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的手摸到槍托。她暫時停住,確認熊還在忙牠的事。幾乎沒有間斷的閃電照亮牠,製造出一種定格的效果,牠咬住戴米契的腹部,壯碩大頭一扭,屍體隨之甩動,肉被扯下,屍體滾落。如同把玩新玩具的貓,巨熊跳到屍體上,對四周的風雨渾然不覺。
說什麼也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終於她到了坡底,接下來只能再次用雙手和膝蓋前進。安琪開始爬。
一匹馬使盡全力想拆了畜欄,很可能是參孫。查德生硬地轉向那裡,現在完全背對著她,安琪鼓起勇氣,用雙手和膝蓋撐起身體,靴尖陷進泥中——
她還在猶豫不決,一道閃電來得正是時候,為她照亮眼前的路況。眼前的地面直直陷落,但並不深,頂多一公尺。要不用到右腳恐怕很難爬下去,但她絕不肯被地面上小小的裂縫阻撓。
她必須選擇往上或往下。繼續前進,或回去撿東西。她需要鞍袋,需要食物和手槍,也需要獵槍。她不能把武器扔下。
緊接著傳來第二聲,一發接一發,即使窗戶緊閉、風雨肆虐,他依然聽得出聲音來自安琪營地的方向。可惡,發生什麼事了?如果是獵槍還不太奇怪,但是手槍……在狩獵營區內用上手槍,他只能想到一個合理的原因:突然發生變故,來不及拿獵槍。
她需要帳篷裡的東西。她的本能要求她逃跑,跑得越快越好。她的大腦說她需要食物、飲水,需要設法保暖,需要能派上用場的武器。這些東西都在帳篷裡。
她趴在那兒,大雨打著她的頭和背,身體下面有水在流。她的心臟劇烈跳動,拍打著積水的地面。挫敗感重重壓在她身上。老天,她好冷。她不想動,不想知道傷勢多嚴重,萬一腳踝骨折,她只能等死。她以前扭過腳踝,雖然當下痛得要命,但幾分鐘後就會減輕,走一走就沒事了。
雨落下之前,達悍先聽到雷聲。雷鳴將他由熟睡中驚醒,他躺在溫暖的睡袋中聽著暴風雨漸漸接近。他究竟跑到荒郊野外來做什麼?他不可能在暴風雨中釣魚。這場雨不是會持續一、兩天嗎?他可能得窩在營地裡整整兩天,閒得發慌,只能玩手指、咒罵自己白癡。
總算有點進展,緩慢、牛步、慘兮兮,但依然有進展。忽然她的右手摸到一片空,她緊急停止、差點跌落看不見的深淵。她喘著氣跪坐起來。這裡有多深?會不會是斷崖?她等待下一道閃電,在漆黑中等了幾秒之後才領悟到暴風中心已經離開,因為閃電遠不及之前密集。她掙扎了片刻,考慮是否打開手電筒一下,看清眼前的狀況。值得冒險嗎?此刻她隱身黑暗中,葛查德不知道她在哪裡。手電筒的光很可能將他引來。另一方面,除非能看清眼前的障礙,否則她無法前進。
另一道閃電照亮由樹林中竄出的怪物,一頭腳步靈活的黑色巨獸,頭朝下,張大的口顎發出恐怖聲響,彷彿在嚼碎骨頭。查德轉身正好瞥見牠,她聽見他發出哽咽驚叫,同時一躍撲向馬匹。
如果不快點行動,那頭熊會找到她。
