庇里牛斯山腳下的阿杰雷去,然後再去位於山中的科特雷。
「比伍柏瑞的碧肯丘還要高?」
「你把故事講給芬妮聽聽看。」
當那位英國太太跟她講話,問她是否願意到英國去時,珍妮非常吃驚。她說,那要看媽媽怎麼想。米莉安向她要了她母親的地址。珍妮的父母經營一家小咖啡館,整齊又乾淨。鮑哲太太驚訝萬分地聽著英國太太的提議:去當這位太太的女僕並照顧一個小女孩?珍妮沒有什麼經驗,她其實挺笨拙的。她姊姊貝兒特——可是英國太太要的是珍妮。鮑哲太太把鮑哲先生叫進來商量,他說他們夫婦不能擋了珍妮的前途,而且工資優厚,比珍妮在裁縫那裡做事高多了。
「我嗎?爸爸?直上到山頂?」
「怎麼啦?」希莉亞說。
希莉亞搖頭,嗚咽起來。
「老天!」珍妮用法語大叫,「母牛!母牛!媽呀!媽呀!」
母親看看她說:「怎麼了?你很迫切想要嗎?」
希莉亞閉上眼試著想像。高山,很大的山往上升、升、升,升高到可能看不到山頂。希莉亞的脖子往後仰、再後仰,因為正在想像自己往上看著陡峭高山的情景。
希莉亞很崇拜那個變戲法的人,她喜歡他的職稱。那是父親告訴她的,說這人是個「prestidgitateur」(魔術師)。
從那之後,她們就成了好友。希莉亞發現珍妮是個懂得逗人開心的同伴,會幫人家送https://www.hetubook•com•com給希莉亞的小玩偶打扮,接著持續不斷的對話就接踵而來。珍妮輪流扮演貼身女僕(很莽撞的那種)、媽媽、爸爸(很軍人作風而且老是捻著鬍子),還有三個頑皮兒女。有一次,她還變出了個神父角色,聆聽上述那些角色的告解,然後要他們做很可怕的懺悔。希莉亞著迷得很,總是要求珍妮再演一次。
希莉亞會用很慢的速度重複念出這個字眼的每個音節給自己聽。
希莉亞認為保母一定會說莫伍哈小姐「橫衝直撞」的。
「才不是。」希莉亞說。
「媽咪,」吃早飯時,希莉亞說,「珍妮一點英文都不會說嗎?」
「再玩一次,珍妮,一次就好。」希莉亞也以法語回應著。
「我也去嗎?」
「我受不了讓她爬到我們頭上,得要想想辦法才行。」
「不曉得要過多久,她才來放我們出去?」
「我相信她是不喜歡帽子上有那隻蝴蝶。」她說,「誰釘上去的?」
「對。」
希莉亞打斷她的話。
她不明白為什麼母親笑得這麼厲害。
「噢!不會的,媽咪,那裡空間很大,兩腳放在一起都行。」
「說不定可以,但我不認為這種襯衫很漂亮。」
幸好就在這時,莫伍哈小姐身上眾多披肩斗篷之一把桌上一瓶花掃倒了,於是她整個注意力轉移到了道歉上。
她一路哭下山,心裡的痛苦愈來愈加深,被抱下騾子時還在哭,她父親抱她下樓到客廳裡,母親正坐在那裡等他們。「你說得對,米莉安。」她父親說,「對這孩子來說,出去玩這趟太累了。我不知道她是哪裡痛還是累過頭了。」
「親愛的,你去別的地方,」珍妮特和藹地說,「伊鳳跟我正忙著。」
等到她終於走出了房間,希莉亞的母親溫柔地說:「寶貝,你不用做出那些臉色。莫伍哈小姐只不過是一番好意,你這樣會傷她感情的。」
「Nous allons nous amuser. Ah, comme nous allons nous amuser!
「對,親愛的。」
「可是,媽咪,」她說,「那是『英國』臉色啊!」
那是隻漂亮的大蝴蝶。
「我最怕牛了。」珍妮以法語答著。
「伯納德!」
住在三十三號房的比利時女士命人送了張很客氣的字條給五十四號房的英國太太:夫人可察覺到她家的小女孩以及奧文家的兩個小女生正走在五樓的屋簷上呢?
