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說，「有人要喝一杯嗎？」
「我今天早上打電話給她，想問進行的情況，隨口問起那間客房，她就開始講什麼藍綠色。藍綠色！」艾曼達閉上眼睛，彷彿她完全無法忍受。「我有特別叮嚀過要非常淡的水藍色。」她睜開眼睛看著菲利浦，「當然，現在我不知道她到底塗了什麼顏色在我們牆上，可能是很俗氣的顏色。我整個下午都在傳真給她，可是她根本懶得回……」
「太好了，」菲利浦說。他看著照片裡的傑若，正在親吻某位年輕的皇室成員，然後視線又轉開。「所以我們還得再等。」
「真的？」菲利浦揚起眉毛，「完全不靠近？」
菲利浦放下電話，靜靜地盯著傑若昂貴書桌的木頭紋路。這真是他媽的折磨，慢慢拖延決定結果對PBL那些渾蛋來說沒什麼，但對他、他的員工和他們的家人來說，卻代表一切。
菲利浦離開走向廚房時，克蘿伊和修兩人互看一眼。
他們就這樣靜靜躺著，躺了很久，半睡半醒。空氣越來越涼，兩人交纏在一起相互取暖。克蘿伊瞇著眼睛醒來，看看四周。她看到的房間和房間裡的其他東西，都不一樣了。明亮、白色的燈光已經變得比較柔和，金色的影子長長地照在地板上。外面的吉他聲已經停止；幾個西班牙女孩正在替晚餐時段鋪桌巾，彼此在聊天。
一陣緊繃的沉默，克蘿伊內心感覺到一聲可怕的重擊。內心的一股聲音把她拉往某個方向，她連看都不敢看的方向，也彷彿把她拉往不明確的通道，讓她快速滑向另一個地方。
「噢，大家都知道，」克里斯說，「這裡鬥志高昂，安琪拉的請願書已經有五百個人簽名連署。」
「好像是三十四度，」菲利浦說，「他們說這是熱浪，雖然在山上應該會比較涼快一點……」他舉起手，感受這悶熱、低氣壓的空氣。
「噢，不用，」艾曼達說，虛弱地笑，「謝了，她只是昨天晒了太多太陽，今天又更熱了……」
「嗯，別想了，」修說，「什麼都別想，只要想我們的事。」他向克蘿伊伸出手，克蘿伊躲開。
「以前度假的時候，也很難安撫奈特，」菲利浦同情地說，「他很難適應新的地方。」
「嗯，」菲利浦說，「很相近啊，不是嗎？對……比較不懂的人來說。」
不好意思，其中一張這樣寫著，剛剛是不是有人掛我電話？請記住，你是在我家，油漆我家的牆。
「別鬧了！」她的眼睛看著樓梯，「你瘋了？」她向大廳走了幾步，和他保持距離，「我……待會見。」
「嗯，今天很悶熱，」艾曼達說，「我得叫孩子們到屋子裡，」她的手梳過頭髮，「幸好有冷氣機，不然我永遠沒辦法讓碧翠絲睡覺。」
他望過，看到艾曼和圖書達已經闔上眼睛，「也許今天晚上修會接手，」他說，「讓妳休息一下。」
「我們不能這麼做，」克蘿伊用低沉嘶啞的聲音說，「我們別無選擇。」
「你不愛我。」她終於說，眼睛看著其他地方，聲音渾濁而低沉，她的臉發燙。
「不知道，」克里斯說，「我們完全不知道。而且和他們交涉的人正在度假，要下禮拜才會回來。」
「我的油漆女工人，」艾曼達說，用清澈、嚴肅的眼神看著他。「我們不在家的時候，還是有很多整修工作在進行。」
她的話聽起來像是指責，像劃了一刀，穿透了溫暖的空氣。他們倆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就像有人拉緊了繩子般緊繃，也像是有人把窗戶關起來一樣，令人窒息。克蘿伊別過臉，避免看修堅定的眼神，她找到鞋子，把它們整齊地排好，準備穿上鞋，準備好隨時走開。她盯著鞋子，心情激動，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十五年的感情，像一雙溫熱的手壓在她的臉頰上和嘴上，威脅著要把她撕裂。
「克蘿伊，」修的聲音傳入她腦海，她嚇了一跳，「克蘿伊，妳在做什麼？」
「我在書房接的，叫做什麼克里斯的？」艾曼達微微皺皺眉，「我不記得他姓什麼，他說有消息要告訴你，我抄了電話號碼……嗨！瑪格莉特！我是艾曼達．史崔頓。我只是想和妳談談這些顏色。」
