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會有用的。九年前,傑登知道自己也不會聽從這個忠告。復仇之火是天下最猛烈的火焰,而當一個人被復仇之火燒盡,什麼也不會留下,只能空洞地繼續前進。
「不,喬治是便盆的同義字。玫瑰是傑登.凱吉送的。」她冷靜地看著弟弟一眼,等待解釋。
維琪驚奇地搖頭。「想想看,有機會看到伊莉莎白.諾德的私人藏書!她所有的札記和記錄、讀過的書,也許還有她的原稿,甚至還沒有出版的研究。天啊,我願意為這機會付出任何代價!不知道她為什麼沒把它們留給學術圖書館?真可惜。」
「過幾天就會好很多。」
「快告訴我事情的經過吧!」
當然,沒說出口的是暗示漢娜.傑西特不是專家,即使學術寶藏用後腳站起來咬她,她也辨識不出來。我真是心胸狹窄、孩子氣又壞心眼,漢娜無聲地告誡自己。同時,也決定即使地獄結冰,她也不會把阿姨的任何文件交給維琪或德瑞.亞米特。
「別驚慌,史提夫,他是賽勒斯.百齡檀的兒子,記得嗎?他當然繼承了他父親的能力,沒什麼好激動的。時候到了,我們就會收拾他。你把要附在花束上的留言給瑪麗安了嗎?」
但尼克的下一句話使她才剛放下的心又蒙上陰影。「我只希望妳沒和他上床,不然我們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
畢竟他每年夏天都來兩次。
「有更多消息,百齡檀這次真的找到金主,傑登,包括幾個退休基金的經理人。他有錢爭奪布魯克公司了。」
伊莉莎白.諾德說過不少跟女性智慧有關的話,漢娜最喜歡這一句,也常憑直覺指導他人。懂得接受漢娜建議的人,後來都非常感謝她。
「他讓我們假設他要奪取公司。」尼克輕聲說。
「如果妳問我,我會覺得他對現在的方向非常滿意!這方面讓他賺翻了。老天,漢娜,妳怎會以為,妳可以對一個思考方式有如西洋棋高手的人,提出生涯規劃的建議?」
人年輕時,未來的路都很清楚:大學、研究所、博士,然後找個名聲不錯的小型大學教書。開始時她不是很擔心要選哪個領域,反正時間多得是,前三年她愉快地從歷史的漩渦跳進迷人的現代心理學,又試了哲學,然後是英國文學。這中間還瀏覽了政治學,做了一些現代宗教的研究報告,並在當地一家診所幫忙。
「喬治?」尼克茫然地看著花束。「送玫瑰的人?」
漢娜差點昏過去,有幾秒鐘痛得說不出話來。這女人的每一寸都像她的外表那樣強壯與嚇人,即使是診所的專業按摩師也沒這種力道。
史提夫.戴克猶豫了一下,顯然不想轉移話題。傑登認為,戴克這種人的問題在於很難適應方向的變換。有時候你需要推他們一把。
漢娜仍在拼湊德瑞和維琪.亞米特的心理圖像,大部分的拼圖碎片已經歸位。她覺得德瑞會在學術界高昇,因為他擅長應付學界裡的政治問題,非常懂得選擇正確的教員委員會,參加正確的茶會,想辦法讓自己在正確的位子發揮作用。他本能地知道誰握有權力,也知道如何接近這些人。
「告訴我就是,瑪麗安。」
漢娜未及表示反對,她已取走信件。「要去旅行嗎?」維琪指著機票問。
「妳真的應該把所有東西都交給這領域有能力的專家,漢娜。她的論文和札記應該對這一行的專業人士公開,它們是學術寶藏。」
「你這身衣服表示你還有一家公司可以經營囉?」她問。
「你憑什麼如此確定了?」
兩個小時後,他向困擾他一整個早上的衝動屈服,拿起房間的電話打回土桑市辦公室,他的秘書立刻接起電話。「瑪麗安,給我妳送玫瑰去的醫院名字和電話。」
