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大夫,什麼也沒有。」護士朝著門口點頭。「你要不要跟帶她進來的兩個工人說什麼?」
「然後?」
「我要你來和我作一次談話,以便解釋這件事。這可無法三言兩語說完,像一般普通疾病那樣。」
「那女人有病!」魯卡回了他一句。他讓她的頭抬起來,並且扶住她四肢無力、軟弱的身子。「不是喝酒,是昏過去了……」
范篤拉大夫將雙手擱在她肩上。她抓住它們,向下移,移到她的胸部。他沒有反抗或是將雙手抽走。當這雙手蓋在她胸部,她感到他的手指在輕輕地顫抖。
「那就是何以他會來的道理。虐待狂者總很熱中於知道一些新鮮事兒。」
「不成問題。看來像是一處碰傷。好像是某種堅硬的東西……」
他理平自己的頭髮,伸伸腿,很想抽支菸。魯卡又在吹口哨。「啊,我美麗的拿坡里……」
「當然,如果和卡蒂亞有關。」
「怎麼不說話?」
「當然沒問題!」克蘭茲勒張大嘴巴笑。「市政府僱用我們。」
「現在我該做什麼?」電話的另一端,卡蒂亞的聲音似乎很小,而且帶著動人的孩子氣。「我害怕……」
「我一定得坐?」
「讓開!」克蘭茲勒也將頭伸出去,朝那邊張望。「嘿,她真有點不對勁!」他抓抓頭皮。「不是有病!是喝醉了。酒,喝多了,醉了,而且在大白天!來,把鉛桶拉上來!有一件事,我可受不了,那就是女人喝個酩酊大醉。」
在他的桌子後面,范篤拉大夫站起來。赫勒森很快地掃視他的四周一下,一個明亮、樸素的房間,摩登的斯堪地那維亞家具,外表擦拭得亮晶晶。整潔,幾乎像消過毒。
這個女人又再蹣跚地走著。她倚住牆壁,頭向後仰,嘴巴張得大大的,彷彿透不過氣來,貪婪地呼吸著。之後,她的雙腿彎曲,轉身,好像在慢慢移動,隨而滑倒地上,用背靠著牆。
「當我感覺到你的時候,我是這麼快樂,」她溫柔地說。「這時候,這個世界才是美好的——如此寬闊而光亮——而我的心靈也不再感受創傷。」
「休克,」范篤拉大夫說。「她沒有帶任何東西嗎?沒有帶手提袋?」
「我的丈夫做地產生意。他買賣地產的範圍很廣——在西班牙,在厄爾巴和撒丁尼亞島,在希臘——這些是將來大有發展的土地。幾年之內,那裡全都會成為觀光中心。此刻,他正在出售愛琴海上的島嶼。你要一處嗎?只要付三十萬馬克,你就可以當自己的小島之王。」
范篤拉大夫放回話機,走到壁櫃邊,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但無法驅走卡蒂亞的影子。
「笨蛋!」他喊叫。「發生什麼事?」
「范篤拉大夫,」他高聲叫。「范篤拉——那是說他來自你們那裡樹林的狹縫,魯卡?」
「閉嘴!」克蘭茲勒喝了一聲。
「他來看過你嗎?」
「出了事?」她說,克蘭茲勒經她身邊進入門口大廳。「這邊,請。」
嫌惡與反感自她內心噴出,這給她新的力量。她飛奔過廣大的花園,繞了一大段路,到達門口,竄進街上,直朝下走,沒有望過四周。
「我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她這樣說過嗎?」他皺著眉尖。
半小時之後——街道為夜色吞沒而歸於寂靜——她按范篤拉大夫的門鈴。沒有人開門。這座房屋豎立在前面花園的灌木叢後,百葉窗關著了。沒有光線,裡面也沒有人。
「這倒不一定。」
范篤拉不聲不響地工作著,嘴唇閉得緊緊的。他撫摸著瘀傷,為傷口消毒,小心地按摩卡蒂亞的腹部並給她打了刺|激血液循環的針。之後,將她的衣服蓋在她那漂亮,仰臥的身體上。站起身,他拿來一張椅子,就坐在卡蒂亞旁邊。
「閉嘴!」克蘭茲勒喝住他。「但願我們能夠馬上交差走路!」
「我是否打擾你用餐?」布魯洛.赫勒森,嘴裡叼支雪茄,對著電話吹進煙霧。他坐在他的圖書室那張鋪著綠色皮面的桌子上,用左手敲著他光禿的頭。他的胖胖圓臉發紅,呼吸帶有紅酒味,他那雙藍白眼水汪汪地。他那藍白條紋的襯衫,在腋下與肩胛骨之間有著汗印。這是一個很熱的天氣,對一個身上背著好幾百磅肉而又患有高血壓的人而言,當然覺得更熱。「還沒用餐,是嗎?」他又問。
他們經過好長一段路的花園,走向下一家。當魯卡突然停住,幾乎把克蘭茲勒拖倒,因為這個義大利人仍然抓著這個不知名女人的雙腳。克蘭茲勒勉強穩住自己,才沒有跌倒。
她知道赫勒森沒有跟著她。他站在門口看著她走,臉部扭曲,雙手捏緊他的襯衫,襯衫濕透。一個禿頂的色情狂。
