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為愛付出的犧牲

「沒錯,用家族背景來評判我!你應該很清楚我們這種人並非永遠都是父母的孩子。你要我求你嗎,泰勒?那我就求你!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求,我是為了夜城而求,為了我們所有人而求。」
即使這表示我們正在一點一滴地死去。我們必須利用生命能源來支持結合我們意志的法術,然而就算耗盡了三人的生命能源也無法與莉莉絲的力量相提並論。我們感到生命離體而去,感到黑暗不斷逼近,但是我們一步也沒有退縮。蘇西和艾力克斯隨時可以退走,拯救他們自己的性命,但是這個想法根本不曾出現在他們的腦中。我真為他們感到驕傲。
「我一直希望能令你驕傲。」我說。
「不。」我道。「我一點也不像我母親。」
梅林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掌,頗不情願地比了個手勢,我眼前的圖書館場景當即踏入現實,與酒館的空間緊密結合在一起。我父親專注於眼前的研究,根本沒有發現這個變化。我穿越連結空間,進入圖書館內,然後故意咳嗽一聲。我父親從椅子上跳起,迅速向後退開,手中抓起一枚紙鎮充當武器。我緩緩舉起雙手,讓他看到我沒帶武器。
「沒錯,你的確是。」渥克澀澀地說道。「不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年的酒錢都是我付的,你可是有名的出門不帶皮夾呀。」
「那我們就死定了。」梅林道。「不但死定,而且永遠都將受到詛咒。」
她的命令透過我內心深處的羈絆而發,儘管設下層層心靈防禦,我依然顫抖不已,幾乎崩潰。因為她的定時炸彈是埋在我的心靈防禦之內——然而我始終站在原地,拒絕服從她的命令,甚至沒有轉頭看向我父親。我感覺到她的意志深入我的內心,控制我的軀體,有如一具寵然大物壓得我無法喘息。我的手指緊握成拳,疼痛無比,但是我說什麼也不肯移動腳步。只可惜我已經在動了。我的頭完全不顧我的意願,緩緩轉向父親。母親的羈絆在我思緒之中燃燒,有如無情的叛徒一般嘲笑著我的失敗。接著突然之間,我的內心不再孤獨。蘇西出現了,艾力克斯出現了,他們將自己的意志灌注到我的腦中,幫助我停在原地。
「我的天!」他說著突然坐倒在座位上,仿佛腳上的力氣全部消失了一樣。「約翰——看看你——長好大了。你看起來——真像我父親,你的祖父。當然,你沒見過他——」
我猜他接下來會想要擁抱我,但是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我依然必須保持堅強。我領頭跨出傳送門回到酒館,他隨即跟我出來。接著梅林立刻關閉了傳送門。我父親看了看四周。
她對著莉莉絲開了一槍又一槍,以極快的速度擊發扳機,瞬間射光了所有彈藥。莉莉絲完全不為所動,從頭到尾站在原地挨槍。蘇西壓低槍管,莉莉絲則告誡式地對她比了比手指,接著轉身看向正在施法的三個男人。他們全心全力投注在儀式之上,根本沒有發現她的到來。莉莉絲觀察了他們一會兒,緩緩將頭側到一旁。
「為了你,約翰!為了我的兒子!」
「生下一個如此愚蠢的兒子,真是比被毒蛇咬噬還要令人痛心。」莉莉絲道。「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約翰。你沒得選擇,這一切都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決定了。先從簡單一點的事情開始示範好了。取悅你的母親吧,約翰,去把你父親殺了。」
渥克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思考策略的部分就交給我來處理,馬克。我最擅長這種事了。你一直沒說這東西到底是什麼玩意?」
