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匿名信
1

「但如果是駝背的老人,那麼他張貼的位置就會比現在的位置還要更低一點。不信的話,你們可以試試看!」

「你喜歡哪一張?」
「真難看的字。」看到那張紙時,哥哥說道。
現場的男孩子全都抱頭尖喊。
「寫什麼不清楚,反正是貼在電線桿上,而且全部用片假名寫。アサイケイスケアキミレス。」有著小女孩般可愛臉蛋的小忍,以他略顯怪異的高音說著。
「阿泰,你剛才問啟介什麼?」
「哇塞!一次三張耶!」
哥哥將他身經百戰的王牌朝夏日長空高舉,發出一陣朗笑。
哥哥一直是如此,總把他贏來的尪仔標分給我。雖然我猶疑不決好久,不過最後還是選擇了月光。
阿泰和小忍這對四年級的最佳拍檔同聲反駁。我也覺得他倆說的話很有道理。
我趕忙撿起地上翻了面的尪仔標,將它們悉數交給正洋洋得意的哥哥。哥哥從裡頭挑出印著「8號人」和「忍者部隊月光」的尪仔標對我說:
カラスヤノアサイケイスケアキミレス
アサイケイスケ,「淺井啟介」的確是我的名字沒錯,而這附近一帶也沒有跟我同名同姓的人。
「喂,啟介,什麼是『秋天見不到』啊?」
當初贏得這張尪仔標時,由於造型實在不怎麼樣,哥哥原想把它丟掉。但爸爸卻說:「這可是潛力股,應該比8強!」結https://m.hetubook.com.com果,哥哥不僅沒把它丟掉,反而更加珍惜它。真的,這張8號人——不,是18號人,不知因何原因居然始終百戰百勝,彷彿從不知失敗為何物。
「總覺得叫人不舒服……難道是第八小學那些傢伙寫的嗎?」哥哥將細長眼睛瞇成一條線,吐氣似地說著。
「你這麼說也對。」
那張尪仔標上的圖案,和當時在電視、漫畫上都擁有超高人氣的8號人,說像不像——亦即為閃避版權問題,主角的眼睛被畫得像魚眼般大而怪異,並不像桑田次郎所畫的那樣,擁有一雙銳利、漂亮的眼睛。而且身體的造型也有著微妙不同,最主要是胸前的數字不是原本的8,而是令人費解的18。
我已經想不起他正確的名字,只記得他老是一臉詫異的表情,年紀比我大一歲。「什麼意思?」
「可惡!為什麼會輸給這冒牌貨?」被贏走8號人的阿弘恨恨說道。
カラスヤノアサイケイスケアキミレス
紙張張貼的位置的確略高於我的視線。若說是大人貼的,那麼他的個子一定很矮小。
「這麼說來,真的是八小的傢伙幹的囉!」
「我們去瞧瞧吧!」
「好厲害啊!阿則,你簡直跟明智小五郎一樣嘛!」和-圖-書
「先不管是誰寫的字,反正貼的人一定是個小孩。」在兩方意見相左時,哥哥插嘴進來了。「你們看仔細,它貼的位置正好在我們視線的高度。我想你們都很清楚,如果想在牆壁上塗鴉或留言,通常都會把它貼在和自己視線等高的位置,或再稍微高一點的地方,沒有理由貼到下面。」

「阿則簡直不是人啊!」
「所以囉,貼這張紙的人也一樣,不管它貼在哪裡,一定是貼在和自己視線同等高度或再高一點的地方。所以,從這個高度來判斷的話,對方應該和我們的身高差不多,或是比我們矮一點。」
阿泰立刻把腰彎成九十度,在電線桿旁模仿起張貼的動作。果然,由於肩膀位置下垂,他必須相當辛苦才能把手腕舉到那張紙的高度。

