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頭熊只是好奇。他不在意。現在他只希望牠不要再過來。「走開,」丹尼努力裝出強勢的語氣,但他的聲音在發抖,而且像小孩一樣尖銳。
這樣很有趣。他的朋友與女友都無法認同他對趣味的定義,但在他心中這才叫完美。他喜歡體驗原始生活,但朋友們心目中的露營要有大量酒精飲料與充氣床墊,而且最好不要離麥當勞太遠。丹尼和他們一樣喜歡狂歡作樂,但在露營時他喜歡保持頭腦清醒。他甚至偏好睡袋勝過充氣床墊。雖然有點傻,但丹尼總覺得這樣很有思古幽情,就像一百五十年前的拓荒者,用毛毯一裹就能將就一夜。
仔細想想,或許她也同樣有所保留。她萬分厭惡的東西卻是他的最愛,她會想嫁給這種人嗎?丹尼調整一下背包沿著小徑往下走,心中想著海瑟。好吧,或許她並不完美,但她並非一無是處。儘管不高興他每年要單獨出來露營兩、三趟,但至少她沒有硬要他留在家。她沒有哭鬧,沒有使性子,也沒有因為他不帶她一起就吵著說他不愛她。不,她不但沒有找麻煩,還買了攜帶式衛星定位器和驅熊噴霧給他,送他踏上旅程。
丹尼停下腳步,再次由樹木間眺望另一幅絕美景色,但這次有幾株松樹圍繞。他由口袋中拿出數位相機,他的嗜好——另一個嗜好是攝影,他在這片山中拍到不少傑作。雖然還不到能賣錢的地步,但在他心中已經夠好了。當他回顧照片時,總能再次體會這份孤絕與深刻的寧靜。
有爸爸就足夠了。她不知道母親的下落,也不知道她是否還在人世,老實說,她不在乎。她不曾在網路上搜尋母親的名字,安琪的爸爸父兼母職,撫養她、教育她、疼愛她,當她的婚禮變成一場大災難,他給她滿滿的理解與安慰。現在他不在了,孝順他唯一的方式只剩緬懷,所以只要她還活著、還動得了,就會來為他掃墓。
這頭熊今年三歲,壯碩健康,體重超過兩百五十公斤。今年夏天牠第一次交配。同樣是今年夏天,牠第一次吃人。人類是很容易得手的獵物,不像綿羊和山羊跑得那麼快,也沒有爪子、利牙和尖角可以保護自己,人沒有毛,而且肉比大部分動物甜美。那個人是流浪漢,沒有人留意或想念他,熊對這種事情毫無概念,即使有,牠也毫不在乎。牠的求生本能只在乎一件事:這是可以輕鬆捕獲的食物。下次再遇到這種獵物,牠一定不會放過。
有沒有搞錯?對熊說話?難道熊會聽人話?
即使看過照片,她依然很難記住他的長相。她只清楚記得一件事,他缺乏野外活動經驗,槍法也不怎麼樣。去年他來的時候,她感覺得出他並不愉快,其實根本不想來,所以她想不通今年他為什麼還要再來。話說回來,她不在乎原因,只要他肯來就好;她需要錢。狩獵季節很快就要結束,除非有專業攝影師要為自然雜誌拍攝山區雪景,整個冬季她都將毫和_圖_書無收入。
這兩樣東西他都不需要,但為了讓海瑟高興,他還是帶著。這臺定位器沒有個人導航功能,但他這輩子不曾迷路過,彷彿腦中有內建羅盤。他總是知道來的方向,也知道如何前往想去的地方。至於驅熊噴霧,那不過是沒用的累贅,他從不認為會派上用場。所有關於熊的文獻資料都做出相同結論,不只人想避開熊,熊同樣也想避開人類。但他依舊將噴霧放在工作褲最容易拿到的口袋中,以防萬一,也是為了讓海瑟高興。他沒有作弊把噴霧扔下,因為如果她問起,他希望能秉著良心說他帶了。
