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寧靜仕女號
第十一章

對她過去的生活我倒是瞭解了不少。由於家裏人的反對,她與一個年輕的演員私奔。沒想到,當他們結婚時,她才發現這個勾引她私奔的男人的身體狀況很差很差。她還對我說了他的死和他們曾經有過的貧困生活。最後還說了她的家人是如何寬宏地讓她回了家,而她那位仁慈的維維安還要帶她去澳洲,給她一個新的生活。
「安娜,妳放心,妳絕對不會出事。妳現在瞭解他了,知道他會說好聽的話,給妳張笑臉看看,其實這都是在做戲。儘管並無不可,但它屬於調情,只要妳能控制妳的感情,盡情玩玩也沒多大關係。」
「妳怎麼能這麼說?」
我現在常在琢磨雷克斯這個人,覺得這個人很少對人流露出他的真情實感來,我只是從他看巧黛的眼神中偶爾悟出點東西。那時他的眼神含著狂熱和佔有慾。然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我們大家都知道他去澳洲的目的,可是他的那種眼神、那種對巧黛的感情又如何能重新向德林翰小姐提出求婚呢?
愛德華已坐在床上,正在床上蹦跳著。
「寧靜仕女號」不是一條大船,但卻裝滿了貨,並且還捎上了十二位乘客,其中包括雷克斯、巧黛、愛德華、他母親,還有我自己。
「但是……」他的目光有些迷茫,似乎在尋找著適當的詞來表達他思想。「我們現在很幸福,只是得讓媽媽幸福,因為那是她的群島。」
我不能對巧黛說謊,於是只得承認說:「是的,不高興。」
教教孩子比我原先估計的要容易得多。這多半是因為我的這個學生聰明並且對學習有興趣的緣故,我們還一塊看地圖,一塊找出航行的路線,那時他那雙像他父親的眼睛就會興奮得發光。於是,這張地圖就不再僅僅是塗著不同顏色|色塊的紙了,而是現實的世界。
可憐的露西.布萊基,我為她感到難過,我能體會一個人在最需要幫助時受到別人的幫助心裏是什麼滋味。而這種幫助卻是要用無償的勞動來做為代價的,顯然這個代價太大了。
我怎麼會不高興。當初一見到到莫妮卡和那孩子,我還猶豫我這次來是不是不妥當。但現在知道,如果有機會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仍會做出相同的選擇。這本身就是一種挑戰。
我與愛德華同一張桌子吃早飯、午飯和喝茶。與我們同一張桌子的還有強尼和布萊基太太。別看布萊基太太是馬洛伊太太的妹妹,但在馬洛伊太太的眼裏,她是他們的窮親戚。她告訴過我,她那位親愛的維維安,也就是她的姊姊,為她支付了船費,並且還在澳洲給她建了一個家。她只想盡她所能向她的姊姊表示她由衷的感謝。在我看來,她簡直就是強尼.馬洛伊的保姆兼家庭教師。
「不錯,」她讓了一步,「妳總以為妳不會發生任何浪漫的事情,於是真的就沒有浪漫的事。但要記住,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所得到的便是我們為之而努力的東西……至少部分是如此。想要就別客氣,這就是我的座右銘。」
這個城堡使我興奮。正如夏洛特姑姑說的,不錯,它是贗品,但是一個非常出色的贗品。建築師在建造這座城堡時,他們的大腦裏肯定裝著日爾曼人的城堡,並且在這兒大大再現了這種建築風格。所有拱形的地方都是圓的,牆體很厚實,就連拱壁也十分巨大。通向塔樓的樓梯更是典型的日爾曼風格,一是它修建在牆體裏面,二是它入口處狹窄而出口處寬大,爬樓梯時得十分小心。不過我做得很自然,因為我總想顯示一下我的適應性,在他們的心裏留下一個我對古老的東西十分在行的印象。克里狄頓夫人家族顯然盡了他們的力,將古老和舒適巧妙地結合在一起。