「也許妳應該到健身俱樂部來,」維琪輕鬆地領先漢娜大步走上樓梯。「我們可以幫妳弄一張訪客證,或者妳弟弟也可以安排。用運動器材鍛鍊,應該是很好的治療。」
「來了。」維琪拿起裝著冰礦泉水、冰塊和玻璃杯的托盤,走向陽台。「妳知道的,漢娜,我想我可以幫妳的腿按摩幾分鐘。我學過指壓,可以有效放鬆緊繃的韌帶。」
「嘿,飲料好了嗎?我快要渴死了。」德瑞喊著。
「他曾用這個假設警告我,只是我並不相信。」漢娜喃喃自語,手指緊握玫瑰。
他們的晨間運動並不孤單,還有幾個慢跑者經過漢娜的公寓,整個世界似乎都對健身上了癮。她看著德瑞和維琪走近,心想該給慢跑者提供什麼飲料。
下一次她醒來時,是隔天早上。漢娜先探查左腿的知覺,疼痛似乎減低為隱隱作痛,她這才冒險睜開眼睛。
「噢,對了,妳幾個星期前提過。」維琪拿走漢娜臂彎中的礦泉水,在貼著白磁磚的廚房裡,隨意打開抽屜尋找開瓶器。「多棒的機會啊!」
漢娜不安地挪動,直到綁著繃帶的腿限制住她。「他要替我動手術之前沒說會這麼痛,可能怕我因此取消手術。早知道會這麼難受,或許我真的會拒絕。天啊!尼克,好痛!」
「是真的,那位女士待在這裡時,一直不知該吃止痛藥或喝酒。」
德瑞的全套運動服是黑白色和_圖_書系,搭配黑白腕套。他是個好看的男人,有著藍眼睛和經過設計的淺棕色頭髮,下頜線條顯示出適當的活力自信。兩人真是絕配。
他游到泳池另一端,按住池邊起身,抓起浴巾。才八點,早晨的太陽已經太熱,白天這時間不會有歌舞|女郎在池畔閒晃,只有在吧檯值班的侍者。傑登擦乾身體,聽到吧檯電話響起,不用侍者示意就知道是找他的。有時他真討厭電話,他不情願地走向吧檯,侍者靜靜地將話筒交給他。
英格列嘆氣。「大概要兩個月。」
「討厭!」
「要多久我才能不用手杖自由走動?」漢娜上次回診時間他。
「護士說英格列醫生的手術做得很好。」尼克擔憂地說。
「喬治?」
護士笑得更開心了。「如果妳需要便盆,就按鈴叫喬治。」
不知傑登.凱吉現在笑得多開懷。
「好多了,謝謝。」沒人喜歡發牢騷的人,漢娜擠出更大的笑容。「上來吧!」她想像他們汗濕的身體坐在客廳沙發上,輕快地又說:「我們去陽台坐。」
「嗯,妳鐵定不在最佳狀態。說實話,妳的樣子很可怕。」
「噢,是的,他停止了。」
聽到她的聲音,原本站在窗邊的弟弟帶著擔心的表情轉身向病床走來。漢娜遺傳自母親的黃褐色頭髮,在尼克身上幾乎是金色,他的榛色眼睛比漢娜更偏綠色,將近六呎的身材也比她高了許多,且毫無她的柔軟。二十九歲的尼克經常運動,並以勁健的體型為傲。他天生就適合成功雅痞的生活型態,而漢娜光看他跑步的樣子就累。
「誠實,你的名字是弟弟。」她嘟囔著抱怨,睡眠再次招喚她進入黑暗的慰藉,但進入夢鄉以前,她想要問一件事,一件跟蜘蛛和蛇有關的事。
「傑登.凱吉賺了一大筆錢,然後洗手告退,我則抱住一家連下個月電費都付不出的公司。這是個差點爆炸的炸彈,漢娜,我們很幸運存活下來。現在我必須多注意管理,把技術的研發交給其他人,我不該讓公司這麼脆弱。」
他起身打開書桌抽屜,裡面是他扶漢娜回旅館房間內時,從她皮包摸來的那副撲克牌。他打開紙盒,把牌鋪開,手指輕輕撫過幾張邊緣有些磨損、點數較高的牌。那晚坐在漢娜的對面洗牌時,他就摸出這些做了記號的牌,好笑地發現她打算耍詐。她看起來不像會詐賭的人。他真佩服這女人的勇氣,現在很少人敢欺騙他。
但不知何時,時間逐漸耗盡,大三快結束了,她還沒法決定要主修什麼,心裡驚慌起來。然後那年五月,伊莉莎白.諾德罕見地前來探望妹妹,偶然地問起漢娜對人類學的興趣。
「漢娜!」