「我……我要回家!」這個女人坐起身,但仍然留在長椅上。雙手理著頭髮,讓它向後。「我現在覺得夠好了。」
「想個辦法!」他扛著她,儘快地走。「告訴你,魯卡——我們按下一家的門鈴,把她扔在那裡!他們會去找醫生。」
薇朗妮在家。還帶著睡意,剛剛起床,她的呼吸中有酒氣。眼部的化妝已經擦去,使得臉的上部看來像個小丑。在她的絲質睡袍下,是赤|裸的,胸部繃著胸罩。
「我……我不知道,」她結結巴巴地說。「有一個?我倒沒覺得。或者是我撞著點什麼。」
「卡蒂亞,我們正朝向災難。」范篤拉傾身向她。他想:我在做什麼?我在發瘋。醫生的頭一條守則就是不要和病人戀愛。為老天的緣故,想想這一條——頭腦清醒一點:「我們是在懸崖邊。」
「卡蒂亞.赫勒森。」
「哈囉,」他呼叫。「大夫,你還在?」
「妳叫什麼名字?」
「先去旅館吧!妳丈夫正處於那種我幾乎要打電話請求警方保護妳的狀況。」
「大夫,你究竟是在說什麼?」赫勒森這時已經滿臉通紅。他想,這個小婊子。跑來找醫生告狀!或許她是來找他開一張傷單。「醫學證明卡蒂亞受到身體攻擊……」啊,不可以,大夫,你不可這樣做;你別用這一著加諸布魯洛!還沒有誰對我這樣做過,醫生這一行也不行!別耍這一套!赫勒森一心這樣想。
「妳仍然愛著他?」
「沒有,我剛從診所回來。」
「真可惜。過些時,他該為你做一次靜脈照相檢查。」范篤拉大夫更走近幾步。「瞧,……我們不應該再談一談嗎?重新開始——冷靜地?為你太太的緣故?」
「是的。很糟,卡蒂亞,」范篤拉大夫坦白地承認。他誠實到承認打從開頭,就預料到會吃敗。
范篤拉大夫並未料到這一點。他不曾和任何人討論這項工作,但他繼續實驗。只有一件消息從他實驗室洩漏出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激起了新而幻想的推測:范篤拉大夫正向德國和其他歐洲國家動物園,搜尋罹患動脈硬化症的猴子。雖然人或許源自猴子,但經由一項細心探索,已經得知我們人類的動脈,遠比我們的遠親,較易硬化。
如果有點什麼超越友誼的話,那就意味著危險。
「你或許可以將范篤拉先生看作是一位夢想家。」詹米茲現在謹慎地說。「我無法找出他做醫生的一般品性缺點——但他的研究工作是很荒唐的!我問你:他希望用打針治療動脈硬化,打算用一針管的氣體,清除硬化血管裡的沉著物!單是這項意見就叫人不寒而慄。每個醫生都害怕將空氣注進血管,因為這可導致立刻的空氣栓塞——而現在卻有范篤拉用他的氣體以移除血管壁上石灰性變的想法!這和每一條醫學規則都是相悖的。這是——說得率直些——非常瘋狂!布魯洛,別誤會我,這不只是我的意見。真的,許多我的同行,都認為如此。他用動脈硬化猴子作實驗——我敢說,是荒謬的。直至現今還沒有人動搖這項基本信條:那就是任何人將空氣注入血管,便是一名謀殺者。空氣或氣體,僅只是字形的不同。動脈硬化是一件生命攸關的大事,如果有人在老年得了這種病,那是不幸——教人憂傷,但真是如此。附帶說一句,你的高血壓也出自相同的原因,布魯洛。」
他躺在床上一個小時,逐漸平靜下來了。隨後起身,脫掉他的衣服,淋浴,再穿上,驅車去慕尼黑。將車停在希渥賓的一幢公寓外面,然後乘電梯上六樓。
「瞧,如果這個范篤拉要對我說什麼,那麼,就是卡蒂亞有什麼病我該知道——我是否可以這樣猜想?」
「他規定一切東西朝南,」卡蒂亞痛苦地說。「大夫,再見。」
「妳頸部一個圓而紅的痕記是怎麼弄的?右邊的。」
「妳有妳的生命。」
「除了對她的醫生,她還該告訴別的什麼人?」
「你是在指責我扯謊?」赫勒森勃然大怒。「我也許該說,我太太告訴你的,乃是一派胡言。她需要心理治療!」
她搖搖頭。「我再也不要活了,」她平靜地說。「我再也不能活了。把我帶去賈密希,如果你喜歡,一有機會我就要將自己摔到山邊,再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
「有的,五個!全都是布魯洛的朋友……但我該去那裡呢?」
護士將注射器交給他,隨即在這個女人光著的臀部用酒精擦了一下,然後將棉花球壓住剛剛打過針以刺|激血液循環的那一點。病人的呼吸變得較為明顯,眼皮開始跳動,原本發藍的嘴唇也現出一點血色。
「不是義大利人。」魯卡搖搖頭。「不會是義大利人……」
「你呢?」
「我……我在等著你,」卡蒂亞說。像一個小孩,她任由他將她放在長椅上。突地裡,她感到安全而溫暖。「你剛才不在……大夫。」