「妳不高興了?」
我躺在床上回憶了一下我們的對話。等我起了床,感受到了腳下船體的晃動。打開印花棉布窗簾,從船舷窗眼裏看著外面灰藍色的大海時,我覺得心情輕鬆了許多,其中絕不只是興奮。我在心裏告誡自己,應該向巧黛學習,好好享受生活,不到帳單送到眼前時,絕不去考慮代價。
「我知道我將與他的兒子和妻子一起出海,但不是與他一起出海。」
「我不知道結果會是個什麼樣子?」
我真不應該到這兒來。我並不能做到保持疏遠的關係,因為我根本接受不和圖書了巧黛的哲學,絕無此可能。再說我早已深深地陷在裏面難以自拔了。
巧黛與雷克斯坐在船醫那一桌。我馬上意識到,即使我與船長同在一條船上,也很有可能難得見到他的面。我明白,不僅我的處境是如此,巧黛也處於同樣處境。
「我還聽說搭乘這艘船的乘客只有十二、三人,只是不太肯定。妳聽了還不高興嗎?」
「希望我們大家在那兒都能幸福。」
「是來責備妳的?」
「但這場戲畢竟還沒結束嘛!妳瞧,兩個演員現在換了個場景,不是還在對話嗎?」
「妳真的再也沒寫過?」
直到他們意識到這條船上不可能再找到其他孩子與他們一起玩時,才有了謹慎小心的接觸。沒過多久,他們倆便拋棄了敵意,慢慢地接受了對方,最終成功地建立了友誼。但在最初的那段日子裏,由於船外的景色和船本身都使他們感到新奇,很難將他們倆撮合到一起。真正到我認為他們兩人的關係正常了,那還是過了一些日子以後的事。
「誰會去考慮代價?」
「船長知道這些嗎?」
「愛德華,那就是我們的船。」我告訴他。
「這不算。那齣戲隨著我姑姑的死已經結束了,那齣戲的戲名叫『女王故居』。」
「當然知道,要不然他現在也不會那麼快活。」
「但總有點東西要非寫不可的吧,那時就要寫下來,這樣在今後也能回顧一下,是嗎?」
正當我們在仔細打量船艙時,巧黛走了進來。我立即想起我得去看看她的船艙。她的船艙離我的中間只隔幾個船艙。她住的是從套間裏分出來的一間,套間裏住的是莫妮卡,巧黛領我看了她的船艙。裏面的梳妝台放著鮮花,窗簾是絲質的,而我那間卻是印花棉布。
「現在是它的續集。這齣應該是喜劇『寧靜仕女號』。」
我渾身哆嗦了一下。
我注意到,他的模樣有了點變化,眼角多了點魚尾紋,嘴角又多了幾絲笑意,這在以前是沒有的。「是你……斯特雷頓船長。」
「也許家鄉的氣候……」
「她一到那兒就會很幸福了。」他告訴我。
「難道妳已瞭解他目前的情況,還會讓他的力量左右妳的感情?」
「我也是其中的一個角色。」
另外還有兩個人,一個叫加雷思,另一個叫克萊寧.格倫寧。克萊寧是個溫和靦腆的女人,年紀大概剛過四十。她的丈夫則比她大不了幾歲,舉止很有禮貌,對女人慇勤,無微不至地關心妻子舒服不舒服。再有就是一對年紀較大的格里諾爾夫婦,他們是去澳洲看望他們剛結婚的女兒及她的一家。陪這一對老夫婦去的是格里諾爾太太的妹妹愛拉.朗德爾小姐,這是個一本正經的女人,似乎對什麼都不滿意,不斷地抱怨這抱怨那。
這時,愛德華就會高興得手舞足蹈。
「可你……」
然而巧黛的這些話對他根本沒用,他要到處去看看。於是我只好領著他上了頂層甲板,在那兒看著人們為起錨做最後的準備工作。
除了我們自己人以外,這條船上還搭乘另外八位乘客,其中有個與愛德華年齡相仿的男孩子。大家都認為這很巧,因為兩個孩子在一起就有個伴了。
「就像妳……跟雷克斯?」