她還是不敢跑。她必須盡快遠離熊、遠離查德,但最好的作法就是謹慎為上。她不能開手電筒,所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她甚至不能停下來思考。她碰上的兩個煞星都屬於活見鬼等級,但她沒那種閒情逸致去分析怎麼會發生這種倒楣事,她一心只想著要盡快離開。她必須專注地留意腳步,保持處在熊的下風處,小心不被落下的樹枝打到頭或慘遭雷擊。這些夠她忙了和圖書,至於「為什麼」,只好以後再想了。
大雨不斷落下,如同被風吹動的床單,彷彿紮實的牆面打過來。路況太不穩,他頂多只能以走路的速度前進。閃電雖然提供照明,但也讓青澀的馬兒緊張。他用膝蓋與韁繩牢牢控制住馬,一道雷落下,距離他們頂多一公里半,大地為之震動。他急忙安撫馬兒,低聲說:「別怕,小子。」讓馬由他的語氣與動作中感受到不會有事、不必害怕。
再來呢?食物。她抓了幾根蛋白質補給棒塞進鞍袋。還有一瓶水。一瓶雖然不夠,但水很重,她不希望被重量拖累。手電筒。
這表示她必須離開。她得在雨夜中步行下山,頂著她見過最嚴重的風暴。她很可能遭到雷殛,但她寧願被雷打也不想被熊抓到。沒種小混蛋查德帶走了所有馬匹,或許希望熊殺死她替他省事。等那頭熊吃飽之後,還能看得出來戴米契是死於槍擊而非被活活吃掉嗎?當局會展開調查嗎?還是說狀況不言而喻,所以就當成第二起熊吃人事件一筆帶過?萬一她成為熊爪下的第三名犧牲者……吃人熊將被擊斃,但殺人凶手卻逍遙法外。
可惡,他應該趁天黑前騎馬去安琪的營地露個臉,用眼神恫嚇她的客人,就算她會火冒三丈也比出事好。要是那兩個人知道還有別人在,或許不會在他媽的三更半夜傳來槍響。
她考慮要脫掉濕透的運動褲換上牛仔褲,但牛仔褲濕了也一樣重。她匆匆塞了幾件衣服進鞍袋,加上幾盒彈藥,雖然要考慮重量,可是彈藥永遠不嫌多,東西都放進去之後她將帶子扣好。她將雨衣穿在濕透的外套之外,將滿是爛泥的獵槍放進槍套,最後將鞍袋扛在肩上。
她盡可能躲在樹木旁,趁閃電的間隙摸索前進,每當天空亮起便靜止不動,就這樣終於來到帳篷前。她全身濕透,運動褲像吸飽了水的海綿沉沉掛在身上,隨時可能滑落。她的頭髮黏在頭上,她幾乎能感受到體溫溜走。她彎腰鑽進帳篷,全身抖到無法停止,幸好熊的視力很弱。
忽然之間她氣極了。不,不只是生氣,而是暴怒。她才不要趴在這裡自怨自艾等死。怎麼落到這步田地並不重要;但如果放棄,她就死定了。可惡,她裴安琪絕對不缺信心、毅力與該死的固執頑強。她一定要下山,就算得用爬的也要做到。
馬兒噴著鼻息,達悍迅速俐落裝好馬鞍,將獵槍插|進槍套、電話放進鞍袋。收起電話之前,他短暫考慮過打回鎮上通知禾倫或警方,但他要怎麼說?我聽到槍聲,好像來自安琪的營地。打了也沒用,只會浪費寶貴的時間。更何況,沒有人會摸黑上山。不,既然他在這裡,這件事就歸他處理。
快想!她命令自己。她必須思考,否則死定了。絕不能驚慌。接下來幾分鐘很可能至關生死,她必須做出明智的決定。
他沒有多考慮,直接開燈,這盞電池式露營燈亮度很強,足以照亮整個二樓,他開始匆忙穿衣服。穿好之後,他抓起雨衣、帽子、衛星電話與獵槍。他拿起強力手電筒打開之後才關燈。第二聲槍響之後不到兩分鐘,他已經爬下梯子來到一樓的馬廄。