小芭永遠是帶頭的人,她的視線落到儲藏室內唯一窗戶的隙縫上。
中午,他們抵達了山頂。那裡有棟簡陋小屋,門前有張桌子,他們圍桌坐了下來,不久,在那裡的女人就端出他們的午餐,餐點很好吃,有蛋捲、鱒魚,還有奶油乳酪和麵包。那裡有隻很大的鬈毛狗,希莉亞跟牠玩了起來。
「那你哭什麼呢?」
母親看起來也快活許多,笑的時候多了,緊鎖的眉頭鬆開了。她很少見希莉亞,很放心地把希莉亞交託給珍妮去照顧,而她則全心全意照顧丈夫。
一陣失望的痛楚襲上她心頭。這些山,真是的!
一切都令人興奮無比,尤其是旅行包。她有自己的旅行包,是深綠色皮製的,裡面有瓶瓶罐罐,還有放牙刷、梳子以及衣服刷的地方,也有個小小的旅行時鐘,甚至有小小的旅行用墨水瓶!
米莉安迎著她的眼神看著。
「你喜歡珍妮嗎?」
「對,你可以騎騾子上去。」
「小乖乖,怎麼啦?」
那是趟很奇妙的騎騾之旅,他們走在曲折小路上,路愈來愈陡峭。這時他們來到了山側,一邊是岩壁,另一邊就是深淵。到了看起來最危險的地方時,希莉亞的騾子就會若有所思地在懸崖邊停下來,懶懶地踢著一隻腳。牠也喜歡走在最邊上。希莉亞認為牠是匹很好的馬。騾子的名字好像叫做「八角」,希莉亞覺得一匹馬取這名字很奇怪。
他和希瑞爾看待對方,就像兩隻陌生的狗。吉姆很尊敬希瑞爾,因為希瑞爾大兩歲,而且上的是公立學校。他們兩個都沒怎麼理希莉亞,那當然,因為希莉亞只不過是個小孩。
對希莉亞而言,人生最大樂趣,就是長大以後可以像她的偶像一樣。將來有一天,她也要穿條紋襯衫,戴頸圈和領帶,也要梳辮子、戴黑色髮箍。她也會有那神祕的東西:身材。珍妮特有身材,很明顯從條紋襯衫兩邊凸出來的身材。希莉亞是個瘦巴巴的小孩(這是她哥哥希瑞爾說的,每次哥哥想要惹惱她時,就說她像隻骨瘦如柴的雞,她聽了總是哭起來,屢試不爽),所以一心想長得很豐|滿。有一天,總有那輝煌的一天,她會長大,胸前隆起,曲線玲瓏。
「噢!是的。」希莉亞急切地說。
「在那邊,寶貝,你看到那雪山頂的輪廓嗎?」
「為什麼?」希莉亞用法語問道。
「你可以有一件,如果到時你還想要的話。」
「媽媽,山在哪裡?」
那是很短暫又強烈和-圖-書的戀情。一個月後,他們全家去了科特雷,這回希莉亞又愛上了珍妮特.派特森。珍妮特十五歲,人很好,討人喜歡,一頭棕髮,還有一雙和藹的藍眼睛。她不算漂亮或者出色,但是對年幼兒童很好,而且不厭其煩地跟他們玩。
希莉亞覺得這真是她前所未有、最可愛的財物了。
「我剛才講了個故事給希莉亞聽,可是她說不是這樣的,但明明就是這樣的啊!」
希莉亞傷心地走開了。她真討厭那個可惡的伊鳳.巴畢爾。
然後她母親很努力解釋山有多高,可是希莉亞還是很難想像。
「你們兩個都不用這麼激動。瑪格麗特講的是對的,希莉亞也是對的。英國寶寶是靠天使送來的,美國寶寶是靠醫生送來的。」
「你哪裡痛嗎?還是你很累?你頭痛嗎?」
希莉亞的母親用法文跟她說了一陣子,莫伍哈小姐不時發出遺憾和同情的驚呼。
「是天使。」
不過,最後總算出了火車站,坐上了車往旅館駛去。希莉亞從車窗口眺望各個方向。
她當然想要。
「噢!媽!」希莉亞說。
「她們不去。只有爸爸、我還有希瑞爾和你去。爸爸身體不好,醫生要他找個暖和的地方過冬。」
希莉亞認為,格蘭特太太是她見過最可愛的人,有一頭銀髮,梳得很漂亮,還有一雙很美的深藍色眼睛,五官輪廓分明,聲音清脆。希莉亞馬上就創造出個新角色,叫做「瑪麗絲女王」。瑪麗絲女王的個人特徵全都跟格蘭特太太一樣,而且深受臣民愛戴。她曾三次遭遇行刺,但結果被一個忠心耿耿名叫「柯林」的青年救了,她馬上封爵給他。女王登基所穿的袍子是翠綠天鵝絨,銀冠上鑲了鑽石。
