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茶太郎。)
那奇妙的東西出現在我的房間裡,是昭和四十五年農曆年關將間的一個夜晚。那天黃昏,我垂頭喪氣地走在聖誕節前夕熱鬧采采的商店街上。平時老是播放〈槐樹的雨停時〉的唱片行今天也難得應景地換成聖誕節的曲子。只可惜那充滿朝氣、活潑的旋律,在我聽起來格外刺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回到公寓住處,我拿出在舊書店附近酒舖買來的威士忌,摻水後一口一口吞噬。我原本就不會喝酒,家人都擅於飲酒,奇怪的是唯獨我完全不行。摻水的威士忌兩杯下肚後,我已經暈頭轉向了。
(真的是茶太郎嗎?)
坦白說,那天我的心情真是壞透了。因為我帶著著作品到某家出版社,卻被狠狠損了一頓。
對方說的一點也沒錯。這是明明白白的事實,但我還是禁不起言辭上的打擊。對方的措辭,實際上比這更叫人難受好幾十倍。
聽到我連說話都有氣無力,老闆不禁皺起眉頭。
避免刺|激到光球,我匍匐著接近它,我匍匐著接近它。一直慢慢重複上下擺hetubook.com•com動的光球突然停止不動。總之,盤子裡只有些微水波晃動,也就是說,那光球實際上是具有形體的。
然而那天說也奇怪,怎麼喝酒是不會醉。只要一想到總編輯說的話,被愛也好,悔恨也好,激動的情緒早將醉意拋到九霄雲外了。
這是茶太郎的靈魂。而且我對這種想法一點也不覺得荒謬。
「我們不需要模仿的作品,否則我們直接找原本就好了。你得有自己的特色才行。」
最後,光球走到擺在房間角落的水盤子邊,靜靜跳著,完全就是貓飲水似的頭部動作。
(這……這是什麼?)
「你丟下身體回來了嗎?」
這種話對一心追求夢想的人來說,無異於宣判死刑。我感到自己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怎麼啦,這麼沒精神?是不是感冒了?」
我深呼吸一口,彈舌發出平時呼喚茶太郎「唧唧唧」聲。
然而,那天損我的那位總編輯,平時就是個非常嚴苛的人,而且或許那天不巧碰上他心情不好也說不定。
經過幸子書房前時,老闆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口打招呼。他正好在店門口前的花車旁,擺放特價書。「遇見你剛好。你問的《少年雜誌》已經來了。要我拿給你嗎?」
我的腦海裡立刻浮現出牠白底茶色花紋的身影。仔細想起來,那光球的動作,的確很像一隻貓。
「哦,這不是漫畫同學嗎?」
突然,我腦海中掠過這個名詞。那一刻,我的一顆心也噗通跳個不停。我感到手心開始滲出汗水。
聽到我發出的聲音後,那光球像是開心極了,不斷地左右輕輕搖擺,並進入房間裡。它就浮在榻榻米上方約兩公分處,緩緩地移動。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微微散發清白光輝、直徑約五公分的球。以看得到的表象來說,「會發光的乒乓球」應該是最貼切的形容了。這奇妙的東西就停留在鐵欄杆的把手上。
彷彿在觀察房間裡的陳設,光球在窗櫺上來回遊走了好一陣子。
我揉了揉眼睛,仔細端詳這會發光的球。彷彿回應我的視線般,光球左右輕輕搖擺。那光芒,較之夜空中的滿月微弱許多,輪廓和_圖_書
模糊不清,像是被擺進玻璃製的箱子裡一般;所以究竟是中間的亮光使然,還是整體散發出光芒,實在無法判斷。
當然,如果自己沒有什麼該被批評的,我也不至於那麼氣餒。偏偏對方的一字一語,句句說中我的要害,這才更令我沮喪。
原本個性內向的我,已有過幾次走訪出版社的經驗,也算是相當厚臉皮了——只受到一點貶抑就意志消沉,那是走不下去的。
我露出撒嬌的笑容。原本要外加手續費訂購的《少年雜誌》,我還是照平時的價錢十圓就買到。
當時,正是永井豪老師的《無恥學院》和谷岡安治老師的《沒常識系列》漫畫當紅的時候。我雖然也是書迷之一,但說到底只是以讀者的立場純粹欣賞罷了,根本沒想到更不會去描繪那一類事物。
「啊,不好意思,我買了。」
我用指甲在榻榻米的接縫處抓著,這事我經常和茶太郎玩耍的遊戲。
我張開手掌,光球靜靜落在上頭。它比一張明信片還輕,宛若質地不佳的衛生紙那種粗糙的觸感。
光球在半空中停頓了一會後,配合著我的手hetubook•com.com
指動作也開始輕輕晃動。才剛看的出神,它就以非常敏捷的速度碰觸我的手指尖,很像茶太郎用牠的前腳按住我的手指一樣。
(該不會是——茶太郎?)
這絕對不是人的魂魄,而是貓的靈魂……我心中這麼想。可是,果真如此,那茶太郎又遭遇到什麼了?
我稍微打開窗戶,探頭來——在那裡的,果然不是茶太郎。
「試看看畫些沒常識的吧!現在流行的是寡廉鮮恥、看了讓人噴鼻血的作品。」
那年夏天,喬治秋山老師的作品《阿修羅》,由於描寫過於殘酷,遭到禁止發行和回收的命運。我因為還沒有看到該期雜誌,所以拜託老闆幫我詢問。
「沒有,我精神好得很。」
(是鬼火嗎?)
時間大概是十點左右吧。突然,窗外的鐵欄杆發出沉重的聲音。我還以為是茶太郎來了,不過那聲音比平時微小很多。
我邊說邊輕輕用指尖撫摸那光球,它有一種微微溫熱、細緻得像發泡樹脂的手感。就像貓兒把頭傾過來撒嬌一樣,光球也磨蹭著靠向我的手臂,還從中心部位傳來像是喉鳴時的震動。
的www.hetubook.com.com確,我的畫作受到手塚治蟲老師的影響。想成為漫畫家的人,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心中喜愛的作家所影響吧!
茶太郎一定是死在什麼地方了,可是牠自己並未自覺,而以靈魂的形式歸來。
(令人很不自在……)
也許和現在不一樣,那時候想成為漫畫家,只有自我推銷一途,作者得帶著完成的原稿,韌性堅強的走訪一個個出版社。把它說成是一種行銷手法,或許讀者還比較容易理解吧!
可是,總感覺它和自己對鬼火的印象不太一樣。人死後的鬼火,通常會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在半空中飄來曳去。眼前的光球,卻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樣窺視房內,與其說它是人魂,我倒覺得更像是貓靈。
我悄悄伸手握住擱在牆壁上的掃把。這期間,光球靜靜地從鐵欄杆滑到窗櫺上——沒錯,很明顯的,那不是掉落,而是滑落,屬於有意志的行為。
「像你這種人,當作興趣偶爾畫畫還可以。我看你過年前就把行李打包好,回鄉下老家去如何?」
「坦白說,你的漫畫完全不行。不管是故事情節或者人物造型,都好像在哪裡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