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德林瀚大宅邸之二

「一切我想要給妳的。」這些字眼不斷的縈繞在我的腦海中。
她夜裏開始咳嗽,而且越來越厲害,我認為她該看看醫生,但是她不肯,她說,那要花很多錢的。
「你可以以全國最高長官為你奮鬥的目標。」
這一次她已經病入膏肓,這不能怪罪寒冬。我關閉了學校,親自照顧她。
我很驚訝,因為我原以為最少有一百枚金幣。在我打開箱子之前應該先想到才對。原來她買了那匹馬,以及騎馬裝備。
她對我點頭笑笑,眼神中傳遞出無盡的愛,使我禁不住涕泗滂沱。
往後的一段日子,我獨自一人悲傷地躺在床上。
他的家人不會同意這門親事——即使我和喬爾有意結連理。瑪格告訴我他們屬意將她許配喬爾,這樣才門當戶對。
那一年的十一月下著雪,是我記憶中最寒冷的日子。馬利亞和西比都不能下來,到學校上課,因此學生寥寥無幾。雖然我們在每間教室燃燒柴火,刺骨的寒風似乎穿越每一個空隙滲透進來,不容易保持教室內的溫暖。我媽媽受了風寒,她說那只不過是「家常便飯」每年冬天她都要忍受風寒,這一次我們起先都不太注意,因為她一直不舒服,我要她躺在床上休息,我個人仍然主持著校務,因為許多學生都沒有來學校,所以我還能像往常一樣,應付自如。
「再說吧!」我說。
我說:「好吧!請吧!」
哦!我親愛的愚蠢的媽媽,多麼超俗的媽媽,即使是如此養尊處優的我,也知道世界絕非她所想像的那般完美。或許因為愛使她失去判斷力,她以為女兒是女中精英,必然在眾人中脫穎而出。
她得意洋洋地帶我到她的臥房,我看到置放在床上有一整套的騎馬裝備,一件深藍色的裙子與一件夾克,以及相同色調的騎士帽。
「誰說他喜歡的。」
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盒子,對我說他有個小禮物要送給我,我打開它,看到一隻插在黑色的天鵝絨布上的胸針,胸針上有一塊青玉,周圍鑲著玫瑰色的鑽石。
「明天我再來看妳,我們或許明天一塊兒出去騎馬。」他說。
她開始笑了起來,是她把這些事情告訴我,使我有所警覺。她笑得越來越失控,我抓住她的肩膀,她開始哭,身體倚靠著我,抱住我,纖弱的軀體顫抖著發出嗚咽的聲音。
曼瑟太太很感激她的子女們能夠受教育,對許多家庭而言,把子女送到外地去求學是超越能力範圍的,而且他們更請不起家庭教師,我媽媽又把學校開辦在他們舉手可及之處,曼瑟家人深深覺得上帝垂聽他們的禱告,附近其它家庭亦抱持相同看法,因此學生來源不缺。
「那妳呢?」他問。
我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她高高興興的走了……相信我的未來絕對是平安穩妥的。
我不能告訴她當法國伯爵強吻我的時候我有什麼感覺。似乎有什麼在我體內翻騰,令我感到恐懼與難以抗拒。那個經驗告訴我,在我進入婚姻生活之前,有某種我不瞭解,卻必須知道的事。遇見法國伯爵使我明白,喬爾不可能對我造成這樣的影響,就是這樣。
我突然領悟了事實。「是嫁妝!」我驚訝地叫了起來。這是我媽的積蓄,她說,「這是為緊急需要而預備的。」這筆錢一直儲存在我們家那只都鐸王朝時代的古老嫁妝箱裏好多年了。我們就是這樣存錢預備嫁妝的。
「他們有種強烈的感覺,認為這件事關係到整個法國的名譽,皇室豈能受此醜聞的影響。或許我錯了……我希望我錯了。我父親說我誇大其詞,但是我告訴妳,當我在法國時就感覺到那個國家潛伏著一觸即發的危機,他們揮霍無度,富人太富,窮人太窮。」
「我是指窮人起來反抗富有的人……挨餓的人起來反抗浪費奢侈、揮金如土的人,我想這是極其可能的事。」