「沒錯,」維琪停住,雙手插腰深吸一口氣。「腿還好嗎,漢娜?」
伊莉莎白阿姨似乎不在意漢娜的決定,她只寄來一封簡短的信寫著:「跟隨妳的直覺,漢娜,不會錯的。女人的直覺一向很好,只可惜她們沒有更大的智慧追隨直覺行動。」
尼克的手抓緊床邊的欄杆。
人生毫無重心的困窘,使漢娜立刻決定人類學是個很好的主修科目,她幸運地修過足夠的相關學分,能以人類學為主修,直到大學畢業。
「你儘管放手去做,看你能找到什麼。」不會太多,傑登對自己說:「對了,我明天回去。」
建築在復仇之上的事業,註定不能帶來真正的智力和情感上的滿足。動機若是野心,或許還可以。復仇則絕對不行,不是令人精疲力盡,就是最後才發現不值得。他是否該給修格.百齡檀這個忠告?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其實挺有趣的。
「天啊,漢娜,我每次想到妳在那輛車裡,想到情況可能更可怕……」他說不下去。
尼克緊抿著嘴。「漢娜,在賭城發生了什麼事?」
「醫院?」
「算了吧!」漢娜嚴肅而權威地說:「真正有意思的人類學遺址附近不會有健身俱樂部,和維修愛快羅密歐的技工。」
「是,先生。」中年又盼望早點退休的瑪麗安.克朗威不會質疑老闆的命令,片刻後就把電話號碼告訴他。
傑登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氣,再潛入水中往泳池另一端游去。都是那女人的錯,給她點教訓應該會給這次圍攻的結果增加額外刺|激,但並沒有。他告訴自己,他幫了她。不知她如何接受這件「善行」?然後又想,如果他真的計畫要收購加速設計公司,會對她的來訪如何回應。
另一端暫停片刻。「留言收到,也完全了解。」電話突然掛斷。
「那要感謝喬治。」
他的口氣有異,讓她很不放心,漢娜努力保持清醒。「他沒再煩你,對吧?他答應過的。」
生命是持續學習的過程,聰明的女人會沿途記取教訓,並加以應用。今天就是個好例子,漢娜告訴自己,這是她最後一次邀請路過的健身狂進屋喝飲料。
「妳若看到那女人的胸大肌,妳絕對不會相信維琪.亞米特博士整年都沒進過健身房。回頭見,漢娜。」尼克消失在走廊。
「亞米特和他太太加入我的健身俱樂部,他們常來運動,那個維琪一https://m•hetubook.com•com定對緊身運動衣動了手腳。我唸大學時,如果人類學教授都是這樣的俊男美女,我早就轉系了。」
空虛的勝利。漢娜猜這些年來它們已無法滿足他,她猜錯了。事實是,從一開始,勝利就不是滿足。
「我看過X光片。」她溫暖地微笑,非常願意捧一捧他。「你手術做得極好,我不知如何表示我的感謝。不過我還是想知道,要多久我才不需要用手杖。」
「我試圖挽救,不知是否有效。」漢娜想靠著枕頭坐起來,在左膝疼痛加劇時停住。
習慣。
傾盆大雨使她沒有看見來車,路邊護欄被偏向的豐田車撞歪了,拉緊的安全帶造成劇痛,隨之而來的一種古怪的失重感。失重感持續了很久。
「看得出來。」漢娜突然很想要喝口龍舌蘭酒或吃止痛藥,而非礦泉水,但忍住了。
「維琪,不要!拜託,夠了。放開我!」她不再擔心禮貌與否,用力推開維琪的手。「住手!」
漢娜聳肩,無奈地看著維琪.亞米特把廚房當成自己家。除了用手杖絆倒維琪,沒有其他方法能阻止她。「她在遺囑中交代,希望由我保存。」
出院一星期後,她扔掉撐在腋下的拐杖。如今再次拿起手杖,但這次它是進步的象徵,英格列醫生很滿意。