短暫的瞬間,他聽到慘叫和熊發出的咯咯聲響混在一起,嘈雜刺耳,接著一切歸於死寂。
不要看熊的眼睛。緩緩後退。用冷靜的語氣低聲說話。
她已在租用的營地備好除食物之外的基本物資,但要準備的東西還是很多;營地的環境相當原始,只有幾頂帳篷、充氣床墊與流動廁所。其他物資必須由他們帶上去:三人份的飲水與食物,足夠的馬飼料。葛先生和戴先生都自備武器與彈藥,替她省下一點工夫,但在山區露營一週需要縝密規劃。她會盡力為客人找到適合狩獵的地點,但她的首要目標是讓自己和客人平安回家,不但保住性命,也沒有缺手斷腳。
水。對了。熊想去溪邊喝水,而他擋了牠的路。最好的辦法就是走對角線離開小徑,讓熊由他旁邊經過,然後盡可能拉開距離。
難怪他這麼難找到合適的工作。他應該活在兩百年前,做個山野隱士。他想著不禁莞爾,拍了幾張照片,用瀏覽模式確認效果,接著將相機收回口袋。
狀況令他應接不暇,心中同時想著太多事情,好不容易終於解開口袋鈕釦拿出驅熊噴霧。這麼小罐不夠用,他需要一大罐……好幾大罐。要命,如果那玩意追上來,他需要槍。他從來不帶武器;他上山是為了接近自然,享受山林的孤絕與美景。
現在她得專心處理正事,打點好這趟旅程的一切。葛查德要帶一位客人來,這位戴米契先生是他的客戶,安琪已經發過郵件詢問戴先生的狀況與需求,例如他是否有狩獵經驗,獵過什麼動物,他希望獵到什麼,需要具備何種執照。顯然戴先生的經驗比查德豐富,他希望獵到黑熊。
一瞬間他只能呆站在原處猛眨眼,彷彿以為眼睛在跟他開玩笑,只要眨得夠快,那頭熊就會消失。不,熊還在,繼續朝他走來。他眨眼,希望真的是眼睛出毛病。他動彈不得,浪費了寶貴的幾秒鐘,視線黏在巨大的爪子上,努力回想在野外遇到熊的應對訣竅。
這個健行客名叫魏丹尼,今年二十三歲;今年春季畢業於柏克萊大學,目前尚未找到合意的工作,所以白天找了個勞動差事湊合,晚上則在一家熱門酒吧兼職當服務生。小費有時和他白天的工資一樣多,令他不禁感慨。兼差有時很辛苦,但他還年輕,多一筆收入讓他能夠偶爾像這樣享受遠離塵囂的樂趣。
他用www•hetubook•com.com手杖支撐,一步步朝崎嶇的陡坡走去。手杖……對付這麼大的熊,一根棍子有用嗎?這頭熊有多重?兩百或兩百五十公斤?牠應該一掌就能打斷。
不可能。她一定得搬家,但她向自己發誓,至少每年要回來一趟,如果有空更要常回來替他掃墓、獻花,甚至和他說說話,雖然他已經聽不見了。愛不會隨著死亡消失,只要她還在世上一天,就會永遠緬懷他的好。他是個善良的人,自從母親和小白臉私奔之後,爸爸便一肩扛起養育她的責任。
「乖熊熊。」他的聲音有點抖,但他盡可能保持平穩安詳的語氣,同時以緩慢輕柔的步伐後退。他不敢回頭看,不知道後面有什麼。老天,千萬別讓他摔倒,現在不行。「乖大熊。」他的嘴乾到無法吞嚥,要費很大的工夫才能說話。「你從哪裡跑出來的?」
光是這樣她就感到壓力倍增。獵熊並非她的專長,葛先生預約的時候她其實略感詫異。
雖然機率渺茫,但說不定禾倫能迅速賣出她的房子。雖然她可能得倉促找地方住,但還是越快越好。最艱難的第一步已經踏出了,現在她等不及想踏上新的人生。這也是她務實的天性使然:一旦下定決心,她就立即行動。