「還有什麼比這更認真的,嗯?喬爾喜歡妳,麥妮娜,他非常喜歡妳,我很高興,因為……妳想不想知道?他們說他配得上我。哦,妳嚇了一跳是不是?我父親和約翰爵士曾經討論這件事……我偷聽到,我從鑰匙洞裏偷看到。哦,我很邪惡,我父親希望我住在英格蘭,他認為法國是個很不安全的地方。因此如果我嫁給喬爾,他會給我財富……和地位,這些都是必然的。當然,他的家庭並不像我們家這麼古板,但是我們準備忘掉這一切。現在妳騎著妳的新馬兒,穿上妳漂亮的騎士服,喬爾被妳所吸引,他只看到妳。」
我說:「真謝謝你想到我。」
緊張侵襲著我,我需要時間思考……熟悉我的寂寞……和我的不幸。
「她長得很快。」
喬爾啜飲一口酒,稱讚我媽做的好酒與餅,又講了一些宮廷裏的故事給我們聽,使我們感到迷惑,因為宮m•hetubook.com.com廷生活離我們到底是太遙遠了。
「幾乎可以確信是前者。」
我跪在她床邊,握住她的手說:「親愛的媽媽,我在這裏,自從妳生病以來,我沒有離開妳一步,我會一直陪著妳……。」
「我們是在教室裏,請妳認真一點,瑪格。」
年節期間哀傷更難以忍受,其主要原因是自憐。看來像是喪母所引發的。因為別人都在享受著人生的時候,為何妳要與自己過不去。
「我們現在不是談個人性格的時候,好好把心用在課業上。」
內心的興奮感一直存在著。從媽媽的眼光中我看出她未來的憧憬,她臉上總是掛著滿足的笑容。她心裏盤算著什麼我很清楚,我對她的大膽和孟浪有幾分的害怕。
「在馬廄裏有一匹馬遠勝過背包裏的幾枚金幣,我要妳驚奇一下。上樓去。」
「我說,馬利亞這麼說,西比也這麼說,我相信每個人都這麼說。妳豈能騎著馬和一個男子進進出出,不讓人們看見,他們對妳議論紛紛。」
我們坐在客廳的桌子旁邊,媽媽高興的哼著歌。喬爾告訴我們,當國王從他的座車下來,正要進入聖雅格花園時,有一個癲狂的婦人在那兒等候著他,她藉口向國王提呈請願書,拿出一把預藏的凶刀,向國王胸前刺去。
幾個星期悄悄的過去,十月業已來臨。學校裏滿額的狀況不如去年。每當學生短少,媽媽就很焦急。西比和馬利亞,當然還有瑪格都回到學校裏來,但是依照以前的經驗,瑪格遲早是要回到她父母身邊去的,西比和馬利亞也很可能和她一塊走。到巴黎附近一所女子精修學校去就讀。
「哦!我相信妳一定也聽過他健康情形不佳的傳言。」喬爾說。
「是妳嗎?麥妮娜。」她喃喃說道。
「瑪格,我要妳花更多心思在課業上。」
我該怎麼辦?我必須繼續活下去,我必須繼續經營這所學校。放在她房間那只箱子裏,有我所需要的一切。這只箱子是她的高祖母的遺物,唯有家中的長女才能承繼。女兒出生那天開始就不斷為她儲存金錢,直到她適婚年齡會積蓄成一筆可觀的數目。鑰匙掛在鏈子上,我媽媽把它佩在腰間,因為保管者有責任把這只箱子傳遞給下一個持家的女主人。
「你也知道,他們說的是否有幾分真實?」媽回答說。
他說:「我特別喜歡青玉,它就像妳眼睛的顏色。」
「如果妳不在,這兒怎麼會好?」
「瑪格,沒有什麼相信不相信,妳必須好好下工夫讀英語,否則就枉費妳在這兒的光陰,妳必須拿出妳在法國的精神來。」
他說:「麥妮娜,我不知該對妳說什麼。」
「也許我應該。」
「哦!而且因為他是首相。」
我說:「謝謝你,我會好好珍惜它。」
原來她把我的嫁妝拿去為我添購衣物,這樣我才能成為喬爾.德林瀚的像樣有錢的伴侶。
我想到他匆匆忙忙的離去,以為從此之後他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思想裏。我告訴自己,此後我再也看不到這位與眾不同的紳士,這到底是件好事。認識他對我來說沒有好處,我必須徹底的忘掉他。
「妳這樣看起來就很像是宅邸裏一位高貴的貴賓了。」
「我知道傳言,但是他們所流傳真實的事卻是另外一件。」
有人謀害國王的性命,喬爾立即到校舍來找我,告訴我這件事。我媽媽看到他非常的高興,拿出一瓶自己釀的酒出來招待他——這瓶酒是為了特別日子而保存的——以及她最拿手的小酒餅請他吃。
我禁不起有一匹新馬的喜悅,於是騎了那匹我稱之為嫁妝的新馬,把可憐的珍妮撇在一邊。嫁妝需要好好的訓練,每當我騎著它,就會遇見喬爾。不上學的星期六、星期天,我們一起騎著馬走遠路。
