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小阿兜仔!」
哼哼哼,等妳將來胖到嫁不出去,就該輪到我偷笑啦!
「一根棒棒糖十五塊,一片大|波露巧克力十五塊,加起來就是三十塊,一個月就……」他喃喃自言自語著。「天哪!九百塊,兩條菸耶!我平均一天要半包菸,一個月就要十五包菸,啊、啊!那個混蛋胖妞居然每個月都讓我透支了!」
「大功告成啦!我可以輕鬆啦!帥呆啦!」
「好啦、好啦!你不要停嘛!」
這是他人生中的最大享受之一。
「我K你喔!」
「任叔叔,去接小倫啊?」
「再兼二年級的課?」任沐霈誇張地哇了一聲。「老婆,妳這麼吃香啊!又是化學課講師,又是食品營養課講師,現在居然還要兼二年級的課?」
「我聽系主任的意思,好像下學期還想要找我兼二年級的課耶!」
幾乎要把老婆大人奉如神明了,「老婆英明!」任沐霈高呼萬歲!
「五千?可是我……我只是要……」任沐霈吶吶道,心裡七上八下的,不曉得是不是被老婆抓到他使用「床功」誆錢的陰謀了。
「你房間裡也有電腦啊!你為什麼不去玩你的電腦?」任沐霈反駁。
「不要!」回答也立刻吼了回來。
柔暖的晨陽慵懶地洩落在那兩個他心所深繫的大小人兒身上,母子倆手牽手笑語著朝建築盡頭的幼稚園走去。印入眼瞳內的美好影像在他心中氾濫出無限滿足與喜悅,使他不自覺的勾起一抹飄然笑意。
兩雙烏溜溜的瞳眸同時掃向那隻剛踏出雞籠,正展翅咯咯叫的老母雞。
「那也沒什麼,」她嘴裡說得謙虛,神情卻傲慢十足,要是有孔雀尾,她早就伸展開來炫耀了。「一、二年級算什麼,我的目標是四年級的畢業班,還差得遠呢!」
狼來了要是喊太多次就沒啥路用了!
喜出望外的任沐霈趕緊加足馬力奮力衝向終點……
「那女人吃定我啦!」任沐霈無奈地道。
「大姊大,人家餓扁了啦!」小公雞抱怨。
「認識二十多年了,妳不會是現在才知道吧,老婆?」
又來了!嘴裡說隨便,卻是一點也隨便不得!
任沐霈斜睨她。「今天是雙號吧?」
任育倫猛翻個白眼。
「電視節目有時間性的嘛!」
咬牙切齒強壓下衝刺的慾望,任沐霈才剛深吸進半口氣,底下的人就發出抗議聲浪。
「有啊!」任育倫回道。「可是人家又餓了嘛!」
滿腦子懊惱,他兀自隨手一把撈起兒子的小手轉身就走,連那位猛向他拋媚眼的美豔老師都沒給他去注意到,以他這種高度心不在焉的情況,能不抓錯孩子就算運氣了。而任育倫也好像早就習慣了老爸這副和-圖-書德行,不在意地逕自伸手到老爸口袋裡摸來巧克力一片。
「死老爸!」他咕噥低咒。
「死定了!死定了!他們要是知道我到現在連一首曲子都還沒寫好,肯定要聯手殺到台灣來了啦!」
「那就披薩吧!」任育倫將雙手撐在膝蓋上托著下巴嘆道。
吟倩喝了口豆漿後才慢條斯理地說:「以後每個月多加你五千塊零用錢,這是這個月補給你的。」
任沐霈兩眼戒備地盯住矮胖的黃小妹臉上那尊沒安好心眼的諂媚笑容。
任育倫沒有意見,任沐霈一起身,他便忙著佔據那個正對電視螢幕的寶座,順便搶來遙控器轉台。
看著那張特寫俊臉上的曖昧神情,吟倩不由得失笑。
任沐霈偷個覷在她唇上重重的親了一下。
於是,錄音帶又重放了一遍,只不過這回換成了台語。接下去,從家門到社區幼稚園短短一百公尺距離內,錄音起碼重播了十次以上,最後,迎面而來的是剛放學的黃家胖小妹。
「是,老婆!」
「因為她才是老大。」大公雞如是回答。
超商老闆韓伯伯了悟地笑笑。「又被老婆擺道了?」
任育倫想也不想就說:「自助餐。」
