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祖業祖訓

初四夜半,法軍撲故關,德軍朝娘子關,分兵兩路西進,企圖越關入晉。因為已經相信是空關,大隊兵馬徑直往前開時,無論德軍法軍,都沒有攻關打算。哪能想到,大軍都擠到關下了,忽然就遭到居高臨下的重炮轟擊!德法兩軍遭遇都一樣,死傷慘重,驚慌後撤。不同的是,德軍從娘子關後退時,又走錯了路,與從故關敗退下來的法軍,迎面相撞。初四後半夜,正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驚慌撤退的雙方未及細辨,就以為遇到了清軍的埋伏,於是倉皇開戰。等明白過來,又傷亡不少。洋寇連夜退回井陘,據說將跟隨他們的教民,殺了不少。教民謊報軍情,洋人以為是有意的。
四爺當然也不肯走,反倒勸三爺走。
三爺反正不敢相信,疑心是軍機處怕開戰釁,使了手段,將主戰的馬玉昆調出了山西。曹培德也不大敢相信,只是以為:若調走馬玉昆,能使三晉免於戰事,也成。但三爺說:
「就怕將山西拱手讓給洋人,人家也不領情,該搶還是搶,該殺還是殺!」
其實,德法肯退兵,到底還是因為岑春宣答應了由晉省額外支付一筆巨額賠款。這就正如林大掌櫃所預料:破財議和。
三爺又能說什麼?雖然知道了兵禍暫緩,可以鬆口氣了,但還是更記起父親交代過的那句話:當今朝廷太無能,凡事得往壞處想!
車二師傅說:「康二爺才走,和圖書說去請你,轉眼你就到了,還不快?」
三爺不敢怠慢,立馬去尋曹培德,商量對策。
「喜訊?」
二位還未計議完,曹家派出打聽消息的武師,已飛馬趕回來了。帶回的消息是:馬玉昆兵馬已全軍開拔,由祁縣白圭入子洪口,經潞安、澤州,出山西繞道河南,開赴直隸。傳說朝廷有聖旨:和局將成,各國洋軍要撤離,所以命馬部官軍趕赴直隸,準備重新鎮守京畿地界。所以,說走就走了。
曹培德說:「我看,再邀祁太平幾家大戶,速往省城拜見一回岑撫台。見過岑大人,是和是戰,和是如何和,戰又如何戰,也就清楚了。」
曹培德倒不像三爺那樣著急,說已經派人往祁縣打聽消息去了。叫他看,馬玉昆重兵撤出山西,說不定還是一種好兆。若軍情危急,西安軍機處能允許馬軍門撤走?三爺依然疑心:一定是岑春宣急於議和,將馬軍門逼走了。馬部重兵一撤,山西必成洋寇天下!
近日車二師傅一直住在城裡的鏢局。一見三爺來,就問:「三爺,來得這麼快?」
曹培德也沒太堅持,只說:「洋寇真來了,我們也只能殺豬宰羊迎接吧?」
曹培德說:「叫我看,只要我們不覺寒酸,也就成了。岑春宣吧,又見過多少銀錢!喬家的大德恆在太原不是有位能幹的小掌櫃嗎?該備多重的禮,托他張羅就是了。該斟酌的,是再邀hetubook.com•com哪幾家?」
勸不走,就先不走吧。反正外間的逃難風潮也減緩了。
果然,德法洋軍派過來刺探軍情的華人教民,聽信傳言中了計,把關防炮台守軍也撤退的情報,帶回去了。
他去勸大哥、二哥,他們也都不想走。大哥還是閉目靜坐,不理外間世界。大娘說,我們也年紀不小了,還怕什麼?二爺日夜跟形意拳武師們守在一起,忙著操練鄉勇,計議降敵之策,正過癮呢,哪會走?
三爺說:「跑喬家,我一人去吧。仁兄還得聯絡武林、官衙,繼續操練鄉勇。官軍撤了,鄉勇再一散,民心更得浮動。」
三爺說:「朝廷棄京逃難走了,洋寇還不是將京城洗劫一過!殺豬宰羊迎接,洋人就會客氣?我不敢相信。車二師傅派出的探子,也傳回消息說,壽陽、榆次縣衙已會集商紳大戶,令預備迎接洋寇的禮品貨物。鄉人聽說了,更惶恐出逃。馬玉昆這一走,祁太平一帶的逃難風潮會不會再起?」
三爺說:「我們殺豬宰羊倒不怕,就怕人家不吃這一套!」
三爺說:「不拘邀誰家,也得請喬家老太爺出面吧?你我都太年輕。」
三爺說:「這倒是早該走的一步棋。岑春宣移任晉省撫台後,祁太平商界還未賀拜過。只是,今日的岑春宣好見不好見?」
三爺說:「可不是呢!去年,岑春宣只是兩宮逃難時的前路糧台,寫一張千兩銀票,孝hetubook.com.com敬上去,就很給我們面子了。現在的岑春宣已今非昔比,該如何孝敬,誰能吃準?」
曹培德說:「喬老太爺年長,人望也高,只是喬家並非祁縣首戶。喬老太爺出面,平幫會不會響應,就難說了。我看,請祁縣渠家出面,比喬家相宜。渠家是祁幫首戶,又有幾家與平幫合股的字號。渠家出面,三幫都會響應。」
三爺不明白是問什麼,就說:「車師傅,快什麼?」
曹培德就說:「馬部兵馬已走,就看洋寇動靜了。眼下,攻入晉境的洋寇到底推進到哪了?日前聽知縣老爺說,平定、盂縣兩地縣令竟棄城逃亡,岑撫台已發急諜嚴飭各縣,再有棄城者,殺無赦。所以知縣老爺說:既不叫棄城逃難,那就打開城門,殺豬宰羊迎洋寇吧。」
「能算喜訊。」
和局將成,洋寇要撤離?真要是這樣,那當然是好消息;可看眼前情形,誰又敢相信?
