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巴米利恩

「或許吧!」
梅爾卡茲從離開首相府,舒奈德對他行了個禮迎了上去,五個穿著帝國軍制服看起來有些倦態的男人跟在他後面。舒奈德帶著微微苦笑回頭看著這五個人。
「如果我們的艦隊一接近敵人的根據地,他們所有的艦隊就會抓住時間一舉回頭反攻,把我們趕進一個大網中殲滅。這就是他們的圈套。」
「您說,基本上來說這是一件喜事,此話怎講?」
當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送來帝國軍的最新動向資料時,楊遠遠地望著那個黑巨人質問道:
萊因哈特害怕的事果然發生了。楊在千辛萬苦之中巧妙地變換了陣形,把特奈傑以外的帝國軍前方部隊誘入了凹形陣砲火的焦點內,時機之精妙令在一旁的梅爾卡茲也不得不感嘆佩服。帝國軍就像被吸管吸出來一樣,陣形崩毀,艦艇爭先恐後似地跳到同盟軍的砲列之中。
比監護人還早四年拿到中尉階級的少年行了一個禮進入室內。他把落在端整額上的亞麻色頭髮攏上去。坐定後,楊詢問他的來意,尤里安探出身子。
楊又戴上了扁帽,菲列特利加也振作起了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螢幕上,因為一切事情都得等待戰後保往了性命再說。

上尉按下了超光速通訊的按鈕,但是聲音及指頭都微妙地顫動著。
「——」
在這個情形下,距離的縮短和緊張的增加顯現出了完全的對應關係。當他們到達巴米利恩星系的最外緣,從螢幕上凝視著那如早春嫩芽似的恒星時,同盟軍的幹部們都確實聽到了自己體內血管收縮的聲音。
「只有五成嗎——?」
「不,我才不會那麼浪漫哪!我現在想的只有一點——如何利用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浪漫及自尊來打敗他。事實上,我也希望能贏的輕鬆些,但是這回這個方法已經是最輕鬆的選擇了。」
「對楊來說是喜事,因為他總算有了新娘了,而且還是上上之選。對格林希爾少校來說,雖然是一件極令人好奇的事,不過能和自己喜歡的對象結婚實在是好事,因為葬禮可以一個人舉行,婚禮卻非得兩個人不可。」
「完全進入射程距離了!」
「沒問題。勉強行事不合我的胃口。多謝你的關心。」
「我不光靠開玩笑過活,不過,我可不想在沒有任何情趣的環境下生活。」
「你說什麼呀?那是路易.馬遜少尉!」
「如果您真有獲勝信念的話——」
「羅嚴克拉姆公爵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無與倫比的戰爭天才。如果我們以同樣的兵力與其從正面交鋒,勝算太少了。」
萊因哈特說道。
走進亞列克斯.卡介倫中將房間的尤里安,步伐顯出有種異樣的沉重感,感到懷疑的卡介倫在明白原委之後笑了一笑,調了一杯淡淡的摻水酒給少年。
「要再來一杯嗎?」
「菲列特利加。」
中將為他調了一杯恰到好處的酒。
當楊在自己的房間中看著菲列特利加送來的資料時,他覺得高掛在心靈地平線上的太陽沉下來了,他不覺嘆了口氣。根據資料顯示,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的直屬艦隊也將隨著其他將領的艦隊離開干達爾星域。楊原本打算制壓干達爾的意圖不得不做修正了。
「當然,如果漸漸遠離的話怎麼打?」
離開根據地的前一天,也就是四月十一日,楊給了麾下的所有士兵、軍官半天的休假。這是出戰前的慣例,楊一直堅守著這個慣例。
尤里安看著杯子,紅了臉。不只因為酒精的緣故,他為自己還未乾杯就喝了酒的失禮行為道歉。卡介倫在杯子中放了冰塊,把調得比剛剛那一杯還濃一些的酒推到少年面前,一完成乾杯的動作,尤里安便問道:
「聽著,尤里安,我以『不打沒有勝算的仗』為座右銘。這次我也絕對不會違背這個座右銘。」
帝國軍的砲火放出彩虹般的光彩襲擊過來,楊的旗艦休伯利安的四周出現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火球。巡航艦那爾畢克的艦體中央被擊中,噴出泛青的光泡,從正中折為兩半,隨即又散為一團團的光塊,照亮了宇宙的一角。
菲列特利加反覆說道。她突然有種極度不合理的疑念——她的聲音是不是只有自己聽得到,而楊卻沒聽到呢?
