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篇
非命夫婦

他們相距僅十步左右。
對方的長劍凌厲的橫斬過來,武仁理所當然地以為對方是要攻擊他的頸部,因此,他把受傷的右膝著地,然後彎身擊出一劍。

但是,對三歲的孩童來說,這支劍實在太重了。
在距佐久視線之內不遠處,辯之助呆呆地站立著,聽到母親的哀號,他驚醒過來,跑向前去。
武仁推開妻子,站了起來。
這個男子慢慢的移動腳步,雖然並沒有踢到任何東西,但他的膝蓋卻突然引發一陣劇烈的疼痛。
辯之助躺在地上,圓睜著眼睛,仰頭看著將他帶到這裡的男子。
無二齋說完,把木碗推過去。
「嗯!我以為已經不痛了,現在卻又痛起來了。」
佐久禁不住發出哀號,但身為武士之妻,卻不能以丈夫有病為理由,而拒絕和對方比賽。
如果使用劍的中央部位,則必須先側身躲開對方的攻擊,然後橫砍對方的身體。至於使用劍的根部制敵,這在劍術中尚無人使用過。

突然,無二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前進擊。
沒想到,這是無二齋聲東擊西的招術。
在接下來的一剎那,響起一陣淒厲的嘶吼聲和踏地聲。
新免伊賀守是宮本村的族長,但並不是宮本村的領導者。在宮本村附近的竹山另築城池的平田將監,才是宮本村真正的統治者,他代理新免伊賀守,擔任領導的職位。
但不湊巧的,這時佐久的一隻腳掙脫出來,於是更加劇烈地反抗著。
這個殺了父親、蹂躪母親的男子,走到火爐邊,盤膝坐下來,然後排好木材,點起火來,並掀開吊鍋的蓋子,開始攪動著。
「辯之助……」
新免https://m.hetubook.com.com武仁的腳傷痊癒之後,體力卻大不如昔,無法像從前那樣,在深山裡待上二十天,甚至一個月,從事捕獵野獸,砍伐巨樹等等劇烈的活動。
「小鬼,我平田無二齋只是和你父親作了一場尋常的比劍,我運氣好,贏了你父親。你給我好好記住,我之所以殺掉你父親,只是劍術略勝一籌罷了。……你目睹了我殺你父親的情景,一定很恨我吧?大概還想為父報仇吧?不過,憑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孩,想殺我還早得很呢!想報仇必須等到你長大。我會在這屋子裡把你撫養長大,也會教你劍術……,你必須片刻不忘我是你的仇人,用心的練劍,使自己變得強壯。等你火候夠了,隨時都可以侵襲我。也可以趁隙殺我,不論我在上廁所或睡覺的時候。……任何時候都可以,只要你有機會下手。你繼承你父親的血統。必然也具有他的天份。俗語說:『虎父虎子』,希望你可以成為一個名震天下的武士。」
佐久之所以醒來,是因為她的下體被一陣冷風侵襲。
武仁先拔出佩劍,然後命令地說道:「佐久,到一旁去!」
辯之助被佐久的腳踢了一下,身體蹣跚地向前傾去。
吃了五、六碗之後,無二齋又催促道:「別逞強了!快吃。」
「又痛了嗎?」
「殺了我吧!」
「新免,你當真要接受我的挑戰嗎?」
無二齋注視著這個開始吃粥的孩子。
無二齋的臉頰到上唇之間,有一道明顯的刀痕,這便是那場比武的結果。
無二齋所站的位置,是在斜坡的上方。
這是一條開在斜坡上的小徑,坡度並不很大,路面也相當平坦,沒有崎嶇的石塊。
他只能目不轉睛地注視這個可怕的男子。
終於——