范篤拉大夫拿起電話,打給卡蒂亞。她正在等著這個電話,立刻拿起話筒。
「醫生!」他說。「找醫生,要快!」
「她——她告訴你這個?」赫勒森以恐怖的聲調說。「你的意思是她曾經說過像這樣的事情?」
「你好像喜歡某人叫牛油,卻送來人造牛油!你知道他嗎?」
「是的。」
在她語調中含有無限苦痛:一種對命運的非常厭惡,這種命運的性質,范篤拉大夫還不清楚,乃是一種抗議的喊聲。
「苦刑節目?」赫勒森重複說著,頭偏向一邊。他的呼吸加速,還帶有哨音。
謠言在古魯瓦流傳開來。「研究工作!」女士們在她們的茶會上為此而歡欣鼓舞。「他們說他即將有偉大的發現。那是癌症——或者心臟病——好吧,不管怎麼樣,總有某項事是所有別的醫生束手無策的。我常常說范篤拉大夫是一位天才!」
「那麼,我帶妳去賈密希,看我的一位朋友。他在山上有幢賓館。那是一個可愛的地方,妳會在那兒很快恢復過來。」
卡蒂亞搖搖頭。「他不會來看你。布魯洛,拜訪一位大夫?絕不。他時常打交道的唯一大夫是森林診所的詹米茲大夫。他和布魯洛經常相互造訪;他們兩人都屬於保齡球館俱樂部和孤兒之友社,而這也只是做廣告,布魯洛根本不喜歡孩子,他還非常恨他們。但他為了造成一個形象,一個好人的形象付錢。對了,我會告訴他,你想見他,但他只會笑你。」一種不安的表情掠過她的臉上。「我如何解釋我在你這裡呢?」
「那麼你會放棄那些晚間的苦刑節目?」
「好主意。近處哪裡有呢?」
兩年之後,范篤拉大夫擴建了他的房子:一幢長而有著大扇窗戶的低建築。一間實驗室。在它後面有兩個白磁磚的房間,分為好多間畜舍,可以容納十隻猴子。
「詹米茲大夫在為我醫治!」赫勒森滿懷惡意的回吼。「不過不是將任何氣體注進我的血管!」
她苗條的身體伸了一下,放鬆自己。她的眼瞼停止跳動,嘴唇現在已經寬鬆,手也放開了,雖然手指還在紅色的椅布上神經質地顫動。范篤拉大夫鼓舞地微笑。
赫勒森朝下望,范篤拉的凝視是責難的,他知道兩人之間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舌戰。他把一個手指放在衣領與流著汗的脖子之間。
「醫生——那邊!」魯卡指著馬路對面。那兒有一幢長大的房子,高高的門邊掛著一塊名牌,是位醫生的典型琺瑯名牌。克蘭茲勒回轉身,橫越馬路。歇下來,喘口氣,將肩上的女人向後移動一點,扣了銅門環。
「布魯洛,你別讓你的腦子跳到那一類的結論上去!」
她穿著一件短緊身、白底印上大朵紅罌粟花的衣服,一雙晒成棕褐色的修長大腿。只是很難看清她的面龐,因為滿頭披散的黑髮,為她罩上一層面紗。
這個女人跳了一下,趕忙把紗布蓋在頸上。
「你所謂特殊情況是什麼?」
「當然。」
「大夫,別繞著圈子說話。我不在乎,你知道的!癌症是特殊情況嗎?」
「你太太為休克的後果所苦。」
「但是,不久就會。」
「不,我恨他!我不能忍受他。他也討厭我。」
幾秒鐘之後,前門砰地關上了。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赫勒森大聲咆哮。「你是醫生,還是私家偵探?」
范篤拉大夫研究工作的真正性質,難得造成任何轟動。只有在少數他為專門醫學雜誌撰寫的論文裡,找得出一些痕跡。不過,在這裡,他的工作引起了懷疑的驚訝、拒斥,甚至敵意。當醫學革命出現,懷www.hetubook.com.com抱新主張的個人,總有一座沉默的牆繞著他們,而范篤拉大夫也不例外。當他發表過五篇文章之後,便有一條聯合陣線反對他。他的研究工作被人當作實驗性的江湖騙術而遭排斥。
「她在哪兒?」赫勒森吼叫著,大步跨過他的房子。「卡蒂亞,妳在哪裡?過來!該死的東西,過來!我會找到妳,這裡沒有地方好躲!」
他們坐在隔壁房間,讓門開著,等待醫生的到來。魯卡開始輕聲吹起口哨來。
「再會!」赫勒森喊叫一聲。
「不必,他們可以走了。她顯然會在一、兩分鐘內恢復過來;她自己會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她的確會要,如果我們不能達成某種諒解。」
這個女人突然睜開眼睛,向范篤拉大夫投以快速的一瞥,然後又再閉起眼睛。
「啊,別流口水,閉上你的臭嘴!」克蘭茲勒身向前傾。腳步聲近了,門開了,又關上。一個穿白衣的經過他們身邊,黑頭髮中夾有灰色,瘦瘦的,中等身材。
