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你和海龍在一起時,有沒有看見什麼?」
「那又怎樣?村子裡還有人笑得出來嗎?」
「你很傷心。」她把手放上心口,「在這兒。是什麼事令你傷心?」
「那些都是大海的古老傳說重現,」下工之前她們將拖把、刷子和抹布收回櫥櫃裡時,梅芮訝異地說,「不知道我們把那些金子變不見,是冒犯到誰了。」
「這是常有的事。」李歐說。他停下腳步,用修長靈敏的手指撿起一顆瑪瑙石,透過它望向太陽。「愛與憤怒如同陸地與海洋,在諸多歧異上卻有交集。國王有兩個兒子,一個他認識,另一個他不認識。該是讓他見見王后親生子的時候了。」
「如果世上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那可真是個無趣的世界啊。在這兒等等。」他消失,小螺困惑的雙眼只看見沙上一團影子。頃刻他又出現,嘴裡嚼著東西,一手抱著一本黑色的大書。「《初級海洋咒語》,」他說道,把書交給她。他們倆的手剎時似乎融入黑色書皮裡。然後李歐嘟囔一會兒,書的模糊輪廓固定下來。「現在開啟了。這是初階巫師用的入門教本之類。」
李歐聳聳肩,冷靜地說:「總得有人去說。有三人知道:妳、我、克爾的母親,所以就是我了。」
他搖頭,用手拍掉金髮上的水滴。「不是漁船,漁船太小。比漁船更大,在太陽落下之後。很遠,陸地都快看不見了。」
「我可是差點溺死。」涂爾忿忿地說,但大家笑得太大聲,完全沒聽到他說什麼。
「噯,那麼,」她聲音顫抖,「那麼,你怎麼讓——李歐,不行。」
「這是圖片,這是句子。」他懷疑地看著書頁上消失的文字,但圖片令他著迷。魚和海獸在頁面間游動,有時他認出東西,格格笑著指出來,要她教他說。
「什麼——你需要什麼字彙?」
「別擔心,」他安慰地說:「裡面有很多圖片。」他頓了會兒,聲音似乎要洩漏更多祕密,但隨即用腳尖輕推一隻死水母。「有需要時隨時叫我。」
那本書裡有很棒的圖片,那晚她躺在火爐邊,一面啃著晚餐,一面慢慢翻書,麵包碎屑掉落其間。每張圖片都伴隨著神祕的咒語。圖片乍看之下普通、簡單,但凝視得久些,圖片便會動。浪花湧起,冷風吹起浪沫,如雨點般灑落海面:「如何製造小型風暴」。人魚穿梭在懶洋洋的海草林中:「如何召喚各類海洋生物」。在澄澈如鏡的海面與燠熱無風的藍天之間,船帆鼓動:「如何在死寂的海上揚起微風」。一匹俊美的黑馬躍出海浪:「認識海洋的危險」。克爾,她想著,認出了他。來自海洋的黑騎士……她趴在黑馬上睡著了,數個鐘頭後醒來,在冷卻的壁爐前全身僵硬,困惑的海龍跪在身邊,問著:「妳在做什麼?」
「走過去?」她吸了口氣,又害怕又驚異。
「原來如此,」他彎起一邊嘴角,「所以他們現在想要我把金鏈子變回去了。」
「有字彙在裡面的東西。」
「是個白頭髮的女人——」
「什麼事?」他在她身旁應聲。她的吼聲變成尖叫,幾乎在他眼前升起來。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很快彎腰撿起她掉落的貽貝。她隨即降回地面,瞪著他抖動的肩膀。
「書。」
「抱歉——」他終於站直身子,擦擦眼睛,「妳看起來那麼——妳的頭髮一瞬間都豎直起來,好像隻大刺蝟,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情景。」
她把毯子拋向他,他站在爐火前,牙齒打顫。喝下小螺端給他的熱湯之後,才慢慢開始說話。她明白,暴風雨沒困擾他,那只不過是不同形式的水罷了。
「克爾還不知道他有個兄弟?」
「是個深沉、朦朧的聲音,就像北村那邊用來召喚漁夫的號角。我聽到『啪啦』一聲,結果是涂爾,半個身子在船外,打算穿著靴子跳進海裡追一隻海豹!」
「什麼?噢——」她趕緊舒展眉頭,「我在皺眉。那是皺眉。」
「海牛。海豚。鯨魚。」
「那,我們能做什麼?」