「簡單來說,凱吉『從沒打算』要收購公司,只是要我們這麼想。他買了一些股票,做足彷彿要收購的行動。他的動作讓每個人都興奮起來,把股票炒到天價,我和其他人都被嚇壞了。昨天他放出消息,說願意考慮把股票賣回給我們,鞠躬退場。」
傑登坐著瞪視著無聲的話筒,想著最近一次敢掛他電話的人是誰。他慎重地再撥一次,也許電話被切斷了。
「我把留言給她了,花束應該會在今天早上送到醫院。」戴克停下來,好像剛想通了什麼。「那麼手杖是真的囉?」
「他這星期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值班,他會很樂意幫忙。」
「把情況告訴我,尼克,我受不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感覺。凱吉停止收購了,對嗎?」
「怎麼了,史提夫?」只有戴克會在這時間打這隻電話。
「謝了,瑪麗安,明天見。」傑登在秘書說話前掛斷電話,然後重新撥號,一會兒後,一個有氣無力的女性聲音出現。
尼克進房後,綠眼裡第一次閃爍著有趣的表情。「嗯,至少我確定妳沒用上床阻止他收購。」
漢娜選擇遵照阿姨的建議,跟隨直覺。她判斷生涯規劃顧問最有機會運用她特別的能力,引導其他人走上正確的道路。大學校園很需要這種天賦,雖然薪水不是很好,但漢娜喜歡她的工作。兼職的顧問工作逐漸變成正職,很多人自負地認為他們能給其他人建議,不過漢娜確知自己在這方面表現傑出,也很擅長說服別人聽從她的建議。
「要有耐心,漢娜。妳進步得很快,別太急,我對手術結果很滿意,真的。協助我的亞當斯醫生也同意這傷原本很嚴重。」英格列醫生快五十歲,有著外科醫生常見的自負。漢娜原諒他,因為他既矮又胖,但非常聰明。何況,她也了解英格列醫生若沒有這份自負,大概也不會成為優秀的外科醫生。外科醫生和戰鬥機駕駛員很像,都需要適當的條件:包括風格、智慧及勇氣。風格通常代表著自負。英格列醫生讓她恢復健康,他理應得到一些讚美。
但是三個星期後,她已一拐一拐地走得相當好。漢娜振奮地告訴自己,不要抱怨,一邊從信箱取出信件。正面的想法很重要,沒人喜歡發牢騷的人。真可惜,她真想整天發牢騷和抱怨。
「喔,天啊!」漢娜覺得快吐了,這次不是因為腿痛。
尼克朝門口走去。「沒時間聊了,我忙著拯救公司,幾乎沒時間到俱樂部健身。稍後見,漢娜。」他停了一秒,手放在門框上。「噢,對了,德瑞.亞米特昨晚打電話給我,他和他太太想知道妳的狀況,我還接到安德森、巴瑞特和其他人的電話,妳的朋友真多。我說妳今天應該可以接電話,明天可以見訪客。這樣可以嗎?」
漢娜很了解弟弟。看著他敏銳的科學頭腦與野心一起成長,她很久以前就知道他會成功。尼克.傑西特是在高科技忱於世界中嘗到甜頭、年輕又聰明的新人之一,但他走得太快,位於貝勒福的加速設計的公司快速成長,使他在過去這幾幾年變得更驕傲自大。但漢娜一直容忍他,知道現實世界遲早會要他吃到苦頭,但他應有足夠的聰明從經驗中學習。她沒想到的是,現實以傑登.凱吉的模樣出現,而且是這麼接近大災難。
「不用為我保持清醒,」尼克溫柔地說:「再睡一下,漢娜,我晚上再來。」
漢娜看著她。「妳在開玩笑吧?我能從這裡走到浴室就不錯了。」
漢娜心想,伯勞肯太太肯定經常利用喬治激勵女病患自行下床。
「你知道我的,徹底的生涯規劃顧問。我真的以為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尼克。我似乎猜得到他為什麼危險,也看到一部分的他,但依然有些部分掌握不到。」