酒精外的某種因素使得尤里安吐出的氣息顯得極為炙熱。他把喝光的酒杯重新放回桌上,不斷地輕咳著。
離開根據地的楊艦隊一路朝巴米利恩星系繼續航行。
「上尉,那是——!」
楊點點頭很高興地說道:
「應該不會吧?」

「您有勝算?」
「您要以這種說法來讓我閉上嘴就太懦弱了。」
楊一如往常坐在指揮桌上,支著一邊膝蓋,凝視著正面的螢幕,但是他突然把視線投向幕僚們。視線是依梅爾卡茲、姆萊、先寇布、尤里安.敏茲、馬遜、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派特里契夫的順序移動,雖說是一瞬間,可是也沒有停下來,當視線又回到螢幕上之後,他就再也不動了。
「可能會在巴米利恩星域一帶和敵人接觸吧!」
「可是,目前為了活命,我們必須借重他的戰力。和特奈傑取得聯絡!」
「唔,知道就好。即使只是停在腦袋而已。」
「好的。嗯,我很高興——」
事實上,帶著這種「非正規兵」的不只有梅爾卡茲,和萊因哈特已經交過手而戰敗的莫頓、卡爾先兩提督也已重新編組銳減的兵力,與楊艦隊合併了,雖然都已事先向國防委員會及統合作戰本部申請,但是他們都沒有等到回音就擅自實施合併。所以從某些方面來說,這證明了軍部的秩序已經是有名無實了。
監控員的聲音讓人有一種唾液分泌不足的感覺。隨之聲音突然提高了。
接受了高尼夫若無其事的眼光,波布蘭輕輕岔開話題。
卡介倫對尤里安說道,然而,他自己本身也是「非正規兵」。由於失去了伊謝爾倫要塞,原任事務總監的席位應該也不見了,但是在下個職務還沒有決定之前,他就以監察人的身分搭上旗艦休伯利安了。
這個情形從遠距離之外的伯倫希爾旗艦上也看得一清二楚,挑起了金髮年輕人的怒氣。
聯絡用的太空梭載著放有萊因哈特命令的通訊密函從旗艦伯倫希爾的船腹出發了。萊因哈特為這個繞遠路的聯絡方法感到氣結,可是,在無它法可想的情況下也只好勉強為之。
站在楊身邊,具顧問身分的梅爾卡茲穿著帝國軍的黑色和銀色制服。這套制服穿在他身上有四十年之久,彷彿已與他融為一體了。這個兼具軍人和武人風格,剛踏進老年期的男人即使是在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那極為主觀的眼光下也像極了楊的上司。
萊因哈特面對楊的攻勢想出了戰史上前所未見的「機動性縱深防禦」戰法。楊當然也有他的想法,但是他的想法卻都得等對方先有所動作後才能發動,所以慘烈的砲戰及華麗的光芒對他們任何一方而言都不是必要的。然而,戰端一經hetubook.com•com開啟,一開始有了動作,就如同瘋狂的野馬般不受騎師的韁繩控制而肆意奔騰了,萊因哈特和楊都是一方面在心中感到無奈和不滿,一方面又必須使用大部份的神經網路去修正軌道。
「沒有任何信念卻每戰必勝。以唯心論的精神主義者來看,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真讓人傷腦筋哪!」
尤里安一下子激動了起來。把空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杯中的冰塊便激烈地舞動起來了。
「射擊!」
「在房間裡睡覺。」
另一方面,帝國軍的偵察網也發現了在前方徘徊的一小撮集團。最先接到來自先遣偵察衛星的影像及來自哨戒小集團的報告的是原為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部下,曾參加過奇霍伊薩星域會戰的洛爾夫.奧圖.布拉斯契中將。
「不管如何,這是我們大家都活下來之後的事了,如果他們結婚了,尤里安你怎麼辦?啊,可以到我家去。」
「我知道。我是說,為什麼連他也上了我的船艦?」
在進行了一次把重點放在安定幕僚的精神勝過實質意義的談話後,幕僚們都退了下去,只有華爾特.馮.先寇布留在眾人之後,楊看著他,把視線稍稍移開,然後又移回了視線開口問:
「我在這裡對伯爵閣下,對皇帝陛下也沒有什麼幫助。倒不如協助楊提督打倒羅嚴克拉姆公爵,或許還能找出最後的可能性,我想閣下應該會允許我這樣的行動——」
「那是運氣好。雖然不只是這樣,不過,總而言之一句話,是運氣好。」
「您當然也知道的吧?因為我都想到了,更何況是您?可是,您卻還要自己跳進圈套中。」
帝國軍的艦列開了個大洞,那是由能量及虛無所形成的畸形混合體,巨大的能量漩渦充滿了拒絕生命的冷峻。
「我是打從心底想勝呀!」
「口裡說得頭頭是道,眼睛卻只看到前面,這是個言過其實,不值得大用的人物。」

這是楊的真心話。在這次會議之前,他雖然已經各個擊破了帝國軍三個艦隊。但是,姑且不論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就算只和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或渥佛根.米達麥亞正面交戰,他也沒有把握還能如預期中一樣高奏凱歌。雖然不能說是沒有勝算,但是,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內獲勝,尤其是當時還在前哨階段,楊不認為萊因哈特本人或者帝國軍的雙璧會投進此階段中,所以他才有心放手一搏。雖然是成功了,但是他可不認為因此就證明命運的女神特別寵愛他,他甚至覺得那三連勝已經用盡了幸運的金幣了。
正當雙方的最高指揮官深感困惑時,戰鬥仍然急速地白熱化。光束和光束、火箭和火箭燃著敵意在宇宙中相互衝撞,彼此較量著破壞力及防禦力。破壞力升高,能源中和磁場及裝甲就被突破,致命的光、熱亂流就席捲了整個艦艇內部。防禦力增加雖然使得龐大的能源四處擴散開來,但是,偶而附近的弱小獵物會為餘波所動搖而毀滅。兩軍在彼此放射出來的能源怒濤中翻滾著,卻仍然不停地射出光束及飛彈。在自己的腹部被擊入核融合飛彈,於一瞬間炸裂開來的同時,用光束撕扯開敵艦,艦艇本身彷彿也被人類的偏執狂念附了體一樣。
「希望你們幸福——」。
瞬間的沉默之後,楊承認錯誤,低下了頭。
「嗯,我知道。」
「射擊!」