大海可能懷念金子,所以開始作弄漁夫。第一件傳來自伊寧,某個春日傍晚,他很晚才進旅館,徐爾.歐內拖著腳步跟在他身後。伊寧全身濕答答,臉色蒼白,眼睛給海水刺得通紅。他站在櫃臺邊灌著啤酒,似乎想把喉嚨的鹽分沖掉,身上還滴著水。涂爾全身和伊寧一樣髒,梅芮後來說他看起來就像被一尾鱈魚摑了好大一巴掌。小螺正要下工,才從廚房裡拿了條剛出爐的麵包裹在裙子裡,在門邊正好聽到涂爾說「海裡有東西出來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他可能會在哪兒?妳想?」
「你不在這裡的時候,在哪裡?」
「有時人們一生氣,就會聽不見別人說的話。」
「噢。」
「我需要一些東西。」
「棕色眼睛。」
「是你腦袋裡有東西跑出來。」伊寧粗魯地說:「再來一杯啤酒!」
小螺瞪著他,「你不怕?你想走進宮殿對他說,他有個私生子以海龍之身住在海底?」
「才沒有呢,」但她也微笑起來,因為他快活的聲音和神祕、躍動的眼神。她拉起裙襬,他把貽貝放回去。
大海要的是金子嗎?傍晚小螺走回家時心想,還是想要回王子?想再拴住他,不再讓他學會人語?毒|龍晚上會再出現,他每晚都來。她已經習慣半夜裡被他溫柔的聲音喚醒,聽他說些出乎預期的事。晚風宜人,她卻感到一陣寒冷竄下背脊,大海在騷擾漁夫了。等它找上門來,不知還要多久?李歐卸除了海龍的金鏈,卻沒讓他擺脫大海的束縛。他無法在陸地上生活,正如他異母兄弟不能在海裡存活。誰能幫助他?李歐在哪兒?他們兩人的解答在哪?她在沙灘上止步,由於太無助、太憂慮而無法繼續思考。她只能無助地大吼,卻不能期待任何回應。
「你真是故意的嗎?」
「是海豹!白色的海豹——」
隔天和隔天的隔天,怪事又添好幾樁:有個活生生的東西在漁網裡,伸出雙臂纏綿地環上漁夫的脖子,幾乎將他拖下水;在晴朗無雲的天氣裡出現一片怪雲把兩、三條船吞沒,漁夫迷失在霧裡,茫然失措地漂流了兩、三個鐘頭,聽著鐘聲響起,偶爾傳來笑聲,或是一聲甜美驚異的豎琴聲,微和_圖_書弱輕柔得有如烏雲下的一滴雨滴。船在黃昏時分突破雲的籠罩,船上一條魚也沒有,而且離港口遠到他們直到半夜才回到港口。所有漁夫都像見了鬼似的,他們沿著海岸散發消息,希望求得魔法師再回村子來。
「反正村子裡的人是這樣。總之,我媽媽有一本書,她拿來壓花。不過我不是要拿來做這個。」
「還有什麼會擾亂它呢?漁夫以為是因為他們想偷取金子。」
「只是他不在這兒。」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來?」
小螺斜睨著他,「他母親。」
「李歐。」她滿嘴食物喚道。
「妳需要什麼?」
「她在生誰的氣?」
「不是海豹!」
「什麼?」
「李歐,你到哪兒去了?」
「她偷走了國王的人類之子,用鎖鏈拴住他,生下海洋之子的也是她。也許,她就是造成漁民種種傳聞的始作俑者。也許她想藉此跟克爾說話,傳送信息給他,讓他注意到大海。」
「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嗯。」
「誰用鏈子拴住你?」
他雙眼變亮,躍動,逗得她微笑。「噯,妳的名字剛好在我心裡。」
「他在海龍變身之前離開了。他從未猜到有這段故事。」
「我在做什麼?」
「所有的,」他說:「海裡的。」
「我是要給海龍用的。李歐,我的屋子太小,沒有太多字彙可以教他。他想告訴我一些海底國度的事,但他不知道那些事物怎麼說,而我也無法教他,因為我不知道他看見什麼。」
「我知道。」
「你也聽到歌聲!」
她翻到一頁,起初看似空無一物,然後浮出一片海底景象,處處是巨大的海草、珊瑚、海蚌、及鮮豔的海蝸星羅密布在沙地上。然後圖像變了,好像海水捲過,令它露出海草叢後以貝殼和珍珠築成,精細微小並發光的塔。沙子變成珍珠和閃亮的貝殼鋪成的小徑,散落一旁的是彷彿很久以前從沉船中掉落下來的金塊和寶石。小螺瞠目結舌,仔細端詳。小徑上有人影嗎?也許是個女子,以珍珠為衣飾,長長的頭髮曳在身後,裝飾著小小的海星和海葵?