罐子裡還殘存著一些噴霧,他勉強按下開關,對著熊的臉噴過去,但因為距離太近,他也被噴到了,他無法呼吸、睜不開眼睛。他盲目朝上揮手杖,瘋狂地想用棍子擋住熊,以為能將熊推開,但數百公斤的恐怖重量壓下來,那根棍子的力量跟牙籤差不多。
距離安琪租用的營地往西六十公里、往北六公里處,一頭碩大的黑熊慢吞吞走著,一陣風吹來誘人氣味,牠停下腳步,左右晃動腦袋,準確辨認出來源與地點。這個氣味讓牠很滿意,於是開始穿越樹林與灌木,來到一處可以窺探的矮樹叢後,牠靜止不動,分析眼前的獵物。牠不餓,今天早上牠抓到一頭老麋鹿飽餐一頓,但這群綿羊毫無戒備地在山坡上遊蕩,牠不由得心動起來,尤其是那頭半大小羊,牠停下來打瞌睡,媽媽在下坡處吃草。
就在這一刻,熊發動攻勢,大聲咆哮,爪子挖進地面。
羊群四散奔逃、恐慌哭叫,小羊急忙站起來跳向媽媽。熊對準小羊的臀部一掌揮去,利爪撕出血痕,可惜小羊雖小卻不是剛出生,牠使盡全力一跳,躍出熊掌的攻擊範圍。距離三十公尺時,熊領悟到這次狩獵泡湯了,羊群紛紛跳上山坡,奔向所能找到最崎嶇的地帶。
他深吸一口氣。老天,這樣接近自然感覺真好。城市中的任何氣味都比不上這清新空氣,景色無與倫比,四周一片靜謐,他能聽見自己的呼吸。他好愛迷失在樹林間,不是找不到方向那種迷失,而是沉浸在方圓數公里內只有他一個人的感受。沒有黑煙廢氣、沒有手機鈴聲、沒有簡訊,沒有擾攘人聲與機械噪音。這裡只有他、山巒與天空。
他經常hetubook.com.com一去就是兩、三天,他的女友海瑟雖然有些不高興,但從不曾要求一起來,她跟過一次,那次的體驗就讓她吃不消了。老實說,那次也讓他很受不了。海瑟和他不一樣,她不喜歡安靜,她一路說啊、說啊、說個不停,嚇跑了所有野生動物,而她所說的話大多是在抱怨。路太難走、天氣太熱、天氣太冷,她渴了、她餓了、她腳痛,蚊子要把她生吞了。她不喜歡戶外活動,這樣說還太客氣了一點。他們同居八個月了,雖然他確定自己愛她,但不確定是否能和這樣的女人共度一生,她竟然在乎指甲勝過……這個。
「上帝幫幫我,」她說出口,心裡稍微舒服了些,因為說出來感覺就像成真了,彷彿簽了合約。她不是要一刀兩斷。她只是要搬去別的地方,那兒遲早會成為她的家,就像在比靈司的公寓一樣,住一陣子之後就成了她的家。她只是隨機應變,並非要拋棄爸爸的回憶。
想到爸爸,她提醒自己要專心準備接待後天抵達的兩位客人。其中一位是葛查德,他是回頭客,但感覺跟新客人沒兩樣,因為安琪對他毫無印象,簡單地說,他很不起眼。感謝老天,幸好上次他帶來的客戶打中一頭鹿,她還留著當時的紀念照,否則她根本想不起來他的長相。他就是那種很難留下印象的人,個頭偏矮,但又沒矮到能讓人記住,頭有點禿,有些鮪魚肚。不醜也不帥。總之……像個隱形人。
反正她不會為了康達悍而哭。沒啥好哭的。他們之間不曾有過任何交情,除了身為競爭對手,可說毫無關連,而競爭更不可能讓她對他產生好感。不,她情緒激動只是因為要賣房子。那是她從小生長的家。爸爸很愛蒙大拿西部,很愛這裡的人,也很愛他的工作,最終也長眠於此。離開故鄉感覺像拋下他。
