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知道了,」白羅繼續道,「一定是有人在前些天動過了那個藥盒。而毒殺克勞德爵士的兇手並不需要在昨晚動那藥盒,因為他早就看準了時機,在先前的場合就已經成功地拿取了毒藥,以保證他的計畫不至於臨時被打亂。而你昨晚就並沒有接近過這藥盒一步,正是因為你早就得到了你所需的足夠的天仙子鹼!然而,確實是你把昨晚的咖啡送進去的,雷諾先生。」
「是——啊,我懂了。」雷諾疑惑地喃喃道。
白羅一副很驚愕的樣子:「我嗎?怎麼會呢?我怎麼會忘得一乾二淨了呢?我想我可能是想告訴你我是怎樣展開調查的吧。Voyons!事實之間總是一環扣一環的,所以我們的工作才能延續。下一環的事實是否能與之相符呢?A merveille!那太棒了!我們可以繼續推理了。再看看下一環呢,——哎呀,不行!真是奇怪得很!我們一定遺漏了些什麼——看來我們的鏈中缺失了一環。我們要反覆地檢驗,我們要反覆地探尋。哪怕是只有一點點奇怪的事件,哪怕只有些微不足道的細節無法解釋,我們都要把它放到這裡細細地研究!」白羅誇張地攤開了自己的手。「這太有意義了!這太重要了!」
伴著一陣沉默,白羅和雷諾又互相審視了一番。隨即雷諾打破了沉默:「自從你來到這所宅邸,我就開始有點怕你了。我的計畫本來是能夠實現的。我把我的一生都寄託在了這可惡的方程式將給我帶來的五萬英鎊上——也許比五萬更多。我殺死了那徒有虛名的老傢伙,偷走了他視為珍寶的破紙片兒,可是自從你到來的那一刻起,我就對自己成功地脫罪失去了必勝的信心。」
白羅把威士忌酒杯交還給海斯汀。「至於我自己,我認為是很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角色。」他宣告著。
「沒有,」秘書先生說,「他明白無誤地告訴我他要單獨待著,所以我也明白無誤地走開了。」
「真的嗎?您知道兇手是誰了?」雷諾有點激動地問道。
「沒什麼。我走神了,如此而已。」
在他的警士的說明下,傑普把雷諾又拖回了房間中央,他答道:「一個字都和_圖_書沒漏!謝謝你的短信,白羅。在窗外的露臺上,什麼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現在嘛,讓我們來看看,能從他身上搜到些什麼呢?」他從雷諾的口袋裡掏出了那些紙撚,隨手扔在了咖啡桌上。接著,他又拿出了一支小試管,「啊哈!天仙子鹼!空了。」
白羅把紙筆都放回了衣袋,答道:「我告訴傑普我馬上就去他那兒,一併把兇手的名字也帶給他。」
「我相信他是在打電話。」
白羅又前傾了些,看起來他得施出渾身的解數防止自己靈魂出竅。「可是你不會得逞的,」他喊道,「我會揭穿你。我,赫丘勒.白羅——」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你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白羅先生,」雷諾冷笑著對他說,「你低估了我的才智。我可沒有輕信剛才你針對可憐的老卡瑞里發出的那絕妙的煙幕彈,一個有頭腦的人是不可能真正相信卡瑞里會真幹出什麼來的——為什麼呢?因為那根本站不住腳!你瞧瞧,我賭得有多大。那張小紙片,只要通過適當的管道,就能為我帶來五萬英鎊。」他向後靠去。「想一想吧,像我這樣能幹的人一旦拿到了五萬英鎊,會有何等樣的作為。」
雷諾點頭表示會意了。兩個人躡手躡腳來到房門前,白羅示意秘書先生守在房間裡,自己則猛地把門打開跳了出去。然而,他幾乎是馬上就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真不可思議,」他向雷諾表白道,「我發誓我明明聽到了響動!好吧,是我錯了。我可不常犯這種錯誤。A Votre santé,我的朋友。」說著,他一口喝乾了酒杯裡的液體。
雷諾依舊站在壁爐旁,答道:「哦,也就差不多是在這兒吧,我想。」
正在門外徘徊的海斯汀聞言走了進來,從白羅手中接過了已折好的那頁紙。「請你費心把這張紙帶給傑普警巡好嗎?」
白羅思考了片刻,又問雷諾道:「那您當時的具體|位置是在哪兒呢?您還記得嗎?」
白羅微笑著點了頭:「您太客氣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喝威士忌。」
「啊!」雷諾驚叫了一聲,趕忙也喝了一口。
白羅挪到桌旁,放下了他的酒杯。「知道嗎,雷諾先生,」他傾訴道,「坦率地說,我從來都不習慣威士忌——你們英國人的傳統飲料——它的味道從未讓我感到https://m.hetubook.com.com受用,它是苦的。」