https://m.hetubook•com.com「肚子餓了吧!快吃!」
他們三人是美作國吉野郡宮本村的人氏,丈夫新免武仁,是個浪人武士,妻子叫佐久,孩子叫做辯之助。他們現在正前往播州佐用村,也就是佐久的娘家,必須越過兩座山才能到達。
辯之助從父親僵握的手中取下長劍。
這裡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身為武士的新免武仁,卻在光天化日下,蹲在地上任由妻子替他揉搓膝蓋,這幅光景的確差於見人。
一陣痛苦的叫聲響起,一個男子停下腳步,揉搓著右腳的膝蓋。
對新免武仁而言,實在無地自處,因為這幕絕對不能讓他人窺見的景象,卻被宿敵看見了。
辯之助渾身都動彈不得。
而武仁的左手臂則被削掉一塊肉。
「我不僅不殺你,還要娶你為妻!」
新免武仁撥開垂到臉頰上的頭髮,眼睛注視著為他揉搓膝蓋的妻子,內心不禁為妻子的辛勞而感動。
佐久的視線不停地向四周搜尋。希望三歲的孩子能夠來解救她。
七年以前,無二齋曾經滿臉鮮血,眼露凶光地對武仁說:「一旦我可以單槍匹馬擊敗你,我必定會到宮本村找你。」
新免武仁天賦聰明,尤其擅長刀劍槍術。
比劍時,只要有一方把劍刺向對方身體的某個部位,便可以結束了,但此時的情況卻不是如此。
「起來吧!過來!快點吃!」
辯之助於是拋棄長劍,再從父親腰間拔出短劍。
「辯之助!」
因為新免武仁有個野心,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晉昇為武將,替國家君主效命沙場。
更何況對方正是他的宿敵——平田無二齋。
這是一間污穢、黑暗的房子。
如果不是為了孩子安危的話,佐久一定會立即咬舌自盡。
無二齋看辯之助毫無反應,便自顧hetubook•com•com自地吃了起來。
因此,這三年來,他更是將一切工作委任妻子,自己則成了一個不事生計的浪人武士。
佐久的四肢都被壓得動彈不得。現在,她只能不停地搖頭和哭喊。
「……」
他們兩人對立了一會,都沒有出手或移動身體。
「新免,你是怎麼啦?」
一陣重響,辯之助被丟進一間木屋裡。辯之助這才睜開眼睛。
「盡量吃吧!快點長大,然後來找我報仇吧!」
新免武仁是領有五千石的新免伊賀守的親族。
佐久的面前,是無二齋那張長滿髭鬚的臉孔。佐久大吃一驚,掙扎著想要起身。
「別害羞了,新免的妻子,這就是敗者之妻的下場,你還是認命了吧!」
刀口正好落在佐久的喉嚨上,再加上辯之助全身的體重,這把刀便結結實實地插入佐久的喉嚨裡。
在他的後面四、五步之處,他的妻子正揹著一個三歲的孩子尾隨在後,聽到這聲叫喊,妻子立刻吃驚地奔向前。
無二齋卻練成這種使用劍根的絕招。
她的下半身完全在無二齋的控制之下。
接著,他把手中的三尺長劍高舉,然後劈向斜前方。
「啊!」
就在這時候,有個人正向他們大跨步地走近。
新免武仁幾乎忘了膝蓋的疼痛,而發出一聲驚呼。
她的裙襬已經被掀起,內衣也被撕裂了,下體完全暴露在外,情況比文字所能描述的更淒慘。
在他那小小的身軀裡,正沸騰著憤怒與憎恨,他把刀刃對準無二齋的背後,然後用力向前刺去。
七年前,他們曾經在新免伊賀守面前,以真劍較量了一番。
他的雙手握緊短劍,瞪視著無二齋的背部,並逐漸靠近。
但她的孩子卻不知在那裡。
但他的練劍生涯曾經中斷過一陣子,這是因為三年前,他右腳的膝蓋突然引起陣痛和*圖*書,而使他臥病了一個多月。