我隨口敷衍。因為我最喜歡的「忍者部隊月光」尪仔標正好出現,我全副心思都繫在哥哥是否能為我贏得這張尪仔標上。
那紙上全部寫著片假名,而且是以毛筆字非常慎重地書寫著。
「目前還不能斷言。而且,我怎麼也看不懂對方是寫些什麼?總之,先將它視為證據收起來吧!」
除了應有的蔬果店、肉店等食材商店,還有咖啡館和舊書店。不論你想買什麼東西,只要上這裡來大概都可以買得到。平時這裡就和*圖*書很熱鬧,尤其到了黃昏時刻總是擠得人寸步難行;下雨天時,更是小孩們嬉戲玩耍的遊戲場。不過,我們在那裡跑跳奔竄時,經常遭到一臉兇相的肉店老闆斥喝。沙瓦酒舖就位於商店街的邊邊,正好在某條長巷和商店街的交會處。店老闆的女兒邦子小姐是該店的活招牌,在大人之間頗獲好評(話雖如此,她卻長得酷似柔道選手,體格相當壯碩)。而對我們這些小孩子來說,在店門口的書攤旁站著看漫畫雜誌,從不會招來老闆的怒罵,因此我們都很喜歡這家店,我也幾乎每個禮拜都會跑來站在這裡看少年漫畫。
阿泰說著,轉頭向一起玩尪仔標的小忍徵求附和。沙瓦酒舖是槐樹商店街裡稍具規模的酒店。
來到離沙瓦酒舖不遠的地方時,阿泰指著矗立在店門前的木製電線桿。
槐樹商店街的店舖都位在長約三百公尺的拱頂長廊兩旁,各式各樣的商家櫛比鱗次排列著,可算是鎮上的中心。
然而,我知道這時候的哥哥一定是在說謊。紙張上頭寫的意思,以哥哥的聰明豈會不明白?
「啊,我的8號人。」
回應哥哥說的話,我趕忙收起尪仔標,往商店街走去。
那個東京奧運會即將到來、日本全國彷彿陷入充奮狀態的昭和三十九年夏天。那時,我只是個蒼白虛弱的小學三年級生,而哥哥秀則是五年級的孩子王。
阿弘拿出來的鐵人28號尪仔標,也被哥哥嘲笑了一和-圖-書番。
一連串事情的發生,就從我們經常和鄰居小孩一起玩耍的公園開始說起。那是在剛領到學期成績單,說什麼都要先解放自己的結業式下午。
「可是,為什麼還特別用毛筆和墨汁寫呢?而且全部都是片假名……我總覺得它像是老人寫的字。」
「不——是。商店街上……」
阿泰的話才說到一半,哥哥突然用力將王牌攢在地上,發出像2B子彈爆裂的聲響,將場上的尪仔標全翻了面。
「這絕對是八小的傢伙幹的。只有他們的腦袋才會這麼笨!」
上面寫的「カラスヤノ」,意思大概是指「ガラス屋(玻璃店)的」吧。剛好,我父親正是經營玻璃屋。
「是怪獸的名字嗎?」
「你看,『カラスヤノ』的字都寫錯了。」
大家對哥哥投以尊敬的眼光,這也讓我引以為榮。就像現在這樣,哥哥總是遙遙領先大家。
「就是那個啦,那裡——」
「笨蛋!2加8是10,當然不行。」
我歪著頭,完全莫宰羊,就連它是哪一國話都不知道。
「大人才不會這麼惡作劇呢!」
那時候——現在的人一定無法想像——彷彿整個世界氾濫著小孩子似的,到處都是學校。就在離我們通學的區立第三小學不遠處,又有一所區立第八小學。地方以不甚寬廣的國道為界線,劃分出諸多學區。這鄰近地區就有兩所小學,學生間彼此互相看不順眼也是在所難免,不同學校的學生在公園碰頭時,https://m•hetubook.com.com經常會引發一些無聊的紛爭。
公園位於名叫覺智寺的小寺院後頭。那天,大夥兒群聚在沙地上打尪仔標。我本來力氣就小,又不懂打尪仔標的訣竅,因此封這種輸了就要被人取走尪仔標的比賽沒多大興趣,只是蹲在一旁觀看哥哥節節勝利稱霸。
「喂,別亂罵喔!這傢伙才不是8號人,而是如假包換的18號人。」
如他所言,有一張從功課本上撕下來的紙,但約略再小個半張左右,被人用漿糊還是什麼的黏在電線桿上。雖然沒下雨,然而看起來卻像是在水裡浸泡過,整張紙皺巴巴的。
的確,現在回想起來,那字體確實很拙稚——說是金釘流也不為過吧,簡直就像以口含筆所寫出來的字。
「那這張鐵人怎麼樣?他是28號,應該更強吧!」
和哥哥同年的阿廣一語中的。我想起住在鄉下的祖母,她寄來的信也都是用片假名寫的。
哥哥說著,小心翼翼地將紙從電線桿上撕下來。
「對了。啟介,アキミレス是什麼意思啊?」
「今天放學時,我們在沙瓦酒舖前的電線桿上看到的,對不對?」
(玻璃屋的淺井啟介,見不到秋天)
我無法忘記那個夏天。
榻榻米店的阿泰一邊和哥哥玩著尪仔標,一邊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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