「挺帥的嘛?」克蘭茲勒說。他想,這樣的醫生,真是天生的。他瞪著診察室關著的門。所有女人都會為他脫|光衣服!任他用手摸,而這就是他的工作!當一個漂亮女孩,在他面前脫得光光,他真的會怎麼想?會不會認為:她很不錯,我願和她上床……。
他打開皮包,卡蒂亞開始脫掉衣服。
剛好在晚飯前,赫勒森和卡蒂亞碰頭了。
「不知道,我問過我自己這個問題。她以前從來沒有害過病。」
「你真好。那麼,我欠你多少?當然,包括旅費。每公里五十個芬尼行嗎?」
克蘭茲勒於是快步跑過馬路,跪倒在這個不知名的女人身旁,用鼻子嗅嗅她的嘴巴,才明白她的呼吸裡並沒有半點酒味。她那蠟樣蒼白但輪廓很好的臉龐,和很淺的呼吸,顯示她真的昏過去了。
「腦子裡想女人,你就有麻煩!」克蘭茲勒放下焊鐵,抓住一根吊進洞內的繩子。「魯卡,幫忙拿一下鉛桶。」
「不,請不要報警。」卡蒂亞閉起眼睛。范篤拉的雙手放在她身上,就像是麻醉劑。她現在不覺得痛,沒有煩惱,沒有恐懼。只有溫暖和快樂,以及一種安全感。
「妳不要控告妳丈夫?」
「不是我,是卡蒂亞。」
「啊,看上帝的面子,別那樣做!我要想一想。」她好像在尋思。「謝謝你,大夫,非常謝謝你!」
「閉嘴!」赫勒森粗鹵地說。「一百馬克,行嗎?」
「他要殺死我。」
「我們發瘋了!」他嘶啞地說。「我們應該給關起來!」
「一切。這是何以我要你來看我的原因。你必得信任我。我知道我不能堅持,但我願和你討論你的問題。為你太太的緣故。你愛你的太太嗎?」
這個女人又跳起來,扣好衣服。匆忙間,她把胸罩仍然留在乳|房上部。其實,她並不真正需要胸罩:她那漂亮堅挺的乳|房,根本無需支持。
「此刻,這該由妳的醫生作決定。」范篤拉大夫噴了一點科隆香水在一片紗布上,然後交給她。她把它放到她那小而直挺的鼻子邊,害羞地向他微笑。
「走開。在妳丈夫抵家之前,妳該走出去。去找位律師!妳不認識任何律師嗎?」
「啊,真的嗎?」赫勒森說。他的嘴巴嘲弄似的歪扭著。
范篤拉大夫將這個女人長長的黑髮朝後推,開始作全身檢查。他摸她的頭、肩、胸、身體,這樣那樣地移動她的手和腿,然後又再摩擦她的腳底。當他這樣做著的時候,他發現血液又再流回到她的臉部,驅走了原先的蠟樣蒼白。
「只在特殊情況下。」詹米茲大夫帶著審慎的保留說。
「謝謝,大夫。但我得回到我的頭一個問題:誰是范篤拉這個人?」
「你太太喉管下部有著很大的一處瘀傷,那是你用一隻很重的菸灰缸丟傷的。」
「她失去知覺,」護士小姐說。「兩個市政府的工人見她倒在街上。」
「別動,讓它去!」克蘭茲勒咆哮著。「義大利鬼!隨便脫掉一個女孩子的衣服,對嗎?別亂動手!把她扶上我的肩膀……向前推一點,你這個笨蛋……就是這樣……扶住!」
克蘭茲勒開始邁步。這個女人並不重,比他每天搬上車子的那箱工具和設備還輕。她那長長的黑髮拂著他的面,弄得他的鼻子癢癢的。
「我不知道,這才是問題所在。這個范篤拉要我去看他。」
一項自動裝置響了。克蘭茲勒用腳推開門,朝屋子裡走去。有位穿白衣的女郎出現在門口,瞥了一眼,向後站著。
她全身到處都是一塊一塊的青紫瘀斑。圍繞在她那細長的脖子上,則留有一條勒出來的傷痕,深深的抓痕出現在她那漂亮堅挺的乳|房上。她的身體下部腫起來了,那是赫勒森用腳踢的,留下大而紅的傷痕。
「看著我。」他這是以同樣教人寬慰的語調說。「現在妳已恢復知覺了。妳曾經昏過去,但現在已經好得多。不用為任何事害羞,不用和我這個做醫生的。」
「一點點,」詹米茲大夫記得有過一回訪問范篤拉的實驗室,那是受當地醫學會的邀請,當時他聽說范篤拉大夫解說他的理論。這些理論,要拿來當真,那可是太富奇想了。他的同行們,十分客氣地說出他們的想法,只是帶點諷刺地微笑,但他,森林診所的詹米茲大夫曾經問到過:「我親愛的大夫,你該不致推薦這個當作一種新的治療方法吧?就我覺得,無論何時我們採用這種方法治療病人就像沒有人要求這樣做,而我們卻給予一劑安死藥。」自此以後,詹米茲大夫和范篤拉大夫再也未作進一步接觸。
「非常謝謝你!」赫勒森低聲笑著。「好,現在我對范篤拉這個人已有很好的認識了。你有什麼建議?我該去嗎?」
「在賈密希?」
他一間房、一間房地跑,由樓上而樓下,找遍花園裡的每株灌木背後,沿著屋子的各處牆壁找,然後趕回卡蒂亞的臥室將衣櫥裡所有她的衣服摔出來,再用手杖狂怒地敲打之後,拼命地敲打她的床鋪,打碎了鏡子,用腳踢衣櫥門,怒吼狂叫,直至聲嘶力竭地倒在床上喘氣。他仰臥在那裡,握著手杖,凝視著漆成桃紅色的天花板。
「我可以報警嗎?」