無論如何,她只能前進。她伸出左腳想找紮實地面,但踩踏之處全是爛泥。她腳下一滑,拚命想抓著灌木穩住,但因為她一腳已經踏出去,所以來不及了。她試著用右腳支撐,卻不巧踩進在黑暗中沒看到的洞裡。她完全失去平衡往前倒。在意識到自己跌https://m.hetubook.com.com落的瞬間,她感到無助、愚蠢又害怕,她伸出雙手想作為緩衝,但至少她沒蠢到將手臂伸直。此時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弄斷一隻手臂或鎖骨。她摔得很重,感覺全身骨頭像散了架,在那驚恐的一刻,她趴在爛泥中,默默確認狀況。
即使在最佳條件時要下山都很辛苦,以她現在的狀況更困難,萬一無法下山會發生什麼事?她該怎麼辦?躺在這裡等葛查德或吃人熊找到她?她有獵槍,但必須先設法清理之後才能發射。不過她還有手槍。只要能事先看到葛查德,她必定有辦法解決他。可是那頭熊……沒錯,幾個葛查德加起來也不及那頭熊恐怖。
不爬就會死。
她辦到了。
一聲尖銳巨響在群山間迴盪,達悍跳起來。那不是雷聲,而是手槍發射的聲音。他太常聽到小型槍枝發射的聲音,絕不會弄錯。
安琪撲向左邊,重重撞上地面開始翻滾,她急忙關掉手電筒,身體繼續翻滾。她努力將獵槍貼在身上,但槍卡到東西,硬生生由她手中扯開。她沒有停止翻滾,就讓獵槍落在原處,因為一停下來必死無疑。更多槍響,一聲接一聲,快到無法分辨。閃電會暴露她的行蹤,她必須躲到樹後面,什麼都好——
她坐起來,重新揹好獵槍、拿起鞍袋。剛才第二次跌倒時泥水跑進嘴裡,她用力吐掉。接著,她用手肘和膝蓋開始往前爬。她努力保護受傷的腳踝,因為一撞到就痛得讓她想罵髒話,但就算痛到咬牙切齒,她依然繼續往前爬。
安琪的營區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變故?
一道白熱閃電打在附近,大地為之撼動。雷聲震耳欲聾。在乍現的強光中她看到查德,依然拿著槍,但他面對帳篷的方向,沒有發現她在他右手邊的地上。馬匹大騷亂,彷彿想拆了畜欄。查德往前走,左右晃動手電筒試圖找到她。安琪無處可逃,沒有東西能當成掩蔽,只好將臉埋進泥水中趴好不動,希望並祈求大雨讓他視線不清。
拖著受傷的腳踝下山就夠難了,爬上去更是種折磨。她每次只能前進幾公分,全身肌肉都尖叫著要她別爬了。跌落時她受到猛烈撞擊,現在地心引力更是處處和她作對。
雖然她的嚮導事業並不成功,但她從不輕言放棄,現在也絕不認輸。坐下休息雖然很不錯,但她不允許自己偷懶,因為她不輕言放棄。
扔下她獨自面對熊。
她用冰涼的手指摸摸腳踝,試圖摸出是否骨折。她摸了片刻,似乎沒有哪裡痛到受不了,但當她試著轉動腳踝,劇痛衝上頭部,她險些昏過去。「好吧,這個主意不太妙,」她嘀咕。她認為應該沒骨折,即使有也只是一個小裂痕。較為可能是嚴重扭傷,在現實層面上根本沒差。現在最要緊的是她能不能走路。
安琪在腦中努力理解剛才發生的事,試圖讓那三十秒融入她的現實。這不可能是真的。查德沒有槍殺戴米契,也沒有對她開槍。他為什麼要那麼做?發生了什麼事?她錯過了什麼?