查理斯深深歎了口氣。他看著眼前的書籍,似乎想要從中找尋答案,接著又將目光轉回到我的身上。「你必須瞭解——我被人背叛太多次了:我信任的朋友、我深愛的女人。你的母親——是我最後的希望,再度身而為人的希望,再度恢復理性的希望。她讓我想要成就大事,想要改變世界。她是我的生命,我的希望,我的夢想,我從來不曾如此深深地愛上一個人。當皮歐告訴我真相,展示證據給我看的時候——我氣得差點殺了他。我衝回家去找她,但是她卻早已離去。這樣也好,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至於你,約翰,在那之前你對我意義非凡,但是在我發現真相之後,我很害怕你也是一場謊言。如果我的妻子都不是人的話——我又怎麼肯定我的兒子是人?我好害怕你長大之後會變成一頭怪物,就和你母親一樣。」
你們是怎麼辦到的?我問。
「你該看看她剛剛回來的時候狀況有多糟。」艾力克斯道。「我一共施展了二道最好的醫療法術才治好她的傷勢。那些都算在你的帳上,泰勒。不過從當前的情勢看來,你最好現在就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把帳付清。」
收藏家從機器中伸手出來,一把抓起我的外套衣領,將我拉入機器之中。一進入機器的範圍內,我立刻恢復了行動能力。我抓起手邊的水晶柱,藉以穩定身形,卻發現柱子扭動不定,似乎並非完全存在於我們的世界裡。我實在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從一缸油鍋裡跳進了一把爐火之中,因為大家都知道收藏家向來獨來獨往,從來不跟任何人站在同一陣線。在我們的腳下,莉莉絲緩緩轉過腦袋,往我們的方向看來。
「不止。」收藏家道。「如今他已經成為真正的當權者了。」
「我會提供你正確的申請表格。」渥克道。「現在的情況如何,泰勒?」
梅林哈哈大笑,笑聲十分難聽,仿佛在莉莉絲的臉上吐口水一般。「臣服於你和_圖_書?」梅林語氣輕蔑地道。「我這一輩子隻願臣服在一個人的腳下,而你連幫他擦盔甲都不配。」
「這才像話。」莉莉絲微笑說道,有如老師教導愚蠢的學生一般。「你可以取回心臟,梅林。只要你臣服於我,跪在我的腳前,對著你污穢的名諱發誓永遠向我效忠。」
「爛東西!我絕不會再弄一台了!上次去的時候還說幫我安裝什麼額外安全裝置——這趟旅程最好值得,亨利!」
「我們不必完全從頭來過。」收藏家充滿自信地說道。「你總是不肯專心聽我解釋理論,亨利。由於我們一直沒有結束儀式,所以法術到現在還在檯面下繼續運作。打從我們被打斷的那一刻起,儀式就一直在原地暫停。就是因為這樣,我們開啟的傳送門才會一直沒關。我們只需要和當年的儀式再度建立起連結就好了。」
「你怎麼能夠在那麼多暴民的圍攻之下逃回這裡?」我問。
「你卻變肥了。」
死去的巫師皺起眉頭。「如果我不專注施展防禦魔法,即使只是一下子,莉莉絲也會察覺發生在這裡的一切。」
「我不這麼認為。」我道。「你是撒旦之子,生來就是毀滅基督教的王。我不能冒險讓你這種人回歸夜城。」
「讓她察覺。」我道。「如今最要緊的是把這三個老朋友聚在一起,好讓他們彌補多年前所犯下的錯誤。」
我父親轉過身去看著渥克,接著又將目光轉向收藏家。他皺了皺眉頭,似乎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接著他開懷大笑,三個老朋友登時笑成一團。那是一種開誠佈公的歡樂笑容,所有多年的恩怨都在一笑間一掃而空。他們聚在一起,用力拍打彼此的肩膀,大聲互道別來之情。儘管查理斯.泰勒看起來比其它兩人年輕許多,但是他們三個站在一起就是那麼自然,那麼合拍,仿佛他們屬於彼此,多年以來都不曾分開過一般。最後他們終於向後退開,仔細地打量起彼此。
「跟莉莉絲對我們的安排相比,死亡肯定是一種解脫。」渥克道。
我也懂一點魔法。艾力克斯得意洋洋地道。再怎麼說我也是梅林的後代。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有辦法經營這種爛地方這麼多年?