「因為我是獨子,他們希望我好好的為他們看守產業。」
我堅持說:「媽媽,妳聽我說,妳會好起來的,我們關閉學校一個月。我們一塊兒去……只有我們兩人,我們動用嫁妝箱裏的錢。」
她搖搖頭說:「我們的時候就快到了,麥妮娜,我現在就要走了。但是我可以放心的走——因為他在等我。」
「好滑稽唷……。」
她的嘴唇抽動,搖著頭,「我花對了那筆錢。」她喃喃說道:「我花對了那筆錢。」
「把更多的家產事物委託他人代管。」
第二天中午,我回到校舍,因為學校還有一星期就要開課,我必須預備課程,我無法忍受校舍內的寂靜無聲,空蕩的桌椅,空無一人的教室,我真希望逃得遠遠的。
「那個地方不是如此呢?」
當我們談論到法國伯爵的離去,喬爾面色沉重。
我太專心於自己的事物,只是隱約地注意到瑪格的改變。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活力充沛www.hetubook.com.com,甚至有時鬱鬱寡歡,我早就注意到她是個情緒多變的人,但是從未像這段時間裏表現的這麼明顯,有時她幾乎呈歇斯底里狀態,有時候又突然變得很神經質。
「我不相信這種毫無根據的話。」
在一個星期的時間裏,我們成為非常好的朋友,我享受約會的時光,我們未曾刻意地安排,但是我們的約會都是極其自然地促成,以致我懷疑都是出於他的安排。令我驚訝的是每當走出家門就會遇見他。我騎著我的小馬珍妮——它身上掛著鈴鐺——出遊,它是我唯一的交通工具,珍妮不很年輕,但很溫馴。每當我出遊,媽就一再叮嚀我務必小心。有幾次,我騎著珍妮出遊,都碰巧遇見喬爾從德林瀚家的馬廄走出來,準備去打獵。他會前來和我一道走,而且似乎是一成不變的,每一次我提議要去的地方都是他正準備要去的目的地。他是如此的可親,溫存體貼,與他在一起獲益匪淺,我也盡可能的取悅他、順從他。
「哦!麥妮娜,妳真是會使人發狂,原來如此,喬爾就喜歡妳這一點。」
我進入臥室,躺臥在床上,心裏一直想著她,想到我們一同歡笑一同計劃著未來,最能讓她安然離世的原因是,我能繼承她擁有的這所學校——直到後來她又有恃無恐,相信喬爾.德林瀚必然會娶我為妻,她想到我會有平安穩妥的未來而昂然自得。
她說:「從此以後,當妳與喬爾.德林瀚一起騎馬時,妳看起來會更體面些。」
我坐在床邊,明白她心裏所想的,自從我父親死了以後,她一切都以我為中心,她即將離世,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自己、欺騙自己的話了。她可以很高興的離去,因為她相信喬爾.德林瀚愛我,一定會娶我的。
「毫無用意,他同意女兒繼續留在英國學習。他說,自從他的女兒到妳們學校來以後,英文大有進步,他要她完全受英國的教育。妳可以確信她還會在這兒待一年。」
我起來穿衣服,接受一位管理德林瀚的田產曼瑟家人的邀請,在他家待了一整天。過去幾年間,我媽媽都帶著我到他家中過聖誕節,我們已經成為好朋友。他們有六個女兒,都受過教育,最小的兩個女兒還在就學。她們都長得高頭大馬,將來一定會嫁給農夫。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名叫吉米,大我好幾歲,已經是他父親的好幫手。我們一向認為這一家人很富有,他們常常送給我們一些羊肉豬肉,我媽常說,我們額外的營養全靠他們所賜。
當我們離開墓地時,我看到喬爾。他倚著大門站立,手上拿著帽子,什麼也沒說,只是握住我的手片刻,我把他摔開,我只想一個人獨處,不想與任何人說話。
我不相信我會成為一個農人的好妻子,但是最起碼曼瑟太太的如意算盤比我媽媽自己所編織的美夢實際些。
「這件事與芳登.德利比伯爵有什麼關聯?」
當我騎著馬出去,她在樓頂上的窗戶看著我,我感到惻隱之心如波濤起伏,因為我幾乎可以確定她一定會大失所望的。