她每根骨頭、肌肉都在痛,但她相當肯定問題不大,除了她的右腳。那隻腳還在洞裡,靴尖卡住,腳掌扭轉。靴子裡的腳踝陣陣抽痛,劇痛像在對她尖叫。
他打開雙扇大門,牽著馬出去。他關門上閂時馬兒緊張驚跳了一陣,但他上馬之後牠稍微鎮定下來。達悍將帽簷壓低,用手電筒照亮前方的樹林與小徑,開始朝安琪的營地前進。
他應該繼續睡。一般而言,在正常情況下和圖書,他喜歡暴風雨。房裡一片漆黑,偶爾劃過的閃電照亮百葉窗的輪廓,期待著雨聲催他入眠。然而,他無法不擔心安琪。營地的帳篷夠堅固嗎?抵擋得住暴風雨嗎?他猜應該沒問題,畢竟山上不時有暴風雨,她租的營地經常有人光顧……但是帳篷很不適合在暴風雨中使用。
如果沒有下雨,她還可以停下來聽聽是否有凶手與惡熊的動靜,但大雷雨蓋過了所有的聲音。雨聲不只是淅瀝嘩啦,根本像大榔頭在敲。風聲呼嘯。唯一的好處在於,既然她聽不到,那一人一熊也聽不到。惡劣氣候雖然是阻撓也是打擊,但也能保護她,讓她躲在狂風暴雨中。
她朝山下走。除了下山她還能去哪?她沒有走小徑,雖然那條路比較好走,但很可能在路上碰到查德。路途艱困崎嶇,因為太濕滑,她幾乎無法直立行走。她一路找東西支撐,樹叢、斷枝、岩石,摸到什麼算什麼。
倘若安琪有個萬一,禾倫會宰了他。
她以同樣緩慢謹慎的動作往前爬,拖著槍以相反順序重複移動四肢。她一直爬,直到爬進樹林中,閃電照亮時眼前不再出現恐怖場面。這時她才靠著一根樹幹拖著身體站起來。她的胸口隨著無聲的啜泣劇烈起伏,她不敢哭出聲。
跌下去只需要幾秒鐘,爬回去卻痛苦又漫長。她不願意去想爬上去要多久,所以就不想了,專心爬吧。每分鐘都很寶貴,但她別無選擇。她不只是爬,還得將身體往上拽,一次前進該死的幾公分。她用左腳找到支點,接著用力推。血淋淋的雙手抓住岩石,以免重新跌落。她一路往上爬,手指深深陷進泥中。泥水滲進雨衣、運動褲和靴子。大雨持續挺打她。安琪一心想著目標:獵槍、手電筒、手槍。食物。
她想哭。她想揮拳打泥巴、大聲吼叫。這難道是報應?她又沒做過什麼壞事,為何倒楣到這種地步?她的事業完蛋了,她得賣掉房子,還要應付討厭鬼康達悍、爛人戴米契、殺人魔葛查德,噢,對了,還有那頭見鬼的熊!這下更精彩,為了不被殺人魔或吃人熊抓到,她必須盡快下山,在這個節骨眼上,她的腳踝卻骨折或扭傷。毫無疑問,她的人生爛到底了。
她將鞍袋往下拋,聽到落在泥水中的聲音。接著她解下獵槍,小心翼翼沿著邊緣滑去。最後她轉身,腹部趴在爛泥中,身體往下溜,沒受傷的腳憑感覺摸索,雙手陷進泥中做支撐,腳下終於探到紮實的地面。她站在那兒片刻,謹慎保持平衡,接著深吸一口氣。即使她移動的速度很慢,但至少逐漸朝正確的方向前進,往下就對了。
可是她頂多只能趴在這裡幾秒。安琪取下鞍袋,將獵槍由肩上取下靠在鞍袋上,接著萬分謹慎地坐起來,用雙手將受傷的腳由洞裡拔|出|來。她沒有脫掉靴子,因為一脫掉就穿不回去了。反正她也看不見傷處,就算看得見也無計可施。萬一腳踝骨折了,靴子能提供支撐,所以還是這樣就好。
熊背對著她。就是現在。安琪將獵槍拉過去。爛泥的吸力阻撓她舉起槍。她伸出顫抖的雙手,狂亂地想抹去泥巴,但現實狠狠揭她一耳光:機件糊滿了爛泥,除非先清理過,否則無法發射。
不爬就會死。