牠打量羊群。牠處在下風處,冰冷山風吹來強烈清晰的氣味,煽動牠殺戮的慾望。牠緩緩在樹木間移動,偶爾有一隻機警的羊會抬頭張望片刻再繼續低頭吃草,牠每次都小心停下腳步等候。一頭大公羊轉頭,直直望向熊藏身的矮樹叢,這頭羊或許是瞥見牠的動作而心生警惕,但這頭熊永遠不會知道,因為牠沒有浪費時間等待。牠不知謹慎為何物,牠只認識內在高明的殺戮本能,直覺告訴牠現在就是出擊的時刻。牠由樹叢中奔出,挾著全副威猛力量,肌肉抖動、指爪抓地。
他走在一條窄窄的小徑上,在頂點轉彎處停下腳步,倚在粗重的手杖上,眺望敞開在眼前令人屏息的美景,一片自然形成的遼闊V形地貌,底端有一條蜿蜒湍急的小溪,水流衝擊岩石濺起白沫,狹窄的溪岸遍佈卵石,陡峭坡地上的草失去了秋季的繽紛色彩,但現在大地線條清晰可見,憑添蕭瑟之美,遠方嶙峋壯麗的山巒高聳插入水晶般清澈的藍天。
狀況發生得太快,他幾乎來不及反應。他往後連退幾步,同時開始噴灑,可惜他沒有瞄準,噴得太高,熊由黃色噴霧雲下朝他衝來。路很難走,他https://m.hetubook.com.com
腳下一滑,朝後摔倒在地上,背包的重量拖得他站不起來,整個人像隻無助的翻背烏龜。轉瞬間熊來到他身上,如雪崩般來臨,同樣威勢強大、無法抵擋。吼叫聲震耳欲聾,呼出的氣又熱又臭,長毛油膩糾結;他在一瞥間看到那雙煞氣的黑眼睛,裡面有股惡意,而且聰明得令人不安。
熊低頭來回搖晃,喉嚨發出低沉的咯咯低吼。丹尼摸索著打開胡椒噴霧的保險拴,伸長手臂舉高。風……風往哪個方向吹?他不希望反而噴得自己滿臉。左邊,他左邊的臉頰感覺到風,所以他應該噴往熊的左邊。距離呢?他依稀記得罐子上的使用說明好像標明有效距離五公尺。距離不夠,熊離他還太遠。
熊咬住他的頭。
但熊沒有動。熊每走一步,他就得退後兩步才能保持同樣的距離。他的本能尖叫著要他快跑,但他硬是壓制住。他聽說面對熊的首要規則就是絕不能跑。人類絕對跑不過熊,而且逃跑會引發追逐。
熊應該要怕人。他聽過的所有說法都表示熊應該會遠離他,而不是步步逼近。丹尼留意不做出任何帶有威脅性的舉動。絕不能挑釁。熊應該要退卻才對。
最近搶食的競爭比較緩和,一些母熊已經進窩了,已過盛年的老熊很少出來走動,因為白天越來越短,冬季逐步接近。但現在的氣候還算宜人,這頭熊還不想找窩冬眠,而是繼續狩獵。過去幾天牠穿越了另外兩頭熊的領域,兩天前牠和其中一頭打了一架,那隻肉桂色的公熊落敗身亡。
牠開始大肆破壞,將出手失利的暴戾與挫敗發洩在四周的植物上,將樹苗連根拔起,打爛灌木叢,將大小與牠腦袋相同的石塊揮下山坡。終於牠筋疲力盡了,停在原地呼哧噴著氣。羊跑了。牠迎風嗅聞,沒有吸引牠的氣味。牠在植物間撥弄整整一個鐘頭,尋覓堅果和昆蟲,但秋天快過完了,堅果所剩無幾。片刻之後,牠抬起頭再次試探嗅聞;剛才大發脾氣讓牠很渴,這次牠敏銳的嗅覺專注於尋找水的清新氣息。牠找到水,也發現有意思的東西,牠開始下山朝目標前進。
這樣不對。熊不該有這種行為。他身上沒有食物。牠不是要保護小熊的母熊,看來也沒有受傷或生病,照理說只有在這些情況下黑熊才會主動攻擊人類。灰熊或許會這麼做,因為牠們個性比較兇暴,但黑熊應該相當羞怯才對。
至於食物,他樂於連續幾天只吃什錦穀麥配清水。艱苦生活讓他回家後更能體會柔軟床墊與美味熱食有多美好。