范篤拉大夫坐在這個女人身旁,將她的胸罩推到乳|房上部。用聽診器聽她的心跳,計數她的脈和-圖-書搏,拉開她的眼瞼。她已完全不省人事,臉色就像死人一樣蒼白。搖動她,在她耳邊呼叫,捏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你要留意你的心臟。」范篤拉舉起一隻手。赫勒森站在那兒,稍作停留。「你的血壓至少二百三十。你應該為這,有所行動。」
「妳不信任我,」范篤拉大夫溫柔地說。
「就為這使妳不舒服?每個女人不是都喜歡擁有一位成功的丈夫嗎?」
「什麼也不欠。」范篤拉大夫搖搖頭,向她微笑。「告解室總是免費的。如果妳是來找我看病,那就不同。」
現在這個女人坐在柏油路面上,兩臂張得開開的,頭向前下垂。她的眼睛閉著,臉色蒼白,嘴巴扭曲;這張嘴,當她微笑的時候,該是很美的。
范篤拉大夫根本不顧這些。他只希望有現在這麼個人,站在他面前。矮胖,禿頂,圓圓的臉,看來和氣的樣子,直到你仔細觀察過他的眼睛。這對眼睛是淺藍的,幾乎無色,分外顯得冷酷。
「那麼好,作為一位大夫,你應當知道如何由歇斯底里說出她真正的意向。我不知道我太太說了我什麼,而我也不要知道——但是在你對我進行所有心理分析以前,我願正確地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她過得太舒服了,這就是她的麻煩,太養尊處優!不必耽心,我答應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希望,最好和最時新的服裝、鞋子、珠寶,無需工作,不要孩子——這就是了,不要孩子!這是她所要求的。六個孩子,會教她忙得昏頭轉向。但她要做什麼?吞服避孕丸。啊,天啊,不要,不要孩子,這樣,那她漂亮的肚皮上就不會有記號。大夫,這就是她變得歇斯底里的原因,這就是只有一隻蝴蝶而她把牠看成菸灰缸在飛的道理!」
之後,他吻著她,雙手放在她的臀部上。
「這很難說。」
他使自己站立起來,雙手攀住這個女人的背部,好穩住她,不致滑下。她現在吊在他的左肩上,頭向下垂,軟弱得像個布娃娃。魯卡則握住她的雙腳。
「注射,」范篤拉大夫說,並即脫掉女人的鞋子,在她的腳底按摩。「諾瓦篤拉(Novadral)一CC。」
「好漂亮的小姐……」
范篤拉大夫什麼也沒說。他心裡想,你是一個多麼差勁的懦夫。一個下流把戲的狡猾騙子。一個像卡蒂亞這樣的女人,應該從你處得到保護——但我只是一位醫生,我所做的,只是勸告,此外,便是袖手旁觀,親眼望著一個像卡蒂亞這樣的人被毀掉。
「哈囉,愛人!早了些,不是嗎?」她說,打著呵欠。「天啊,我太累了!」
她的手臂朝上,繞著他的脖子,將他的頭向下拉。他能聞到她的頭髮和身上的香味,他的雙手撫摸她。
「聽著,誰是范篤拉大夫?」電話的那一頭突然默不作聲。赫勒森搖搖頭,輕輕敲打電話筒。
「這不太像診斷結果。她到底出了什麼麻煩?」
「我要幫助你,如是而已。你的太太正處於絕望的心神狀態——你沒注意到嗎?她昨天陷於休克,只是一個開始:一種警告的信號。我們——而我之用我們兩字是指你與我本人——我們仍然有機會救她。你曉得她在考慮自殺嗎?」
「沒有,什麼也沒有。但那全是我們的,那懸崖。全是我們的,沒有人能將它從我們這裡拿走……」
范篤拉大夫指著他桌子前面的一張皮扶手椅。「請坐,赫勒森先生。」
她因真正筋疲力盡而睡著,而後她以為自己在空中飄蕩而醒轉。范篤拉大夫雙手將她抱進屋內。
他想他會殺死她。只要我能捉住她,我就會殺死她。叫她閉上嘴巴已經十年,什麼也沒做,只是從中獲利——皮衣,珠寶,國外旅行,跑車,聖.托洛佩斯河上的汽艇,晚禮服,參加薩爾斯堡的節目去看百路斯,慕尼黑的歌劇,每樣最好的事物——而現在她開口說話了,向那個混蛋范篤拉,損害到我的名譽!既然這樣,她是誰,她是什麼?她是從那兒來?一個小公務員的女兒,沒有受過大學教育。當我和她結婚的時候,不過是個郵政局的助理,一個小孩子,在床上什麼也不會做,只知道「哎哎」叫,閉上眼睛。她現在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打從我這兒學得的!乖張?乖張是什麼意思?一個男人是否有權做他所喜歡的?我上街,可以花一百馬克買到任何東西。我可以買最上等的妓|女,她們會樂於挨鞭撻!小娼婦,饒舌——而且是向一個像范篤拉這樣的傢伙!