「我知道是我多事,不過,不只是戀愛,人的心理活動是不能用數學來解答的,也不能用方程式來代替。以你的情形來說,你只到達愛慕的階段,所以不妨把它當成一段美好的回憶來消化。但是,如果再進一層,對某個人的愛情就會使你失去對另一個人的關懷和尊敬,這不是是非善惡的問題,而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演變而成的。老實說,事情會變成這樣還真令人困惑。你的頭腦好,性格又佳,但是最好不要再牽扯在這件事上,火是很容易引上身的。」
「謝謝,該說什麼——該說什麼好呢——該說什麼呢——」
「我衷心祝福他們兩人!真的,我很喜歡他們兩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覺得好像好不容易找回了十一年的時間。」
然而,除此之外,楊又發現身邊還有非正規兵存在。那就是跟著尤里安.敏茲,有著壯碩體格的黑人路易.馬遜少尉。
當然,尤里安無法預知那裡有些什麼,如果那兒暗藏了一把可以劃破一部分歷史面紗的刀刃,那麼,他必須把那把刀弄到手。不過,這種想法當中大多混入了願望的奶精,不能說只是預測知識方面的黑咖啡。
菲列特利加笑了。在笑之前她就決定了,因為她覺得如果不這樣,臉上的表情就會完全不同,那可能會使楊感到狼狽。可是她看著楊,知道他並沒有感受到她的喜悅,同盟軍史上最年輕的元帥,穿上軍服也不像軍人的這個青年從扁帽下面,從露出的前髮下面不安地看著她。
「總而言之,不要太勉強自己。」
司令官的命令一經下達,隨即湧起一陣有生氣、但缺乏實質性的歡呼聲,根據地魯德米拉是由軍事基地及岩石所組成的行星,實在沒什麼娛樂設施,時間的自由並不能就意味著行動的自由。奧利比.波布蘭看著朋友高尼夫聳了聳肩。
看著艦長的楊,黑色眼珠中洋溢著昂揚的信賴感。
尤里安點點頭,一口氣灌下了那杯酒,卻被輕輕地噎住了,冰塊互相碰撞,發出了清涼的聲響。卡介倫微微一笑,也在自己的杯子中倒滿了酒。
菲列特利加調整了自己的呼吸。她並沒有為表面上的混亂而迷惑,她已經把握住了楊的心情。菲列特利加自覺一顆心加速跳了起來。
結果,楊什麼都沒說。
萊因哈特的聲音令通訊官畏縮,一面忙著與妨礙電波及電子雜訊的干擾繼續奮戰,另一方面試著和特奈傑中將的旗艦取得聯繫。監控員也汗流浹背地忙著識別滿天飛舞的敵我雙方,最後確認了特奈傑脫離了原本的部署擅自闖出陣列,在一陣沒有秩序的艦隊運動之後被敵人圍攻了。
面無表情的金髮年輕人喃喃自語著,他叫來了高級副官修特萊,命令全軍休息。萊因哈特微笑著對驚愕不已的副官說道:
「可是,他們兩個人結婚之後會不會還彼此叫元帥、少校啊?」
布拉斯契的指示是正確的。當同盟軍F02先遣偵察隊把敵人的位置告訴同志時,同時也有了反作用。他們退回去時雖然不會遵循直線路徑,但是,其軌跡的曲線形狀卻很容易就可以用戰術電腦解析出來。
派特里契夫副參謀長交抱的手臂足足有楊的兩倍粗,本來,他不該做文書工作的,前線指揮的工作應該較適合他。但是從「楊艦隊」被稱為第十三艦隊開始,楊就一直把這個充滿活力、幹勁的大男人放在司令部。「放任他去令人擔心喲!」這是奧利比.波布蘭暗地裡所說的壞話,但是以楊的立場來看,派特里契夫了解和_圖_書楊的作戰,當他以歌劇歌手級豐厚的低音回答「原來如此」時,可以給士兵們帶來很大的安定感,這些因素都是楊考慮在內的。
從這些事情的跡象來看,有人評論「最後決戰時刻,突顯了同盟軍的義勇兵性格」,但是義勇兵雖極富有戰鬥意志及勇氣,從裝備及指揮系統的觀點來看,卻是「烏合之眾」。在武裝抵抗運動中,他們可以成為貴重的戰力,但是和大艦隊正面決戰時,就很難想像他們能有效地發揮實力了。以前,楊在「救國軍事委員會」的內戰中也曾為大群空有滿腔熱血的義勇志願者所苦。這次楊要的是莫頓和卡爾先的指揮能力,所以他也不想繼續在雞蛋裡挑骨頭了——
尤里安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還是閉上了他那形狀姣好的嘴唇。使楊感到困惑、動搖並不是他的本意,但是,難道真的沒有更輕鬆的方法嗎?尤里安不禁懷疑著。然而,不知為何,他卻又猶疑著沒有說出口,最終他只是這樣說道:
楊威利在宇宙戰場上可以用一隻手指頭指揮上萬艘以上的大艦隊,可是,這個原本希望做個歷史學者的青年,在他每一齣的人生戲劇中都不算是個好演員,在某些場合,他甚至還是一個會讓舌頭打結的拙劣演員。儘管如此,現在他仍然辛苦地轉動著舌頭的引擎,呼喚著對方的名字。最先,他叫「上尉」,然後慌張地更正為「少校」,再過好一陣子又改為「格林希爾小姐」,每一次,美麗的副官都回應了,可是,在那之後他卻又無話可說了。那不是出於惡意,而是因為怯懦。他好不容易鼓動了一百倍於與敵人作戰時的精神彈簧,叫了第四次。
楊微微苦笑著。「必須」這種思考方法不是他所喜歡的,儘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心所願,但是他還是希望盡可能地走上自主和自發的路。事實上,人生的每一個足跡都覆蓋著後悔的塵土——
「好的,閣下。」
休息結束後便立刻發動第一級臨戰體制。一度鬆懈下來的精神活動朝著起火點急速地收斂了,所有的偵察系統都已經告知前方有眾多的敵人,這使得所有將兵的心都一起響起了警報。
「真是不可靠的太陽啊!」
「擊滅偵察隊充其量只是個小功,不要貪這種功勞。倒不如探尋他們回去的方向,以查出敵人主力的位置所在。」
「老實說,不多。」
「好可怕的人哪!」
尤里安虛應形式地回答,卡介倫便故意板起一副臉孔。
「你認為我們會贏嗎?中將。」
隨著時間的經過,犧牲的比例也增高了,殺戮和破壞漸形激烈,數量也愈形擴大,帝國軍和同盟軍陷入難以自救、彷彿煮開的泥濘深淵中。
這場混亂雖然只有短短的時間,但對楊來說卻已經足夠了。同盟軍的各艘艦艇朝著意外演出一場紊亂舞蹈的敵人一起發射主砲。四處產生的光點立刻形成球狀,球球相連,泛成一片。
一口氣突破關卡的楊,彷彿要吐盡肺裡的空氣似地鬆了一口氣,要甩開優柔寡斷是需要不少體力的,菲列特利加覺得自己的心彷彿長了翅膀似地鼓動著,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她心裡已經盤旋了多久的一段時間了啊!
