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三 孤獨少年王

即位時的安國君,年事已高,更由於多年來攝政的辛勞,健康大大受損,結果,即位一年就歿故,太子子楚即位。
實際上,擁三千食客,對呂不韋而言並不是一件難事。問題在於食客的品質如何。
生於趙都邯鄲、身為人質之子、自幼智能超群的政非常早熟,並且擅長察識人心。過分敏銳,或許是一種悲劇——至少政的情形是如此。
一天,政召來相國呂不韋——這是絕無僅有的事情。以前都是由呂不韋入宮求謁,每次謁見也都是傳達決定事宜,從未有過請示秦王意見或者秦王主動召請呂不韋之事。這次卻一反常態,呂不韋充滿狐疑地急急入宮。
「以你的身份,還怕什麼!?這個國家的國君是我們的兒子啊!」
太后如是想。
兩人恢復了以前的關係。
迅速被立為太子而後即位的子楚,也同樣迅速結束了人生旅途。他於即位三年後歿故。
呂不韋如此想著。
坐在王座上的這名少年何其孤獨!
他很早就知道有關自己出生的秘密。
過去在眾多公子之中最被冷遇,甚至被遣送作為人質的子楚,迅速被立為太子並順利即位——秦國人莫不為此驚嘆。諸國更以驚異眼光看待此一事實。
(以後我可以為所欲為,因為我已是自由之身了!)
——我不是有秦國王族血統的人!
依據《史記》記載,呂不韋家中的傭人有一萬之多。那是以人力為主要生產工具的時代,倘若這是包含生產奴隸在內的數字,也就不足為奇。
——是時諸侯多辯士,如荀卿之徒,著書布天下。
——怎麼可以讓子楚被殺呢?這樣,我的投資不是要泡湯嗎?
秦國宮廷裡有她的昔日相好呂不韋。他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幾乎任何事情都能做得到。而且秦王是個年輕小孩。會展開怎樣的局面,www.hetubook.com.com應該不難想像。
但,出現在面前的這個兒子,有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這不是說兒子沒有惹人憐愛之處,他的面貌端正,看來相當伶俐聰明,臉上露出一種不欲受人愛撫的凜然表情。
這也是《史記.呂不韋》中的記載。現代人以為當時的暢銷書乃《孟子》,但《史記》對此隻字不提,袛出現荀子之名。事實上,對天下一統有所貢獻的人才大多出自荀子門下,孟子門下則鮮有其人。
「我們要有所收斂,不可胡作亂為。因為妳的身份是秦國太后啊!」
「可是……我是以相國身份和兩位太后談論事情呀!我的意思是說華陽太后和夏太后……」
「那……」
「此書記載當今世上一切重要事物,既不可增加一字,亦不可刪減半字。」
「我不管這麼多。」
「因為後宮是男人止步之地啊!」
——政這個孩子,與秦國王室血統根本毫無關係嘛!
雞鳴狗盜之類人物,可以靠培養傭人而成。呂不韋意圖招募的是水準高過「四公子」門下如齊國稷下學士般具有學問才華的食客。
——任何人若能增刪本書一字,當即致贈賞金千兩。
呂不韋有些狼狽地問道。
「我是指我和你的關係而言。」政以斷然口氣說。
見面前夕,莊襄王還在想著這一點,準備相聚時緊緊抱著他,並且好好撫摸他的頭髮。
政由於生長在父親離去、母親淫|亂的家庭中,所以遠較一般小孩懂事。就拿有關他出生的秘密來說,若在一般正常家庭,傭人及鄰居們是不至於會在他面前拿這件事當做聊天話題的。
深信政為己出的莊襄王子楚,看到兒子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是暌違七年之後的首次會面。在戰亂中匆匆揮別時的政,當時尚在母親的懷抱裡。
www.hetubook.com.com式被封為文信侯之後,雖然僅僅領有十萬戶,卻已算是諸侯之一。縱然不及戰國七雄,但他認為,自己應該有資格媲美「四公子」。他們都擁有三千食客。此一作為當然是一種虛榮表現,但廣招人才也是他們不得已的自衛之策。戰國七雄之首的秦卻無擁有三千食客的人物。
經驗老到,在商場混了大半輩子,也走遍天下的他,因政的即位而感到興奮。
就趙的立場而言,這個時候,大可殺掉秦國人質。而實際上,子楚也差一點就被殺害。
他原本就不是有資格成為秦王的人。坐上王座,真有如坐針氈的感覺。因此,他每每咬著嘴唇,心裡吶喊著:「你們看著吧!總有一天,我要成為天下共主!」
趙國本來意圖殺掉被遺留下來的子楚之妻與子,由於趙姬的族親之中亦有不少權勢之士,加上呂不韋的各方奔走,因而倖免於難。
六年後,秦昭王去世,繼位的是太子安國君。這是早已決定的事情。事實上,安國君替代高齡昭王為實質上的國君也有許多年了。安國君遵守對寵妃華陽夫人的諾言,立子楚為太子。
由於這是千鈞一髮之際的逃亡,子楚根本來不及攜帶家人,遂孑然一身地抵達秦軍陣營。
認為政尚幼小不解事的傭人們,常在他面前以這件事情作為閒聊話題。但早熟的政大概瞭解他們話中的意思。不明白的部分,他牢牢留在腦海裡,等到長大之後才去理解。
——不,現在也為時不晚。
——你們看著吧!總有一天,我要成為天下之主!
——我要開拓自己的路!
為了充分施展抱負,必須擁有最高官位——他以此自期,並使自己成為相國。此外,為了讓人們產生敬畏心理,以便使喚別人——他要政以「仲父」來稱呼自己。
——我絕不和圖書會讓他得逞!