「在法國宮廷裏有一件大醜聞正在醞釀中,」喬爾告訴我。「有不少貴族人士涉嫌其間。伯爵認為現在他應該趕回去才是明智之舉。這件醜聞牽涉到一條鑽石項鏈,有人指控皇后說,她為了獲得樞機主教的幫助,以它為交換條件,樞機主教幫助她是為了做她的情夫,他也真的是他的情夫。當然,皇后否認了這項指控,結果羅罕樞機主教和他的共謀都入獄。這是一場『名譽的訴訟』。」
她搖搖頭。因此我延誤了好幾天,當她發高燒、不省人事時,我才請了大夫來,大夫說她已經肺部充血。
聽清楚她的話,我感到一陣刺痛,我絕對瞭解她思想的方向。我和喬爾.德林瀚的交往使她傾出了她原先預存的一番好意。她一廂情願的以為喬爾非娶我不可,由於這個原因,她取出那只嫁妝箱裏的錢,在我的記憶裏,那只箱子是最神聖不可侵犯的。我可以想像,她說服自己,為了讓我躋身貴族之家,購買馬匹和騎馬裝備給我,並不是浪費。
我似乎聽到她在責備我的聲音。我必須活下去,我必須做一個成功的人,不能變成一個怨天尤人的人。
曼瑟太太一直挽留我在她家過夜,第二天再和他們一起玩,我很感激的留下來,以免回到冷冷清清的校舍。
他走了以後,我呆坐了很久,想到自己的前途。我感覺到屋內的靜謐,似乎媽媽就在那兒,幾乎聽到她唱「橡樹之心」的歌聲。
這是個愉快的訪問,他走了以後,媽媽更加得意起來,我聽到她以她上了年紀的甜美歌聲哼唱著「橡樹之心」這首歌。我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麼,因為她每遇見令hetubook.com.com她高興的事都會唱起歌來。
「是的,我可以這樣做,我喜歡這個國家,我對這兒的事物有興趣,但是這兒的內情複雜,瑪多斯小姐,它們暗藏著危機。似乎在海峽的另一端隱藏著麻煩……。」
「哦!親愛的媽媽,我只要妳好起來,其它什麼都不重要。」
「我要妳對我多加注意,妳想到喬爾.德林瀚,臉色就一陣陣的慍紅,妳可以相信我,因為妳知道……」
事實上,喬爾.德林瀚對我表示友善,我那時只有十八歲,雖然缺乏處世的經驗,卻顯得幹練老道,這也許是因為我比德林瀚家的女孩子們——尤其是瑪格——更端莊些。我必須切記,要獲得最優秀的教育,以求得養生的基礎。自從父親死後,母親就一直灌輸我這樣的觀念,我也認定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閱覽的範圍很廣闊,只要是能得手的,我甚至帶回家去讀。我覺得追求一切記述的知識和事物是我的職責,毫無疑問的,喬爾發現我與眾不同,這是原因之一。自從我們認識之後,他找機會接近我,當我在我最喜歡的河邊草地散步時,我看到他坐在我必須經過的十字形旋門邊,陪著我繼續往前走。他常常騎著馬經過校園,順道進來看看我們。我媽媽親切的招呼他,他神態自若而不做作。我能夠發現我媽媽內心喜悅的唯一方式是從她的臉頰上找到微弱的光采。她很喜樂。這是女人最平凡最脆弱的一面,把她的一切關懷都給了女兒,最令她困擾的也是她一廂情願的決定是喬爾.德林瀚非娶我不可,再也不把我的未來寄托在德林瀚宅邸這所學校裏。
「這些事逐一開始,難道不是嗎?自從妳來喝茶,妳在日晷儀的草地上遇見他,俏模俏樣的站在那兒,陽光使妳的秀髮更艷麗,我認為如此,他更是嘍!妳是否愛上他了,麥妮娜?」
「屬於什麼?」
她閉起眼睛,過了片刻,開始喃喃自語。
我似乎又聽到媽媽溫柔的笑聲:「法國伯爵,惡名昭彰的風流鬼,令人厭惡嘔心的傢伙,他的所作所為正表現他的邪惡。他的妻子隔著房門睡覺,他怎敢如此色膽包天!想想溫柔體貼的喬爾吧!他絕不會做出任何越軌的事,又能給妳一切我想要給妳的。」
我聽清楚她說的,「值得的,」她輕聲說道。「我的女兒……為什麼不值得……她和她們一樣好。她當然可以取代她們的地位,這是我一直希望的,就像上帝垂聽我的禱告一樣……上帝呀!感謝您,我可以高高興興的走了……。」