「我從舊報紙裡讀到不少關於你的事蹟,看來你的生活當真多采多姿。幫助無力自助的人、解決謎團、打擊罪惡——我也看了幾篇由維多利亞冒險家朱利安.阿德文特撰寫的社論。他似乎還不能肯定自己能不能認同你的作風,但是他顯然認同你的成就,這對我來說就已經夠好了。你已經成為一個我一直想要當的英雄,只可惜世事常常不能盡如人意——」
「這樣應該很簡單。」查理斯道。「我們是唯一符合鎖孔的三把鑰匙。」
我們抵擋不了多久的。我們心裡清楚得很。我們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讓三個老朋友有機會再度開啟通往地獄邊境的大門。我們在引開莉莉絲的注意,盡力不讓她發現我們真正的企圖。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打斷他們的儀式,但是她卻始終執著地想要擊潰我的心靈。我們離死亡越來越接近了。我們都很清楚,但是卻不在乎。我們是站在同一陣線的好友,為了拯救世界努力不懈,為了堅持信仰奮鬥不已。或許這是我們這輩子第一次毫不懷疑自己的決定,並且相信今日所作所為都值得以生命換取。
「這個嘛,一開始它是專為三十世紀的小孩設計的四度空間攀緣架。我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據為己有,然後又把它改造成具有跨空間旅行功能的工具。基本上它不如我其它的時間機器精進,但是它詭異的特性卻正好用來出其不意地偷襲莉莉絲。現在看看它!我最好是能夠獲得余錢補償,亨利。」
「一堆鈍器加上無人能敵的壞脾氣。」蘇西道。
我喚醒天賦,命令它顯現我父親的景象。此刻他身處普羅斯帕羅與麥克史考特紀念圖書館之中,在零亂的書櫃間翻箱倒櫃,將一堆書籍排在一張書桌上,迫切地翻閱著每一本書,尋找——某樣東西。我默默觀察了他一會兒。他看起來沒有比我年長多少。事實上,他和我長得十分相像。我抓起渥克跟收藏家的手,跟他們分享我眼中的景象。
我帶著自大與驕傲的神情走到她的面前。我一定要引開她的注意,為他們的儀式爭取時間。我直視莉莉絲的臉龐,她則面帶微笑看著我。
我不想打擾這兩個老朋友的重逢,於是強迫自己離開座位,跌跌撞撞地來到吧台之前。莉莉絲當真搞得我心力交瘁。艾力克斯站在吧台後方的老位置,手裡拿著一杯苦艾白蘭地迎接我的歸來。他在酒杯上多插了一把小雨傘,只因為他知道我有多討厭這種裝飾。他可不想讓我以為他心軟了。我丟開小雨傘,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感激地對他點了點頭。他也朝我點頭回應。我們都不是喜歡在公共場合情感流露的人。
好了,蘇西道。這感覺真是奇妙。撐著點,約翰,救兵到了。
「只有我。」蘇西.休特道。
「我辦不到。」我說。「我知道你的心臟在哪,但是我沒有辦法幫你取得。」
「說真的,艾力克斯。」蘇西將槍口對準莉莉絲。「我對你的印象完全改觀了。」
「我很想念你,查理斯。」收藏家道。「真的。你是我見過最能夠堅持己見的人。那麼,人死之後究竟是什麼感覺?」
莉莉絲不慌不忙地看著酒館之中的景象。正當我絞盡腦汁想辦法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讓她發現三個老朋友的企圖時,艾力克斯已經從吧台m.hetubook.com•com後方抄出一把霰彈槍,丟到蘇西手中。
「不要怪罪馬克。」渥克說著走到收藏家身旁。「當年我們全都以為自己在做正確的事,包括你父親在內。我們不是故意導致這一切的——你看我的樣子好奇怪,約翰。怎麼了?」
「所以——」我說。「這下我們有機會了嗎?」
收藏家迴避我的目光。「我被人誤導。」他終於說道。「我以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你不該來這裡的。」我說。「這裡是我的地盤、我的領域,在這裡我可以完全發揮我的力量。你以為你有辦法逼我找出你想要的夜城?來試試看吧。親愛的母親。」
「糟透了。」我說著癱倒在最近的椅子上。「你為什麼派這個傢伙來救我?」
「所有人都讓你失望。」我說。「他們統統欺騙你、背叛你。此後再也不會了。」