「他們正在為她即將出海做準備。」我補充說。
我們離開英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她是船長的船。」他莊嚴地重複一遍。
「哦?」
「親愛的安娜,別總是那麼乏味好不好?瞧,妳又來了,一說起要享受快樂時,總要想什麼付出的代價,這豈不等於在潑冷水嘛!」
我們不僅一起友好地吃飯,而且也一起帶著各自要照看的孩子在甲板上散步,或者就坐在那兒看兩個孩子在甲板上做套圈遊戲和打球。
男孩叫強尼.馬洛伊,他的母親是維維安.馬洛伊太太,她這次去澳洲與她的丈夫團聚。她的丈夫在那兒為她建好了家,陪她一同去的是布萊基太太,是她的妹妹,同時也是個寡婦。布萊基太太幫她照看年幼的強尼。
我以為她一定是在想,萬一她死了,那麼船長就自由……對我自由了。
當時我是在空地上散步,一直走到了懸崖邊,倚在欄杆上,俯身看著下面筆直的峭壁。正在這時,我意識到有人走到了身後。
就在那個冬天的下午,當火紅的太陽從hetubook•com.com迷霧中露出時,隨著一聲汽笛聲,我們終於向峽谷駛去,開始向地球另一端而去的航行。
「這我同意,但有時我覺得生活中讓人哭的事要比讓人笑的事多。」
我那桌是下人桌,在餐廳的最末端,而船長的那桌在我對面的那端。正因此,儘管船長不是每個晚上都來吃飯,但我總還是有機會在他來吃飯的時候看上他一、兩眼。有時他在他自己的船艙裏吃晚飯,但出海的最初三個晚上我還是見過他一次。當時他穿著一身制服,模樣很俊,而且頭髮也梳得很整齊,與他同桌的有莫妮卡、克萊寧和加雷思.格倫寧,以及格里諾爾夫婦。
可他沒有說下去,他換了個話題說:「這麼看來妳這次是來教小愛德華的了。我看他是個聰明的孩子。」
我很快就安頓下來投入工作,而且確實發現那孩子正如他自己評價的那樣,很聰明,有強烈的求知慾。這孩子也像大多數孩子一樣,有點任性,對他偏愛那些學科比如歷史和地理,他就學得很好,可是對不喜歡的數學和繪畫這樣的課程,持有一種牴觸情緒。
他在仔細地看我,我突然感到自那次見面之後,我從沒像現在這樣的幸福。我知道這是不妥當的,但我克制不了自己。我想,這就是他的魅力。他看女人時似乎是帶著極大的興趣,使女人們覺得她們在他眼裏是多麼重要。這只是那些有魅力的人的習慣罷了,也許這就是魅力本身,實質上它並不表示什麼。
「也許就在『寧靜仕女號』上吧!」
「他的什麼情況?」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而妳必須相信這是千真萬確的。」
我們當時是在她的船艙裏,我坐在一張扶手椅裏,她則仰躺在床上。
我從巧黛那兒瞭解到我們將乘坐的船是「寧靜仕女號」,照巧黛的話說:「這條船肯定當得起它的名號。我害怕暈船。」這條船裝運的是運往澳洲的機器,在澳洲做短暫停靠之後,再裝上貨物前往那些小島。
我點了點頭。「在回她自己的房間時,她被傢俱絆了一下,摔倒了。」
她啞口無言。過了一會,「我們總得有個船長,妳說是不是?沒有船長,我們怎出海?」
他又在仔細看我。「妳應該聽說過,這條船是我的,航行期間得聽我的指揮。」
我抓緊了身後的欄杆,心想也許我真不該應聘,真不該找這份最終又會使我面對他的工作。我並不是對他冷淡,我永遠也做不到,他完全意識到這一點。與那天晚上一樣,這次他還是沒在我面前提他的妻子。我想談談她的事,想瞭解他們之間的關係。然而,我關心這些幹什麼?我現在終於明白,我根本就不該應聘這份工作。