「媽咪,」有一天她說,「我什麼時候才能有凸出的胸部?」
「是醫生。」
「非常、非常、非常高?」
不久,就到了擾攘上床的時候了。等到早上醒來時,他們應該就到了法國南部。
「要是我們再碰到牛,」她說,「你就躲到我後面去。」
希莉亞很高興父親並沒有生病。她想,倒不是說他會生病,他從來沒病倒在床或者打噴嚏、膽病發作什麼的。雖然有時候會咳嗽,但那是因為菸抽得太多的關係。希莉亞知道這點,因為父親是這樣告訴她的。
「不知道能不能從那裡擠出去。我們都不很胖。希莉亞,你看看外面有什麼。」
「大到可以走在上面。」她說。
唉!兩星期之後,珍妮特跟父母離開了科特雷,她的身影很快就從希莉亞心目中淡去,然而欣喜若狂盼著有一天會有「身材」的念頭卻留在她心中。
她和父親,還有希瑞爾要上山去。希瑞爾以老氣橫秋的口吻說:「喔!這小孩也去?她會煩死人的。」雖然他挺喜歡希莉亞,可是希莉亞跟著一起來,卻有損他男子漢的尊嚴。這是趟男人家的探險,婦孺應該留在家裡的。
「她怕馬。」希瑞爾說。
希莉亞默默直視著母親,現在她知道了自己永遠都不能說出來,只能把這個痛苦原因永遠埋藏在心底。她很想說出來,噢!她不知有多想說出來,可不知為什麼,就是做不到。某種費解的壓抑感籠罩住她,封住了她的嘴。但願媽媽知道就好了,媽媽會明白的,但她卻不能告訴媽媽.大家都看著她,等她說話。她胸口油然生起一陣可怕的痛苦,默然又飽受折騰地凝視著母親。「幫幫我,」那眼神說,「噢!拜託幫幫我。」
「我討厭這樣,討厭這樣,」她大叫說,「牠撲著翅膀,還活著,牠在受苦。」
偶爾兩個小女孩吵架時,芬妮也會來排解。有一天,她見到兩個小孩爭執得很厲害,都快要哭了。
「她的臉長得很滑稽。」希莉亞說。想了一下,又說:「叫她幫我梳頭時用力一點。」
後來希莉亞問母親:「媽咪,爸爸生病了嗎?」
一個快活的大塊頭男人跳起來,熱情地拉住了她父親的手。
「等你到了十四、五歲,像珍妮特的年紀時。」
「高很多很多,高到山頂上有積雪。」
「我們最好盡快趕路。」她父親說。他一臉苦惱。「趕快帶她回家去找媽媽。媽媽說得沒錯,對這孩子來說,這趟旅行太吃不消了。」
「有多高?」
不用說,希瑞爾擺出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他十六歲了,所以特別重視面子,絕不肯表現出對任何事情興奮的神態,提問時也好像懶得問似的,即便如此,此時的他也難掩對法國引擎的熱衷與好奇。
「為什麼山頂上有雪?」
噢!真是如釋重負,那種美妙、令人心痛的解脫感。
過了兩星期,希莉亞的母親辭退了李德貝特小姐。
「才不是這樣。瑪格麗特說寶寶都是醫生在樹林裡發現,然後送去給那些媽媽的。這不是真的。是天使在晚上把寶寶帶來,放在他們的搖籃裡的。」
「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約翰!我敢說這是老友約翰!」
「當然啦!我什麼都沒跟媽媽說。我已經回他話了……」
母親很留神地看著她。那是希莉亞很熟悉的眼神……古怪、炯炯有神、搜索的眼神。然後母親平靜地說:「好吧!親愛的,我會叫她走的。」
等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真的見到法國時,她卻有點失望,這兒看起來就跟其他地方一樣。不過穿藍制服的腳夫講著法文,挺令人耳目一新的,他們搭的火車也高得可笑。要在火車上過夜睡覺,在希莉亞看來又是很刺|激的事。
「因為那些山很高。」