玫瑰在漢娜握起拳頭時碎成片片。「只是一種和-圖-書感覺。」她鬆開手,讓殘花落入床邊的垃圾桶。「當顧問最困難的是,發現很多人不肯接受好建議。並非每個人都想走上正確的路。」
「妳真的去要他改變做生意的方式?」尼克仍然無法置信,漢娜回西雅圖後忙著入院,他們還沒空談那趟旅行。
只要他們能互利,德瑞和維琪的婚姻會一直持續下去,漢娜想。德瑞現已發現妻子的光芒,在教職員會議對他有不少幫助。有幾篇專題論文,他的名字和她並列,但漢娜很懷疑他有多少貢獻。另一方面,維琪知道德瑞了解學界的官僚政治如何運作,這非常有用。這一對是學術界的天作之合,哪天雙方因為得到分隔兩地的好職位而分手時,任一方都不會太難過。但不知他們那批藏酒的監護權屆時將歸給誰,漢娜想。
「受妳輔導的學生不肯聽妳的話時,妳常陷入這種情緒,開始煩躁、擔心他的未來。但受到拒絕的女人不是這樣。」
「勉強還有,但天知道能撐多久。」他走近床邊。「好些了嗎?」
「我知道,我知道,」她安慰道:「我知道我是福星高照,才只有一些瘀青和這條腿受傷。只是現在沒時間算我有幾顆福星,我寧可去算醫療疏失賠償金的小數點位數。」
「他從沒打算收購公司,只想賺一票就跑。」她撫摸最靠近的黃玫瑰花瓣。
「我還不確定會看到什麼,或要怎樣處理她的紀錄。」漢娜反對著。
剛好進來的護士聽到這喃喃自語。「腿還痛嗎?難免的,要完全康復,還要一段時間,但每天都會好一點,幾個月後,妳的腿就跟新的一樣。」她展開專業護士的笑容,真誠的同情將保留給真正受苦的人,顯然不會浪費在漢娜身上。她的名牌寫明她是伯勞肯太太。「醫生要妳盡快起來走動,今天下午開始做物理治療。」
看著他們走過客廳的熱帶風格裝潢,幾乎可以讀到他們的想法。尼克稱柳條編織、藤和蕨的混合物為「新創進口商店」,他說南海風格已經過時,也許從未真正流行過,只有在碼頭折扣商店購物的那群人喜歡。但漢娜幾乎和伊莉莎白.諾德一樣喜愛島嶼,毫不後悔棄義大利式室內設計趨勢,選擇她的島嶼風情。
「我來幫妳準備飲料,」維琪友善地說,走到陽台的半途時,轉身走進廚房。「妳雙手忙不過來了,來,我幫妳拿信。」
「我以為不會再痛了。」
「維琪對物理治療很有興趣。」德瑞半道歉地解釋。
「什麼留言?」尼克傾身越過床舖,瞥看仍附在玫瑰花束上的卡片。他很快地讀完,嘲弄地搖頭。「親愛的姊姊,我想妳該放棄給傑登.凱吉任何建議的妄想,他比妳高明多了。比我們兩個都高明多了。」他直起身。
「請坐。」
漢娜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沒事,我知道妳是好意。」
從少數資料中漢娜感覺,畫家西西莉.桑德斯和數學家安娜.華瑞克都不擔心其他人的想法,伊莉莎白.諾德更是毫不在意。
另一方面,維琪會用真正的才智在學界成名,她的出版紀錄最終會保障她的教職。
漢娜第三或第四次從麻醉的昏睡中醒來,這次總算夠清醒,發現弟弟在病房裡,還有她的腿很痛。
他沒說錯,漢娜簡短地想。今年秋天來當學校客座教授的德瑞和維琪.亞米特是健身的最佳證明。那時當地的報紙曾刊登她阿姨的訃聞,文中提到伊莉莎白.諾德有親戚住在西雅圖,既然都在同一所大學工作,亞米特很容易就找到她,他們來向漢娜自我介紹。後來一起喝過幾次咖啡,有一晚尼克陪她參加校園音樂會時,大家又認識了,尼克和亞米特發現他們都對健身很有興趣。
傑登告訴自己,他希望漢娜已學到教訓;不幸的是,那自以為是的感覺,跟來自加速設計公司的獲利一樣,無法滿足他。
「喔,我還沒準備好。」漢娜推開她通風良好、一房公寓的門,比向小陽台方向。