當我抓著愛德華的手,沿著舷梯登上「寧靜仕女號」甲板時,那是一個令人心顫的時刻。我立刻感到心花怒放,對,感到非常快樂。我無法控制自己,顯然這是因冒險而帶來的興奮。我知道如果我留在家裏不來,同時又知道這艘船是雷德弗斯.斯特雷頓駕駛的,而且船上還有巧黛,我肯定會像我過去曾經有過的那樣悔恨終身。
「親愛的安娜,」她說道:「我想當時我在城堡裏寫下那些東西完全是為了妳,而且也只能採用這個方法。我想讓妳與我一同分享城堡裏的生活,現在沒這個必要了。妳也在這兒,在親自體驗著這種生活,當然也就用不著我的日記了。」
我對她說:「巧黛,我很想再看看妳的日記,我想比較一下各自對船上生活的看法,肯定會很有趣的。」
她隨即從床上跳了下來,挽住了我的手臂。
「嗯,」我隨口應道,盡力想掩飾自己的慌亂,「不錯。」
我很喜歡她,但我要告訴她,不管我是否能得益,我可不希望誰死。
「妳看,它們離澳洲大陸不遠。」
「當然是妳。妳知不知道愛德華的父親就是這條船的船長?」
「為什麼?」
「巧黛!」
「這麼說,妳是早知道的。」
「我要去船橋。」愛德華一聽就喊了起來。
「我相信妳是……稱職的,雖然我們的相識很短暫。」
「希望妳知道,是莎士比亞說的。另外,正因為有了不確定因素,才使人覺得興奮。不是嗎?要是知道今後怎麼樣,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是個色鬼,是個不管什麼女人都要和-圖-書的男人。天,他對什麼都不嚴肅,他喜歡女人,所以女人也喜歡他。說什麼我們喜歡不結婚的人,這種理論錯了。我們不喜歡不結婚的人,那些吸引女人的男人其實是為女人所吸引的。只不過是互相說恭維話罷了!」
「那……斯特雷頓太太會怎麼樣?」
「因為生活令人太興奮了。」
「是嗎?別逗了。」我一副漫不經心地說。
巧黛再次聳了聳肩。「我跟格萊葛瑞醫生今天下午談過。」他是船上的醫生,是個個子很高的年輕人,但皮膚蒼白。這個醫生早就迷上了巧黛,我不只一次見過他一副癡傻樣子。
我盡量顯得輕鬆地說:「可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不是稱職。」
「嚴肅的時候我的話常有點尖刻,安娜,妳又不是不瞭解我。好了,別為我的病人擔心。請相信我一定會給她最好的照顧的。但萬一不幸的事情發生……」
「是莎士比亞說的。」
「妳是說妳知道雷克斯永遠不會娶妳,知道他會娶德林翰小姐,而妳卻與他調情而感到幸福,是嗎?」
自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改變過這種想法。來到海上的新奇感使我陶醉,同樣使我陶醉的還有我能跟我的朋友巧黛生活在一起,而且又知道雷德弗斯.斯特雷頓就在船上,隨時都有可能與他相見。
「是的,從樓梯上摔了下去,也就是那次把腿摔斷了。」
「我承認。真不明白我們居然會在一起,並且將一起離開這個國家。」
這是幾個令人躁動不安的星期。我覺得只有當我與愛德華兩個人單獨在一起時才是最幸福的時刻。我們已互相接受了對方,而且,我認為,相對於貝多絲小姐不太令人滿意的教學方式而言,我已有了大大的改進。說到底,在成功的基礎上要進一步是不容易的,但在失敗的基礎上進一步就容易得多。最近一段時間內上課的內容幾乎都圍繞即將要出海旅行的主題。從地理角度解釋是很容易的,然而我發覺我卻在不知不覺中常跟他談澳洲大陸的殖民和第一艦隊到達那兒的事。至於數學方面,他自己都覺得只要將總額用貨物數量來計算時,他是很容易集中注意力。顯然「貨物」對他來說是一個很有魔力的詞。