「你看,希莉亞,那是一隻正在過馬路的小狗。Un chien qui traverse la rue. Qu'est-ce qu'il fait?這是說,牠在做什麼?」
希莉亞的母親回答說……「我料想她是不想傷那個嚮導的感情吧。」
希莉亞對珍妮的家人知道得很清楚。知道貝兒特很嚴肅,路易很乖,愛德華很追求靈性,還有小妹妹麗絲才剛領過第一次聖餐,以及她家的貓可以縮在咖啡館的玻璃杯之間,卻一個杯子也沒打破過。
這些散步都又長又沉悶,而且很單調。
「才沒有。」希莉亞說。
「你瞧,希莉亞,這是烘焙麵包的店,一家boulangerie。」
然後又是散步。莫伍哈小姐講個不停,希莉亞客氣地忍受著那滔滔不絕又聽不懂的話。莫伍哈小姐人很好,她愈好,希莉亞就愈不喜歡她。
她和母親共用一個包廂,父親和希瑞爾共用隔壁的另一個包廂。
「小姐累了吧。」嚮導用法語猜測說。
等到她對山的失望情緒過去之後,希莉亞倒是非常享受在坡市的生活。吃飯就是件很令人興奮的事,不知是什麼奇怪原因,旅館裡的餐叫做「Tabbledote」,坐在長飯桌前,桌上有各種奇怪又新奇的菜。旅館裡住了另外兩個小孩,是一對雙胞胎姊妹,比希莉亞大一歲。她和這對姊妹小芭和碧翠絲一起到處跑,希莉亞循規蹈矩活到八歲,生平第一次發現調皮搗蛋的樂趣。三個小孩會在陽台上吃橙子,身穿紅藍制服的軍人經過樓下時,她們就把籽往下扔到軍人身上。等到軍人生氣抬頭望時,三個小孩已經縮到對方看不見的地方。她們還在桌上擺設好的盤子裡放上一小堆、一小堆鹽和胡椒粉,惹得那個年老的服務員維克多很生氣。她們躲在樓梯底下的一個凹處,住客下樓吃飯時,就用一根長長的孔雀羽毛搔對方的腿。終於有一天,這些壯舉成為最後一次,因為她們讓負責打掃樓上房間那位很凶的女僕氣惱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話說她們緊跟著女僕,跑進了放拖把、水桶和刷子的小儲藏室裡,女僕對她們發脾氣,罵了一堆聽不懂的話(法文)就衝出去,把門一甩,鎖上門,三個小孩就被關在裡面了。
珍妮解釋說:「我拿神父來取笑,這是罪過。」
母親回答時,表情有點古怪:「沒有,沒有,當然沒生病。他現在身體好得很。只不過在英國時潮溼又下雨,讓他不太舒服而已。」
「對。」
希莉亞的眼淚愈流愈快,大家都看著她、詢問她,可是她怎麼能說出是怎麼回事呢!這樣會很傷那個嚮導的感情啊!那人是一番好意,特地為她捉了那隻蝴蝶,而且很得意自己想出這個主意,把蝴蝶釘在她的帽子上,她怎能大聲說自己不喜歡呢?可是這下子大家永遠都不會明白了!風吹得蝴蝶翅膀拍打得更厲害,希莉亞|情不自禁哭著。她覺得自己的苦楚是空前絕後的。
「你們聽我說。」
「噢!」希莉亞說。
在阿杰雷時,希莉亞墜入了情網,對象是開電梯的小廝奧古斯特,不是那個好看的電梯男僮亨利——亨利有時也跟她以及小芭、碧翠絲(她們也都到阿杰雷來了)一起玩些花樣——她愛的是奧古斯特。奧古斯特十八歲,高個子,黑髮黑眼,膚色灰黃,長相很陰鬱。
不久,希莉亞的父親看看錶說,到了該下山的時候了,他把嚮導叫來。
第二天早上十點,他們到了法國南部的坡市。領取行李時麻煩了好一陣子,因為有弧形蓋子的大行李箱就起碼有十三件,再加上很多口皮箱。
「我不知道怎麼用法文說牠正在做的事情。」希莉亞說。
三天後,珍妮很緊張又歡欣地來上工了。她挺怕那個要照顧的英國小女孩,因為她一點英文都不會,只學了一句,滿懷希望地說了出來:「早安,小借。」
「對,親愛的,你也去。」
最後,她父親留意到了。
嚮導滿臉笑容過來了,手裡有樣東西。
