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返京補天

程老幫說:「何老爺當年的本事,我當然知道。」
「眼下的西號,依然比京號、津號要緊。在這吃勁時候,老號調我走,是因為有你們二位在。想必程老幫也早看出來了吧?何老爺屈尊來西安幫襯我們,是看了誰的面子?我看是天成元兩位巨頭!孫大掌櫃先求了康老東台,康老東台才出面請何老爺出山的。何老爺,我推測得不差吧?」
戴膺就問:「邱老幫幾時能到?」
邱泰基喝了幾盅酒,也就當著二位的面,儘量把事情挑明:
戴膺斷然說:「人家不信,我們更得這樣做。我們敢回京津,就表明我們不怕算老賬。想賴賬,我們還會回來?一面不斷給人家說這道理,一面加緊修復鋪面,局面總會好轉。」
戴膺與李宏齡真也再沒多談國事大局:不是不敢多談,實在是再無那種談興了。京號復業倒是議論得多,只是對這兩位京號高手來說,也不存太多畏難憂慮。只要東家肯補窟窿,別的都好張羅。
那時代由滬赴京,海路雖比陸路快,但也依然得熬過漫漫旅途。這一路,大體上還算風平浪靜,但也因此顯出枯索單調來。
邱泰基接到老號調令時,何老爺依然在西安。想起何老爺先前的預言,他是既驚喜,又驚異。
程老幫要擺酒席歡送,邱泰基堅決阻止了:如此張揚,叫人知道了還以為他舊病復發。可不敢如此張揚!
「五兩大煙土?」
津號副幫楊秀https://www.hetubook.com.com山及其他伙友,都已經到達,暫住在附近一個客棧。
津號前年出事,去年又遇如此浩劫,復業擔子只怕比京號還重。也不知老號選了誰,調來津號領莊。
自家津號,劫狀更慘。店舖除了房屋框架尚存,再無一處可見原貌,用一句「體無完膚」形容,實在不過分。作為票號老幫,戴膺很快看出了這體無完膚的含義:在津號被棄的這一年多時間裡,真不知有多少人、多少次來此鑿砸、翻找、挖掘,他們都想在這昔日的銀號遺址尋寶淘金。他們一定也想看看,西幫票號內那神秘的銀窖。大概也因此,被棄的津號雖已體無完膚,卻未被放一把火燒燬。
戴膺就問:「新老幫?還是東口的王作梅要來津號嗎?」
這次老號的調令用電報發來,明令:「邱速赴津領莊,萬勿延誤,西號交程、何二位。」可見事情緊急。
「看看,還沒怎麼呢,就翻臉不認人了?」
一說到張羅京津生意,何老爺就像新吸了大煙,談興陡漲,妙論不絕。所以,這次三人夜話,到很晚才散。
正說時,有伙友跑進來說:「客棧外,又圍了不少客戶。」
戴膺放低聲音說:「叫我看,很可能是那些在我們字號存了私錢的官吏。他們的私錢,大都不便公開。所以,他們最心焦。」
到天津上岸後,戴膺想在津號停留一二日,hetubook.com.com便與李宏齡分手了。
兩人正說笑,程老幫已令廚房炒了幾個菜,灌了壺燒酒,擺到賬房來。其時已入夜,程老幫說不是酒席,只算夜宵。邱泰基也只好就範。
戴膺就問:「這些來要求兌銀子的,是商家多,還是官吏多?」
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但將津號修復如初,不是一件小工程。
戴膺便站起來,說:「我出去見他們!」
邱泰基見程老幫似乎還不十分開竅,便換了種手段:不再多說西號事務,而是就京津官場商界事,向何老爺誠心請教。他邱某還如此崇拜何老爺,你程老幫還不趕緊依靠人家?
交情上的感傷不說,邱泰基一走,西號就失了頂樑柱!尤其當此朝廷欲走未走的關口,誰知還會出現什麼樣的難局?
真心說,忽然給壓上重振津號的重擔,邱泰基也很想向何老爺討教的。
程老幫與邱泰基相處這一年,深感這位出名的老幫並不難處。有本事,又不張揚,這就難得。實在說,號內一切大事難事,全憑人家扛著,但時時處處又總把他這個虛名老幫推在前頭。這樣有才有德的人,另得高位那是應該的。只是,他真有些捨不得邱泰基離開。
楊秀山說:「他從西安動身,比我們還早。不出幾日,也該到了。」
楊秀山忙說:「我們的舊客戶,老債主,都手持天成元的匯票、銀折、小票,逼著要我們兌銀子!」
津號雖遠不及京號顯hetubook•com.com赫,但那是真正的大碼頭,也歷來是西幫的重鎮。所以津號老幫的人位,也一向為多數駐外老幫所嚮往。邱泰基自然也早想到天津衛碼頭露一手,可惜孫大掌櫃總不肯將這個要位給他。前年受貶後,他本來已經斷了一切高昇的念想,只想埋頭贖罪了,卻忽然峰迴路轉。只一年,就從口外回到西安;在西安又只一年,竟要高就津號老幫,他怎麼能不驚喜!
