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免談。你有種的話,就自己去親她。」
「懷爾德女士宣稱在『宴廳』看到的灰髮男子呢?」
他甚至無法拿起電話打給她,說:「嘿,我不認為人是妳殺的,但我不得不照章行事,對妳和其他嫌犯一視同仁。」光是這幾句話就已經違反了規定。
那樣情況可能會變得很複雜。他沒見過新郎的父親——那位州參議員,但看過他的競選廣告。他就是灰髮。死者的父親也是灰髮。根據杜威太太供稱,當日稍早共有三批人至「宴廳」查看過場地,其中兩批人裡都有年長男子在列。他早已預料鑑識人員將會採集到各式各樣的灰髮,還包括當天所有去過「宴廳」之人在外沾染到並帶進去的灰色毛髮。真是好極了。
鑑識人員沒能從鐵籤上採集到可用的指紋,正如他所料,籤條太細,任何超過兩歲以上的孩童都不容易抓牢它。若想用它來刺人,多半會將尾端的小木環握在掌中好便於施力,而不會握於指尖。
艾瑞克嗤了一聲。「看在老天的份上,老哥,把你的心思從性事上收回來,專心想想案情吧。」
「少嘴賤了。」賈維低斥道,但還是咧開嘴,讚賞地一笑。
「並非有意殺人者最佳的武器選擇,兇手不是懷著殺人意圖而去。」
那位未婚夫——尚恩.丹尼森——震驚得近乎陷入呆滯。「但我才跟她通過電話,」他不斷說道。「不可能是她。」
「從杜威太太進入辦公室,到她發現屍體的這段時間裡,她並沒有見到任何人。」
「那並不表示沒人進去過。她也承認側門並未上鎖,懷爾德女士很有可能是唯一能夠指認兇手曾到過案發現場的人證,除非我們能找到其他證據。」
這不是他想看到的情況,但他也只能接受。等到這件案子結束後,他會試著和她重新開始。也許她不會記仇,也許她會理智地用邏輯思考,而不至於表現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度戲劇化。況且她不像是會小題大作的那種女人,她看起來冷靜而自制,而這給了他希望,也讓他更有理由儘快釐清這場混亂。純粹出自於好奇,他上網搜尋了烤肉用的籤條,結果發現種類還真不少:有竹製的、不鏽鋼材質的、裝飾用的,以及毫無花色的普通籤條。這一定是女人搞出來的花樣,因為沒有哪個神智正常的男人,會在乎一根用來烤熟肉塊和蔬菜的棍子長什麼樣子。好吧,也許專業廚師會在意,但在他看來,這玩意兒蠢斃了。
他們已經查過通聯紀錄,知道他曾經致電給死者。他宣稱撥出電話時,人在辦公室,這一點明早便能輕易查證,所以如果他在說謊,這個謊撒得可不夠高明。不過艾瑞克並不會因此就掉以輕心,他的工作讓他每天都免不了碰上一些蠢人,大部分的罪犯腦袋都不怎麼靈光。
艾瑞克放下雙腳,坐直了身軀。「說來還真巧,我也正在想這件事。」他承認道,「據我所見,戮刺的角度毫無一致性:從左、從右、上挑、下戳,其中有些不過是淺淺的表皮傷口。她應該會反擊並試圖逃走,也許她跌倒了,而兇手拿著鐵籤直戳而下,就是那一刺穿透了她的心臟。除非法醫能斷定那些傷口只是看上去角度不同,不然將很難研判出兇手的身高。」
他感覺到賈維坐上了他的桌角,只好歎了口氣,投降地睜眼望向警佐那張略經風霜的臉孔。「你為何還在這裡?」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樁凶案已幾乎可被定位為二級謀殺,而非預謀殺人或甚至一級謀殺。凶器的選擇——串烤鐵籤——暗示兇手未有預謀。無論是誰殺害了凱芮.愛德華茲,都不是懷著殺人意圖而去,畢竟誰能肯定現場正好會有串烤鐵籤可用?