她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打開了窗戶,然後一個個從窗戶裡擠出來。排水溝在屋簷上,大約一英尺寬,有大約兩英寸高的護緣,在這之下就是陡峭的五層樓高。
希莉亞很好心地看著她。
「謝子?怎麼,希莉亞,你不知道謝子是什麼嗎?」
有天,希莉亞的父親對她說:「你想不想爬到那傢伙上面去?」他指著旅館後面的山。
希莉亞跟母親說:「媽媽,真的會有山嗎?」
「那究竟為了什麼?」父親追問。
「我再回頭繼續講那個故事,行嗎?」瑪格麗特https://m•hetubook•com.com問。
早上出去逛過之後,希莉亞就和珍妮穿過樹林走回家,行經上下坡的曲折小路。偶爾希莉亞會從陡坡上像滑雪橇般坐著滑下坡,搞得內褲屁股部分一團糟。這時就會聽到珍妮用法語驚呼:「喔,小借,這樣做可不乖,你的長內褲。你媽媽會怎麼說呢?」
「噢!珍妮,你可不可以再演一次?那真的很好笑。」
希莉亞的父親也認為這樣,還說除非是跟法國女人學,否則女兒永遠學不成法文。希莉亞不怎麼喜歡這個想法,私下裡她對所有外國人都不信任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只是去散步的話……母親說肯定她會很喜歡莫伍哈小姐的。希莉亞覺得這個姓氏非常可笑。
他太太回答說……「那我們就盡量在這裡待久一點。」
至於希莉亞,則告訴了珍妮關於小金和龍斯以及蘇珊的事,家中的花園,以及等珍妮去英國之後,她們會一起做的所有事情。珍妮從沒看過海,想到要從法國乘船到英國,她就很害怕。
「我想你今天最好不要出去了。」母親說,「莫伍哈小姐可以來這裡陪你。」
「她收拾了我們。」小芭悻悻地說。
李德貝特小姐很年輕,非常優雅,英文說得矯揉造作又抑揚頓挫,她刻意遷就,說得很慢。
「那裡是怎麼樣的?」
她們沉著臉面面相覷,小芭眼中閃現出反叛目光。
午飯過後,珍妮忙著縫紉,希莉亞則跑到外面廣場去跟其他小孩會合。有個名叫瑪麗.海斯的小女生,是特別指定給她的正當玩伴。「好乖的小孩。」希莉亞的母親說,「很有規矩又聽話。這個小朋友跟希莉亞玩很好。」
「法國南部很暖和。」
「喏,告訴芬妮,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命令說。
「到時我可不可以有一件條紋襯衫?」
瑪格麗特繼續講起故事來,過了一下,又被打斷了。
希莉亞驚訝地看著母親。
十天後,希莉亞感冒了,有點發燒。
「原來如此!瑪格麗特說的謝子其實是『蠍子』。」
「嗯,那裡有很多山,山頂上有雪。」
「法國暖和嗎?」
希莉亞沒有讓格蘭特先生當國王,認為他人雖然很好,但是臉孔太胖又太紅,跟她父親差得遠了,她父親有棕色大鬍子,大笑時鬍子就往上翹。希莉亞認為自己的父親正是一個做父親該有的樣子:滿肚子好聽的笑話,不會像格蘭特先生那樣,有時讓你覺得自己很傻。
這下子更難了。聽了瑪格麗特混亂的解說後,希莉亞只抓到一個重點:謝子就是謝子!從此謝子一直在她心目中跟美洲大陸聯想在一起,是種神奇的野獸。
希莉亞很不以為然地看著母親。
希莉亞痛苦萬分,她可以感覺到蝴蝶翅膀拍打著她的帽子。蝴蝶還活著……活著,釘在大頭針上!她感到很噁心又很痛苦,眼眶湧出了大顆淚珠,滑落到臉頰上。
三個星期過後,希莉亞和珍妮已經可以明白彼此的意思了。四個星期後,她們散步時見到一群乳牛。
就是那些!天邊呈現出曲折的白色輪廓,好像用紙剪出來般,很低矮的天際線。那些高聳入雲霄的山,深深印在希莉亞腦海中的高山,在哪裡?