他一開始就不該聽禾倫的話。他應該待在家,睡在該死的床上,聽著雨聲感到祥和安穩,而不是在這裡憂心忡忡。可是他不在家;他在這裡,假使給他重新選擇的機會hetubook.com.com……可惡,他還是會來。
她差點哽咽出聲,幾乎絕望地癱倒在爛泥中。但是看到熊對戴米契所做的事,她生怕自己也有相同下場,所以才撐住沒有哭。安靜。絕不能出聲。
她全身的血液衝上頭部。她在耳鳴,雖然閃電不斷落下,但她的眼睛卻看不清楚,有如照片在眼前迅速褪色到無法辨認。她擔心自己會昏倒在爛泥中無助等死,但如果輕舉妄動,熊可能看見而撲過來,所以她強迫自己保持原狀,有如在起跑線上等候鳴槍,希望那頭怪物去追查德,將他一口咬死。
他腦中浮現非常醜惡的可能。
她感覺吹在臉上的風向變了。她停下來,在心中推測熊所在的位置。無論是否下雨,只要朝這個方向繼續前進,熊就嗅不到她的氣味。話說回來,如果改變方向,越走就離停車場越遠。更何況,既然看不到熊,她便無法判斷牠是否還在原地,或者已經走開了,牠可能朝西遠離她,或是在高處和她平行前進,也或許在她身後。
大雨打在她身上,感覺有如無數小槌子。地面被打成泥漿,一道道水流匯聚成小溪,順著地勢往下沖刷。
她咬牙將重心放在左腳,扶著一棵小樹硬是撐起身體。她抱著樹,以緩慢穩定的動作站起來。樹皮磨擦雨衣,卡住、刮傷。雖然很考驗平衡感,但她成功站起來。她找回方向感,確認風向,深呼吸,接著放開樹,蹣跚邁出一步,用意志力鼓勵自己忍痛行走。她一將重心放上右腳,同樣的劇痛瞬間由腳踝竄出,最後支撐不住再次摔倒。這次她來不及用手去擋,所以面朝下撲進泥漿中。
東西就在伸手可及之處。她將左腳深深踩進泥中撐住,以免還沒拿到鞍袋和獵槍就又再次滑落。東西都完好無缺,距離坡面上的灌木只有大約六十公分。她抓住獵槍掛在肩上,接著是鞍袋,一股強烈的振奮湧上心頭。
腳下的爛泥流動,世界瞬間被抽離。她無力抗拒,只能摔下去。她在泥中滑行翻滾,她想抓住東西,但周圍只有一片泥,偶爾出現幾塊岩石。她努力想用左腳抵住,死命想抓緊地面,但依然不斷滑落翻滾。她很想抓住岩石,但速度太快,岩石瞬間出現又消失,她實在來不及。一塊岩石的銳角割傷她一隻手掌,她的頭差點撞上另一塊。
如果只有一聲槍響,或許他不會太操心,瑞伊提過的那個窩囊廢說不定帶了手槍來,結果不小心發射了。但是在短時間開這麼多槍……不可能是誤擊。他努力想找個雖然開了槍但安琪沒事的解釋,可惜怎樣也想不出來。
泥漿緩和跌勢,她終於停住。她躺在那兒,氣喘吁吁,再次檢查身體狀況。幸好沒有骨折。她從頭到腳感覺像被痛揍了一頓,但除了之前受傷的腳踝,其他似乎並無大礙。她滑落多遠?坡度並不太陡,但也不算平緩。她的獵槍和鞍袋都在上面,手電筒、手槍和營養棒都在鞍袋裡。
好吧,她需要什麼?鞍袋。她需要乾衣物,放進鞍袋可以防水。雨衣。她的衣服濕到不能更濕了,但雨衣有助於保留體溫,如果能找到藏身處,雨衣也能用來遮雨。手槍。雖然對熊沒用,但對該死的葛查德絕對有用,而且槍聲可以嚇熊。
她所有的本能都大聲命令她別動,別引起牠的注意,但她需要獵槍。要拿到槍,她必須朝熊的方向爬行四公尺,祈求不會被看見。她非常、非常緩慢地由泥中舉起右手向前。接著是左膝。和-圖-書然後換緊握著手電筒的左手。最後是右膝。重複同樣的程序。非常、非常緩慢地強迫自己呼吸,用嘴小心深深吸氣,然後靜靜吁氣,千萬不能用力。只要她不發出聲音,說不定熊不會發現她。