「啊,mon Dieu!」白羅氣喘吁吁地喊道,奮力地掙扎著要起身。他微弱地呼喊著試圖求救:「海斯汀!海斯——」隨著他乾澀無比的叫聲,他癱軟在靠椅中,合上了眼瞼。
「謝謝!」白羅低語著,也靠了過來。
秘書先生目不轉睛地瞪著他說:「不,恐怕我不明白。」
「這可是個價值不菲的古董,我想。」白羅拿起一個水罐評論道。
「您進門時看見他打電話了?」
「藥盒上——沒有灰塵。芭芭拉小姐說過她昨晚就注意到了這點。可是藥盒上應該有灰塵,它所在的書架頂上——」白羅邊說著邊用手指了指,「就有一層厚厚的灰。這就使我知道了——」
「我可能有點不太明白,」雷諾說,「您意思是說那不是阿莫里太太?」
「赫丘勒.白羅什麼也幹不了,」雷諾宣稱道,眼看著私家偵探癱軟在他的座位裡。伴著一陣類似奸笑的笑聲,秘書先生繼續道:「你根本想不到,不是嗎,即使在你說威士忌發苦的時候?你瞧,我親愛的白羅先生,我從那藥盒裡拿到的天仙子鹼可遠遠不止一試管。如果說有什麼區別的話,給你下的藥可比給克勞德爵士下的要多那麼一點點。」
白羅突然停住了,似乎是聽到了什麼響動。他的腦袋在肩上急轉著,警覺地四處張望起來。白羅把目光從房門又移回了雷諾這裡,舉起一根手指移到唇邊,暗示他覺察到有人在偷聽。
白羅的食指在雷諾的眼前猛烈的搖晃著,使秘書先生感到了莫名的恐懼。「啊,務必要謹慎!一個偵探有這樣的想法是很危險的:『這是件小事,這無足輕重,這不是事實——我忘了它算了。』這麼想就會導致思路混亂了!每一件事都是至關重要的。」白羅忽然停頓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啊!我現在想起來了,剛才我正打算告訴你的,正是這類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件中的一樁。雷諾先生,我想告訴你的是:灰塵。」
「啊,海斯汀!」白羅向他的老朋友致意道,海斯汀正從大廳一側走進來。他手裡拿著一杯威士忌摻蘇打水,他把酒杯交給了私家偵探。
「現在你懂了吧?」白羅舉止優雅地對雷諾說道:「我並沒有順從地把你的喜劇進行到底和*圖*書,而是把它改成了我自己的喜劇。在我寫的短信裡,我給了傑普和海斯汀必要的指示。然後為了給你提供機會,我開始抱怨天氣熱——我知道你會提議我喝點什麼,這畢竟為你的好戲開了頭。接著,一切便順理成章了。當我跳出門去的時候,我的好海斯汀早就在門外為我準備好另一杯威士忌加蘇打,我換了杯子又回到這裡——繼續上演我的這齣喜劇。」
他等了一會兒,可白羅的雙眼仍然緊閉著。「快速的徹底的無夢的睡眠,永遠也不會醒來,正如我們的朋友卡瑞里所說。」雷諾一邊冷酷地評論著,一邊來到壁爐架旁,抓起所有的紙撚,折起來放進了衣袋。接著他走向那法式落地窗,途中頓了頓,頭也沒回地說:「再見了,我親愛的白羅先生。」
「我懂了,」白羅躊躇道,接著從口袋裡拿出了小本子和鉛筆,翻開一頁寫了些什麼,又撕了下來。「海斯汀!」他喊道。
「就是灰塵。」白羅重複道。「我的朋友海斯汀剛才提醒過我,說我是個偵探而不是一個女傭。他覺得他的評論很精闢,可我卻覺得未必。一個女傭和一個偵探,終究,是有著共同點的。一個女傭,她幹的是些什麼事呢?她用她的掃帚探尋每一個黑暗的角落,把滾落到視線不能及的旮旮旯旯裡的東西重新放回到白晝的照耀之下——這和一個偵探所做的豈不是異曲同工嗎?」
雷諾回過身來的一刻,傑普警巡神兵天降似地從花園一側衝進了書房。雷諾退後了幾步,猶豫著停了下來,然後又馬上果斷地選擇了逃跑。他猛地衝向法式落地窗,卻徒勞地被傑普警巡和同樣從花園裡鑽出來的詹森警士抓了個正著。
緊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寂。看起來赫丘勒.白羅已經讓秘書先生為他著魔了,雷諾神往地看著私家偵探,緩緩地開口道:「是啊,我想我也知道兇手是誰了,我終於知道了!」白羅發言道:「這讓我想起了我前不久辦過的另一件案子: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埃奇威爾爵士謀殺案——是啊,就是我,赫丘勒.白羅!差點就被一顆無知的頭腦所設計極其簡單的騙局給擊敗了!您瞧,雷諾先生,簡單的頭腦往往就有實施簡單的罪行、而後置身事外的天賦。反過來講,我們不如滿心希望,謀殺克勞德爵士的兇手是個高智商的、傑出的、自以為得計的罪犯,實際上卻留下了他無法抵賴的罪證——你們怎麼說的來著?——是個畫蛇添足的人。」白羅和*圖*書眼中閃現著生動的亮光。
「是嗎?」雷諾心不在焉地答道。「這玩藝兒我可不太懂。來喝點兒吧!」他提議著,一邊把手中奇特的晶瑩光芒擺在了咖啡桌上。