「這是給小姐的。」他用法語說。
希莉亞刻意搖搖頭。「我是在想大山的樣子。」她說。
芬妮舉起了她的大手。
「這地方很適合我,米莉安。」他說,「我覺得自己在這裡像是脫胎換骨似的。」
「蘇珊和龍斯呢?」
魔術師是個留了黑色長鬍子的高個子,用彩帶表演最令人目眩神迷的戲法,可以從嘴巴裡突然拉出很多碼、很多碼的彩帶。每次表演要結束前,他會宣布有「一個小小的摸彩」。首先,他會遞一個大木盤出來傳給大家,每個人都在盤子裡放一點捐獻。然後就宣布抽中的號碼,馬上頒獎,有紙扇子、小燈籠、一盆紙花等等。似乎小孩子抽獎的運氣特別好,幾乎總是小孩贏得獎品。希莉亞一直很渴望抽中那把紙扇子,但從未如願,倒是有兩次抽中了燈籠。
一直到她長大之後有一天,突然靈光一閃。
他對搭他電梯上上下下的乘客一點興趣也沒有,希莉亞一直鼓不起勇氣跟他說話。沒有人知道她的戀情,連珍妮也不知道。晚上躺在床上時,希莉亞會幻想一些情節,在這些情節中,她拉住了奧古斯特騎的發狂奔馬的韁繩,救了他一命;或者她和奧古斯特是僅有的海難生還者,她托著他的頭浮出水面,帶著他一直游到岸邊,救了他一命;有時是奧古斯特在大火中救了她,可是這種情節卻不那麼令人滿意。她最喜歡的高潮是,奧古斯特含淚對她說:「小姐,我欠你一命,要怎麼才能報答你?」
「讓人受不了的小姐。」她對丈夫說,「她能讓全世界最令人興奮的事都看起來很沉悶。」
「看我剛剛抓到了什麼。」他說。
「爸爸,騾子是什麼?」
「啊!可憐的小可愛。」希莉亞的母親說完之後,莫伍哈小姐用法語大聲說著,一屁股坐在希莉亞面前。「好可憐、可憐的小可愛。」
「這下子小姐可時髦了。」他一面以法語說著,一面倒退以便欣賞他的手工。
「多奇怪。」
他們出發了。希莉亞的母親站和圖書在陽台上對他們揮手,目送他們離去。希莉亞自豪得感到激動,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嚮導跑到她身邊,跟她聊天,但她只聽懂一點他說的話,因為這人有濃厚的西班牙口音。
希莉亞報告說有一道排水溝。
她出去看她的偶像,卻很懊惱地見到珍妮特正在跟她的法國朋友伊鳳.巴畢爾散步。希莉亞很吃伊鳳的醋,伊鳳是個很漂亮、非常優雅、很世故的女孩,雖然才十五歲,看起來卻像十八歲。她挽著珍妮特的手,正軟語輕聲地用法語說著話。
「沒什麼,」米莉安說,「我在想今天在裁縫師那裡見到的一個女孩。」
「連門都不要讓她進來。」希莉亞懇求說。
「才不是。」
那天晚上,米莉安對丈夫說:「這個女人也不行,希莉亞不喜歡她。我想……」
可是這時客廳的門打開了,莫伍哈小姐一身披肩斗篷地走了進來。
「不行,不行,小借,我這樣做很不好的。」珍妮用法語推辭著。
「不要,」希莉亞馬上嚷著說,「不要,叫她走,叫她走。」
「你可能會掉下去摔死的。」
「那你幹嘛不說出來呢?你這個傻丫頭。」希瑞爾說。
希莉亞對每個問題只是搖頭,愈搖愈用力。
她母親懂她的心。
希莉亞求救地看著母親,做出各種臉色,「叫她走,」那臉色在說,「叫她走。」
李德貝特小姐對最後想要教的這句不太喜歡。狗是種粗俗的動物,免不了做些讓最優雅的小姐們臉紅的事。這隻狗馬路過了一半就停下來,開始做起其他事情來。