「沒錯。他弟弟賴瑞一聽說出了什麼事,馬上就跑出去找他,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放輕鬆。」我道。「我不會傷害你的。我需要你的明。」
「這個嘛,沒錯。」渥克道。「我們一直沒有機會關閉那道門。在發現傳送門沒有關閉的時候,我們三個已經分道揚鑣,發誓再也不要合作。反正那扇門根本無關緊要,它只留下一小條縫隙,除了我們三個之外,不會有人發現它的存在,也不會有人有能力使用它。莉莉絲回歸的入口已然與她同調,除了她之外沒有人能夠穿越。」
「你認識我。」我說。「雖然已經很久沒見了。我是約翰。你兒子,約翰。」
「那你有什麼建議?」渥克問。即使我剝奪了他最後的希望,他的聲音依然跟往常一樣冷靜。「除了正面衝突,我們還能做什麼?」
我轉頭看向梅林。「幫我在兩地之間打開一扇傳送門。我必須和我父親談談。」
然而就在此時,一股存在擊潰了梅林的防禦魔法,強行進入酒館。一個有如血盆大口一般的大洞突然出現在一面牆上,向後延伸出一條深不見底的狹窄通道,通往一個非左非右、不上不下,完全不知名的方向。我的心靈無法處理通道內的景象,只能簡單地將其稱為「外界」。一條人影自通道之中漫步而來,儘管距離依然遠到肉眼無法辨識,但是我很清楚對方是誰。莉莉絲已經得知我們的計畫,正在趕來阻止我們。
「那就來吧。」他微微遲疑,接著一手搭上我的肩膀。「很抱歉我讓你失望了,兒子。很抱歉——我不夠堅強。」
「把我的心臟還來。」梅林道。
「有時間嗎?」渥克問。「當年我們花了好多天的時間準備,而且幾乎耗盡所有精力。如今我們年紀大了,體力也不如從前呀。」
「我這麼相信。」
「告訴我。」我道。「如果你敢的話。」
「但是只要你們三個合作就能夠再度施展傳送儀式。」我道。「將那扇門完全打開,迫使莉莉絲回歸地獄邊境,然後再將門完全關閉!這樣有可能成功!不是嗎?」
「你從來沒有預見過今天發生在這裡的事情?」我問。
「用這把槍去想想辦法,蘇西。幫我的祖先報仇。他或許是個惱人的渾蛋,但再怎麼說也是我的家人。彈夾裡裝的是擦過大蒜、汽油膠化劑外加聖水的銀子彈,以及用聖人骨灰煉製而成的祝福彈。這堆雜七雜八的配料之中總有一兩樣足以傷害她的元素,可是我專門為了在失控的夜晚維持秩序所調配的。」
「我不認為任何人曾經預見過,孩子。實在需要太多巧合加上太多變數才讓這三個男人於多年之後在此重逢。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約翰.泰勒。」
於是我們三個站在一起,各自憑藉一生苦難所磨練出來的堅強意志頑強地對抗莉莉絲,死也不肯屈服。在這一生中最親密的時刻裡,三個鮮少表達對彼此關懷的老朋友並肩作戰,逼出了埋藏在我心中的羈絆,並以永不屈服的意志打破它對我的控制,使其在尖叫聲中死去。莉莉絲的力量襲體而來,有如一場超級風暴衝擊在一顆小石頭上,但是我們依然不肯放棄。
我轉過身去,立刻看見了她。蘇西.休特身上的黑皮衣幾乎已經爛不成衣,到處染滿乾枯的血跡,彈帶上沒有任何子彈,皮帶上的手榴彈也統統用光,就連霰彈槍也不在背後的槍套裡。她半坐半癱在我隔壁的高腳椅上,面前擺了一瓶琴酒。我實在過於疲憊,只能回以微微一笑,讓她知道我有多高興看到她還活著。她點頭回應。
莉莉絲大怒,手掌一緊,當場將腐敗的心臟擠成一堆暗紅色的黏漿。梅林大叫一聲,頹倒在地,數百年來圍繞在他身邊的魔力在那間消失殆盡。他在地板上蜷成一團,枯萎凋零,血肉不斷離體而去,留下一堆古老的骸骨,雙眼中的光芒盡逝。莉莉絲輕咬一口殘敗的心臟,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
為了愛,我們都必須付出極大的犧牲。
最後,芭貝倫儀式終於成型,在我們眼前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力量充斥了整間酒館,竄入所有人的體內,強化了每個存在,壯大了所有心靈。長久以來不願關閉的傳送門終於大開,奇異的能量有如雨滴般自陌生的空間噴灑而出。我看不見那扇門,但是它的存在卻盈滿我的內心,仿佛有人為我揭開簾幕,讓我看見隱藏在世界之後的全新境界。莉莉絲終於瞭解發生了什麼事。她發出憤怒又恐懼的叫聲,試圖攻擊那三個男人。然而蘇西、艾力克斯和我用盡我們僅存的力氣阻止了她。儘管我們已經離死不遠,終究還是硬生生地擋住m•hetubook.com•com了她的去路。