無二齋便在這個空檔,抬起上半身,辯之助的短刀依然向前刺去。
這個人停在距他們大約十步左右的前方,新免武仁不得不抬起頭來。這時候——「啊!」
在距離自己家園不遠的野外,她遭逢丈夫被殺,自己身遭侮辱,有如置身於活地獄一般,佐久真希望自己立刻發瘋。
無二齋向前推近三步,便停下腳步。
佐久大聲地叫喊道。
屋子裡慢慢昏暗下來。
這時候,無二齋正一心一意地蹂躪佐久。
「……」
「平田無二齋,你是要到宮本村找我的嗎?」武仁問道。
辯之助來到無二齋的身後。
佐久仍然不停呼喚孩子的名字。

「快吃吧!別逞強不接受敵人的恩惠。你必須切記,要報仇,就要快點長大。」
今天,無二齋果真單槍匹馬前往宮本村,卻因武仁不在而折回。而在歸途中,卻目睹到武仁的狼狽狀。
這是天正十二年早春所發生的事情。
他跑向倒在血泊中的父親身旁。
武仁與無二齋都沒有眨眼,退到斜坡下的佐久和她懷中的孩子,也都目不轉睛地注視這緊張的一幕。
佐久被一個沉重的身體壓住,她的身體不由得劇烈地顫抖起來。
新免武仁想替自己辯白:是因為膝痛無法走路的緣故,但這麼作卻又顯得太不大方。
現在,他們走在往佐久娘家的路上,雖然這段路程並不很遠,只需越過兩座山頭,但是因為新免仁武的膝部舊病復發,不但使他痛苦難當,也使得他對未來感到絕望。他禁不住在內心呢喃著:「難道我就此變成一個依賴妻子養活的廢人嗎?」
辯之助總算移動腳步,走到火爐邊。
這時候,辯之助已經站起身,但卻動也不動地站著。
佐久高和_圖_書聲叫喊她的孩子。
無二齋以鋸木般的姿態,使出渾身的力氣,朝武仁的頸部砍下來。
鮮血猶如泉水般噴了出來,辯之助幾乎嚇得昏了過去。
武仁把劍高舉齊眉,無二齋則將拳頭貼在額前,高舉手中的長劍。
無二齋慢慢地抽出刀身筆直的三尺長劍,並將劍鞘拋到遠處。
雖然新免武仁一家的生計都必須依賴耕作,但他卻把田裡的事都交給妻子去作,自己則專心一意的修鍊劍術。
新免武仁和平田無二齋是宿敵。
無二齋根本不理會這個孩子的視線,只是慢慢攪動鍋中的東西。不久,他舀了一碗芋粥,然後才回視辯之助。
平田無二齋以揶揄的語氣問道。
面對這幅殘忍的光景,佐久的眼前一陣漆黑,當場便昏倒了。
無二齋盛氣凌人地說道。
這時候,武仁彎曲著疼痛的膝蓋,右肩下垂,把眼前的劍微微舉起。
凜然地站在他們前面的,正是住在播州石海村的平田無二齋,他和新免武仁同是浪人。
佐久慌忙抱起孩子,氣喘吁吁地退到斜坡下。
丈夫一蹲下來,妻子也把背上的孩子放下來,開始替丈夫揉搓膝蓋。
比劍時,通常是以距劍端兩吋的地方攻擊敵人,只要將心氣和力量都集中在該處,便很容易制敵。
他佯裝跳起,其實是將雙腳微微凌空躍起,然後把雙腳拉成直線,使武仁的劍在他左右分開的跨下,撲了一個空。接著,他以長劍——刀身距手把約二吋的地方,攻擊武仁的頸部。
新免武仁與平田將監因某些細故而不和,新免武仁也因此而成了一個浪人。
無二齋莞爾一笑,說道:「是的……」
無二齋冷冷地說道。
「現在,我接受你的挑戰。」新免武仁說道。
佐久的視線被無二齋的龐大身軀遮住,而看不到辯之助。此時,辯之助卻無聲地朝他們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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