「小伙子,妳給我當點心,」巧黛說:「要不然還沒等妳開始暈船,就會興奮得病倒。」
「因為我喜歡喜劇,不喜歡悲劇。笑總比哭好。」
「不錯。但是安娜,這又有什麼關係?」
「對妳姑姑……和隨之而來的麻煩,我深表遺憾。」
「能與雷克斯保持這樣的關係使我感到很幸福,」她肯定地說:「像妳與我們勇敢的船長那樣幸福。」
莫妮卡從不克制自己的感情。我就住在她的隔壁,時常聽見她因氣憤而提高了嗓門說話。有時候她的話聽上去是在懇求,我不知道他跟她是怎麼生活的,他不幸福嗎?表面上似乎看不出來。也許就因為這場婚姻並不成功,而使他對兩人的婚姻生活並不關心,也就無所謂幸福不幸福了。巧黛說過,他對所有的女人都喜歡,所以也就沒有一個女人使他特別關心。這對他倒是無所謂,但對愛他的女人而言那就是一種悲哀了,比如莫妮卡就是。
「被她自己的傢俱?」
我當然記得,不僅記得,而且我還保存著那個船頭雕像,就是那天我把他帶到我的臥室裏去看的那個。但我沒有開口。
我沒有說什麼,他繼續說道:「我常想起妳,但願能再次去看妳,看看出了什麼事。後來聽說她去世了。」
「這間真漂亮。」我說。
我常自問:「沒有了巧黛,我該怎麼辦?」
我對他說:「如果不把一切都學好,你就永遠當不了一個水手。」我的話對他起了一定的作用。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一旦你跟他說這件事是一個水手應該做的,他就一定會去做。我知道這是為什麼。
「哇,你還記得這件事!」
我轉過身來,看見了他。「布雷特小姐。」他先開了口,並伸出了手。
每次出去散步,我們總會不由自主地走到懸崖上,看看下面的碼頭和進進出出的船隻。
「當時大家都在說這件事。」
他會指著地圖上一塊藍色的地方說:「這就是媽媽住的群島。」
「到目前為止這種生活哲學一直挺管用!」她承認說。
「你是個水手,習慣冒險。那天晚上在『女王故居和*圖*書』裏的見面對我是一次冒險經歷,而對你只是非常隨意的事。你瞧,後來我姑姑回來了,又摔了一跤,這些在我看來簡直跟演戲一樣,太不平常了。」
我站了起來,不想再坐在巧黛的船艙裏討論他妻子的死。
通過西班牙的比斯開灣時,船一直很平靜。第二天上午我在船艙裏醒來時,卻想不起來自己身在哪兒?等我四下打量了一下之後,我仍不敢相信我這是在船長駛往東方那個神秘地方的船上。正如巧黛幾次對我說過的,我的問題是我總希望過一種枯燥無味的又沒有多少波折的生活。想起夏洛特姑姑的死,我苦笑著說,我的生活並非沒有波折。
「是啊,不到帳單送到妳的面前進行清算時,妳當然不會知道妳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怎麼回事?」她問我。
我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愛德華身上。我總害怕他會失足掉進海裏,因此最初那段日子裏我絕不讓他離開我。更麻煩的是,他跟強尼兩人一開始互相都不喜歡對方。
我的心理被巧黛一眼看穿。她說道:「如果妳繼續留在英國,繼續妳那種枯燥的計劃,妳將會一輩子生活在後悔中。安娜,對妳和妳身邊的那些東西而言,沒有什麼比它們更讓人覺得枯燥的了。妳只能在心中塑造一個船長的影子,在妳的記憶中把他當神一樣供俸。為什麼這樣?因為妳的生活中再也不會出現令人激動的事。一旦今後再出現一個更輝煌的,它就能徹底地抹掉前一個留下的影響,這就是生活。」