驀地,一聲令人大失所望的尖吼有若利矢般劃破靜謐,而這聲獅子吼,正是自那扇隨後被猛然拉開的門後探出的腦袋瓜子所發出的。
「不要!」
「老婆,廣州燴飯?」
二十六歲的任太太俏美可人,一旦瘋起來,可是比她兒子更幼稚、更可笑,而自稱作曲家的任先生至今依然是沒沒無聞的無名小子一個,市面上完全不曾聽聞他的任何作品。
「時間到,該我了!」
「混蛋老爸!」
「廣州燴飯總可以了吧?」任育倫平板地說。
滿嘴巧克力的任育倫,好奇地看著老爸苦惱地猛抓頭髮,一忽兒卻又雙眼一亮,彈指響亮地噠一聲。
任育倫恨恨地斜睨著老爸半晌。
「爸,去看你房間裡的電視啦!」
「不要!」
其實,眺望著送兒子走進幼稚園後轉朝傳統市場而去的愛妻,任沐霈暗忖,他所有的靈感由他們而來。
「是啦!阿媽。」
「廢話!」吟倩怒氣沖沖地雙手扠腰。「時間到了,你還不快點出發去接你那個寶貝兒子?」
宛如石破天驚般的怒吼再次揚起,然而這聲足以將死人嚇活過來的咆哮依然得不到絲毫響應。於是,一陣旋風迅速颳向鄰房,砰一聲撞開隔音室的門,尖銳的怒吼再次響徹雲霄。
美國那幾位聒噪同伴們閒來無事總愛問他哪來那許多靈感,撰寫出那些總是一推出便迅速竄上和圖書排行榜首位的專輯歌曲,無論是感人肺腑、震撼心靈的深情愛意,或是愁緒悲懷、喜悅歡樂的抒發,總令人身不由己地深陷在歌曲的意境中,悵然淚流或開心歡笑。
任沐霈微微一愣。「妳怎麼知道?」
吟倩懷疑地斜睨著他。「確定?」
「爸,我餓了啦!」
聲落,靜默突然降臨,兩秒後,父子兩人突然同時轉頭指住對方大叫:「六次了!」然後,兩人又若無其事地望向電視,不再提起祭祀五臟廟的事。
「我好崇拜妳喔!老婆,」任沐霈趕緊把握機會巴結兩句,臉頰還親親熱熱地湊了上去。「晚上讓我好好表現一下,慰勞慰勞妳的辛勞……」順便誆些零用錢來填荷包。
「我扁你喔!」
父子倆各咬著一根棒棒糖在玄關處換拖鞋,吟倩恰好出來喝水,她漫不經心地瞟一眼,再漫不經心地回房,漫不經心地留下幾句威脅在後頭。
「我們搬到這兒三年,左右鄰居也熟識得差不多了,」吟倩一邊吃燒餅一邊說道:「大家見了面不僅要寒暄幾句,或者請人家抽根菸或喝罐飲料什麼的,男人身邊總不能完全沒有交際費吧?」
「不要,」任沐霈很乾脆地說。「這台電視比較大。」
「老公,你這個臭耳人(請用台語),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在叫你啊?」
任沐霈的雙目仍緊盯在螢幕上,只拉開嗓門吼道:「老婆,自助餐?」
「不要停啊!霈,不要現在停啊!」
猛一咬牙,任沐霈的臉上仍是一副天官賜福的招牌笑容,手裡則不情不願地掏出一根棒棒糖和一片巧克力遞給黃小妹,而後心疼萬分地望著興高采烈的背影蹦蹦跳跳地離去。
然而事實卻是……
任沐霈長嘆著換上運動鞋後,順手抓起玄關櫃上的鑰匙出門接寶貝兒子去也!
「真沒見過像你這麼色的男人耶!」
「還不到上床時間吧!老婆?」
尤其是那首甫一推出便立刻登上全美排行冠軍,且為他同時贏得葛萊美最佳歌曲獎和全美音樂獎最受歡迎抒情曲項目的「泣血」,更是淋漓盡致地描繪出他生命中最絕望慘然的時刻。
任沐霈猛然轉頭怒瞪那張和他一模一樣的小臉蛋。「死小子!」
「這是什麼?」任沐霈抽出老婆剛塞進他口袋裡的五張千元大鈔詫異地問道。
「為什麼媽咪就可以啦來啦去的?」小公雞不滿地問。
「真的?終於輪到我了?」任沐霈當下千恩萬謝,差點跪地膜拜。「謝謝、謝謝,太座大人,真是太感激了!」
白癡老爸!