「我敢說庇特先生把他全副精力都投注在他的國會議員生涯。」
瑪格告訴我,她的父母因為法國那邊有事,離開英格蘭,她的父母留下她一人,她非但毫不在意,而且顯得輕鬆自若。我發現瑪格態度曖昧不明,今天神情愉快,一會兒認為她被拋棄,明天又變得很低潮,很嚴肅。她情緒的變化真叫人難以捉摸,因為我專注於自己的事,不理會她那令人難受的法國小姐脾氣,所以不與她計較。
「他允許我留在這兒是因為他們不要我了。」
「那他們是太無聊了。」
他點點頭,放下我的手,告訴我耶誕節那天一大早就來找我,發現我不在,我告訴他我去了什麼地方,接受曼瑟家人的招待。
「哦!」她胸有成竹的點點頭,「得了一份禮物,妳還是這麼說。」
她喃喃說道:「妳父親若看到,會多麼高興,現在妳看起來就真的很像是屬於……。」
「是的,我想是的,但是全法國,群眾的憤怒有增無減,我想伯爵很瞭解,這是他毫不躲避的趕回去的原因,他在晚宴那天晚上離開前做了一些安排。」
後來我在她的櫥櫃裏發現一大塊布料,以及當奇莉.巴頓把一件做好了的天鵝絨長袍送到我手上時,我才知道怎麼回事。
「妳父親允許妳留在這兒,因為他很高興妳有進步。」
「妳怎能給我這麼好的禮物?」我說。
我發現了鑰匙,打開箱子。
我什麼也沒說,但是得到新衣服,有了一匹新馬的喜悅都被抵銷了。
「親愛的媽媽,請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願為妳做任何事……任何事……只要妳能好起來。」我喊叫著。
當夜我徹夜不眠,心中想著,如果喬爾要我嫁給他,我該說些什麼。那只胸針表明了他的意念,我相信他的真誠,尤其像喬爾這樣的人不會有別的用意。我彷彿聽到媽媽催逼我,叫我不要再猶豫的聲音。好愚昧哦!我幻想她坐在我身旁和我議論的情景。「我絕不會把他當作我要嫁的人,好好愛他。」以前她不屑於某種觀點時,總會緊緊的抿住雙唇,我似乎又看見那幅情景。「我的女兒呀!妳不懂什麼是愛,他是個好人,他能給妳我想要給妳的一切。舒服的生活和-圖-書,安全和足夠的愛,你們會有好的開始。妳會越來越情不自禁的愛這個男人。我可以看到你們的下一代就在你們初遇的地點,那片日晷儀的草地上玩耍。哦!養育孩子的樂趣我曾經有過一次,可是自從妳父親死後,妳就成了我世界的全部。」我最親愛的媽媽,妳是對的嗎?妳總是以為妳是對的,但是妳知道什麼才是最適合我的。
我們談論政治、談星辰、談農村,無所不談,他似乎無所不知,我發現他對我有份樸素而熱誠的愛,但是有一個事實,我們最濃情蜜意的時候,卻發現和他在一起並非很快樂。若不是因為邂逅那個法國伯爵,我絕對不會有此感覺,即使此刻想起他的吻仍讓我感到戰慄。我在夢裏有他?雖然這些夢令我驚悸,醒後感到懊悔,卻又希望回到夢中。我一直很困擾,但那個法國伯爵卻一再出現在我的夢中,令人難解的注視著我,我一直不知道他想拿我怎樣。
像我這種年齡,這麼熱誠的年輕少女,思想會這麼單純,實在是很愚昧很可笑的。我給自己找台階下,因為養尊處優慣了,沒見過世面,有時我覺得媽媽也和我一樣單純,一定是這個原因,難怪她會認為喬爾非娶我不可。
「你有其它計劃。」
我說,妳應該看醫生的,嫁妝箱裏還有錢。
我媽常說我的思想太虛幻。「幻想就像一把火。」她常常這麼說,「它是好朋友,也是最壞的敵人。只有正確的思想方向才能相得益彰。」
但是她似乎已經神智不清了。
「英文動詞變化,」她哭喪著臉,甩一甩她的手,「真叫我煩死了,誰會在乎我的英語是不是說得像妳一樣好……只要我聽得懂就好了。」
想到法國伯爵,我禁不住顫抖,他在他的城堡中耀武揚威……群眾在遊行著……一群暴戾嗜殺的群眾。
他握住我的手,帶著同情的眼光看著我,使我更是悲從中來。
「我媽媽會很高興的。」
他帶著憂愁柔和的聲音,在我心靈中,我可以看見媽媽含笑的眸子,和她嘴唇微笑的弧度,美夢真的要成真了嗎?