這樁案子的麻煩之處不在於找不出m.hetubook•com.com嫌犯,而是有嫌疑之人該死的太多了。幾乎每一個跟死者打過交道的人,都對她懷有某些不滿。
「原來現在打瞌睡也叫分析案情了。」
賈維露出一抹淡笑。「跟你一樣,我在分析案情。比起只能埋首於文書作業、調派你們這些傢伙,或是在你們之中有人闖禍時幫忙解圍,能實地去查案的感覺真不錯。」
由鐵籤刺入的角度也許可以推測出兇手的身高。凱芮身高——他查看了一下筆記——五呎四吋,案發時穿著三吋的高腳鞋,讓她的身高達到五呎七吋。經他目測,每根鐵籤刺入她身體的角度各不相同,但她不可能在有人戮刺她時靜止不動地當肉串——好吧,這是個爛笑話,即使他只是在自己腦子裡想想罷了。她應該會掙扎,企圖逃走,或許還會嘗試與攻擊她的兇手扭打、搏鬥。
艾瑞克累得像條老狗似地拖著腳步走進好望市警局。今天一天過得十分漫長,而他昨夜也沒得到多少睡眠。雖然他之所以睡得少是出於一個令人愉快的理由,但他睡眠不足的事實仍然不變。在他能回家之前,還有成堆的證據和文書作業要應付,因此他很懷疑起碼得再過好幾個小時,才能再見到自己的床鋪。死者家屬已經接獲了通知,這向來是最令人難過的部分。而以這樁案子來說,因為死者未婚夫的父親是本州的參議員,他和賈維還得再重複一次報喪的過程。死者的父母並未嚎啕大哭,或是提出一連串問題,只是在一瞬間委靡下去,彷彿失去了活著的理由。
不過潔珂琳說她見到的灰髮男子,駕駛的是一輛灰色或銀色的轎車,若是其他線索都無疾而終的話,至少這能給他另一個追查的方向。
「那倒不見得。現場有七個人知道那裡會有串烤鐵籤:婚禮策劃師、『宴廳』經理、裁縫師、花藝設計師、製作頭紗的師傅、蛋糕師傅和和-圖-書外燴負責人。我也尚未排除肉販、甜點師傅和製作蠟燭的人。」看見賈維翻了個白眼,艾瑞克暗自提醒自己少開些自以為幽默的玩笑。他很努力在試了,但通常不怎麼成功。「這些人之中,有三人曾在死者遇害前與她發生過爭執,但其他四人也有可能過去就和她有過齟齬。就我們所收集到的訊息來看,死者的個性極不討喜,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婊子。」
艾瑞克了解他的意思。儘管他自身的志向是在本地的警務系統裡爬得越高越好——當然他也未排除轉任州級或聯邦層級的職務——但他可以想像自己有一天將會懷念起親自查案的感受。如果他加入州警或聯邦警探,或許可以繼續負責調查工作;但那都是未來的事,而愛德華茲凶殺案就在眼前。「你分析出哪些結果?」
這是熟人所犯下的殺人案件。凱芮認識攻擊她的人。
「如果你打算睡覺,何不回家去睡,懷爾特?」
艾瑞克也同樣起身,目前他的確沒啥可做的。「替我給她一個吻。」他道,想著多討好一點賈維太太絕沒有壞處。
完成記錄和歸檔後,他便將潔珂琳的衣物送往鑑識部門進行檢驗,但他幾乎能確定這些衣物並不是用來證實她的罪狀,而更偏向於排除她作案的嫌疑。就如同賈維所言,她感覺起來並不像是殺人兇手,也不曾敲響他們內心那座警鐘。然而他們總不能將直覺當成呈堂證據,所以直到她完全洗清罪嫌前,他都得額外小心應對所有與她相關的事物。不但一切都要照著規矩來辦,他還必須較往常更深入、花更多時間調查她,以避免她享有任何特別待遇的流言傳出。
賈維總是稱與他結璃已十四年的妻子為他可愛的新娘。聽起來很甜蜜,但艾瑞克見過賈維的老婆,猜想他之所以那樣稱呼她,有可能是出自於畏懼。她是個嬌小,微胖的女子,長了一張容易被誤認m•hetubook.com•com為和善的臉孔,但治理起賈維家卻有如士官長般嚴格。有一次賈維甚至還買了張搞笑的車子貼紙,上面寫著「我與恐懼同住(但她有時會允許我去釣魚)」。他只把它當成一個笑話,沒想到賈維太太非常喜歡,並堅持要他把它貼在車身上。賈維因為那張貼紙可是忍受了不少嘲謔,卻又苦於無法取下它,直到後來他要換車時,才趁機「忘了」將它從舊車上拿下來。