「她就在那晚上開始生病的。她跟我談過之後又到了我的房間。」
「還好,當時有洛曼護士一直陪著我。」
「寧靜仕女號」是一條好船。不僅僅是因這條船是他的,更重要的是在這條船上給人一種安全感。假如我不考慮一下未來的生活,不仔細想一下到達目的地之後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在這種歡愉的心情下,我們沿西班牙和葡萄牙海岸行駛,並在進入地中海之前抵達直布羅陀海峽做短暫的停留。這將是段黃金般的日子,我應該為此感到滿足。
「是的,再也沒寫過。」
「為什麼是喜劇?」
我不知道她對雷克斯真實感情究竟如何,也許在表面快樂的背後,她的心受到了傷害,充滿了困惑。雷克斯用他自己的方式表示對她的關注,而船長的方式與他完全不同。雷克斯的方式要嚴肅得多,因為在我的印象裏,雷克斯這個人根本不會輕浮地調情。
「我明白了。」
有一次我們帶上了望遠鏡,並且用它看到了我們將要乘坐的船,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船身兩側黑色的粗體大字「寧靜仕女號」。
「嗯,那可是給船長的妻子住的,」巧黛說:「不過,她才不會一直睡在這兒呢,得在需要我照顧她時她才會睡到這兒來。我敢說她肯定會睡船長的套艙裏。」說著,她用手向上指了指,「就在船橋附近。」她又補充了一句。
「妳以前這麼說過。」
「我知道了,我得多向妳的生活哲學習學習。」
「沒有,在戲開演之前你早已下台了。」
「有人說過這麼一句話:『錯誤不是在我們這個星球上,而是在於我們自己。』」
「不久以後妳也將乘『寧靜仕女號』出海了。」
「妳得承認就是這麼回事,非常正確,她的肺病很厲害。」
在海上的最初一段日子裏,這些人對我而言只是個影子罷了,但沒過多久便一個個現了形,有了各自的特徵。我跟巧黛喜歡議論這些人,每次莫妮卡不在她隔壁的艙裏,我就會去她那兒。然後我們開始給他們瞎編故事。故事編得越無聊,越是引得我倆樂。我越來越像巧黛那樣無憂無慮了。我告訴她,我正在接受她的生活哲學。
她笑著對我說:「我現在不記了……」
「我還以為你外出了呢!」
「要是讓妳知道我還記得其他的事,妳會更加吃驚的。」
「我很高興。」
「有一句老話,我想那是西班牙人的說法,其意思是:『上帝說,取妳之所思,但妳得為它付出代價。』」
「為什麼不寫?」
上船時巧黛就在我身邊。我看見她那雙綠眼睛亮得像一對綠寶石,再加上清風吹拂著她滿頭的金髮,使她看上去特別迷人。我很擔心說不定她對雷克斯傾注的感情,會使她www.hetubook.com.com也像我自己一樣變得那麼容易受傷害。
「他說那病已緊緊地纏上了她,即使卡萊爾那兒的溫和氣候,也不管用。」
「所以你……你……」
「那就得看我們自己了。」
「我去了一趟倫敦辦事處,接受出海指令。不過,妳看,我又回來了。」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覺得有使不完的勁,而巧黛也一直處於極度的興奮狀態。
「巧黛,我希望……」
就為此,她也要盡力表示一下她的感謝。
「她告訴我,你兒子的……家庭教師一職一直空缺著。我就前來應聘,結果錄用了。」
在城堡的第二個星期,我終於與船長不期而遇。