白羅的聲音像是昏昏欲睡似的,他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
「是嗎?我很抱歉。可我一點都不覺得苦。」雷諾也把他的酒杯放到咖啡桌上,繼續說:「我以為你剛才正打算告訴我些什麼,不是嗎?」
「沒錯,他在這兒,」雷諾告訴私家偵探,「我在這兒碰到他了。」
「我們這就走。」白羅答道。他走到了房門邊,身後跟著海斯汀。雷諾穿過書房走到壁爐旁,白羅也在門邊轉了大半圈,視線緊跟著秘書先生。「順便問一下,雷諾先生,」私家偵探開問了,邊說邊走回房間裡,「您是否碰巧知道,卡瑞里先生今天上午在不在這書房裡?」
「我已經注意到了,你確實智慧超群!」白羅答道。他面露喜色地回到扶手椅前坐下,聽到傑普語速很快地說著。
「你說什麼?」白羅問。
「愛德華.雷諾,你因涉嫌故意謀殺克勞德.阿莫里爵士被逮捕了。請注意,你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呈堂證供。」傑普邊說邊抬手示意讓警士把雷諾帶走。
「好吧,算了。我賞識你這樣,」雷諾妥協道,「一個人還是得允許不同見解的存在。」
白羅的睡意更濃了,他發現自己的口齒越來越含混。「我——我真是弄不懂你。」他低吟著。
雷諾好像有些厭煩了,但他還是低聲地說:「很有趣,白羅先生。」他來到桌旁的扶手椅,坐下來問道:「可是這——就是您想說的全部了嗎?」
「你打算否認嗎?」白羅問。
白羅躬身示意著,拿起另一個玻璃酒杯送到了唇邊。「這杯敬你,我的朋友!現在讓我來告訴你我的推理吧。一開始我就意識到——」
「好,祝好運氣!」雷諾說著舉起玻璃酒杯喝了一口。
「不是,當時他也剛回到房間裡。之前他一直在克勞德爵士的書房。」
雷諾僵硬地微笑著:「天啊!難道你想指控是我謀殺了克勞德爵士?」
「您聽到卡瑞里醫生在打電話時都講了些什麼嗎?」
「喝點什麼吧?」雷諾問,「我真是把待客之道拋到腦後了,早該為您準備些什麼。」
雷諾看著接過了使命的海斯汀走出房門,不解地問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麼?」
「為什麼不呢?你是個善於理解的人,能跟你聊聊可真是愉快之至。」雷諾笑了,m.hetubook.com.com又繼續說道:「是啊,事情差點就一團糟了。可這也正是我最自豪的一點,我力挽狂瀾,把失敗變成了成功。」勝利的喜悅躍然於他的臉上。「我急中生智地把方程式改藏到一個真正保險的地方。現在你想不想知道我把方程式放哪兒了?」
白羅從靠椅裡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肢體。「幹得好,我親愛的傑普,」他說,「你都聽見了吧?」
白羅半開玩笑舉起手指搖了搖:「雷諾先生,您得允許我把這個小秘密保留到最後一刻。」他拿出手絹,在額頭上拭了拭。「Mon Dieu,今天可真熱!」他抱怨道。
在他即將出門步入花園之時,猛然聽到身後清晰地響起了白羅愉悅的說話聲:「幹嗎不把這信封也一塊兒拿走呢?」
「沒錯,不是阿莫里太太。」白羅告訴他說,「那正是我為什麼要寫下剛才的那封短信。那位可憐的女士已經受盡了煎熬,她應該留下來處理更棘手的問題。」
雷諾看起來有些困惑,忽然又驚呼道:「那我敢打賭,一定是卡瑞里!對嗎?」
「知道了什麼?」
「啊!」白羅看來對此相當滿意,「那麼他在幹什麼呢?」
雷諾站起身來,把他的椅子推到一旁,上前兩步來到了白羅身邊。「先別睡,白羅先生,」他說,「我猜你一定想知道我把公式藏在哪兒了,不是嗎?」
「當然可以,請稍等。」雷諾離開房間後,白羅踱步來到法式落地窗前欣賞了一會兒花園。然後回到壁爐旁的靠背椅前,抖了抖靠墊,坐了下來,開始搖來搖去地鑒賞房間裡的飾物。雷諾片刻便回來了,他手裡拿著兩杯威士忌摻蘇打水,閃爍著晶瑩的光芒。他看到白羅正伸手去夠壁爐架上的某件飾物。
已經綿綿睡意包圍的白羅費力地答道:「我——我不——不願再想了。」
雷諾禮節性地微笑著:「灰塵?」
「不,不是全部,」白羅回答,他略微前傾了些:「您並沒有用灰塵迷住我的眼,雷諾先生,就是因為沒有灰塵。你明白了嗎?」
雷諾沉默了片刻。當他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變得尖銳刺耳。「哦,不!」他訴說著,「我不否認。我幹嗎要否認呢?我為這所有的事情驕傲無比。拿到了方程式,一切本該順順當當地結束的。但克勞德爵士昨天去開那保險箱可真是讓我走了狗屎運!他以前可從沒這麼幹過!」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