「不對,真正的哈瓦那!」赫勒森笑著。
「你怎麼會碰見范篤拉大夫?」
卡蒂亞坐在門階邊,頭倚著門,等候。她踡縮在那裡,好像一條狗,抽抽噎噎地哭泣。
「你多少歲了?」范篤拉大夫問。
「我去給一位病人出診。」范篤拉大夫從外面拿來他的醫生皮包,扭亮一盞電燈,然後將它帶到卡蒂亞身邊。突來的亮光,使她一時為之目眩。她把頭轉向一邊。
他走進一間光亮、白色耀眼而潔淨的房間,將肩上的女人放在一張有著紅色罩布的長沙發上。魯卡留在大廳裡,雙手搓扭著髒兮兮的帽子。他們直盯著這個身穿白色護士裝女郎的雙腿,眼裡閃耀著光輝。
不必驚訝,范篤拉這個名字自然為神祕煽情主義的氣氛所圍繞。
「不,如果你高興的話。」范篤拉繞過桌子走到前面。他比赫勒森高出一個頭。他穿著白外套也許會教女士們掉過頭來,但赫勒森則無所感。
「你又在抽菸,」詹米茲打斷他的話帶著責難的口氣。「我聽得見你!實際上我能從電話裡聞得出菸味。一種蘇門答臘的……」
「三晚以前,你用一支雪茄菸頭燒你太太,當她喊叫,掙扎,你達到高潮。」
「妳的心靈受了創傷。我們會醫好它。」
魯卡爬出遮棚,朝她走過去。克蘭茲勒也站起來,雙手放在工作服的口袋裡,勉強跟著這個義大利人。當魯卡走到這個女人身邊,他叫著:「把她喊起來靠著牆!那就是你所能做的!」
「因此,現在你就以為你能動以感情並收買我的良知?你想要我玩你這種可笑的把戲?你——你,你們這些人——以為你們能夠告訴我該在床上如何如何?如何跟我太太做|愛,用或不用一支雪茄,在上面或在下面,水平或垂直?你要一份我們性|交的詳細報告?大夫,你以為我的時間沒價值到浪費在這種無聊事情上?」赫勒森走到門邊,使勁地呼氣。「我禁止你插手我的事情,特別是我的婚姻。而且,我也要禁止和*圖*書卡蒂亞再來看你!集中精力在你的猴子和牠們硬化的動脈上面吧!」
自後,范篤拉大夫的診察室總是擠滿看病的人。他必得訂出一套嚴格的就診制度,發出為數不多的淡紅色卡片,讓女性病人明白,只有真正緊急才會出診,這些病人總是在他面前表現那種十來二十歲女郎的舉止。在他診病時間內,只要有一次不必要的求診,他就會謝絕以後為這名病人看病。
「關於卡蒂亞。她剛才告訴我。起初,我只張嘴看著她,隨後我想,為什麼不打電話給你,看你有什麼想法。」赫勒森用一塊大手帕擦拭他那禿頭上的大粒汗珠。「我的意思是,一位大夫檢查過一個女人以後,再來要女人的丈夫去,不是有點不同尋常?」
「布魯洛不會。他寧願看我痛苦。他是一名虐待狂者。」
「不。」
這是有意要像最後而致命的一擊,正好打在對方的心窩上,但范篤拉只是微笑著。
「妳聽過我的名字?」
起初,這個女人有點步履蹣跚,雙手緊緊捫住胸口,隨而猶豫地退回到那片將某家前面花園和街道分隔的牆邊,一動也不動。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輕而有力。慣於命令而壓倒反對意見的人,說話總是斬釘截鐵,一派首席顧問的語調。
「啊,你認識詹米茲大夫嗎?」他問。
「是,我認為是。」范篤拉大夫的話極端簡潔而肯定、益發引起佛雷登克夫人的興趣;他開給她一種氣味難聞,但確曾用過一回的外敷藥,客氣地吻了她而離去。佛雷登克夫人跑去窗口,打從窗簾偷看范篤拉大夫開了他的白色跑車離去。
赫勒森深深吸了口氣。「為什麼?」
「站住!」他氣吁吁地叫著。但卡蒂亞跑得比他快。她年輕,苗條,她的長腿每跑一步,都把她帶得遠離他一些。「站住!我答應不打妳……我不要打妳。站住!把妳的衣服脫掉,躺在草上——卡蒂亞,妳教我發狂,妳就那麼躺著,喘不過氣來!卡蒂亞,妳為什麼要跑開?現在——現在,就是現在……」
「瞧那邊,你!」克蘭茲勒顯得有些厭惡。「真的爛醉!叫人作嘔,不是嗎?」
護士離開了診察室,范篤拉大夫俯向這個女人。她那生得勻稱漂亮的臉開始抽動,嘴唇繃緊,突然間,雙手開始移動,握拳。
「五十歲。我妻子三十,不要對我說二十歲是太大的年齡差距!但我不以為這會是你的主意。卡蒂亞告訴你些什麼?」
「誰?」
「那麼跳下去!」
「我警告過你不要抽。你已變得失去理性了。」
克蘭茲勒擦掉額頭的汗珠,伸手進口袋找根香菸。護士搖了搖頭。
「是否卡蒂亞——我的太太,我的意思是——她有病?」
「大夫,你不瞭解布魯洛。」
「喂,我來啦,」赫勒森說。語調中帶有敵意:擺出一副挑戰的架勢。范篤拉心想,只要彼此知道自己置身何處。老天,這傢伙看起來倒像是來自某個巴爾幹滑稽劇團裡的角色。