「因為你顯然沒有能力自救,不知感恩的渾蛋!」收藏家叫道。「當梅林感應到你從影子瀑布回來之後,我們就一直透過他的法術觀看你和莉莉絲對話。一發現情形不對,亨利馬上請我去救你。如果你在懷疑為什麼像我這麼有自知之明的人會願意加入這個無望的反抗活動,我只能說我是遭人情感勒索了。」
「不幸的是,這個討論一點意義都沒有。」渥克道。「這是個好計畫,約翰,但是卻沒有辦法成功。當初施展芭貝倫儀式是我們三個,如今也只有我們三個人才能重新開啟那扇門。但是你父親已經死了,約翰。」
收藏家冷冷地看著他。「別想太多,亨利。你明明知道我們已經有二十年不是朋友了。自從聖保羅大教堂的意外事件之後,你就一直想要將我逮捕歸案。可惡,打從查理斯的葬禮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你了。」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又轉回渥克臉上,語氣微微轉緩。「你老了,亨利。穩重多了。」
查理斯.泰勒面帶疑色地看著我,接著將紙鎮放回書桌上。「你看起來很面熟。我認識你嗎?」
「現在還不算太遲。」我說。「你還有一個機會可以阻止莉莉絲。跟我來,兩個老朋友在等著你呢。」
一陣強風穿越傳送門,帶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香氣自地獄邊境席捲而來,接著反轉方向,急速離去。風捲起了莉莉絲,我們立刻解除意志力對她的束縛。莉莉絲頑強抵抗,但還是一步一步地被拖往傳送門。她在門邊停下腳步,寧死也不願繼續前進。必須有人強迫她穿越傳送門,與她一同進入地獄邊境,並在另外一邊守著大門,直到芭貝倫儀式完全關閉為止。這個人必須是我。因為唯有如此,我才能確保自己永遠不會再次威脅夜城的安危。我曾在未來對著瀕死的艾迪發誓自己寧死也不要見到夜城因為我而毀滅,這些話絕對不是隨便說說的。
收藏家駕駛著一台奇怪的機器憑空出現在我們面前,相信就是因為這台機器的力量導致時間暫停。收藏家是一名騙徒、一名盜賊、一個惡名昭彰的匪類,喜好收藏任何具有收藏價值的物品,只要不是被釘死在地上或是有兇猛野獸把守的東西他都一定要弄到手。我們認識很久了,不過從來沒有成為朋友過。事實上,我認為收藏家應該已經沒有任何朋友了,因為朋友只會阻撓他收藏的嗜好而已。
「淘氣的男孩們,你們在做什麼呢?想用最後的法術送我離開嗎?這道法術——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她話沒說完,臉色突然一變。「亨利?馬克?還有——查理斯。好呀,好呀——親愛的老公,我都忘了你也被埋在大殯儀館的墓園。停止無理取鬧,面對我,查理斯。讓我告訴你我計畫要怎麼對付我們這個天賦異稟但卻不知感恩的不孝子。」
「我剛剛想到了一個辦法。」我說。我臉上的笑容不自禁地擴大,所有疲憊的感覺似乎統統消失。「我是約翰.泰勒,記得嗎?我總是有辦法死裡逃生,而這一回的辦法實在太美妙了。還有一個機會能夠在不需要正面衝突的情況下阻止莉莉絲,只要找回當年利用芭貝倫儀式召喚莉莉絲的三個男人,重新施展法術,反轉儀式,就能夠將莉莉絲送回地獄邊境!你們當年儀式開啟的傳送門依然存在,對不對?」
傳送門完全關閉,莉莉絲的尖叫聲戛然而止。由於少了一個施法者之故,芭貝倫儀式開始分崩離析,渥克和收藏家以最快的速度完結施法,永遠關閉起這個儀式。一切都結束了。陌生人酒館陷入一片寧靜。渥克和收藏家全身虛脫,靠在彼此的肩膀上站在一起,看起來比之前蒼老許多。蘇西與艾力克斯離開了我的內心,搖搖晃晃地走到我的身邊。我看著傳送門消失的地方,心裡想著我的父親跟母親。我想到他們終於團聚一堂,永遠再也不會分開——
「別跟我提肥。」收藏家道。「喜歡這件運動服嗎?我是從一個退休情報員身上得來的,而且還趁對方找尋運動服的機會順便偷了他的怪車。等這一切結束之後,你一定要來看看我的收藏品,我擁有的珍藏、垃圾,以及俗不可耐的物品可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還要多!」
