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默默調整,明亮的LED光線照亮他腳邊。她將手電筒靠在他腿上,他開始前進。
安琪體型偏瘦,但她全身都是肌肉,所以比外觀來得重,加上她的鞍袋裡至少有五到七公斤的東西。不過,他曾經扛著比她更重的鹿下山,雖然天候惡劣,不能將獵槍背在身上而得用拿的,同時還要小心別擠到她的腳踝,但這些他都不在意。
「什麼啦?」他大吼。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殺人的衝動了,但此刻他很樂意送葛查德一顆子彈。
好吧。既然如此,他只能想出一個解釋:她打算等到安全後一次算總帳,以免激怒拯救她的人,可見她對他的觀感有多差,竟然以為說出心中的想法會被他仍下。
她還是太安靜,他很擔心。頭下腳上趴在他肩頭一定很不舒服,他很感激她沒有抱怨,但她也未免太安靜。要不是感覺到她的身體在用力,而且手電筒沒有掉到地上,他一定會以為她昏過去了。
她咕噥了一句,他沒聽清楚。
「我們休息一下,」他把獵槍靠在岩石上,輕輕將她由肩膀放下,讓她坐在地上。他拿好獵槍和她一起擠進小空間裡,接著打開手電筒讓他們有一點亮光。他不擔心電池會用完;在正常使用狀況LED能撐上好幾個月,而且電池都是新的。他在營地裡存放著備用電池以防萬一,但這些電量足夠他們路上用。即使電池耗盡,安琪的手電筒放在鞍袋裡,可以拿出來替換。
她被強|暴了嗎?以她所描述的狀況應該不太可能,話說回來,他不確定她是否已說出完整經過。她有所隱瞞嗎?
跟他們說話。以前同袍受傷時他總是這麼做,但早在將近一公里之前安琪便不再回應。她飽受驚嚇、受凍失溫,很可能休克了。他跳過一次休息,因為比起休息十分鐘,帶她去溫暖的庇https://www•hetubook•com•com護所更為重要。
她終於回答了,但聲音單薄而含糊。「你一直問不停。」
「要命,得快點脫掉這玩意,」他將雨衣由她的手臂拉下。
唉,算了。只有一個辦法能知道,就是用問的。「妳撞到頭了嗎?」
他迅速解開雨衣的鈕釦和拉鍊,將她的也解開。她沒有抗拒,他拉開雨衣,這才明白她何以冷成這樣。她裡面穿著濕透的外套,所以體溫流失得更快。
天色很黑又有閃電不時劃過,他其實看不清楚,但她似乎堅定地輕點一下頭。「拿手電筒?嗯……我能。」
他的背感覺到她的胸口淺淺起伏。「呃……掛了,掛在你肩上。」
「稍微向下一點。」
「妳不再發抖了,」他說。「有覺得暖一些嗎?」
她一直顫抖打哆嗦,但那些無法控制的動作已經停止,他懷疑她可能陷入失溫狀態。他繼續走了幾分鐘,正巧看到一塊大小合適的岩石,邊上有個略微凹進去的地方,他決定善加利用。每半個小時停下來休息片刻應該沒壞處;這樣能避免他因疲勞而做出錯誤的判斷,也能檢查她的狀況。
「那就出發吧。拿著手電筒。」她拿好之後,他彎下腰將肩膀靠在她的腹部旁,左手勾住她的大腿之後站直,所有動作迅速確實、一氣呵成。一時間她全身僵硬,雙手撐著他的背,接著他感覺到她強迫自己放鬆,讓上半身趴在他背上,左手臂摟住他的腰。因為他穿著雨衣,她無法抓他的皮帶,只能靠肌肉的力量穩住。
半個小時後他問:「妳沒掛吧?」
她的鼻子靠在他頸子上,像小狗鼻子一樣濕濕冷冷。他關掉手電筒,和她坐在黑暗中,在不脫|光的狀態盡可能讓她貼著他的皮膚。