我覺得「寧靜仕女號」確實很漂亮。當我跟愛德華從望遠鏡看到她時,我跟愛德華一樣興奮過。但當我真正親自踏上甲板,親眼看看她擦得發亮的銅船身和閃亮的甲板,同時想著這就是斯特雷頓船長的船時,我的心深深地震顫著。這是一艘新型的蒸汽動力船,照巧黛的話說,「我們」(愛迪絲語)正在加入到「我們的」船隊裏。也許駕駛一條有三根桅桿的船,或雙桅船或單桅快艇要浪漫得多,但那些船很快就會過時,我們當然得跟上現代化。
「也許是這樣。但……」
每當我看見她與雷克斯在花園裏散步,總使人覺得他們是一對情人;每當他們兩人在一起時,從他們的談話方式和朗朗的笑聲中,就可以看出他們是愉快的。是不是她裝作不那麼容易受到傷害?這只有天知道了,從心理講,我估計她可能像我一樣也受到過傷害。
「安娜,如果我們還在『女王故居』裏,誰會相信我們會這麼激動?」
「那也是一場災難。」他說。
「我記得當時我就要出海了,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多麼迷人的夜晚……可惜妳的姑姑回來了。溫暖迷人的氣氛不見了,我們不得不正視她的反對意見。」
「是的,隨妳怎麼說吧!」
「妳有好久沒出海了,」他說道:「我相信,自妳從印度回來之後,就再也沒出過海。」
「怎麼……什麼時候?」
晚上,兩個孩子吃過晚飯後,七點半上床睡覺,等八點鐘正式吃晚飯時,我和布萊基才與大夥兒一塊吃。我自然是坐在專供我吃飯的桌上,而布萊基太太則坐在大副那一桌。
「那你說說看,讓我確信一下。」
「希望我沒有直截了當地提到死亡,是嗎?為什麼不呢?這樣說不僅對妳,也對其他人有好處,至少使人不至於受到害怕。別忘了,我比大多數人都更熟悉那個冷酷的傢伙。因為工作的緣故,我常見到他。這反而使我對他不怎麼敬重了。妳不要為他感到痛惜了。誰知道呢?說不定這是一種幸福的解脫。」
「是,又是誰造成這一切的呢?」
船艙裏鋪著地毯,裏面有床,有固定的梳妝台。這種梳妝台也能做寫字檯用,還有扶手椅和釘在船壁上的櫃子。
巧黛聳了聳肩。「她沒必要自找麻煩。」
「是的,對我來說,也算是一次冒險吧!」
她的臉靠得我很近,我看見她那雙綠眼睛又發出光芒。
「別說妳感到吃驚,我認為妳應該感到滿意才對。我向妳保證我是一個最稱職的船長,即使船沉沒妳也不必害怕。」
「快看那條船,她是運羊毛的快船,又要到澳洲去了。也許我們能趕在她前面抵達。我想我們會的……因為我們有船長在。」
「到了那兒,船長就會又愛她了,」他嚴肅地說。每次他說起父親都只用「船長」這個詞,而且語氣裏帶著無盡的敬意。我不知道他對他們之間的爭執瞭解多少,他究竟又是怎麼看待這樣的爭執。
「現在她又把妳帶到了這兒。」
「這讓妳經歷了一段痛苦的日子。」
「安娜!我們總不能太虛偽哪!妳說呢?勇敢的船長肯定知道他犯了個嚴重的錯誤,一個得用終身的代價來償還的錯誤。但現在看來這個代價不用花那麼長時間來償付了。」
難道巧黛也真的像她對我說的那樣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嗎?
「離開妳以後我就駕駛『神秘女人號』出海了,妳應該記得那艘船的名字。」
「親愛的布雷特小姐,妳被誤導了,我想我有責任改變妳的看法。」
「妳看上去好像很吃驚,可妳知道,我確實是住在這兒的。」
「我也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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