「也許吧，」艾曼達大大吐出一口氣，「也許你說得對。可是她沒有回我傳真，我覺得這樣很沒有禮貌，付錢的人是我是客戶……」
「如果妳不要走呢？」修說。「如果我們整夜留在這裡？」他站起來走向她，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她，「如果我們今晚這輩子第一次整晚睡在一起，克蘿伊，會發生什麼事？這地球會裂成兩半嗎？」
今天過得很愉快，他想。這讓他又想起和兒子們在一起多麼愉快，他們非常有趣。離開克蘿伊一會兒，對他來說是好的，他覺得他的煩惱和憤怒都已經被海風吹走。距離讓他可以好好想一想，他們今晚可以重新開始，或許可以出去吃頓晚餐。
「嗨，」她說，「對，對，」停頓一下，「嗯，非常好，不過她說陶土是什麼意思？好，如果不會太麻煩的話，我想跟她說幾句話。」
「妳可以不接？」菲利浦建議，不過艾曼達已經接了起來。
他漠不關心地喝了一口啤酒，舒舒服服地躺下。度假的時候，一天之中他最喜歡的時光就是現在。接近黃昏的時候，灼熱的陽光會開始轉換成溫暖的光線，水面發出藍色和金色的微微光影。一天的這個時段，是人們慵懶地躺在陽光下晒了一整天之後，又重新活過來；重新注滿活力，相互舉杯，心情愉快地迎接夜晚的時候。
「菲利浦，嗨，很高興聽到你回電！」克里斯說。菲利浦想像著他m.hetubook.com.com的副總經理正站在他的廚房裡，手裡拿著啤酒，「聽我說，我並沒有想要嚇你，不過既然你說要掌握最新情況，我想你應該會想聽聽最新發展。」
「那時我還年輕，」修說，「和現在的我不一樣，我完全不了解小孩、家人，什麼都不懂，我什麼事情都不懂。」他停下來，好像在回想。「我看到山姆坐在地毯上的時候，我知道妳想告訴我什麼事的時候，我慌了。」他看著她，眼睛透露著完全的誠實坦白。「那時我才二十歲，克蘿伊。二十歲，只比山姆現在大四歲。我當時認為生命裡有孩子會……我不知道，會破壞一切，會擋著……」他話沒有說完。
「嗨。」菲利浦說。兩人陷入沉默，接著他抬起頭，「妳今天過得好嗎？」
菲利浦筆直地盯著前方，心怦抨跳，他那一派輕鬆的態度不見了。一瞬間，他一整天下來獲得的新想法已經化為無形。他毫無防備，也沒有心理預期，只有急躁、神經緊繃。
「不要。」修說，他深邃的眼睛看著她，「還不要。」克蘿伊短暫地閉上眼睛。
「菲利浦！」她說，「你……你嚇了我一跳。」她的手顫抖著撥開她臉上的頭髮，「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想也是。」菲利蒲說，「妳今天應該要輕鬆一下的，記得嗎？」
「那……知道他們怎麼說嗎？」
他深呼吸一口氣，抬起頭看艾曼達，她正忘我地講電話。
她迅速走開，朝著大理石階梯走過去，頭也不回。
菲利浦走進別墅時，外頭金色的陽光迅速退去，換上冷颼颼的黑暗。他一打開小書房的門——他還沒看過這間書房——就看到非常凌亂的畫面：一張又一張複製的傑若臉孔肖像，放得整個書房到處都是。在書桌上方有張大型的肖像，小張的照片分別放在小茶几上、葡萄酒節的廣告海報上，還有好幾張錶框的葡萄酒專欄上。菲利浦在一張照片前停下腳步，照片裡傑若就站在某個鼎鼎大名的廚師旁邊，舉起酒杯，對著相機。
「我只是想去走走路，伸展一下。」克蘿伊說，清清喉嚨，「我原本沒有想要走到聖路易，只是沒想到最後走到那裡。後來……修堅持載我回來。」
「我已經回來一下子了，」菲利浦說，「我們去了巴努斯港，還看了遊艇。妳去了哪裡？」
「說得沒錯，」菲利浦說，「再見，克里斯。」
「我知道，」克蘿伊說，「不過我只是……我想走點路，可以嗎？」
雖然很緊張，菲利浦還是淡淡一笑。他在書桌前坐下，做了幾次深呼吸，接著伸手拿電話。他憑記憶撥了克里斯的家裡電話，響了幾聲之後，有人接了起來。
「什麼時候？」修立刻接著說，「今晚？」
「我沒有一天不後悔我和_圖_書所做的事，克蘿伊，」他低聲說，「沒有一天不後悔。」
「或是喝一杯，」克蘿伊說，她吞嚥困難，努力保持冷靜，「喝一杯也可以。」