一般而言,外出狩獵時她總是盡可能避開熊,因為她有點怕這種動物。好吧,不止一點。她努力不被人發現獵熊讓她多不自在,因為客人都希望嚮導信心滿滿。她對自己的技能有信心,絕對能找到熊蹤,但這樣反而更不妙,因為在內心深處,她不想找到熊,任何熊都一樣,無論棕熊、黑熊,大熊、小熊。葛先生的客人為什麼不能獵獵麋鹿就好?麋鹿沒那麼可怕,不會追她、吃掉她。所有熊都是掠食動物,而且還是很強和圖書的那種。
安琪盡可能壓抑恐懼,努力保護自己與客人;她依照所有防熊要領處理食物與垃圾,此外她還隨身攜帶兩大罐驅熊噴霧,也不忘讓所有團員都帶著。然而她很清楚,胡椒噴霧對熊的作用和人類相同,也就是說,有時即使被噴了還是會持續攻擊。雖說她不打算開槍,但她必定會備好強大火力以防萬一。
牠也沒有遊戲的概念,但牠知道什麼是樂趣,牠樂在殺戮。只要看到或嗅到能成為獵物的東西,牠就會追上去,某種感覺在體內深處蠢動,爆發的力量、新鮮血肉的滋味,毀滅的痛快,甚至是撲倒獵物時所嗅到的恐懼氣息,在在令牠沉溺。大自然賦予牠身為掠食動物所需的條件,凶猛狡詐,外加超凡的體型、力量與速度。
熊離開小徑,直接朝他走來。
安琪直直盯著擋風玻璃外,雙手死抓住方向盤。她的眼睛刺痛,但不肯哭出來。她不是愛哭鬼,這輩子只有一次大淚崩的經驗,那就是在婚禮上當眾出糗。如果沒有淚崩說不定不至於那麼糗,於是乎,在她的標準中,哭泣只是浪費時間,而且還會開啟各種慘劇。
老天,牠真是個大傢伙。丹尼緩緩伸手向下,留心不做出任何快速突兀的動作,以免嚇到這頭大怪物。他摸到口袋中的胡椒噴霧,猶疑著噴了真的有效,還是會讓熊更生氣。為了防止在崎嶇地形攀爬時噴霧掉出來,所以他將口袋扣上了。他開始摸索著解開釦子。
他冒險回頭看一眼,因為離開小徑表示路面不再平整,儘管所謂的「平整」也只是相較之下較為好走而已。他側身慢慢朝右往上坡方向移動。左手邊的路比較平,但右手邊是一片岩石地,有很多大石塊可以躲藏,讓熊看不見他,這似乎是個好辦法,但前提必須是先不激怒熊發動攻擊才能過去。
他腳步一晃又重新站穩,扶著灌木走上一塊特別陡峭的地面。
此刻丹尼毫不欣賞孤絕也看不見美景,他什麼都看不見,滿眼只有糾結亂毛、尖牙利爪,以及煞氣的黑眼睛。他想著海瑟,說不定她的想法才是對的,人不該遠離現代便利生活。他多希望留在家,而不是為了勞什子遠離塵囂跑來山中,倘若他大難不死,以後或許不會放棄露營,但必定會帶更大罐的驅熊噴霧。
熊哼了幾聲,搖搖頭。丹尼試圖後退,但一隻巨掌揮過他的頭,將頭皮與頭髮扯到他臉上。他聽見痛苦尖叫,低微悽慘,但那聲音感覺很遙遠。他不覺得痛,所以慘叫的人不是他,或許有人在附近,有人可以救他,有人可以——
老天,他得讓那玩意更靠近?
老天。牠不是要找水。熊要的是他。
身後傳來窸窣聲響,丹尼轉過身。他的心跳險些停止,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昏倒,彷彿所有血液都從頭腦墜落到胃部底層,而胃則跳到喉嚨裡。他的頭腦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理解眼前看到的東西,因為實在太不對勁。一頭黑熊,距離他不到三十公尺,笨重地直接朝他走來。巨大的黑熊。他知道這一帶有熊,但他來過很多趟,從不曾發生近距離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