一抹鴿灰照亮東方天際,達悍終於和圖書看到小屋就在前方。過去十五分鐘黑暗漸漸褪去,剛好能讓他不必藉助手電筒也能看清一些細節。猛烈的雷電已經遠去,但雨勢並未減弱。風颳著雨打在他臉上,雨水滑落他的脖子,滴進雨衣弄濕裡面的衣服。安琪早就濕透了。鞍袋的質料是上過油的皮革,或許還能抵擋,但其他所有東西都在滴水,包括他的帽子;他們簡直是游泳過來的。
安琪現在掛在他肩上。他們每次停下來休息就換個姿勢,但這似乎是對她而言最舒服的,大概是因為掛著最不需要出力。
她抬起頭,雖然他看不見但感覺得到她移動重心。「我說,你太愛罵髒話了。」她的聲音還是很虛弱,全身抖得像片葉子,但她有力氣數落他了。
「好了,我們這麼做。」他接過她手中的鞍袋掛在左肩上,袋子一端垂在胸前、一端垂在背上。她那支裹滿爛泥的獵槍掛上他的右肩。「妳趴在我的右肩上,用左手臂勾著我的腰,我用左手扶妳。我們兩個合力,妳應該不會摔下來。我知道妳很累、很冷、很想休息,可是我需要妳幫忙用右手拿著手電筒照路,我才能看見前方。妳能做到嗎?」
兩個鐘頭前,他判斷可以放鬆警戒了,至少不需要一直做好開槍的準備,於是他將獵槍掛在肩上,終於空出兩隻手,他將手電筒拿過來,因為安琪不時失神打盹而鬆手。每次她都會驚醒過來而道歉,但她已經將自己逼到耗竭邊緣了。
他看看錶,決定再讓她休息十分鐘。每半個小時就重複一次,暫停下來休息,幫她暖身、換個姿勢。這次休息之後她應該不會那麼冷了。喘口氣能讓他不至於因疲憊而做蠢事,換姿勢能讓他們繼續撐下去。
他變不出醫院或餐廳,但基本的東西還有。照顧好她之後,他再來思考下一步計畫。
https://www.hetubook.com.com感覺稍微振奮起來。情況正在好轉。
這下他被困在山上,得提防殺人犯、吃人熊,安琪還受傷,他完全找不到解決的辦法。以他們倒楣的程度,他不禁有些意外竟然沒被雷打中;這是諸多楣運中唯一的大幸。話說回來,被雷擊中就能一舉掃光全部煩惱。
「是啊,唉,媽的,誰叫妳都不出聲。」
短暫休息將她一次次由失溫邊緣拉回,但每次她的體力都流失得更嚴重。上次休息之後,她一直鬆鬆軟軟地掛著,完全沒出聲。
冒著暴風雨摸黑在山區趕路,肩上扛著一個人,沒有手可以保持平衡,危險程度直逼槍林彈雨的戰場,很可能在半小時內他就會害兩人雙雙送命。達悍不讓自己去想這個任務有多艱鉅,也不去想或許該找個岩穴躲起來等暴風雨結束。他和安琪有個絕佳優勢,那個追殺她的人不曉得附近有別人在。他不知道達悍的營地在哪裡,甚至不知道有這個地方存在。達悍不能因為偷懶而放棄這個優勢。
達悍拉她站起來,一手摟腰扶著她,血液忽然衝向腳踝造成劇痛,她咬牙強忍。當感覺到她稍微放鬆,他放開手,但還是讓她大部分的重量靠在身上;她抖成那樣很難站穩,更別說她的右腳不能踏地。
她皺著眉頭,似乎不明白他在做什麼,但她沒有抗拒。空間太小不方便行動,他的手肘好幾次敲到岩石;他不停罵罵咧咧,終於除下她的雨衣和厚外套。完工之後他還得幫她穿回雨衣。接著他打開自己的外套,將她拉過來半躺在腿上,塞進敞開的外套裡。她全身的衣物都濕透了,冰水由她身上滲進他的衣服,他屏住呼吸,但還是將她拉得更近,盡可能用外套和雨衣裹住她,最後再用她的濕外套蓋住兩人。
達悍很擅長集中精神。他讓自己稍微發洩一www.hetubook.com.com番,在心中將所有事情全力臭罵了一遍,接著收拾起沮喪,專心於眼前的任務。照料安琪才是當務之急。讓她進屋裡,幫她擦乾、取暖,檢查她的腳踝,確認是否還有她沒交代的傷,給她東西吃。求生的關鍵就是基本需求。她需要醫療、食物、飲水、睡眠。