「狗屎!」收藏家道。「力場開始崩潰了。抓緊,泰勒,我們走!」
「但是湯米.亞布黎安回不來。」我說。
「喔,不。」梅林別過頭去。「我們依然統統會死,或是隨著夜城一起被徹底消滅。」
時間突然變慢,一切幾乎凝止。莉莉絲的手在我面前幾吋的距離外停了下來,聲音也變成一陣拉長的低吼,最後完全沉默。
閉上鳥嘴,集中精神。蘇西道。
他雙手緊握一根造型有如一朵水晶花的控制杆,整台機器立刻滑入空間的縫隙中,時間之塔廣場轉眼之間消失無蹤。我們不斷旋轉,眼前出現了許多異界空間。我試著閉上雙眼,但是卻絲毫沒有好過一點。周遭的變化透過基本的精神層面傳入我的感知,而我的內臟強烈排斥這種感覺。我無助地抓緊手邊的水晶柱,但是水晶柱卻似乎蓄意想要脫離我的掌握一般。我耳中依然聽見莉莉絲的聲音,大聲叫著「不——」那聲音仿佛永遠都不會消失。水晶機器在她的怒意之下扭曲變形,許多堅硬的水晶紛紛開始碎裂。收藏家一邊駕駛一邊謾,接著在一陣劇烈撞擊之下,我整個人飛出機器,跌落在陌生人酒館的地板上。
梅林繼續痙攣一會兒,最後終於停止抖動,徹頭徹尾變成一具乾屍。www.hetubook.com.com然而在一切結束之前,我仿佛聽見他說了一聲「亞瑟」?所以或許他終究還是逃出了命運的掌握。我很希望能這麼相信。
「我的霰彈槍壞了。」蘇西完全忽略艾力克斯的存在,說道。「彈藥用盡之後,我只能把槍當棍子用。我最好的一把匕首也留在某個渾蛋的眼睛裡了。所有武器都沒了,我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一樣。」
「我一直知道你有這種天份,馬克。」我父親神情嚴肅地說,接著他們三人一起大笑。
「我只是指出了一個事實,讓他瞭解一旦莉莉絲控制了夜城,世界上就不會再有任何值得收藏的東西留下了。」渥克道。
他微微一笑。我忍不住感到一陣心痛。我記得這個很久以前曾經見過的微笑,雖然在這一刻之前,它早已被我遺忘。
「技術上來講是有可能。」收藏家說著皺起眉頭。「只是我們要有一個人和莉莉絲一同進入傳送門,這樣才能在我們完成關門儀式之前確保她無法從另外一邊再度開啟。進去的人——將會永遠跟莉莉絲一起困在地獄邊境。你不用看我,這個世界還有太多值得我留戀的東西,再說我跟她一向處不來,即使當年她只是查理斯的老婆也是一樣。」
「他在幹嘛?世界末日都要到了,他還埋在書堆裡做什麼?」收藏家問。
「我知道只要我找你幫忙,你一定會來的。」渥克道。「老朋友是幹什麼的!」
「你遺棄了我。」我說。我試圖壓抑心中的怒火,但是這樣做只是讓我的聲音更加冷酷。「在我還是小孩的時候就把我留給我的敵人。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離我而去。你寧願喝酒喝到醉死也不願意撫養我長大成人。為什麼?」
「你怎麼找到我的?」他問。「你看起來不像莉莉絲的手下,但是我肯定有見過你——無所謂,我幫不了你。你必須離開。我很忙。」
「這倒新鮮。」梅林小聲對我說道。「我從來不曾預見這個場景,甚至沒有想過這三個人會再度重逢。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喔,確定。我跟未來的人們談過,大戰的倖存者,世界上最後的人類。他們都是你認識的人,但是相信我,渥克,你不會想知道他們是誰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正面衝突贏不了這場戰爭。」
到最後,根本不需要粉筆符號,不需要吟唱咒語,不需要祈求神靈,三個老朋友只是閉上眼睛集中精神,酒館中立刻出現了一道強烈的能量,噴灑出強大的氣息。我們都感覺到某種東西受困於空間中,極力想要掙脫束縛,完成使命。儘管已經過了三十多年,這三個老朋友還是毫不遲疑地踏入正確的位置,有如忘卻本身工作的三塊零件,再度回到一具威力強大的引擎之中。魔法能量圍繞著三人激蕩,仿佛他們從未離開。芭貝倫儀式當即重新啟動。