「理由就是你在我們乾杯之前就喝了一杯。」
楊露出了難以表現的表情,勉強形容起來,那就像接受教官口試的軍官學校學生的表情,事實上,在他真正接受口試時,楊從來不曾有過如此深切的表情。他脫下了扁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困惑地說:
楊戴上黑色扁帽,把雜亂的頭髮壓在底下。既然決定接受對方的詢問,他就希望盡可能地把事實和真象說出來。雖然不願對方完全知道事實——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構想能力之雄大,計算之精密實在令人咋舌,一個凡人想做到其中任何一項都很困難,而這個金髮的年輕人卻同時具有這兩方面高度的智慧。
瑞姆夏德伯爵沉默了。對於自己對幼帝一字不提的羞恥心也隱隱約約盤據在他的心頭。
楊有系統地說到這裡,但是,感情及意思已無法有效地整合,以致接下來的話一點脈絡都沒有。
「開玩笑地說是無聊,老實說就更無聊了。」
「艦艇的指揮由艇長負責,中校大可放手去做。」
砲擊的密度和正確性恰到好處。如瘋狂的野牛般奔竄而來的帝國軍彷彿撞上一道隱形城牆似地停了下來,光和熱泛起波瀾,四處氾濫,充滿勇氣和鬥志的士兵們在一瞬間化為殘骸。爆炸的火光上下左右連鎖反應,產生了只有人類能雕琢出來的絢爛光亮寶石。然而,每一顆寶石的內部都是與優美及華麗沾不上邊的死亡之姿。
炸裂的光芒使宇宙充滿了無聲的鳴動。新產生的光劍切碎了白熱的光流漩渦,四散分解的艦體成了亂舞的影子,緊緊攫住了人們被光熱燒炙的視網膜。開戰不到三〇分鐘,戰況已經一口氣上升達到激鬥的程度了。
可是不到十分鐘,楊又徹底推翻了前言。
「不,不,只不過是出自一個不受女人歡迎的男人的嫉妒心罷了。你可不要介意呀,波布蘭先生。」
「什麼樣的圈套?」
楊的表情和聲音都彷彿罩上一層霧似的,然而,尤里安的視線卻有著能穿透這層層煙霧的熱力和敏銳。他把視線停在楊的臉上,一口氣把話說了出來。
事情演變至此才進入戰術層面,不過,楊的立場還是相當不利的,楊是非勝不可,而萊因哈特則只要維持住戰線到麾下的提督們趕到戰場上來就行了。雖然以萊因哈特的性格來說,「勝」比「不敗」更重要,但是他的積極性、機動性的背後卻有著深不見底的智慧,與衝動及莽撞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儘管如此,楊還是得勝過這個勁敵。
「——我還沒有聽到妳的答覆,怎麼樣?」
楊笨拙地點點頭。現在又輪到他辛苦地來選擇詞彙了。
然而,尤里安還是覺得有前去一看的價值。尤里安在預測的能力方面遠不如楊,但是如果輔以行動和親眼見識,應該可以彌補這方面的不足,他覺得自己應該以有異於楊的方法來接近現在和未來。如果這次戰役結束後還能倖存下來,如果能看到楊和菲列特利加結婚,他就要前往地球旅行。
「不,我太太在結婚之後不久也還叫我上尉,每次被她一叫,我就不由得敬了禮。」
局部的戰況變化顯得急速而又無秩序可言,連萊因哈特及楊也無法全盤應對。就算下了指示,在指令尚未到達之前,情況又已有了新的變化,結果,下指令根本就毫無意義可言了。當帝國軍的最前線回來請示該如何行動時,萊因哈特蒼冰色的瞳孔閃著怒氣。
「我的門總是為你開著的。進來吧!」
卡介倫溫和地制止了少年。
亞典波羅中將連恒星都罵了進去,可能是因為過敏的神經格外令他感到不快吧!即使恒星依然明亮、強烈地照耀著,或許還是會因別的因素而遭指責。
臉上發著高燒的楊威利像個電動木偶似的點點頭。
楊鬆開叉著的腿又重新坐定。
「我想如果把我們兩人的退休金合起來,就算將來年紀大了應該也不愁吃穿的,而且——」
如果不能讓那個滿是戰意及野心的m.hetubook.com.com特奈傑回到原來部署的位置,萊因哈特的整體計劃就會在戰術方面有遭到擱淺。就算捉住他的衣領也要把他拖回來,陣形是必須建立起秩序的。如果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投入到消耗戰中,很可能會中了楊威利的詭計。
楊脫下印染著五稜星的扁帽抬起頭來。他不知道這種時候該不該稱讚少年洞察的準確性。
「你本身就是一個笑話吧——」
「我不想妨礙他們的新婚生活,嗯,怎麼說呢?我可不喜歡被人家拒絕。」
「但是,這是唯一的機會。羅嚴克拉姆公爵是在看穿了我的意圖之後故意來誘我上鉤的。如果只為取得勝利的話,他大可無視我們的存在,直取首都海尼森的。應該說,這樣做比較有效。然而,他並不這麼做,也就是說,他接受了我無禮的挑戰。」
「基本上說來,這是一件喜事,我們來乾一杯吧!」
「你喜歡格林希爾小姐,對吧?」
菲列特利加睜大了棕色的眼睛,發現到自己的失神,不禁紅了臉。好或者不好對她來說是再明白不過的事情,所以她的思考和言語動作,都已經輕輕地帶過那個關口了,她沒有注意到障礙的存在。菲列特利加用韁繩把自己那顆躍動不已的心加以控制,好不容易才得以說出來。