「醫生說這很正常。」
「那你神秘的評語是怎麼回事?還有,為什麼我會收到卡片上的留言?」
一股冷顫滑下漢娜的背脊,也許是臥床痠痛造成的,她小心地看著弟弟。「我開始聽懂了,當你要買回時,股價已是幾個月前的四倍。」
她告訴自己,現在一定得安頓下來了,所以申請了研究所。感謝上帝,即使她的學分紀錄有點多元,她終究通過了審查。伊莉莎白.諾德的推薦信大概也助了一臂之力。
「應該可以,謝謝你。」
漢娜堅持了一陣子,甚至針對人類學「工作」的哲學意涵,寫了一兩篇很好的論文。不只一位老師告訴她,她有撰寫這領域主題的天分,再來只需要經驗。她發誓要完成博士學位,做一些必要的田野研究,在人類學領域建立代表作,然後安下心來教書。既然學術界全靠發表論文才能生存,而她能寫,所以她應該有辦法生存。
尼克嘆氣,伸手耙過整齊有型的頭髮。「答對了,昨天下午妳仍因麻醉而昏睡時,我從每一個能找到的地方調錢,我們必須出售許多資產,漢娜,加速設計公司現在https://m•hetubook•com•com背了一屁股債。我領光個人帳戶所有的錢,還向銀行借了信用貸款的最高限額。」
漢娜看見德瑞和維琪快速地瀏覽她的書櫃,也知道他們有點輕視。她的藏書說好聽是多元,其實是沒有重心,包含不同深度的書,從魔法史到籃子的編製都有。她個人的藏書代表了學術界覺得最好笑的類別:學無專精。
漢娜毅然開始往博士之路前進,很高興也有點驚訝地發現,她真的喜歡人類學的主題,她迷上它了。不過她也感到挫敗,因為這領域有許多人似乎陷入親屬關係理論的細節,以及各式各樣小部落的宗教行為體系中,很少人退一步評估這些研究的長期意涵。
半個小時後,尼克出現在門口,明顯是上班途中順道過來。他穿著灰色西裝、深色領帶,看起來非常積極進取,準備在華盛頓州貝勒福欣欣向榮的「北矽谷」菁英中取得一席之地。漢娜提起勇氣。
一張眼就看到一東黃玫瑰,她張嘴傻笑。如果這來自尼克,便代表他的社交能力躍進了一大步;如果是住在東岸的爸媽送的,恰到好處且在預料之中;如果是學校的人,就很有意思了。她伸手拿起卡片。
德瑞和維琪快速而有紀律地前進,新型的耐吉慢跑鞋在人行道上幾乎沒發出聲響,雖然這個六月天相當冷冽,他們俊美的臉龐仍因汗水閃閃發光。
「放心,我沒打算要告他。」她擠出無力的笑容。「如果你分辨不出我在開玩笑,那我的情況一定非常嚴重。」
漢娜關上信箱,看看周圍,從鐵門的欄杆縫隙看見德瑞和維琪.亞米特在林蔭街道另一邊對她打招呼,他們穿著全套運動服在慢跑。維琪濃密光潔的紅銅色頭髮,用與設計師慢跑褲成套的綠色髮帶束起,露出古典的臉龐。她穿著時髦的條紋無袖上衣,用以強調健美的女性肌肉,這是時尚。還有尼克注意到的胸大肌,和漂亮的側面線條與三頭肌。漢娜等待每次見到維琪都會出現的矛盾情緒沉澱下來,才走到外面人行道,扶住安全門等他們過來。
去聖塔伊尼斯島的來回機票寄來了,漢娜把手杖擱在信箱前的架上,往後靠著拆開旅行社寄來的信。兩個星期內她就可以出發前往陽光普照的加勒比海了。在阿姨房子前的沙灘上散步、鍛鍊左腿的影像,在心中閃現。她需要一套新的比基尼泳裝,她在西雅圖不常游泳。
「好啊!」德瑞熱情地說,用手揮去脖子後面的汗水。「我們今天已經跑夠哩數了,對吧,維琪?」
「我知道,」她不耐煩地的做個手勢。「但是我想讓他了解,假如他繼續朝這個方向走下去,快樂不會太持久。」
「我想我可以自己走到浴室。」她告訴伯勞肯太太。
「才怪。」她不信。