「如果不怕媽咪罵儘管去看。」
即使這些種種,任家小夫妻倆仍是附近出了名恩愛無比的一對佳偶。
和-圖-書育倫噘起嘴。「可是人家要看航空小英雄啦!」
「亂講!」老母雞笑罵。「應該是大姊大才對吧?」
「不要!」
「牛肉麵。」口氣有點懶了。
「單號!」吟倩斷言道。
任沐霈受不了地翻翻白眼又盯回電視上。「想吃什麼?」
端坐在隔音室正中央那座名牌史坦威鋼琴前的男人聞聲一驚,愕然迴過上半身。
「小籠包。」已經沒甚麼力氣了。
「可是,你昨天不是接過了嗎?」
回應立即傳出。「隨便!」
「我可是警告在先,老公,兒子將來要是滿嘴牙掉光光又胖得娶不到老婆,你就等著被剝皮吧!」
「老婆,牛肉麵?」
任沐霈皮皮地掏掏耳朵,順口吩咐一聲「去換掉制服」後就在沙發上坐下來,隨手抓來遙控器打開電視並轉到CNN新聞台,嘴裡則喀呲喀呲嚼著棒棒糖。片刻後,任沐霈吞下最後一口糖,任育倫也換上便服出來在老爸身邊坐下。
吟倩嗤之以鼻。「胡扯,當然是你!」
啊哈,削到了!
她興奮地眨了眨眼。
十分鐘後,任沐霈洩了氣的皮球般無力地癱在嬌妻身上大口大口劇烈喘息;吟倩同樣氣喘如牛,連抱怨老公太重的力量都沒有了。
可是……
「不要!」依然是相同的答案。
沒有任何停頓,任沐霈幾乎是無意識地跟著大叫,「老婆,麥當勞?」
「完了、完了,沒有菸就沒有靈感,沒有靈感就沒有音樂,沒有音樂就沒有曲子……」
牛郎的夜渡資好像不只兩千吧?
「那人家怎麼辦啦?」任育倫氣不過大叫起來。
寒暄幾句後,任沐霈繼續上路,可沒走兩步,又碰上道地的廣播電台廖家老阿媽。
娶妻不賢啊!
「死阿兜仔!」
門一闔上,任沐霈立刻拎起兒子擱在一旁,自己一屁股又坐回寶座並搶來遙控器。
早知道老婆這麼好誆,就不必忍受那麼久「哈」菸的痛苦了!
「雙號!」
「對,今天多卯點勁,等老婆飄飄欲仙時再開口向她多誆一點零用錢!」
「算是吧!」吟倩說著,迴身往臥室走去,任沐霈亦步亦趨跟隨在後。「明天再檢查過之後才能算完全OK。」
他低頭轉入幼稚園大門內。
「妳……」任沐霈感到啼笑皆非。「賴皮!」
任沐霈無動於衷。「我是老爸,你是兒子,等我看完了才輪到你。」
「每次出考題都出那麼久,妳是不是都給人家出得很難?」任沐霈很無聊地替老婆的學生打抱不平。
吟倩啪一下搶來報紙,下一秒依舊斷然道:「這是昨天的報紙!」
「那我去你房間看。」
「任先生,去https://m.hetubook.com.com接兒子啊?」
「才不呢!我出的都是課堂上講過的,完全沒有課外題,只要他們有在聽課,考一百分都沒問題。」她拿起化妝台上的小皮包打開看看,隨即又闔上。「只是連出兩科試題比較累而已,不過……」
任沐霈瞄他一眼。「老師沒給你吃點心嗎?」
「老婆,妳叫我?」
任沐霈吁了口氣,隨即扭頭向後大叫:「老婆,晚上要吃什麼?」
這絕對不是單純的打招呼!
任沐霈暗嘆不已,可回頭一想,不禁又樂開了嘴。既然讓他知道這個方法了,以後就不怕缺零用錢啦!