梅林來到通道前,擋住出口,看向其中。他似乎——很渺小、很虛弱。他抬起一條充滿屍斑的灰色手臂,在空氣中畫出耀眼的圖形,種下閃閃發光的強大符咒。他殘缺的嘴唇念誦古老的咒語,藉他之名中的權威召喚著各式各樣恐怖的怪物,然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地獄中的怪物雖然畏懼梅林,但是他們更怕莉莉絲。梅林試圖在莉莉絲腳下召喚次空間傳送門,打算將她送入其它危險的空間。然而莉莉絲卻只是輕鬆走過,完全不把傳送門當一回事。或許對她而言,那些傳送門根本就不存在。她乃是莉莉絲,是憑藉一己的意志在物質界中烙印出來的強大化身,而他不過是一名死去的巫師罷了。她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梅林的一切努力統統無效,甚至連爭取一點時間都辦不到。最後她終於步入酒館,身後的通道隨即關閉,再度成為一面普通的牆壁。
「你確定?」渥克問。
「你想怎樣?」梅林問。
「這顆心臟得十分隱密。」莉莉絲道。「你不會相信我是在哪裡找到它的。」
「我真的不記得了。」查理斯道。「或許這樣也好。看看你——看看你們兩個!亨利——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會這副打扮?你不是常常說寧願死也不要像平凡人一樣一輩子被困在西裝領帶之中?這些年來,你真的已經成為當權者的一份子了嗎?」
「他在做他最擅長的事情。」渥克道。「研究。他在尋找答案。」
「可惡的野蠻人!」收藏家道。「我花費一生的心力收藏了世界上最偉大的寶藏,可不是為了要毀在那個蠻橫的白婊子手中。女人永遠不能瞭解收藏品的真正價值——」
「哈囉,梅林。」她說。「怎麼這麼大驚小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不歡迎我呢。要知道,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工夫幫你帶來一件好禮物呀。」她抬起左手,拿出一顆充滿壞死組織的黑色肉團。他立刻認出那是什麼,並且發出一下有如遭到重擊的聲響。莉莉絲開心地笑道:「沒錯,這就是你久違了的心臟,小巫師。自從我放棄妻子與母親的身分之後,這些年來我就是在找它。我必須在你之前找出你的心臟,因為只要你恢復力量,就會成為唯一有機會阻止我的人。梅林.撒旦斯邦,毀滅基督教本是你的天命,但是你卻沒有那個膽子。對了,我最近跟你父親聊過,他還在氣你呢。」
「朱利安.阿德文特也出去了。」艾力克斯道。「基本上是去集結渥克的人馬,以便對莉莉絲的大軍展開最後的攻擊。」
「典型的查理斯。」收藏家語帶憂傷地說道。「他從來都不願聽從任何人的命令,包括令他死而復生的前妻在內。她早該和圖書知道他會亂跑的。」
「還有機會?」他問。「當真?」
「聽著,如果他沒有能力保護我,那我就要離開這裡。」收藏家道。「好了,亨利,我會來這裡都是因為你向我保證這間酒館比我所有的避難所都安全。我會同意拯救泰勒都是因為你說他是我們活下去唯一的機會。」
我在地上坐了好一陣子,享受著不會亂晃的堅硬地板,然後十分痛苦地站起來,似乎這一輩子都不曾感到如此疲憊。我轉頭看向收藏家,發現他正圍著水晶機器來回走動,口中不斷發出難聽的髒話。他氣得胡言亂語,狠狠對著散落一地的零件踢了好幾腳。
我尋著說話的聲音看去,卻花了點時間才找到這個古老的巫師。他獨自一人坐在角落的桌旁,形容十分憔悴,即使對一具死了一千五百年的屍體來說,他看起來依然老邁而又疲憊。他臉上的肌肉死灰鬆垮,眼眶中的火焰幾乎接近熄滅。
「我的天呀,這裡是陌生人酒館!這個爛地方還沒倒閉?我曾在這裡留下不少回憶——」
「不。」我說。「我去。你也知道最後去的人一定是我。」
「還有馬克——你真是很有個人風格,但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肥呀?」
「不行!」我立刻離開吧台,衝到渥克面前。他故意忽略我的存在,繼續跟收藏家談話。我一把抓起他的肩膀,將他整個人轉過來面對我。我也分辨不出誰的反應比較驚訝,因為已經很久沒有人膽敢這樣對待渥克了。「你不能組織軍隊跟莉莉絲的大軍正面衝突。」我以最堅決的語氣說道。「這樣的話,夜城就會在雙方爭奪的過程中遭到毀滅,最後終將沒有贏家。我見過那個未來。」