三爺說:「劉總兵機智阻敵在前,拚死守關在後,怎麼也不見張揚?只聽說潰軍將殺掠過來,還以為就是劉部兵馬呢。」
三爺忙問:「洋寇來犯?」
曹培德就說:「那也好。只是辛苦三爺了。」
二位計議半天,覺得當務之急還是如何安定民心,對付洋寇,賀拜岑春宣倒可緩一緩的。商界的巴結,哪能左右了岑春宣?他該議和還不是照樣議和!
車二師傅說:「那三爺來得正好,正有新探報傳來!」
三爺和-圖-書聽了,當然鬆了一口氣,說:「洋寇息戰,當然是喜訊。只是,東天門關防雖危急,並未盡失,潰軍之亂又從何說起?」
車二師傅說:「德法撲關伊始,劉總兵就急報岑撫台,岑只讓勸止,不許開戰。劉大人只好急奏西安軍機處,岑撫台知道後,反責備劉大人謊報軍情。這種情形,誰還敢為之張揚?派去探聽消息的武友,很費了周折,才得知實情。」
三爺雖不敢太違拗老太爺,但他哪裡會走?本來與曹培德就有約,不能妄動;現在老太爺又將康家未來託付給他,更不能臨危逃走了。
車二師傅一笑,說:「算是喜訊吧,不用那樣慌。」
原來,三月初一,鎮守東天門的劉光才總兵被迫撤兵時,怕故關、舊關及娘子關的炮台成孤立之勢,不能持久,就設了一計:密令這三處關防的守將,明裡也做撤退假象,暗裡則將陣地潛藏隱蔽,備足糧彈存水。這樣佯退實不退,為的是不招敵方圍困;洋寇若大意撲關,又能出其不意,迎頭痛擊。
曹培德問:「你是說見面的賀禮嗎?」
洋寇吃了這樣大的虧,哪能甘心?初五、初六兩日,連續發重兵,圍攻故關、娘子關及南北嶂幾處關防。雙方傷亡都夠慘重,娘子關也一度失守,但洋寇終未能長驅入晉。此後相持數日,也時有戰事,但已波瀾不驚。到三月十三,德法洋軍都退回獲鹿,連戰死的屍骸也運走了,怕是要放棄攻晉hetubook.com.com吧。
可就在老太爺交代後事不久,外間局面又忽然生變:馬玉昆派駐太谷的幾營官軍,突然開拔而去。也並非進軍東路,去迎擊洋寇,卻是移師南去了!由榆次開過來的馬部駐軍,也跟著往南移師。
曹培德說:「那我們就再跑一趟喬家?」
三爺聽到這個消息,又驚出了一身冷汗:朝廷真要放棄晉省了?說不定是再次中了洋寇議和的詭計!東天門之失,就是中了洋寇的詭計。說好了敵我齊退,結果是我退敵進。官軍前腳撤出關防,洋寇後腳就撲關而來。現在,你想叫洋寇退出晉境,人家又故伎重演。馬軍門的官軍一退,洋寇洋兵必定乘虛而來!
三爺說:「請渠家出面,那也得叫喬家去請。」
馬軍門統領的重兵,要撤離山西!
三爺說:「我剛從北荔村曹家來,並未見家兄。有急事?」
車二師傅說:「那是盂縣一幫歹徒趁危興風作浪。娘子關失守後,洋寇並未敢單道深入。可附近一個鄉勇練長,叫潘錫三,他聽說關防失守,就勾結一幫不良官兵,四處散佈洋寇已破關殺來,引發民亂。他們就趁亂肆意搶掠。此亂一起,那就像風地裡放了一把野火,誰知道會燒到哪!不用說一般鄉民了,盂縣、平定的縣令就先嚇得棄城逃跑了。」
既不往祁縣遊說喬家渠家,三爺就趕去見車二師傅。
的確能算喜訊:攻入晉境的德法洋軍,已經撤回直隸的井陘、獲鹿了,並未能大舉西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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