「我比你大七歲,而且,怎麼說,這個,我有一個完整的人所欠缺的部分——此外,我的壞習慣又是那麼多。回顧以往種種,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資格做這種要求,看來好像是利用地位壓人,而且在戰鬥前提出這種事,實在不應該——」
「當然是因為尤里安在這裡呀!他可是個好護衛哦。」
「漸漸接近了。」
「——是我不對。你說得沒錯,這種說法是太懦弱了。」
有的人肉體瞬間蒸發;有人雖然活著,卻被高熱炙燒著,一邊毫無意義地慘叫,一邊滑落死亡的斜坡;閃光灼傷視網膜而被奪去光明的士兵,被意欲逃命的同伴推倒,臉上刺進到裸|露出來的配電線路,在閃光的火花當中斃了命。
聽來像是開玩笑,但是尤里安是想,如果楊和菲列特利加結婚,自己該離開他們一陣子。
這個時候,凝視著少年的卡介倫,眼中似乎也洋溢著趣味及共識的光芒。
「這麼無聊的事還講得這麼大聲!」
同盟軍這邊也在沒有預期的情況下,收到司令官下達全軍休息的命令。但是,高級幹部們仍留在會議室內喝著咖啡交談著。楊啜了口咖啡,他幾乎不懂咖啡有什麼好壞,對品嘗也不熱衷。
先寇布的音調微微超過了開玩笑的範圍,楊自然是不會聽漏掉。
兩個擊墜王互相給了對方一個嘲笑,然後各自朝自己的方向走去。
楊沒有說話,伸手撫弄著他那頭黑髮,尤里安見狀便把身體往前探出去,楊覺悟到躲不過少年的滿腔熱誠,只好面對事實。
被爆風吹斷兩腳的年輕士兵用兩手在地上爬行著,在血泊中沙啞地嘶喊著。受了傷滿身血漬的其他士兵一邊呻|吟著一邊踏過這個士兵身上,只聽見肋骨碎裂的聲音,年輕士兵的兩眼隨即失去了光彩。
對於前進之時奧貝斯坦所做的推論,萊因哈特完全贊同。自古以來,成為戰場之地是在敵我雙方的默認之下選出的。這一次選在巴米利恩星域也是一樣,不知道為什麼,萊因哈特一點都不懷疑楊威利也會著眼於此處為決戰場。
在古代的地球上,當民主國家雅典和專制國家斯巴達抗爭之時,小國梅樂斯謹守中立不傾向任何一個陣營。對梅樂斯拒絕隸屬於己方的事感到憤怒的雅典,遂視梅樂斯為民主政治的敵人而發動軍隊入侵,殘殺人民,將其領土併為己有,並稱自己的行為為民主政治的勝利而舉杯慶祝。這種醜陋的行為為後世的人類歷史立下了惡劣的模範,對侵略者的羞恥心而言,大義名分遂成為其最後的一件遮醜衣衫。如果侵略和虐殺是出自瘋狂的專制君主的野心,那還無可厚非,令人絕望的是,這種事情卻往往是由民眾慎選出來的領導者直接加害於人民的,民眾有時候還會虔誠地為侮蔑他們自己的人送上熱烈的掌聲。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確是踩著人民的肩膀通往寶座的,這就是「最壞的民主政治」的歸結。所以楊是完全不相信自己說的話的。儘管如此,楊還是認為——最壞的專制政治在崩潰之後會產生最好的民主政治,但是,最壞的民主政治在垮臺之後卻絕不會產生出最好的專制政治,這是一件奇妙的事——
「你比較喜歡開玩笑吧?」
楊沒有立刻回答,先寇布於是用手指輕彈著空了的咖啡杯繼續說道。
「不行呀!如果您自己沒有自信,又怎能讓別人相信您呢?」
菲列特利加不斷搜尋著一些字句,可是她優秀的記憶力卻在這個時候背叛了她。原本應該豐富無比的詞彙不知都跑到哪去旅行了。
「可是,你也不賴。今年你也已經連續捉弄了帝國軍的三名擅用兵法的大將了,不是嗎?」
楊沉默了,現在他實在難以抵抗先寇布辛辣的舌鋒。
「為什麼這麼後退?這樣不好指揮呀!」
「按照個人的部署來應戰呀!我要中級指揮官是做什麼用的?什麼事都得我決定嗎?」
印著五稜星的黑扁帽、黑色短上衣和半統靴,象牙白的領結和寬褲——晉陞元帥後,楊的軍裝並沒什麼變化,只是階級章上的星星數目多了一枚而已。然而,其所象徵的意義一般說來是很大的,但是當事者的言行舉止卻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他仍然是一個看來完全不像軍人的青年。
這已是確定的事實而不只是共識,因此所有的幕僚們都不再提起了,他們秉持著這無言的協定,把視線集中在他們的司令官身上。楊正和梅爾卡茲愉快地交談著——看來是如此——看在眾人的眼中,大家心裡的負擔也稍微減輕了些,只要司令官健在,他們就有期待奇蹟的可能性。
「我知道。」
「不能不勝嗎——?」
「媽媽、媽媽——」
他們打仗的目的不在殘酷,但是任誰都無法理解,正義和信念是這個世界上最嗜血的東西。最高指導者為了實現他們所倡言的正義,把成千上萬的人送上戰場。在餵飽他們的信念之前,必須活生生地葬送無數個士兵,或者使他們斷手斷腳。如果國家的統治者放棄所謂的信念和正義的話,士兵們就可以不用眼睜睜看著從傷口中迸出來的內臟,在恐懼和痛苦中死去了。但是,只要他們自己置身於遠離戰場的安全場所,權力者一定會繼續堅持「正義和信念遠比生命更重要」的主張,如果說萊因哈特可在自己和那些平庸而卑劣的權力者之間畫出一條界限的話,那大概就是因為他常常站在最前線的緣故吧!