「不,他還袛是個小孩而已。」
年幼的政坐在王座上時,都會想起過去在邯鄲聽到的這些話。
他原本就不是有資格成為秦王的人。坐上王座,真有如坐針氈的感覺。因此,他每每咬著嘴唇,心裡吶喊著:
——這是事實,不過不能攤開來說啊!
呂不韋的意圖也是招募實用學者,以進行實用之著述。他令食客們分別寫出各自見聞,將之編輯而成《呂氏春秋》。這是網羅各種知識的百科全書。
十三歲的少年不可能決定這樣的制度和如此的稱謂。顯而易見,這些都是呂不韋幕後操縱的結果。
(不知道兒子長得多大了?……)
「仲父,我要你以後少入後宮。」政說。
七年前,在千鈞一髮之際逃命的人質,現在已是超級大國秦之國君。他就是莊襄王。
兒子則以冷漠的目光看著母親的一切行徑。毋寧說他是眼看母親行徑,因而目光變得冷漠吧?
太后過去在邯鄲是廣為人知的歌舞名姬。袛有少數人知道,她是不可一日沒有男人的女人。騷到骨子裡——這或許與她出生娼家的背景有關吧?雖然有一個十三歲的兒子,她還是個正值慾望巔峰時期的女人。這位太后現在成了先王的未亡人。
(我有把握對這個孩子操縱自如!)
什麼人被任命為相國?
趙國廷臣想起成為秦王的子楚,尚有妻兒留在趙國。雖然有亡羊補牢之憾,趙國還是以慇勤態度,把秦王夫人和兒子政送回秦國。這時候的政已經十歲。
母太后其實對自己的兒子瞭解不多。丈夫子楚逃至秦後,她和年幼兒子共同生活六年。不過,這袛是表面上的事情。這六年歲月,她過的袛是屬於自己的淫|盪生活,絕少真正關懷自己的兒子。
「你不要以為血統www•hetubook.com•com關係管用!」
這一天,年少的政準備明白告訴呂不韋,自己不會再當傀儡受他操縱。
答案當然是:呂不韋。不僅如此,秦王政更以「仲父」稱呼呂不韋。仲父乃「叔叔」之謂。
「我押寶押對了!」
「這件事情,我們也不能說出去啊!」
「人多口雜,總得顧慮。而且國君漸漸懂得男女情事了。」
呂不韋想。對子楚進貢的不單是金錢,還有女人(這個女人已有身孕),投資額可謂不小。在這個情形之下,怎麼可以讓子楚平白被殺呢?呂不韋於是運用拿手的收買方式,給「守者之吏」(擔任監視任務的官員)黃金六百斤,成功地使子楚逃到秦軍陣地。
這個做法當然出於自負,同時意圖以此揚名諸國。行事好大喜功的呂不韋,在私生活上也相當自大。
呂不韋把長久以來想做的事情,逐一付諸實行。
(由我來做這樣的人吧!)
平常看得到的事物,因興奮過度而看不到——一般人都有這個毛病。呂不韋後來才發現年少君王的目光格外冷漠,就是這個原因吧?
呂不韋的欣喜若狂不必贅述。他的投機著實成功了。
呂不韋想。
政繼位為秦王。此時的他,年僅十三歲。
「什麼!?……什麼是血統關係!?」
秦王政的母親是呂不韋往年的愛妾。她成為子楚之妻後,因子楚即位而貴為王妃,因子楚之死而變成太后。
呂不韋語未畢,年少的政復以凜然口氣說:
(這大概是多年受苦的緣故吧?)
中國官階位於丞相之上的「相國」,乃自秦王政即位時設立。
——早知如此,當時應該好好禮遇他啊!
呂不韋以為自己聽錯了話。他做夢都沒想到,政早已知曉有關自己身世的秘密。
——我不會讓你長久居於輔佐位置的!為了走出自己想走的路,我要取得大權!
這個聰明少年,https://www•hetubook.com.com已看出自己的生父呂不韋有意將他當做傀儡,隨心所欲地予以操縱。
號稱二十餘萬字的這本書,由於是寫在木簡上的關係,冊數十分龐大。呂不韋將這批木簡陳列於首都咸陽的市場門口,廣向諸國遊說之士呼籲:
呂不韋被莊襄王任為丞相,並受封文信侯,以洛陽十萬戶為采邑(俸祿)。對呂不韋而言,這樣的投資報酬已經相當可觀。而他不因此滿足。人的慾望本來就是無窮的。
「這……這是……為什麼!?」
莊襄王如此解釋自己兒子的情狀。
雖然不能明言,但他的確是自己的骨肉。操縱政這個秦國國君,使他成為天下之主——這樣的偉業不是值得為之拚命的嗎?
這是政的決心。
太后依偎在呂不韋身邊——這裡是秦國宮廷大內。相國身份、且被秦王以「仲父」稱呼的呂不韋,是唯一可以出入後宮的男人。後宮原本是男子禁地。
長達五十六年的昭王治績,已使秦國國基穩固,政治上袛需沿襲前例即可。但年少的秦王政不因此滿足。未曾承受秦國王室血統的自己,沒有必要循規蹈矩——他如是想。
呂不韋因此書而自鳴得意。
但十三歲的秦王並沒有國政上的決定權。這一切,都在相國呂不韋的掌握之中。
政還是個嬰兒時,秦曾派將軍王齮,包圍趙都邯鄲。
秦始皇——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實際上,這個名稱是到剪滅六國、一統天下的公元前二二一年才出現,在這之前的秦始皇,被稱為秦王政。說得正確一點,於公元前二四六年成為秦王之前,他的名字袛是「政」。
——呂不韋把懷了自己孩子的女人塞給子楚。雖然對方是個人質,但這樣的做法不是太過分嗎?
這是因為時代風氣排斥空論而以實學為重的緣故。
「你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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