任沐霈嗤一聲。「死小洋鬼子!」
在這小社區裡,左近鄰居幾乎全都認得這位俊美的混血兒和他任職中興大學講師的太太,當然,還有他們那個聰穎精明得不像話的五歲寶貝兒子。
「OK了?」任沐霈溫柔的問。
「不要!」
片刻後,用完早餐的吟倩帶著兒子出門去,任沐霈立即返身衝向陽台掛在欄杆上往下望,不久,一大一小兩條身影便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他壞心地暗忖,可那副毒心毒腸的壞壞笑容甫一迴身又立即變成苦哈哈的沮喪神情。
任育倫毫不畏懼地瞪回去。「死洋鬼子!」
「因為這是雙號的。」
纖細的下巴傲然一揚,「怎麼?不服氣嗎?來咬我啊!」
吟倩頓時笑逐顏開。「OK,那我就先去問問同事,看看哪邊比較好玩。」
「好好好,我會繼續、我會繼續,但是先讓我們商量一下,妳……」他顫巍巍地又吸了口氣。「能不能多給我一……呃,兩千塊零用錢?」
「好啦、好啦!」老母雞終於想起自己的職責了。「我先到黃昏市場去買點菜,晚上自己開伙,OK?」
「管你!」
「是啊!」
「講話不要啦來啦去的,又不是拉肚子。」任沐霈警告。「你回你的房間去哭好了。」
對,天大的陰謀就隱藏在那句居心叵測的招呼後面,福敦敦、圓滾滾的矮胖身軀裡全塞滿了奸詐詭計和自私貪婪,而她覬覦的目標正乖乖地躺在他休閒外套的口袋裡。
良久,他才勉力翻過身去,順手掠來愛妻摟在懷中。吟倩在他的肩窩處尋著最舒適的位置,不到五秒鐘便找周公爺哈拉去也。
任沐霈聳聳肩。
「老公!」
「老公!」
任沐霈取下眼鏡,捏了捏鼻梁後再抬眸望出去,朦朧光影中,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生活中點點滴滴的歡笑與淚水、爭執和痛苦,全都由一顆顆豆芽菜編織成一首首動人的情歌,由一句句深刻雋永的歌詞述說出一個個令人哀傷動容或會心微笑的和*圖*書故事,若說歷年來他所作的專輯歌曲是他的生命紀錄一點也不為過。
「任先生,麥去娶恁子返來哦?」
俏臉一紅,吟倩輕啐一聲,「色鬼!」隨即返身回到那扇上漆四個怵目驚心血紅大字「生人勿近」的門前,扭頭再吩咐一次,「快點出門啊!」然後便一頭鑽回自己的狗窩去了。
第二選擇立即又出口。「麥當勞。」
「不是……」黑眸黑髮,卻有一副俊逸深邃、洋味百分百的的五官的任沐霈疑惑地頂頂鼻梁上那副阿聳哥的黑框眼鏡。「輪到妳了嗎?」
大小公雞互鬥眼,父子倆同樣瞳孔冒火、鼻翼僨張兼「雙翅」拍飛,只待咯叫一聲便要兩銳交鋒來個不死不罷休。就在這劍拔弩張,一絲絲小火花便可以引燃一場慘絕人寰的人倫大戰之際,突聞一聲歡呼。
吟倩不禁啞然失笑。「少來這一套,趕緊去把你的豆芽孵一孵,看看能不能在你去美國之前,抽點時間到哪裡去玩玩。」
兩對黑眸有如鬥雞似的互瞪了片刻,驀然間,兩人同時起跑衝向客廳,身高腳長的任沐霈搶前十公分先抓到報紙,雙眼一瞄便哈一聲勝利地揚了揚手中的報紙。
韓伯伯好笑地拍拍他的肩頭。「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嗯?」
「老婆,小籠包?」
通常女主人若是喊出六個「不要」之後,所代表的意義便是她的工作即將完成,一家之母打算親自下廚囉!
「少噁心了!」吟倩說著,拎起包包踏出臥房,任沐霈依然緊跟不離。「我的試卷出好了,該輪到你專心去孵你的豆芽菜了。」
嘴嘟得更高了,「你房間裡也有電視啊!怎麼可以這樣來跟人家搶嘛!」任育倫不高興地抗議。
然而,即使任家是靠吃粉筆灰的任太太賺錢養家,即使小夫妻倆也像平常夫妻一般,閒來無事拌拌嘴、鬥鬥牙,或者互相推諉一些小責任,偶爾闖點小禍、鬧點小笑話,甚至任太太還曾經頗戲劇化地呼天搶地、怨天恨地、指天罵地的鬼哭神嚎,為的是任先生遲了點將生日禮物奉上太座駕前。
吟倩換了鞋子打開大門剛踏出一步,旋又回頭吩咐:「別讓他越看越近,免得大了跟你一樣變成四眼田雞!」
任沐霈用力點頭。「確定!」
「可以!」任沐霈不假思索地立刻答應。
雙眸倏瞇,任沐霈唇角悄悄勾起曖昧的紋弧。
「老婆,披薩?」
微風飄拂,絲白窗簾隨風輕揚,淡淡的花香在寬敞的室內幻化起一片幽雅飄逸,匠心獨具的室內擺設勾勒出超然出塵的意境。光瞧這恬淡遐意的氣氛,想來屋主必定是一位閒來品茗、三兩好友知心對談的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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