「大夫,現在你已明白一切。」她有氣無力地說。「一種美好的生活,不是嗎?沒有任何藥丸,藥水能夠醫治的病症。只有靠外科手術的一道切口:離婚。但我丈夫不會同意……他會否認所有我告訴你的一切。最重要的是我沒有證人。白天,他是一位標準丈夫,慷慨地給我送花,用珍珠、鑽石打扮我——全都是自我廣告!瞧我多麼寵我的妻子!但是到了晚上,我們單獨共處,不再有觀眾鼓掌……這時,他就變成一頭動物!」她突地站起來,再度將頭髮推到背後。「我欠你多少?」
克蘭茲勒搖了搖這個女人,喊著:「喂,醒來!」一次或兩次,撐住她的身體,因為她的身體開始滑近地面。魯卡幫著他,然後,開始解開她頸上的鈕扣。
「啊,大夫,我總是很用勁!」佛雷登克夫人說。「但是肌肉痙攣……我還不曾有過!你能確定嗎?」
「是你太太生病了嗎?」
「哈囉,」他以友善的口吻說。「現在我給妳喝點什麼?一杯香檳?這或許對妳有益。」
「老天!」克蘭茲勒手插|進發臭的藍色工作服口袋。「瞧,是不是出了事,我不知道。她突然癱倒在路那邊,看見嗎?起初,我以為……好吧,妳知道的!」他笨拙地咧嘴而笑,在發光的塑膠地板上走來走去。「我見得太多了,大白天喝得醉醺醺的。然而——她,看樣子可是昏過去了。醫生在哪裡呢?」
女士們聽他的話,沒有異議。一年時間內,凡是能夠赤|裸著在范篤拉大夫的診察椅上接受過診視的,就會被看作是時髦而屬於上流社會的事。不單他那令人著迷的男子氣概外表,使他的診察室經常客滿;而他的診斷技術也是一流的,他能以驚人的準確,找出疾病的本質。他的名字在慕尼黑上流社會已經家喻戶曉。
「不,我信任你。但——我——這麼可怕……」她用雙手掩面,並且開始飲泣。范篤拉大夫扶著她的肘,將她帶到一張很深的皮扶椅邊,讓她坐下,自己則坐在對著她的桌角上。然後,雙手抱住她搖晃著的頭部,使它朝上。
「那女人走路似乎……」魯卡模仿著她那搖搖晃晃的步態,將遮棚的蓋布推回原處。「瞧——那女人有病。」
「等?等什麼?」她舉起雙手,朝著他,手掌向上。這是個自古以來,被打敗;徹底投降的姿勢。「我什麼也沒有了。」
「在這裡,大夫。」
雙手發抖,赫勒森脫掉衣服。
魯卡,偶然打從下水道工人在馬路洞口搭蓋的小遮棚探頭外望,隨又縮回棚內,用肘輕輕推了他的同伴。這位同伴剛從下面爬上來,身上還帶著一股下水道的臭味,腋下則夾著一支焊鐵。
躺在沙發上的這個女人,此刻完全睜開了雙眼,深藍的眸子,黑頭髮。范篤拉大夫想,這真是「不尋常的結合」。
他們彼此沒說一句話。一聲不太清晰的哼聲,赫勒森倒在他太太身上,半勒住她,沿著地板將她拖著,踢她的乳|房,腹部以及下體,到處找尋某項硬的東西,想用來敲破她的腦殼。就在一瞬間,卡蒂亞趁她丈夫疏忽,掙脫了,逃命,跑到花園裡去。赫勒森在她後面追趕,他那短而壯健的腿,重重地跑過草坪,他的兩手就像唧筒那樣晃動。
「我想是,」詹米茲說。「但我真的還不會耽心。而你知道我和我的診所可以隨你的便,總會有一張病床給卡蒂亞。」
「他是一位好大夫……」
災難已經開始。他們跳過懸崖。
「啊,倒是非常確定,赫勒森先生。」范篤拉大夫向赫勒森出示一只皮製的香菸盒。赫勒森搖搖頭。他感覺到心內已激和圖書起危險意識。他知道這種意識:一種本能性的不信任,總能幫他的忙。「你知道你太太為何來這裡?」
「下回見。」范篤拉說。他知道他真的會和卡蒂亞再次相見。
「我以前就聽到一些有關我的猴子硬化動脈的事。」
「沒有確定什麼?」
「現在不用耽心了。」范篤拉大夫以一種深深教人寬慰的語調說。「再也不用害怕了。妳完全沒事,在這裡非常安全。沒有誰會麻煩妳。請妳聽我說。」
「隱藏在神祕的面紗後面,總對男人有效力。只要說:范篤拉大夫想見你,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沒告訴我,或許我有病。所有男人都是好奇的——比女人好奇,只是他們不願承認這一點!他會用一些空言使妳平靜,然後就會跑來看我。」
「你能治療什麼?我從我丈夫處得來的瘀傷?我自己可以用外科酒精減輕它。」
「不!」赫勒森猛然地打開門。「我們彼此再也沒有什麼好談,大夫!」
她沒有回答,只是睜開眼睛,默默地瞪著他。范篤拉避開她的視線。
「但伴隨他的成功……還有別的事情。」卡蒂亞跳起身,甩掉范篤拉的手。「他變成一頭野獣!」她喊叫。「一頭真正的野獸!人的行為不是那種樣子!他一定是瘋了——他——啊,他是惡魔!」她靠在牆上,用那塊噴過科隆香水的紗布壓著她的臉。范篤拉什麼也沒說。水壩已決;在這個當口,問這些問題,一定大錯特錯。如同每位心理學家所知道的,精神治療的藝術是在傾訴而不在說話,且讓她盡情傾吐。