「不,不能是你!」蘇西大聲叫道。「為什麼每次都是你,約翰?難道你做的還不夠多嗎?」
「我不認為她真的瞭解他。」渥克道。「再說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忙。」
「你必須採取行動。」梅林的聲音十分刺耳。「而且必須要快。我的防禦魔法不斷遭受攻擊,只怕再也維持不了多久。」
多年之後再度聽見父親聲音,我的內心忍不住掀起一陣感動。比起剛剛的影像,他的聲音讓他整個人變得更加真實。我放下雙手,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有太多事情想要告訴他,必須告訴他,但是我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到我的身邊。我們兩個幾乎一樣高,年紀也差不多,不過我們各自都擁有超乎凡人的人生經歷。
「貝巴倫儀式。」查理斯.泰勒說道。我立刻將注意力轉回他們身上,只見我父親眉頭深鎖地沉思著。「我們最偉大的成就,也是最無法饒恕的罪惡。我們真的要再來一次嗎?」
但是我卻沒有機會這麼做。我父親離開了他的朋友,抓起了他的前妻,衝入通往地獄邊境的大門,傳送門立刻開始關閉,在最後的一刻裡,我父親回過頭來,對我露出最後一抹微笑。
「沒有。」蘇西說著看向桌上的酒瓶,但卻沒有伸手去拿。「不過死亡男孩本來就已經死了,剃——艾迪又是神。所以我想他們最後總是會找到路回來的。」
「你從來不懂什麼叫作職責所在。」渥克道。「我願意去。」
「話說回來——」收藏家繼續道。「出錯的可能很大。重新啟動被打斷的法術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我們統統都有可能會死。」
「那倒是真的。」收藏家道。「我想——我很希望有個機會能夠再一次做回曾經的自己。我們來吧。」
他是個腦滿腸肥的中年人,此刻身穿一件藍白相間的運動上衣,領子上別有一個刻有六號字樣的人型徽章。他坐在奇怪的機器之中,盤旋在十分接近我頭頂的上空。那台機器看起來像是一具由石英和水晶組成的複雜攀緣架,在夜空中綻放出亮麗的色彩。整台機器骨架不會超過十呎寬,但是卻給人一種無盡向外延伸的感覺,似乎不只是存在於三度空間之中。它排出的廢氣為空氣中帶來一股十分濃厚的臭氧氣味。
「和我一起去的人有沒有回來的?」我終於開口問道。
「我讀遍圖書館中所有有關你的資料。」查理斯.泰勒說。「我死之後,你一直做得很好。我為你感到驕傲,兒子。」
「天呀,有時候你聽起來真像你父親。」收藏家道。「他有時候真的讓人很受不了。」
「有看到其它人嗎?」
「他又活過來了。」我說。「莉莉絲喚醒了所有埋在大殯儀館墓園裡的死者,記得嗎?她把他們全部帶回人間,派他們進入夜城殺戮。」所有人眼中都露出瞭解的神情。「他就在外面的某處。我的父親。查理斯.泰勒。還有誰比我更適合找他出來?」
「味道不錯。」她說。「現在給我去死吧,蠢蛋,回到為你準備好的地方去吧。你父親已經在等你了。」
「與莉莉絲的力量相抗衡,將她隔離在外,幾乎掏空了我所有的一切。」梅林頭也不抬地說道。「我快被吸乾了,泰勒。我需要我的心臟。現在還有時間。找出我的心臟,將它帶來這裡,放入我的胸口,我就能夠恢復強大的實力,重新賦予自己生命,找回往日的光榮,開門出去正大光明地面對莉莉絲。」
「很高興再見到你,查理斯。」渥克道。「你氣色不錯。看來死後的生活過得還算愜意。」
「閉上你的鳥嘴!」我吼道,心中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你沒資格抱怨,收藏家。這一切根本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弄來什麼芭貝倫儀式,莉莉絲根本不會從地獄邊境歸來!要不是你湊合我父親跟母親結合,我今天根本不會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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