「我打電話問問,妳收到花了嗎?」他沒說明他是誰,後知後覺地想到可能會有不少男人送花。「黃玫瑰花。」
漢娜看著病房的窗外,承認她不願和維琪.亞米特教授太常相處還有另一個原因。在某些方面,維琪和她備受敬重的人類學工作,代表著漢娜如果堅持大學時的主修,現在也會有的成就。
有時漢娜也想,數學家安娜.華瑞克是否也是這樣。家族裡留下的資料很少,她的近親認為她令人困窘,一個顯然不懂得優雅扮演適當角色的女人。至於那位在世紀末跑到巴黎的閣樓居住,令家族震驚的女藝術家,資料就更少。事實上她的親人聲明和她斷絕關係,她的畫作現在價值驚人的事實,她的父母倘若知道不知會有多震驚。
就因為知道自己做得很好,若有人忽視她的建議,她會感到加倍地沮喪。她看著床邊,審視垃圾桶裡破碎的黃玫瑰。失敗時就要接受事實,但遭到愚弄會很難釋懷。
聽到漢娜有點疑惑的聲音出現,傑登很快地說:「生涯規劃顧問訓練學校告訴妳,這工作很容易嗎?推銷救贖,有時是很困難的。腿還好吧?」
不同的選擇,使得漢娜沒有取得博士學位和位於學術中心的職業,而是和圖書館員、教練以及其他非學術研究者,處於邊陲的位置。她現在為生涯規劃專業期刊寫的文章並不受到重視,至少在真正的學者眼中毫無重要性。
她最後的記憶是弟弟的表情莫名地陰沉。「已經沒有關係了,漢娜。」
「喔,可惡!」
「早。」她禮貌地對他們說,好像想為她不理性的矛盾情緒小小贖罪。「你們願意進來喝杯礦泉水或其他任何飲料嗎?」礦泉水在健康套餐裡還流行的嗎?漢娜不大確定,這些東西的汰換很快。
德瑞和維琪.亞米特跟島嶼風情是強烈的對比,他們是學術界菁英,是雅痞族群中高度進化的範例。這些人以自己懂得進餐時點昂貴的加州葡萄酒,搭配烤紅椒義大利寬麵條的微妙幽默為傲。他們也在享用酒與麵的同時,進行圈內的、學術的、與世無關的辯論。
「要去加勒比海,去收拾我阿姨的房子。」漢娜打開冰箱,看見上次弟弟留下的兩瓶礦泉水,鬆了一口氣。
她很少見到這位孤僻但聰慧的親戚,知道其他家人認為她冷淡疏離。但漢娜直覺地知道,伊莉莎白.諾德只是不需要其他人www.hetubook.com.com。她自身就完整了,那是人類中少見的進化。
尼克搖頭。「他不是茫然不知未來的文學院學生。」
傑登走到窗邊佇立,從有空調的房間安全地望著外面酷熱的景象。他需要賭城,但現在沒有心情再待下去,他要先回土桑幾個星期再回來。
「和加速設計公司差不多,被擊倒但尚未被淘汰。請你走開,凱吉先生,我已經把你視為失敗的案例。再者,醫生建議我做的復健運動單子上,並沒有你這一項。」她再次掛斷電話。
「機會?」
然而不久之後,她發現她又開始漂流,被拉向幾個不同的方向。其中之一是輔導大學部的學生選課,幫助他們完成主修。她竟證明自己做得非常之好。
她對腿部的持續極度疼痛,幾乎是孩子氣的感到失望和憤怒,大概是血液中殘存的麻醉劑,讓她的聲音好像快哭出來。漢娜提醒自己不能發出自憐的哀叫,也希望尼克不要注意到她跌宕的情緒。
「尼克,凱吉的收購行動怎樣了?一切都解決了,對吧?他還在攻擊加速設計公司嗎?」
下樓到公寓的信箱雖然痛苦,不過她辦到了。這棟古老紅磚公寓的門廳是個裝飾華麗的圓形房間,漢娜打開那裡的信箱,感到類似勝利的感覺。這顯示:勝利,跟世界上的每件事一樣,都是相對的。她頗富哲理地想到;兩個月前,她不會對能自由上下樓梯做任何思考。