「我叫范篤拉,范篤拉大夫。在我看病時,妳偶然到了這裡。有兩個人在街上發現妳失去知覺,把妳帶到我的診察室。妳仍然有些休克,不過,快要沒事了。脈搏正常,心跳也很強。能不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卡蒂亞說她已經完全復原,可以自己回家,但范篤拉大夫還是開車把她送到她家門口。這是在古魯瓦最豪華昂貴地帶的一幢大宅院——一幢白色而氣派的「宮殿」。有一位園丁正在忙於修剪草坪,一片英國式的漂亮草地,盆栽的棕櫚在微風中輕搖。
「愛琴海上陽光的熱度不合我。它傷害我們中歐人的眼睛。」范篤拉大夫仍然抱住卡蒂亞的頭。「就妳個人來說,它傷害了妳什麼?」
她掛上話筒。范篤拉大夫若有所思地望著話機。一種奇怪的感情在他心內閃爍,這包含同情、憂慮以及某種他只願看作友誼的事物。
「不,」他說,聲音憂鬱。「妳不能和我在一起。這是不成問題的。那會有閒言閒語——一項醜聞。妳丈夫會把事情鬧開。我也會立刻關門!我要把妳帶去——好,中立地帶,而我會等……」
「穿白制服的……」
女人點點頭。每個女人都聽過范篤拉大夫的名字!他的名字在當地各家雅緻的客廳裡為大家所談論;茶會時間,常常掛在淑女貴婦嘴邊。當他五年前來到慕尼黑,買下這幢房子,並以內科專家的身分開業,但他也是另一種醫生。不過,這是一夕之間改變成的。那是當一位丈夫從事化學藥品工業,患有神經過敏的太太,認為自己左腿得了血栓症,而在某個清晨兩點鐘請他出診所發生的事;因為當時她覺得震顫而疼痛。范篤拉大夫於十分鐘內趕抵現場,檢查過病人,根本未予注意她那睜大的眼,只是出神地瞪著自己,然後平淡地說:「佛雷登克夫人,妳的血管沒有什麼毛病,只是患了肌肉痙攣,如此而已。晚上是不是跳舞跳得比平長久了一點——或者說,特別用勁?」
「他又打了妳嗎?」
「請別吸菸。」
「誰——你是誰?」她問。她的聲音太細,也太軟,每個字都像在輕拉大提琴的弦。范篤拉大夫驚喜地揚起眉毛,然後,重新理好病人的衣服,蓋住她裸|露的胸部。
范篤拉大夫,俯在這個失去知覺的女人身上。他的護士早已解開病人的衣服,將她的頭擺得舒服一點,在她的太陽穴,擦了些科隆香水。這種教人感到舒服的強烈香味充滿小小房間。現在護士站在打開著的藥櫃邊,預備皮下注射針。
「我教你太太安靜下來並送她回家。」
克蘭茲勒四周張望。這條巨宅邸院的街道,冷冷清清、闃無一人,彷彿已經荒廢。古魯瓦區的人是生活在高牆、障壁與籬笆後面,那些背對街道的巨宅裡。戶戶擁有花園,包括游泳池、寬闊草坪、噴泉,以及薔薇樹叢隔出小徑的庭院。你或能聽到一頭狗在這些高牆後面吠叫,或是有人大聲笑著,偶爾也會有點人聲外洩,但通常這個純住宅區的氣氛總歸全然寂靜。
「用鞭子或是用釘鏈?」
「我們應該彼此瞭解得深一些,」范篤拉大夫心平氣和地說。「彼此冷靜——理性以及誠實的交談。」
「一切!我自己,只是剛剛開始……」卡蒂亞的藍色眼睛滿含淚水。范大夫拿了個棉花團為她擦乾。「我曾熱愛我丈夫。當我們剛剛結婚,我們非常幸福。他當時是在買賣公寓、一些房子以及土地。後來,他發達起來了。首先是在西班牙。哥斯達.布諾諾,哥斯達.德.索耳,哥斯達.多羅——海岸,海岸,海岸。再後,就是島嶼:馬洛加島,伊比薩島,薩丁尼亞島,厄爾巴島,敏洛加島。布魯洛.赫勒森出售半個歐洲!」
「我們?」赫勒森露齒而笑。「你是大夫。治好我太太的腦子,我會非常感激。」他得意地補上這幾句。
「謝謝你。」
「妳在這裡安全。」
「他立刻就會來。」護士小姐在一張空桌上按了按鈕。「他正在實驗室工作。你們到隔壁房間等好嗎?」她指著一間掛有「候診室」牌子的房間。「如果醫生需要你們,會讓你們知道——你們抽得出時間嗎?」
「有個問題我要問你,詹米茲。」赫勒森說著,拔出他的雪茄。
「外面那邊,……女人!」魯卡說著,還做了個手勢。「牆邊……」
「你——你是范篤拉大夫?」女人細聲地問。
卡蒂亞講,講個不停。一個小時,她把什麼都告訴范篤拉大夫。這之後,她已聲嘶力竭;她順從地喝了他倒進半杯水內的藥水,然後,靠在椅子上。手指顫抖,她解開自己的衣服,調整胸罩,但隨而又將它推上去。
這個女人沒有動,但她的呼吸現在已經快些,雙手仍然不停地在沙發上移動。范篤拉捉住她的雙手,握得緊緊的。
「我願和妳丈夫赫勒森談談。」
「簡直就是神!」她後來不禁對友人們說。「眼睛就像燒著的煤!當他注視妳,……妳便能感覺得出,一直通到妳的腳尖!我們古魯瓦從來沒有像他這樣的大夫!我真得每個月想出一些新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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