「特奈傑究竟在搞什麼鬼?」
菲列特利加柔柔地微笑著。
休伯利安的艦長亞塞道拉.沙其安中校淺黑色的精悍臉上罕有地浮起恐懼的表情。
梅爾卡茲以溫和的眼光看著年齡足以當他兒子的青年司令官,但是他卻什麼也沒說。
數十萬道光龍在黑暗中激進,在他們的利牙咬住獵物之前,帝國軍的光束如猛獸般更早自柵欄https://www.hetubook.com.com中放出來,襲向敵人。利牙和利牙在半途中衝撞,化成眩目的光芒炸裂開來。
尤里安笑了,可是,卡介倫知道有八成以上是基於禮貌上的緣故。
「呃,妳覺得怎樣?」
另一方面,同盟軍的狀況也不見得比帝國軍好。當最前線的指揮官要求更細部的指示時,楊嘆了口氣回答:
「——果然是這樣——」
萊因哈特將麾下的提督們遠遠地支開,看似孤立了他自己的艦隊,實則是想把同盟軍誘入巨大的陷阱中,這一切都在楊的預測內。但是萊因哈特離開干達爾星域卻出乎他的意料。楊原本打算抓住萊因哈特麾下的提督們離開主力部隊的最大時間差,在他們尚未回過頭來圍剿前,來個短期決戰以獲得勝利。然而萊因哈特竟然也移動了主力部隊,行動路線雖然巧妙地呈現曲線路徑,然而,指據電腦的推算,其行動的速度和角度正好是當提督們離開主力部隊到最遠的反轉攻勢的界限點時,萊因哈特本身就朝巴拉特星系突進,一直到可以用肉眼看到同盟首都海尼森為止。要防備他闖入巴拉特星系,避免把首都周邊區域變成戰場,楊就必須比當初的計劃還早與萊因哈特交戰。當然,米達麥亞及羅嚴塔爾也會比楊當初預定的更接近戰場,也會更快回過頭來圍攻。前有萊因哈特,後有羅嚴塔爾及米達麥亞,楊不會自我美化到相信自己可以同時承受他們的夾擊並且獲得勝利。楊的勝算是在把帝國軍完全分開來後,以最高司令官萊因哈特為各個擊破的對象後才有五成的把握。
菲列特利加簡單地把話交代清楚了,自己在公私兩方面也沒有細分清楚的楊完全沒話可說了。於是,馬遜也保住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您是有感於他的意氣,所以才決定堂堂正正地和他正面對決嗎?」
「不自量力的傢伙!」
所謂的「巴米利恩會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實在不易確定,如果以先前帝國軍三個艦隊的敗亡為第一幕,那麼,此次會戰於宇宙曆七九九年,帝國曆四九〇年二月就已經揭開序幕了。而以自由行星同盟遼闊的宇宙領域為陷阱,想將楊艦隊圍在巨大的蜘蛛網中的萊因哈特,其壯大戰略是在四月四日米達麥亞艦隊朝艾流塞拉星域前進時開始了具體的實施行動。獲知此消息的楊,於四月六日下令朝帝國軍的總根據地干達爾星域出動,十日,應楊之請前來當顧問的「銀河帝國正統政府的軍務尚書」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來到楊的身邊。
「那到底是什麼人?」
部下的聲音雖然在音量上已稍加壓抑,但是語氣卻完全走樣了,足以讓上尉緊張得繃緊神經。出現在他的視線中的是一大片正慢慢蠶食著黑暗的宇宙空間而且漸漸擴大的光點群。光點群又化成了一片波濤,吞噬了背後微弱的星光,無聲無息地朝著同盟軍逼過來。
從電磁砲中射出來的鈾二三八彈貫穿了戰艦的裝甲,發出超高熱能量而爆炸。全身被火焰擁抱著的士兵,發出奇怪的慘叫聲滾倒在地上,而甲板也已經呈灼熱狀況,飛散的血花化做陣陣紫煙蒸發了。長官下令集體棄艦,渾身血漬的生還者撥開火焰和濃煙的侵吞,以體力所許可的最快速度奔向密閉式的艙門中。從傷口所流出來的血液和地板接觸即產生新的蒸氣,熱氣透過地板直燒腳底。新的爆炸接二連三發生,熱風的巨掌打倒了士兵們。帶著銳角的金屬和陶瓷的碎片以高速在半空中穿梭,斬瓜切菜似的割下士兵的腦袋。頓失首級的屍體灑著血雨,倒在好不容易正要爬起來的同伴身上,於是,接著又發出了新的慘叫聲,接觸到地板的手掌在一瞬間被燒糊了,一用力拉起,皮膚便黏在地板上,露出的血肉因火傷和血塊呈黑紫色,像戴了手套一樣。密閉艙門關起後遮斷了地獄的景象,然而,在生還者的眼前仍然開啟著另一道殺戮地獄之門。
「戰鬥不會馬上開始的,現在稍微鬆弛一下緊張的情緒反而會好些,自由行動三個小時,喝酒也無妨。」
「啊?」
這時候,砲手的手指頭都已經放在發射鈕上了,他們摒住呼吸,等著總司令官下達射擊命令。楊一邊輕輕地舉起一手,然後以十倍於舉手的速度猛地揮下手。
「——我一向認為最壞的民主政治也勝過最好的專制政治,所以我為優布.特留尼西特而和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作戰。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信念。」