「我從來沒有聽過像妳所說這麼毫無意義的話,尤其是妳目前的心境。」
「麥妮娜,我要去找妳父親了,昨晚我夢見了他,他正站在他的船首,張開雙手迎接我,我對他說,『我就快來了,』他微笑著向我點頭,我說,『我會留下妳的女兒,』他回答我說,『她會獲得很好的照顧的。妳知道她會的。』我心裏大感平安,我知道一切都會很好的。」
這應該是不會太難的,因為現在我正享受著溫馨的友情,喬爾是所有鄰居中最適合我的年輕人。此後我們很少再談到法國伯爵。喬爾對國家事務興趣濃厚,希望將來能成為一名國會議員,但是他的家人並不太指望。
「你是說演變成內戰?」
他說:「麥妮娜,我要和妳談談。」
「他把女兒留在這兒又有什麼用意?」
她的話令我心猿意馬,最難堪的將不是我,也不是喬爾,而是我媽媽。
我問自己為什麼如此關心他,我確信如果邪惡的命運降臨到他,也是他罪有應得,但是我希望噩運不要侵襲他,希望他做一名勝利者。
「我也曾聽說過,」我媽媽插上一句,「我們的國王陛下很關懷苦難中的人。」
「妳記不記得我提過『演習』那回事,如果演習演變成全面性的呢?」
「我特別喜歡瑪格,她很有意思。」
「別說話了,媽媽,省點力氣。」
「麥妮娜,妳……是怎麼稱呼的……是不是偽君子?妳外表偽裝得很善良,妳懂英文動詞變化,我不懷疑,妳學得比別人快一倍。現在妳騎上一匹新的馬兒,妳穿上美艷的服裝,誰在林子裏等著妳,妳告訴我。」
我摔去喬爾.德林瀚的影子,我當然很喜歡他,然而即使他向我求婚我也不敢確信是否會接受。我和喬爾交往時戰戰兢兢地,如果我終究把我不肯嫁給他的消息帶回家去告訴她,她一定會心碎的。
「哦!我對產業有興趣,但是一個男子的一生不應局限於此,他可以委請他人為他代管。一個男子應該走出自己的家園,為國家貢獻心力。」
我回答說:「你什麼也不用說,這樣才好,你可以談些別的,但是不要……。」
我感覺到喬爾是個很少見的人。他對生命的看法是很嚴謹的。他喜歡跟我談政治,我對於這個國家所發生的大事亦相當瞭解。我和我媽一有報紙到手,都會仔細的閱讀。喬爾非常的推崇我們最年輕的宰相庇特,他越來越喜歡談他,他是多麼的英明,把這個國家帶進更美好的前程,他相信他引進償債基金的措施會減少這個國家的財政赤字。
第一個耶誕節清晨醒來,我孤零零一個人,卻很不明智地躺在床上,回憶以往每當耶誕節,媽媽www.hetubook.com•com捉著神秘的包裹,進入我房間喊著:「耶誕快樂,乖女兒!」我是多麼高興地從她手中把禮物接過來,以及如何把包裝物散佈在床上,驚訝的大聲叫喊(我們常常假裝,因為我們都知道如何選擇禮物)。但是當我們常常這麼叫「這正是我要的」時,有一個不變的事實,就是我們都很熟悉對方的需要。突然之間,我孑然一身。如果她病得久一點,我可以慢慢的去適應將會失去她的事實,如此一來我的痛苦或許會緩和些,她並不很老,所以我埋怨這個剝奪了我所愛的人生命的殘酷事實。
「你認為那個老婦人行刺國王是為了自己,或她是某個意圖加害國王的黨派的一員呢?」我問道。
我格外的疲憊,躺在床上睡了很久,第二天起床感到體力恢復了許多。我無法想像未來沒有她的日子,腦袋沉重一片空白。我認為我可以繼續主持校務,不辜負她的期望,直到……。
這些日子真是我最難挨的了。她躺在那兒,用枕頭撐著身體,骨瘦如柴,兩眼無神的凝視著我,我心痛有如刀割。醫生說她已不久人世,我知道最悲慘的時刻即將臨到我。
我衝向她的懷裏,我們擁抱在一起,當我釋開手以後,我看見她帶著淚水。
「感謝上帝,」喬爾說,「國王的警衛及時抓住她的手臂,國王仍然寬容對他下手的人。他關心這位貧窮的婦人。『我很好,』他命令手下:『看看她怎麼樣。』後來他又為她辯駁說:『一個癲狂的婦人當然不必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