楊秀山說:「我們也是這樣說的,但許多人只是不信。」
戴膺打斷說:「東家、老號對邱泰基這樣有本事的駐外掌櫃,有過嚴責,貶罰不留情;有功也不抹殺,該重用還重用,甚好!由邱泰基來領莊津號,復業振興,也是恰當人選。」
自塘沽登陸,沿途所見滿目是劫後敗象。進入天津城區,殘狀更甚。凡店舖被砸被燒的,狼藉依舊,幾乎不見修復開業者。街面上連行人也稀少,許多邊邊角角,竟蓬勃生出蒿草來。明知遭了浩劫,但親眼見了這一片瘡痍,戴膺還是吃驚不已。
「我出來自帶的煙土,已燒得差不多,眼看要斷灶了。」
戴膺說:「那我就多等一兩天,看能不能見他一面。」
戴膺就問:「那是些什麼人,圍你們做甚?」
「你借債,還是典當,我不管,反正得給我五兩大煙土!」
所以,喝了幾盅酒,程老幫就一味訴說這份擔憂。
「我身無長物,拿什麼去典當,誰又肯借債給我?這五兩大煙土,等回www•hetubook•com.com了太谷再兌現吧。」
戴膺便正色說:「楊掌櫃,我看這些來打頭陣的,說不定受了什麼人的派遣,來試探我們,千萬不敢大意!」
第二天,邱泰基即輕裝簡行,踏上了赴津的旅程。
邱泰基心裡明白,老號敢急調他走,是因為有何老爺在西安。電報上也點明了這層意思:「西號交程、何二位。」收到電報,邱泰基曾當何老爺的面,對程老幫說:「你看,老號也言明了,叫何老爺幫襯著張羅西號的生意。他再不能白吃白住,悠閒做客了。」當時何老爺喜形於色,只是嘴上說了句:「孫大掌櫃豈能給本老爺派工?」這不過是虛飾吧。他來西安後,張羅生意都張羅得入迷了。程老幫竟看不出來?
叫邱泰基感到驚異的,是何老爺的預言為何這樣準確?來西安前,只怕何老爺真得了康老太爺的暗示。前年,他剛遭了老東台那樣的嚴責,今年竟又受如此重用,實在叫人不敢相信。
楊秀山說:「邱泰基倒是有本事的掌櫃,只是——」
楊秀山說:「他們一貧如洗,當然急著想兌出銀子來。」
楊秀山放低聲音說:「聽說是康老東台點的將。」
戴膺說:「老東台一向不糊塗。天津碼頭不一般,你們還得多幫襯邱掌櫃。」
邱泰基這才想起來:何老爺預言他將做津號老幫時,曾以五兩大煙土作賭。他就說:「何老爺,咱們的號規你也清楚。我邱某私人手裡,哪來買五兩大煙土的銀錢?」
和圖書秀山說:「只是一些零星的散戶吧,大些的商號及官吏,還沒動靜。他們大概還不知道我們返津。」
程老幫也只好作罷。但何老爺卻不肯答應:「邱掌櫃,你可不能悄沒聲就走了!沒忘吧,還該我五兩大煙土?」
楊秀山說:「是調西安的邱泰基來津號任老幫。王作梅仍留東口。戴老幫還不知道?」
楊秀山見著戴膺,張口說的頭一件事,就是他們這一班津號舊人剛到,就被聞訊跑來的許多人圍住,幾乎動彈不得。
楊秀山就說:「還是戴老幫眼力厲害。我們只顧應付,也未作細想。」
戴膺真有幾分意外,說:「西安的邱泰基?我真是不知。我到上海,已經七八個月了。」
「你貴為老爺,是可以在字號舉債的。」
何老爺先哈哈一笑,說:「邱掌櫃,你想賴賬,不賠那五兩大煙土,才編了這種奉承話吧?程老幫,你不用聽他的!」
楊秀山說:「但願如此。過幾天,新老幫到津後,也許更能穩住人心。老幫空位,也易讓客戶生疑的。」
對此,戴膺顯然有些意外,幾乎是自語,說:「這麼快就來擠兌?」
戴膺說:「楊掌櫃,你們千萬不要慌張!不拘任何人,凡是持票兌現的,一律熱接熱待!更要口氣堅定,許諾人家一旦店舖修竣,復業開張,本號的舊票舊賬一概兌現!」
楊秀山說:「我們也盼在新老幫料理下,一掃津號近年來的晦氣!」
楊秀山一時不解其意,問:「受人派遣?受誰派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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