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那個邪惡、邪惡的男人……」她繼續說。
泰瑞莎在一個彩繪的大屏風前稍稍移動了一下。她說:「你是用時間計算。可是時間不代表任何事情。五分鐘和一千年同樣重要。」她輕柔地唸了一句詩:「玫瑰盛開和紫杉蓊鬱的片刻,同樣短長……」
「你沒有,」泰瑞莎說,「因為你真的愛她。你對她的愛足以讓你不去打擾她。」
「不會,我認為這麼說是對的,我一直這麼認為。」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如果你曾在薩格拉德見過他……他只會談他自己,連伊莎貝拉死了都無動於衷。」
我幾乎有些不情願地接受泰瑞莎對愛的定義。或許,同情一向是我的致命傷,我總是放縱自己如此;過去我就是靠著別人、靠著淺薄簡單的同情來過日子,並溫暖我的心。
「你說這話很奇怪,泰瑞莎。」
(一朵深紅色玫瑰繡在褪了色的灰色絲綢上……)
她又說:「或許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意思。」
我一點也不知道她在那裡找到了什麼……
我緩緩地說:「我在想,我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你。」
過去的兩年裡,她們蒼老許多。聖盧夫人愈來愈像m.hetubook.com.com老鷹了,皮膚薄到都看得見骨頭了。她看起來好虛弱,以至於我以為她隨時可能離開人世,不過事實上,她後來又活了很多年。崔西莉安夫人更胖了,而且氣喘得很厲害。她輕聲告訴我,她非常喜歡魯帕特的妻子。
有任何人從第二次的機會中獲益嗎?
那是我腦海中反覆出現、不曾間斷的回音。
人並不喜歡常常聽同一張唱片……
「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修?」
她聽我痛罵約翰.蓋布利爾。我向她描述了在薩格拉德發生的事情,以伊莎貝拉在聖盧的墳墓作為結尾。
我心想,所以蜜莉會重蹈覆轍……
「對,因為你愛她。」
「親愛的修,」泰瑞莎溫和地說,「你當然愛她,你也因為愛她而一直非常快樂。」
「當然記得。她怎麼了?」
「他有天喝醉酒摔到水溝裡,頭撞到石頭就死了。」
我看著她,有種像是第一次看見她的感覺……看到她高高的顴骨,以及盤起的一頭黑髮,看起來似乎需要用到頭紗和多齒髮梳。看著她氣度不凡的樣子,與她卡斯提爾的曾祖母一樣。
「非常實際的女孩,又很www.hetubook.com.com聰明。我確定他們很快樂。當然不是像我們曾經夢想的那樣……」她熱淚盈眶,喃喃地說:「喔,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發生這種事?」
我費了些工夫,安排好將伊莎貝拉的遺體帶回英格蘭。
「玫瑰飄香的時節?」
「對,」我說,自己有點驚訝。「對,我一直非常快樂。」
「至於蓋布利爾……」我開口說。
「你是不了解,修,你一點都不了解。」
然後我沉默了片刻,彷彿聽到大西洋的海浪打在岩石上的聲音,並看到聖盧城堡在天空襯托下的輪廓……
「我猜你為他感到遺憾,不過我可以告訴你……」
我有時會從卡洛.史特蘭居薇那裡聽到她的消息。卡洛告訴我,珍妮佛非常不快樂,她讓自己的生活複雜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不過她非常勇敢,卡洛說,讓人忍不住要佩服她。
於是,我終於回到泰瑞莎在倫敦的家,泰瑞莎讓我好好說一說……
「我想我確實愛她。但我無法替她做任何事……甚至沒有試著阻止她和蓋布利爾離開……」
看著她的那個片刻,我彷彿看到泰瑞莎少女時期實際的模樣,熱情洋溢又渴https://www.hetubook•com.com切,大膽地邁向人生。
「但是,」我說,「我還是希望蓋布利爾這輩子會受到下地獄般的折磨,直到他去另一個世界都不會停止!」
「你堅持要將伊莎貝拉的人生看成是中斷的,遭到扭曲而變形、夭折的……不過我強烈感覺到,她的人生本身是圓滿的……」
「如果你要這麼說的話。」她溫柔地說,「修,你很幸運。」
「我不知道。」
「我猜我應該感覺到自己已經平靜地將她留在那裡,但是我沒有,泰瑞莎。我心裡充滿抗拒。她太早死了,她曾經對我說過,希望可以活到非常老;她原本可以活到很老的。她非常堅強。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無法忍受,因為她的生命中斷了……」
她的笑容有點諷刺,口氣裡帶著笑聲,而眼神中有種我無法理解的東西。
隔天,我在前往倫敦的路上又想了更多。我在彭贊斯上了車,買了第一梯次用餐的午餐券。就在我坐著等候湯品時,我想了想珍妮佛的事。
泰瑞莎繼續說:「修,你會堅持設計你自己的人生,並試圖把其他人也放進去。可是他們也有自己的計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構思。這就是hetubook•com.com人生為什麼這麼混亂的緣故,因為這些計畫是編織出來、繡上去的。
「你不知道。我想你根本沒有好好看過他,你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人們。」她這麼說的時候,我突然驚覺我從來沒有真正好好看過泰瑞莎。我在故事裡甚至從沒描述過她。
「我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情況,」泰瑞莎說,「但是就這輩子來說,你的心願已經達成了。約翰.蓋布利爾是我所知道最不快樂的人……」
她突然站起身,把窗簾拉上,因為陽光太強了。
她被葬在聖盧海邊的一個小墓園。葬禮之後,我和三位老太太回到她們那棟維多利亞式的小房子,她們感謝我把伊莎貝拉帶回來……
泰瑞莎打斷我的話,她說她不是為他感到遺憾,不只如此。
我想著珍妮佛,自己微微一笑。珍妮佛很可愛,但我沒有要見她的衝動,對於和她再見面不怎麼感興趣。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約翰.蓋布利爾。我們憤怒地在薩格拉德分道揚鑣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查特利斯太太搖搖頭。「我覺得很難過,她恐怕會把自己搞得很難看。你知道勃特後來怎麼樣了嗎?」
「泰瑞莎,你總是對我非常好,」我慢慢和_圖_書地說,「但我不大了解你……」
「只有一些人天生就看得很清楚、知道自己的計畫,我想伊莎貝拉就是其中之一……她很難理解(對我們而言),不是因為她很複雜,而是因為她很單純,單純得嚇人。她只認定最必要的東西。
泰瑞莎語氣深沉地說:「把他交給神吧,修。」
「對。我聽我在索塞克斯的朋友說,她和附近一個農夫走得很近,打算嫁給他。那個男的名聲不好,會喝酒,也有點粗暴。」
接著我怒火中燒。
然而至少在面對伊莎貝拉時,我收斂起這種憐憫。我從來沒有試圖要為她服務、幫她把事情弄得簡單一點,或替她擔起任何責任。在她短暫的生命裡,她完完全全是她自己。憐憫是一種她不需要、也不會理解的情感,就像泰瑞莎說的,我對她的愛足以讓我不去打擾她……
查特利斯太太的皮膚看來比以前更粗糙了。我最後和她們道別時,她問我:「你還記得勃特太太嗎?」
「所以她現在是寡婦?」
「是沒有,我想你不曾這麼做。」她淡淡一笑。「嗯,那你看到了什麼?」
三位老太太和我一起為去世的女孩傷心,並憎恨著約翰.蓋布利爾。
「幸運?」我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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