這次傑登沒再重撥,而是坐著凝視遠山,思考怎會對漢娜這麼輕易就不想拯救他,感到有點失望?幾天前她似乎很認真。如果他的目標真的是要收購她弟弟的公司而非只是抬高股價,而後他讓她改變他、放棄收購,她對他的電話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維琪瞥她一眼。「從小妳阿姨的名字在我家是耳熟能詳,我父親對她的研究很有興趣。事實上,我相信他曾和她合作過一個計畫,可惜沒有結果。」
走到躺椅坐下,把腿伸直,漢娜禮貌地拒絕。「沒關係,維琪,我已經一週兩次在診所接受按摩治療,我不認為……」
「妳的感覺還好嗎?」尼克問。
「來,讓我幫妳。」德瑞把手指伸入她的腋下,有力地將她提上前三級階梯。手杖完全離開地面,漢娜趕緊抓住扶手。
漢娜仔細考慮由男護士協助她使用便盆的情況。她提醒自己,有男性加入護理行列是很好的,他們可以發掘自己人格中善於照顧人的一面。想起那年春天,她憑直覺輔導一位大二男學生選擇護理當職業,心知他在照護事業會勝任愉快。然後她開始估計從床邊到浴室的距離。
傑登.凱吉並沒有笑。似乎好久了,勝利並不能帶來快樂的笑聲。不過達成策畫的目標,通常能讓他有某種滿足感,但這次連滿足感都沒有。
「應該說他已下完最後一步棋。事情結束了,漢娜。」
但維琪已經彎身圈住漢娜百慕達及膝褲摺邊下受傷的膝蓋。
他的行為開始怪異。以現在的心情,賭城多留無益,他無法專心玩牌或擲骰子。他來賭城,是要發洩天性中少數的不可預測性,但即使賭博時,傑登也從不讓自己變得太不可預測。那是習慣,掠食動物求生存的習慣。他該回土桑了。
喜歡時尚型學者的人,會覺得德瑞和維琪是討人喜歡的一對。但漢娜跟他們在一起並不很自在,部分原因是他們只聊伊莉莎白.諾德的工作。他們對它的熱情有時稍嫌過火,尤其維琪。
維琪懊惱著直起身來。「抱歉,我弄痛妳了嗎?」
此外,他又何必放棄賺錢的方式?傑登把牌放回抽屜,尤其他賺得這麼輕而易舉。加速設計公司的獲利可以為證。
「很痛。」
最後她完全筋疲力竭,投降了。博士研究的第一年年底,她強迫自己認清事實:她不可能完成學業了。這是個傷痛的決定,在學術世界,博士候選人提不出論文是最可悲的事了。
他拿起毛巾走回大廳。當天下午第二次下水時,他要酒保用替漢娜調酒的方法,調一杯瑪格麗特,而非他慣喝的蘇格蘭威士忌。習慣的動物,希望漢娜.傑西特的話不要糾纏他太久。越想它,越覺得心煩。指責史提夫.戴克無法適應方向的變換很容易,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
傑登掛上電話,對酒保點頭道謝。百齡檀的目標相當明顯,傑登憶起自己也有這樣張牙舞爪的時期。這些年來,他已發展出某種程度的優雅。
「喔,至少她與眾不同,像個好人,我喜歡她。談回百齡檀,我該不該找人挖條管路到他的辦公室?現在我只有些二手資料,一定有欠我們人情的人知道百齡檀新投資團隊的內線消息。」
漢娜的笑容驀地消失,還沒看到,直覺己警告她誰的名字會在卡片上。本地花店顯然想要表現獨特品味,用書寫體在留言下署名傑登.凱吉。尼克昨天下午說的不祥話語在漢娜困惑的腦海閃過。
「你怎麼知道?最近拒絕了很多女人嗎?」
「許願要小心,妳可能真的如願以償。」
「很好,我會替妳找個助行器。」
「不用了!謝謝,我很好,請你放手。」她掙脫他的抓握,不讓他拖上樓梯。又擔心顯得太不領情,含糊繼續地說:「醫生要我多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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