——當然,應該是沒有人的。楊常常被交付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做的料理材料,然後被迫站在廚房中變魔術。
那是因為帝國軍的一部分和其他部隊失去了聯繫,開始突出了。只要有了可乘之機,構成楊的精神堡壘的支柱——用兵家的要素——就顯得格外有力。楊探出身子,下了命令給菲列特利加。
「如果不在這裡阻止住羅嚴克拉姆公爵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不,是我太狂妄了,對不起。」
更具實質意義的「巴米利恩星域會戰」開始了,時間是宇宙曆七九九年,帝國曆四九〇年四月廿四日一四時二〇分。
「喲,一般人都說年輕人容易衝動,年長者總是扮演著壓抑的角色。現在,看來情形是顛倒過來了,你認為我會輸給羅嚴克拉姆公爵嗎?」
副官退出之後,萊因哈特坐在指揮官席上,閤上那雙有濃濃睫毛的眼睛,任一顆心浮游於宇宙當中。
「這裡是F02先遣偵察隊——發現敵人主力部隊。位置在由〇〇八四六宇宙區域朝一二二七宇宙區域方向的地方,距離我方四〇.六光秒——非常接近!」
「您對羅嚴克拉姆公爵分散全軍一事有何看法?」
話是這麼說,楊的心中卻不得不承認先寇布的指責是對的,他並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
不過,「巴米利恩星域會戰」在一開始純粹是以極平凡的形式開幕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也好,楊威利也好,彼此都懷疑對方是不是會出什麼奇招,也都打算靜觀而後動,所以雙方都不得不以正統的戰法踏出第一步。
進入偵察戰之後的三〇個小時,只是持續著使緊張的水位穩增的沉默。但是,最後帝國軍出現了。發現的人是卻斯上尉所指揮的F02偵察團的一個下級軍官。
「敵陣的幅度很小,所以深度和厚度一定到了某種程度。還打算採中央突破的方式嗎?」
殘酷和悲慘的景象不只是某方的專賣品,受帝國軍猛烈反擊的同盟軍也在痛苦中呻|吟翻滾。
「菲列特利加,等這場戰役結束了——」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少校根本不需要思索如何去度過「到晚上十二時為止的自由時間」,因為楊威利請她到他的房間去。菲列特利加淡淡地補了原本就淡淡的妝進了房間,楊一副不知該選擇何種表情的樣子面對著硬質玻璃桌,一迎進菲列特利加,他就板著臉要她坐下。
在尤里安的胸中,一個還沒看過的行星的影像雖然不明確,但卻慢慢組合出形狀來。那是位於帝國領域邊境小星系的一個小行星。太陽系的第三和*圖*書行星——地球。對人類來說,那是以前唯一居住的世界,當尤里安從瀕死的德古斯比司教口中聽到這個名詞時,他就覺得非去看一次不可。
卡介倫沒有立刻回答,先為自己調了第三杯酒,把杯子拿在手上,沒有喝,然後回答。
楊在心中喃喃說著,他的自言自語化成了冷冽的恐怖水珠,浸透了全身的細胞。

「——是嗎?姓楊的那個傢伙終於提起他那麼一點點的勇氣了?」
「我可以進來嗎?元帥。」
卡介倫似乎看透了尤里安的心,他繼而把話題一轉。
「這種事你去找敵人商量吧!因為我沒什麼選擇。」
「——最近你的惡意表現似乎大有進步嘛,高尼夫先生。」
先寇布非常率直。「逃跑」或者「打敗仗」在楊艦隊中並不是什麼禁忌。
「儘管如此,這還是一件不簡單的事哪!沒有人來代替我嗎——?」
「元帥是在艾爾.法西爾星域救了我的命之後叫我的名字的。您還記得嗎?」
「你說有什麼看法?」
當梅爾卡茲為了趕赴新職務而前來辭行時,原為亡命政權首相的瑞姆夏德伯爵以一臉像塗上螢光塗料的表情責問著梅爾卡茲為何棄上司於不顧而自行逃命的卑鄙行為,可惜的是,梅爾卡茲不是那種對誤會和曲解會有過敏反應的男人。
在砲塔及槍座中交談著的士兵們,低語中帶著微妙的緊張及不安。如果他們任由精神的溫度無限制地升高,噴起火焰,便會把自己和別人都燒成灰燼。
監控員的聲音透過麥克風響遍全艦,彷彿用一雙冰冷的手繃緊了士兵們的肺和心臟,呼吸和心跳都立刻加速,也有人的體溫立刻上升。
這一次,淡茶色眼眸的年輕女性沒有立刻回答。這真是一件劃時代的事,因為楊威利從來就沒有直呼過她的名字。她睜大了茶色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答了一聲「是」,也因為這個字使她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這是帝國正統政府軍的全部人員。他們要求永遠跟隨閣下左右。」