克蘿伊剛進門，嚇了一大跳。她看起來容光煥發，菲利浦想。一天的獨處，遠離家庭壓力，顯然對她很有幫助。
「她現在好了嗎？」菲利浦坐起來，「要不要我打電話給醫生，或做些什麼？」
「我得走了，」她說，轉身去拿鞋子。她把腳伸進去時，皮革讓她的腳感到有點刺痛，可是她毫不猶豫地穿上。她需要那股刺痛感，讓她回到現實。
「好，」菲利浦說，努力抑制恐懼，免得被恐懼所淹沒。大家一直以來都在講這些該死的建議，講了很久，他們已經被神話怪獸的氣味所控制，對他們心生恐懼，這些神話怪獸就是：希臘女妖美杜莎、力大無窮的牛頭人，以及麥肯錫報告。錯過三次截止日期之後，他幾乎不再相信這些建議還會出現。
他漫無目地的思緒被聲音打斷，抬起頭來看到艾曼達正往游泳池這裡走來。她手上拿著一疊紙和手機，臉上看起來不勝其擾。
「嗨！」走到大廳時，他愉快地說，「你們上哪去了？」
「我想一定會沒事的，」菲利浦說，他想了一下，「我想她用的顏色是對的，只是妳們形容的方式不一樣。」
「妳的什麼人？」菲利浦面帶微笑地說。
「我告訴你，如果我早知道會這麼麻煩的話，我會繼續用壁紙。至少你看得到你……喂？潘妮？好，我不在乎她是不是要回家，我要跟她講話！」她用手遮住話機，「天啊，這些人真是沒救了。你看我，我在度什麼樣的假？」她的注意力拉回電話對話上，「喂，潘妮？好，我可以等。噢，還有，」她向菲利浦補充，「剛剛有人打電話給你，你出去的時候。」
「自以為是的笨蛋。」他大聲說。他盯著這張照片幾秒鐘，然後走向電話。經過傳真機旁邊時，他瞄到好幾張紙，他猜想上面應該是艾曼達的字跡。
「太好了！」菲利浦說，「繼續加油。」
車子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他抬起頭，從窗戶看出去，他可以看到修的車子停在門口。過了幾分鐘，後座的門打開，看到克蘿伊下車，令他非常意外。過了一會兒，修從另一邊下車，跟她講話，她也低聲說了什麼回答，接著他們兩人一起走向門口。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身體重得無法移動，她的腦子裡隱隱約約知道房間外是另一個世界；她不想知道，也不想承認那個世界的存在。她就這樣靜靜地躺了幾分鐘，盯著天花板看，沉浸在不真實裡。
「妳以前總是會消失，」修向前傾，親吻她的脖子，「妳以前總在黑暗中穿好衣服，在夜裡消失，我連妳去哪裡都不知道。」他的ｈttps://www•ｈetｕbｏok.ｃoｍ•ｃｏｍ手滑至她的胸部，溫柔地在她乳暈上畫圈圈。「我最想要的就是能整晚和妳睡在一起，可是妳總是離開我，妳總是匆匆離開。」
「看起來是。不過我想我們已經離結果更近一步了。」
克蘿伊看著他看了很久，說不出話來。接著，她沒有回答，轉過身，雙手顫抖著開始穿衣服。
安靜了一會兒，她對菲利浦眼睛轉了轉。
「不要，」她說，「我們不能……」她揉揉自己的臉，「我們得走了，得回去那……」
「我碰巧遇到克蘿伊坐在咖啡店裡，」修輕鬆地說，「她花了一整天走到那裡，真是瘋了！」
「不，」修說，「我做錯了，」他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我的做法錯了。」
「找我的電話？」他呆呆地回應。
她聽起來突然變得充滿戒心，而且聲音沙啞。菲利浦聳聳肩。
「在書房的牆壁旁邊，」艾曼達說，「那裡有一間小辦公室。」她眼珠轉了轉，「其實，我很訝異修居然沒有去占用那間辦公室。」她在日光浴躺椅躺下，沉默了一分鐘，然後突然嘆了一口氣，「天啊，累死我了。碧翠絲半夜醒來，她就是不想自己一個人睡。我整個下午都在講電話……」
「我總是匆匆離開，」她說，露出不敢置信的笑，「這招真的很厲害，修，」她推開他站了起來，「是我匆匆離開。」
「我想抽菸，」她突然說，「我想你應該沒有菸吧？」她轉向還在看著她的修，他的表情古怪蒼白。
艾曼達懷疑地看著他。
「聖路易，」克蘿伊猶豫了一下子說，「那裡很漂亮。」