「而且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他又說。
這真是最狂野的夢,即使喬爾認為可以,他的家人也絕不會答應。
我騎著嫁妝到曼瑟家,受到特別溫馨的接待,我盡量忘記心中的痛苦和他們同樂。曼瑟太太充滿愛心為我預備的鵝肉,我卻毫無食慾,但是這一天我盡量的壓抑自己以免煞人風景。飯後我們一起玩遊戲,曼瑟太太把我和吉米安排在同一組,我看出她別有用心,如果不是因為我心裏正悲傷著,看到他們對我的關懷,急於看到我安下心來,也是很令人安慰的。
我的生日是在九月——那一年我十九歲——我帶著小靠背想要去把它放置在珍妮的馬鞍上,我發現有一匹可愛的紅棕色母馬在那兒等著我。
「他們才不在乎哩!他們才懶得知道我與別人的不同哩!」
喬爾又開口了,「每當提到這些事情,父親就責備我,他認為我應該往好處去想,也就是說我庸人自擾。我希望他是對的,而且無論如何,伯爵總是認為他應該回去的。」
我迫不及待的試穿每一件,當然每件都很合身。
「他們不會允許他娶妳的,麥妮娜。」
我點點頭,轉身,把胸針別在衣服上,他一直看著我。
「我一直在想妳……自從那……一直想著……」
裏面只有五枚金幣。
她對課業毫不用心,我常常等到與她單獨相處時才會責備她。
校園裏一片死寂,直到那天早晨,我仍聞得到客廳裏,放在檯架上橡樹棺木的味道。房間裏似乎空無一物,整間屋子除了空無一物之外,什麼都沒有,我的心亦是。
喬爾來找我,等了我一個小時我才從外面進來。
「我不像妳,我不會虛假,麥妮娜。」
我不禁激動起來,自從我媽過世,當人們向我表示關懷,我就很容易受感動。那是一隻很漂亮的胸針,遠比我曾擁有過的珍貴得多。
我提醒她說:「我在乎,我媽媽在乎,妳的家人也在乎。」
「瑪格,瑪格,妳怎麼啦?」我叫道。
我驚訝得呆住了。接著聽到身後有動靜,我轉身看到媽媽。自從父親去世以後,我從來沒有看見她這麼高興過。
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十二月天,距離聖誕節還有兩星期——她被安葬在毗鄰德林瀚家教堂的墓地上。站立在淒涼的風中,聽到泥土覆蓋在她靈柩的響聲,孤苦無依的感覺籠罩著我。約翰爵士派遣他的僕役長做他的代表,這位僕役長地位崇高,德林瀚家每一位工作者都得聽命於他。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他的僕人開倫太太。他還從他家中差派了二、三位哀悼者,我因為太悲傷,沒有多加注意。
喬爾告訴我法國伯爵突然離去的原因。我常常在放學後騎著珍妮出去做運動,所以通常在傍晚時分是我舒展身心的騎馬時刻。我總是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我通過樹林時向我奔馳而來,而且正巧都是在我期盼的時候。
「哦!是的,女兒呀!妳有妳的天地,他是個好孩子,我常常夢見……」她的聲音越來越聽不見。「他很好……像他的父親……他會善待妳,妳不要懷疑,妳會適應的。妳和她們一樣好。不,妳比她們強多了,妳要記住,我的孩子。」
「什麼麻煩?」我立即追問。
「她很……很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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