「我在想像插入的角度。」賈維開始說道。
他推開手中正在填寫的報告,向後靠著椅背,把雙腳蹺到桌面上,然後十指交握墊在腦後,閉上眼睛放鬆肩膀的肌肉,在心裡分析組織今晚看見和聽到的一切資訊。
凱芮是被數根鐵籤刺中很多下,彷彿兇手只是隨手抓起鐵籤就戳;當其中一根卡住或掉落,旁邊還有很多根備用,光是這一點就顯示兇手當時處於瘋狂的憤怒狀態。她並非遭人冷血算計地謀殺,加上事後她的頭紗被人覆蓋在她臉上,顯然代表兇手不想看見所發生過的一切。
他拾起筆,迅速畫出一根鐵籤。「這玩意兒是不鏽鋼材質,長度大約十八、九吋,雖然尺寸不小,但握著它刺人並不容易。唯一就手之處只有尾端這個小圓環,否則尖頭一旦遇到阻礙,手就會順著籤身下滑。」
當時在場的任何一名承包商,加上潔珂琳和梅麗莎.杜威都知道那裡有鐵籤。但話說回來,讓一樁實際上是重罪謀殺的案件,看上去像是毫無預謀,兇手必須十分精通於殺人罪的法條,而殺人犯通常不會去考慮如何減輕他遭到指控的罪行,而是想著該怎麼做才能逍遙法外。不,凱芮.愛德華茲是死於兇手的一時激憤,凶器則是身邊隨手可得的物件,在這次的情況下正好是串烤用的鐵籤。一名優秀的辯護律師或許還能說出一套足以令人信服的陳辭,辯稱串烤鐵籤一般不會被視為致命的武器,而其中一和-圖-書根鐵籤刺進凱芮的肋骨之間。穿透她的心臟只是個不幸的意外。
是賈維的聲音。艾瑞克眼也沒張地說道:「我在分析案情,別打擾我。」
賈維打了個呵欠,懶懶地從艾瑞克的桌角起身。「我們倆都需要好好睡一覺。」他說道,用手搓揉過粗礪的面孔。「我可愛的新娘肯定會對我很不滿意。她當初想要我升職為警佐,就是希望我不必再工作到這麼晚,結果我還是無法早早回家。」
「我們倆都不認為她是兇手。如果她是清白的,就沒有理由要說謊。」
但話說回來,他們結婚至今已有十四年,因此一名當警察的若想要婚姻成功,也許就該娶個能壓制他的女人。瞧賈維太太不就把老公給管得服服貼貼。
艾瑞克前去訊問潔珂琳之前,已經回過一趟警局,將一些證據歸檔,現在他還得處理從她那裡取回的濕衣服、她簽了字的同意書,再加上堆積如山的文書作業——靠,還有人要質疑他為何不用佩槍,而是決定拿機油罐砸那名搶匪嗎?如果他今早開了槍,肯定到此刻還在填寫相關報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可以有時間去調查案件……然後回來填寫報告。反正無論如何他都擺脫不了這些該死的文書作業和報告。
「我也希望有那麼簡單,但我不認為是他幹的。他宣稱自己是從辦公室打電話給死者,要查證這一點太容易了。況且我想法醫會給我們一個足以讓他排除嫌疑的死亡時間,除非他有瞬間移動的超能力。」艾瑞克不會大聲說出口,但他私心裡希望法醫認定的死亡時間,也能讓潔珂琳脫離嫌疑。雖然不可能像電視上演的那樣精確到幾點幾分——見鬼了,在現實生活中,他們所做的幾乎沒有一件事和電視上描寫的一樣——但他們還是能把時間縮小至合理範圍內。
「十有九次兇手會是家人或朋友。」賈維頗富哲理地說道。「也許新郎領悟到自己的錯誤,企圖和她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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