終於她打開帳篷布門,悄悄走進夜色中。
她不能待在這裡。就算沒有熊,也還有查德的威脅。她目睹他殺人,而且他也企圖槍殺她。熊或許會走開,但查德會回來。他不得不回來。
倘若安琪真的出事……達悍會放棄反抗,乖乖讓禾倫宰。
幾秒的時間有如永恆,她無法強迫慌亂麻木的頭腦運作。接著她慢慢開始分析狀況。那頭熊距離她大概有……多遠?……二、三十公尺?熊的視力不好。雖然牠的聽覺絕佳、嗅覺敏銳,但大雨和強風由熊的方向朝她吹來。牠嗅不到她,加上此時牠全神貫注於戴米契的屍體。熊的視力原本就不好,而且還有雨幕遮蔽。
她由眼角餘光看到查德從她前面走過,手電筒照亮帳篷之間,似乎以為她會躲在那裡。她稍稍抬起頭,只夠讓她隱約瞥見獵槍躺在雨中,距離大約三、四公尺,但感覺和一百公尺差不多。要不是獵槍掉了,她一定能放倒他,他四分之三的身體背對她。但她弄丟了武器,若是跳起來拿槍,他一定會聽見,而且現在路面太濕滑,她不確定能否衝過去而不滑倒。
康達悍的營地比停車場近得多,但她需要的不是藏身處而是援手。此外,他的營地應該上鎖了,即使她能摸黑找到,能進去的機率應該很低。為了如此渺茫的機會跑過去只是浪費時間,而且無助於求救。她連一分鐘也不能浪費,查德很可能在追殺她。
一株灌木給了她施力點;她緊抓住,將身體往上拉,終於到了,這裡就是剛才塌落的小岩架。她好想歡呼,但還是保持安靜。剛才跌落時她也沒有尖叫。碰撞聲她無法控制,但她的求生本能讓她保持安靜,現在也是。慶祝不急於一時,先下山再說。
前進的速度太慢,該死的慢。雨勢明顯減緩,幾乎快停了,他感覺馬兒越來越焦躁不安。即使有手電筒照著路,崎嶇的小徑依然很危險。他不得不讓馬慢慢挑路走,心中狠狠咒罵自己,因為他確信自己用跑的還比較快。
槍聲之後的死寂更令他擔心。開槍的人是誰?安琪?還是別人?他不確定她是否有手槍,但他很清楚她有獵槍。既然發生了需要動用手槍的狀況,為什麼沒有接著傳來獵槍聲?沒聽見反擊的聲音令他很憂心。
但牠只是舉起一隻大腳掌拍打戴米契的屍體。牠用鼻子推他,將他翻過身。戴米契如布娃娃一樣手腳攤開。熊繞著他轉,前腳做出上下跳躍的動作。帳篷後方傳來柱子倒地的聲音,她聽過太多次,絕不會弄錯。地面傳來一陣蹄聲,其中一匹馬背上有個蜷縮的黑色人影。查德帶著所有馬匹逃跑了。
停車場在很遠的地方,查德一旦發現她不在營地,肯定會猜到她的去向。她只能繼續前進,遠離案發現場,遠離她目睹的慘劇。謹慎比速度重要……可是,要命,如果能快一點該有多好。狂奔的衝動誘惑著她,她勉力抵抗。她不可能跑上幾個鐘頭,更何況在黑暗中踩著濕滑爛泥奔跑絕對沒有好下場。
她抓緊東西、調整好位置,以能控制的方式重新滑下山坡,這次是用臀部滑,半蹲坐的姿勢比較容易控制。很好,她在她的控制下滑落。她舉起獵槍,盡可能不弄到泥,但老實說,這把槍早已裹滿了爛泥。
天殺的臭混蛋!
不爬就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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