但她搞不懂為什麼母親看來,嗯,表情古怪……
「怎麼啦,寶貝,脖子扭到了嗎?」
大探險之旅的那天清早希莉亞就準備妥當,站在陽台上等著看騾子來到。幾隻騾子踏步從拐角出現……真是大動物,像馬多過像驢。希莉亞滿懷欣喜盼望地跑下樓去。棕色臉孔、戴著法國貝雷帽的矮小男人正在和她父親講著話,他在說「小姑娘小姐」會很平安的,因為他會親自照顧她騎騾子。父親和希瑞爾騎上了騾子,然後這個嚮導抱起希莉亞,一下子放到了鞍上。騎在上面感覺好高啊!但是非常、非常刺|激。
在科特雷很早吃晚飯,六點半就開飯了。希莉亞獲准可以晚一點睡。吃過飯後,他們都到外面圍著小桌子坐,每星期變戲法的人會來表演一、兩次。
「oh,la chere mignonne!」莫伍哈小姐大聲說,「la chere petite mignonne.」她在希莉亞面前跪下來,衝著她的臉很親熱地笑著。希莉亞保持很英國人的作風,對此沒什麼反應,而且很不喜歡這樣,因為這讓她感到很窘。
「我認為這種襯衫很好看。噢!媽咪,你跟我說嘛!說我十五歲的時候可以有一件。」
這位格蘭特先生是她父親的老朋友之一。他們好多年沒見了,雙方作夢都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在坡市。格蘭特和家人住在另外一家旅館裡,但兩家人經常會在午飯後偶遇,一起喝咖啡。
「不行,不行,喔,小借。」
「哪有這種事……」她父親剛開口,希莉亞就打斷了他的話,像決堤流水般滔滔地說個不停。
後來她去試衣時,跟那個女孩談了。女孩只是個學徒,工作是拿著大頭針在一旁待命。她人約十九歲,黑髮整齊地盤成髮髻,有個短而扁的鼻子與紅潤和善的臉孔。
心軟的珍妮於是把她不朽的靈魂豁了出去,又演了一次,而且更有趣。
唉!珍妮的口音這麼奇怪,以至於希莉亞根本沒聽懂。在默默無言中,珍妮照顧希莉亞梳洗,兩人就像兩隻陌生的狗一樣看著對方。珍妮把希莉亞的鬈髮繞在自己手指上,為她梳頭,希莉亞一直瞪眼看著她。
芬妮喃喃說……「你們乖乖待在芬妮旁邊。」然後繼續織東西。
事情原來就這麼簡單!希莉亞和瑪格麗特相視而笑,又成為好朋友了。
大約三星期之後,格蘭特一家就回英國了。希莉亞無意中聽到格蘭特先生對她母親說:「我看到老友約翰時嚇了一大跳,可是他卻跟我說,來這裡之後,他身體好多了。」
希莉亞的父親對她的不放心嗤之以鼻。那還用說,孩子當然會沒事的。
然後在希莉亞還沒搞清楚他在做什麼之前,這人已經用很靈巧快速的手法拿出了大頭針,把蝴蝶固定在希莉亞的草帽上。
「希瑞爾也去?」
保母走了六個月之後,媽媽告訴希莉亞一個很令人興奮的消息:他們要出國了,去法國。
莫伍哈小姐很健談,對人很親熱。
她知道伍柏瑞的碧肯丘,走到頂上要花半小時,可是那根本算不上是座山。
「傻丫頭。」希瑞爾以幽默口吻說她。
格蘭特家有個兒子吉姆,是個臉上有雀斑、討人喜歡的學齡少年,總是脾氣很好、面帶笑容,有一雙很圓的藍眼睛,以致看起來老像是有種驚訝的表情。他很崇拜自己的母親。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