雙方的前哨戰在無聲無息的偵察競爭的形式下安靜地展開了,同盟軍把巴米利恩星系寬達一二五〇立方光秒的宇宙空間細分為一萬個宇宙區域,以二千組的先遣偵察隊覆蓋這些區域,建立起分析各處匯集回來的情報系統。負責指揮營運的姆萊參謀長,在管理這種精密的作業方面,他的能力遠遠超越黑髮的司令官。楊做的是考慮、籌劃的工作,而一旦到了實施的階段,他就覺得不勝其煩。根據他本人的辯解,在十一年前,困難重重地從艾爾.法西爾逃離之際,他已經讓自己的勤勉給磨平了——
尤里安在口中喃喃說著,把飄蕩在心頭的某種遐思放在抽屜裡上了鎖。
「這場會戰結束之後,如果我還活著,一定聽你的忠告。」
「敵軍正突破黃色|區域——」
「不知什麼時候這個艦隊成了一個大家庭,楊要指揮控制也很麻煩吧。」
「我的父親和母親差了八歲。這件事我曾經有對你提及過嗎?如果我說了——」
「謝謝你,格林希爾小姐。」
如何把被帝國軍重重圍困下的艾爾.法西爾星域的人民送走,當時二十一歲的楊中尉不甚自信地抓著頭,從此開啟了在他往後的人生中不斷被人稱為「奇蹟的楊」的第一頁,菲列特利加為他送來了餐點。
「——嗯,淡的。」
「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這很明顯是個陷阱。他會這麼公然地讓各提督出動到各地,分明是引誘我們——我們的根據地是空的,你來攻擊吧!如果去了,一定會落入他們的圈套中。」
菲列特利加的心情夾雜著極大的擔憂及微微的害怕,她看著脫下黑色扁帽,頭髮雜亂不堪的年輕元帥。他是她的,可是,又不只是她的,較之自由行星同盟超過一百億的市民對他的期望,她所求之於他的又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不,或許該說是荒誕——希望和他共有未來。
「如果是在海尼森或伊謝爾倫就另當別論了,但在這種基地哪有什麼地方可去呀?算了,我決定去找一個一|夜|情的對象,你呢?」
「但是,說了後悔總比不說後悔來得好——啊,真傷腦筋,從剛才開始就只一直隨自己高興亂講話。總之——我想和妳結婚。」
結果命令只落得沒有結果的下場,因為正當突出的帝國軍的第一陣對著敵人正要打開砲門時,第二陣就從背後殺來了。迴避衝撞的系統急速作動,帝國軍的各艘艦艇為了避開接近過來的龐大質量而無秩序地四處亂舞,駕駛員們一邊咒罵著神明和惡魔,一邊緊緊絞著操縱盤,拼命控制好方向。
年輕的中尉對著十四歲的少女認真地說道,少女不由得笑了出來,要求這位看來完全不像軍人,倒像將來會成為有成就的學者模樣的青年軍官叫她「菲列特利加」就可以了。「逃離艾爾.法西爾」對楊、對菲列特利加而言都是一個出發點,終點還在他們的視線之外。此時,楊把目標放在折返點上,但是要擺脫停滯不前的狀態卻不容易。
「敵人距離,八十四光秒。」
「如果您是一個只以勝利為目的單純職業軍人,或者是一個不知道自己幾兩重而光想掌握權力的凡俗野心家,我的煽動還會有點價值。再者,如果您是一個深信自己的正義使命而具有不可動搖的信念和責任感的人,多少都會受別人唆使。但是您卻是個即使在戰況最激烈的時候也不完全相信自己是站在正義那一方的怪人。」
梅爾卡茲看著這幾個「正統政府軍」士兵的臉。他們不論在年齡或體形上都沒有統一,一個看來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子,穿著一件很明顯是承自父親而大小不合身的舊衣服,顯得極為侷促,最年長的一個看似與梅爾卡茲同年紀。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表情,每一張臉都融合了忠誠、勇氣和自我滿足的微妙情感。梅爾卡茲放棄說服他們,因為他明白,除了順應他們的意思及請求之外,別無它法了。於是,這支僅有七名成員的軍隊加入了楊艦隊。
奧貝斯坦的兩隻義眼發出了亮光。
部下問他是否要追擊撲滅這一小撮老鼠,他搖搖頭。
發現有人急切地敲著門,楊打開遙控門一看,亞麻色頭髮的少年帶著緊張的表情站在外面。若看在同年齡的少女眼中,一定顯得極英勇而令人心動吧?
「那麼為什麼說基本上呢?您保留了什麼?」
「不無聊啊!」
接到布拉斯契的報告時,萊因哈特正坐在總旗艦伯倫希爾艦橋上凝視著頭頂上映於螢幕中的星海,白皙的臉上灑滿了星雨,沉浸在一片光波當中,看來就像白瓷沉於水底一樣。四周的人小心翼翼地不弄出聲,很自然地摒住氣息埋首於各自的工作中。打破這神殿般的沉默,把敵艦接近的消息報告給年輕的帝國元帥者是巴爾.馮.奧貝斯坦一級上將。
「司令官閣下!旗艦太接近前線了。恐有成為砲火集中的目標之虞,請允許後退。」
楊以直指己心深處的表情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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