話說回來,她也可能是在喘氣。
「就快到了,」他推推她讓她醒來。「妳沒事吧?」
沒有談話讓他轉移注意力,他開始想些之前不願觸及的事情。她所描述的狀況已經夠嚴重了,但他忍不住懷疑可能還發生了其他事情,只是她不肯告訴他。他和禾倫聊過女性擔任兩個陌生男人的嚮導有多危險,尤其是戴米契和葛查德這種人渣。
他頂多只能做到這樣。雖然比不上毛毯、熱咖啡和火堆,但或許他的體溫能將她由鬼門關拉回來。
他的手很冰,但她的更冰。他摟著她的肩將她擁進懷中,幾乎整個人坐在他的大腿上,接著拉起她的雙手握在掌中貼到頸子上。她發出一個聲音,可能是無力的抱怨,也或許是舒服的呻|吟。
十分鐘後他說:「該重新上路了。這次換用揹的。準備好了嗎?」她勉強坐起來,但她至少能自己扣上雨衣、拉好拉鍊,他幫忙她穿上濕外套。這次外套穿在最外面,能抵擋風雨,也不會直接貼著她的身體。這個作法雖然不理想,但應該還能湊合。
他們戴上雨衣的兜帽,達悍離開石洞走進大雨裡。他扶安琪用左腳站好,接著跪下讓她爬上他的背。
她緩緩搖頭。
「沒有。」
一路上他不只小心留意持槍凶手和吃人熊,也在尋覓那匹該死的馬。他原本還希望馬會自己來找他或回到營地。馬是群居動物,不喜歡落單。到處都沒看見那匹馬,現在小屋近在眼前,那匹馬還是連影子都沒有。
她將手電筒對準地面之後打開,www.hetubook.com.com調整角度讓光線投在他前方。「這樣可以嗎?」
她在笑嗎?他不是開玩笑,但很高興她覺得好笑。既然還能笑就沒事。
他嘆息。光是能稍微躲雨就讓人鬆了口氣。他的靴子防水,但他的牛仔褲自膝蓋以下全濕透了,水沿著褲管滴進靴子裡。他的襪子還沒濕透,但也差不多了。
十分鐘後,她重新開始發抖,他感覺到一絲勝利。他自己也有點抖,但不至於全身凍僵,反正上路之後體力勞動能讓他重新暖起來,但要注意不能操勞過度,以免開始流汗。
他們一定能成功。
倒楣到家了,他可能永遠找不到那匹臭馬。這是牠第一次上山,對這一帶並不熟悉,不太可能找到路回來,看來他們必須走路下山了。即使如此他還是要下山。如果安琪的腳踝骨折,她可以待在這裡等他找人來救援。要不是那匹沒大腦的笨馬跑了,他早就可以用衛星電話求救。
更何況,達悍一留下足跡就會被雨水沖刷掉。他要趁還在下雨時盡可能趕路。
一定。
這個問題蠢斃了;這個女人既然能爬行下山,拿手電筒這種小事當然沒問題。平常她一定為了這個蠢問題狠狠刮他一頓,但今夜她不斷放棄修理他的大好機會。這件事比眼前的險境更令他煩惱,難道她頭部受傷卻沒有告訴他?
該死。他無計可施,別說他沒有生火用具,即使有也無法在傾盆大雨中生起火來。營地裡有小暖爐,但現在有等於沒有。
他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他竟然希望她大發雷霆,狠狠數落他的所有失誤:讓馬逃走,沒有更快找到她,沒有去營地露面讓客人知道有別人在附近。最後這兩件有點不公平,但現在他才不管公不公平,他只希望她醒過來發飆。他希望她抱怨他所做的每件事。她不說話讓他很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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