「我們可以選擇，」修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等她看著他的眼睛，「克蘿伊，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我想是吧，」菲利浦說。他突然發現他拿著話筒的手都是汗，「好吧，謝謝你告訴我最新消息，克里斯，其他人知道嗎？」
菲利浦坐在游泳池邊的日光浴躺椅上，喝著啤酒，盯著水面，納悶著大家都到哪裡去了。整間別墅似乎空無一人，到處都沒看到克蘿伊，山姆也跑得不見人影，他想奈特應該是黏在某個角落的電視機前。至於另外那一家人，他們全都不見了。
「我愛妳，克蘿伊。」他伸出手，撥開她額頭上的捲髮。「我愛妳，我想要妳整晚睡在我旁邊，我想要早上醒來時，把妳抱在懷裡。」
「我都不知道這裡有傳真機，」菲利浦說，試圖轉移話題，「這間別墅真是什麼都有，妳說是不是？」
菲利浦迅速起身，走向書房門，他可不希望克蘿伊看到他又打電話回英國。
「他是真正的工作狂，從來不在八點前回家，我等於是單親媽媽。」她的手機在身旁的地上響起，「該死，」艾曼達說，坐了起來，「現在他們到底要什麼？」
「哈囉。」她簡短地說，坐了下來。
菲利浦微笑，PBL可能會盡量甩掉這些人，不過和圖書他們得先經過一番奮戰之後才能這麼做。克里斯對這整件事的態度比他還要憤怒，是他想到請願書的點子，也是他鼓勵客戶寫信給PBL表示他們對這間分行的支持。
克蘿伊轉過身看著他，發現他看著她的眼神有多麼熱切，他非常認真，她覺得胃裡一陣翻攪。
「老實說，不好。」艾曼達說，「一整天像噩夢一樣，碧翠絲身體不舒服，整個下午我最需要珍娜的時候，卻找不到她的人……而且我的油漆女工人遇到很大的危機。」
「別蠢了，」克蘿伊激動地說，「我只是……我只是很訝異而已。」
克蘿伊覺得胸口好痛，慾望快要淹沒她了。
有那麼一下子，她無法動彈。
「啊，」菲利浦說，喝了一口啤酒，「我懂了。」
「再見，菲利浦，好好玩。」
「修？」艾曼達睜開一隻眼睛，「噢，拜託，修才不會靠近小孩。」
「我愛妳。」修說。
「別走，」他說，「別上演消失的戲碼，這次不行。」
「我不知道，」她說，「我不知道，修。」
菲利浦花了幾分鐘才弄懂她在說什麼。
「你覺得藍綠色和水藍色是一樣的顏色？」
「聽起來妳好像希望他發現。」修說。
「顏色的問題？」菲利浦說。
「當然，」菲利浦說，覺得稍微鬆一口氣，「有什麼最新消息？」
「好，」他說，語氣努力保持輕鬆，在空無一人的游泳池前假裝鎮定，「謝謝妳告訴我，我最好……我最好現在去回電話給他。」
「什麼意思？」克蘿伊惱怒地說，「什麼消失的戲碼？」
「我們得走了，我得走了。」她拾起內衣，看著內衣一會兒，在床邊坐下。修上前來，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嗯，我們會的，」克里斯說，「希望你好好享受剩下的假期。你現在知道，至少你不在的時候，不會發生什麼事。」
「我不敢相信他看不出來，」克蘿伊的聲音非常低，幾乎聽不見，「我不敢相信他……」她住口，接著慢慢地說，「我們在一起十三年了，我以為他會注意到什麼……」
「看來麥肯錫報告的建議已經進來了。」克里斯說。
她轉身面向床，手上還拿著洋裝，默默地看著他一會兒後說，「我在穿衣服。」
接著，她用她這輩子一直以來所有的意志力，坐了起來。看都沒有看修一眼，她站起來，慢慢走向她衣服脫下來的地方。那件新的黑色緊身洋裝。她把洋裝撿起來時，她知道自己不想穿上，衣服大膽、俗氣的樣子讓她很懊惱，可是她沒有選擇，她沒有其他衣服可以穿了。
克蘿伊慢慢轉身面向他。
「嗨，克里斯？」他說，強迫自己聽起來很放鬆，「我是菲利浦。」
「擋著你成功的未來。」克蘿伊接下去，「擋著你美好的職業生涯。嗯，也許你是對的，也許真的會這樣。」她冷笑，「你的做法完全是對的，修，對你來說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