「我當然會,」她氣沖沖地說,「每個人都會。只是在會讀之後不去讀而已。」
她扯著頭髮,任其掉到眼前,「我說一定有。也許他可以做些什麼,也許。」
「我知道。」
「是不行。」
她把自己抱得更緊,深吸一口氣。「你在——你在海裡游時,有名字嗎?」
「什麼書?」
「船?」她重複道,感到驚駭,「漁船?在暴風雨中?」
「她怎麼能愛著他,同時又對他生氣?」小螺迷惑地問。
「只能這麼做了。」
「一定有。」小螺不加思索地咕噥。
「歌聲。」
「啊,別那麼說,他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噢。」
他大笑,忘記自己的警告,「或許喔。」
伊寧嘆氣,「我們會變成笑柄。」
李歐咕噥,思索。「等他回來,妳告訴他。我來告訴國王。」
「好。」她困惑又著迷地說。
「海豹。你這個蝦子眼的小夥子,跳到海裡跟海豹嬉戲!」
「李歐!」
「他能做什麼?他會相信這些漁夫嗎?m.hetubook.com.com我無法想像他會從那艘大船上跳出來,穿著靴子游泳追逐海豹。他在行宮中遠遠望著海浪,搭著大船從陸地航向陸地,國王唯一看過的魚是淋了醬汁躺在盤子上的魚。他哪知道什麼海?」
「噢。」她緩緩嘆了口氣,「那麼要怎麼——」
「我們會成為這島上的笑柄!」伊寧靠在門柱上望著女孩工作,鬱悶地說:「很快我們就會怕得連光腳丫站在海邊戲浪都不敢,更不用說出港了!」
「不行。」她抓住他的手臂哀求,「求求你,別這麼做,別把國王帶來小屋。」
「有時候會有人這麼做。但並不容易,而且有時必須付出很高的代價。在海底,時間流動的方式不一樣,人類可能會喪失年歲、記憶、愛和其他重要的東西。回來更困難。」
「我知道,那些故事我都聽到了。」
「這兒。」他的聲音有點勉強,他再次彎下腰,還發出一陣怪聲,頗像鵝群爭吵。
「一艘大船!」
「我是認真的,妳的頭髮說不定會掉光,也可能把自己變成別的東西。」
「國王。」
「再說我們也沒因此獲得一枚硬幣什麼的。」卡蕾嘆口氣,「不公平,可能魔法師偷了它們,他可能從水上撿起所有的花朵,然後把它們變回金子,他不會再回來了。」
「妳為什麼不呼喚我?」
小螺抱著熱呼呼的麵包汲取暖意,快步離開,在門口和梅芮擦身而過。梅芮瞪著伊寧和涂爾,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大船。」他同意,「在雨中,我跟著游,聽聲音。」
「可是我們在這兒,我們會傾聽。」
「她願意跟你談嗎?」
「妳在做什麼?」
他試著,手仍然停在她的臉上。然後他笑了,端詳著她,但她沒笑。他說:「妳的臉在說話,我聽不見。」
「喂,梅芮……」伊寧給揚起的灰弄得咳嗽。
「小螺,他得知道他還有一個兒子。而如果我們不快點行動,漁夫就無法出海,或者海龍可能又會被鏈上,這次可能永遠無法解脫了。妳以為只要教會他說人類的話。他就可以自己回到國王的身邊嗎?」
當晚起了暴風雨。黑暗膨脹的雲層在日落時從海平線上湧起,往陸地快速移動。小螺烹煮晚餐時聽見大片雨水刷落屋頂,半夜時被雷聲驚醒,她起身看見海龍在驚濤駭浪中踉蹌前進。海水比以往更快將他送出水面,他來到小屋前時已渾身濕透。
「我們沒拿到!」
「書?」他提議。她疑惑地對他皺眉。他小心翼翼地問,儘量不笑,「妳會認字?」
「小心什麼?」
「不是海豹!」
「噓,」他說:「紫蘿,專心點。咒語書。別唸出來,只要看圖就好。這應該對妳有幫助。不過答應我,別想啟動那些咒語。」
梅芮原本在清理壁爐的灰燼,這時停住手,「我想你們應該在那些海怪什麼的把你們一個個引誘到海底之前,趕快找到那魔法師。不過,」她補充道,一面繼續用力掃著爐灰,「既然你以前從來沒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下次該會是海洋王本人在你耳邊吹海螺嘍!」
「跟你。她從來沒對克爾說過話。」
「李歐,海上出了怪事。」和*圖*書她說。
「是尾死掉的雙髻鯊!」貝兒厭煩地說。
「她鬆手把網子放開!那麼重,我一個人根本抓不住。」貝兒說:「簡直就像有人在底下把網子往下拉。阿蜜對著我的臉尖叫,我不得不也放手,好把她搖醒。她對著我左耳不斷尖叫:海童,海童。那不過是隻死鯊魚。好了,現在我們得去弄張新網了!」
「我聽到有人在吹海螺,就這樣。」他轉向其他漁夫和老闆,還有聞聲而來的梅芮,「涂爾和我肩並肩在捕魚,他說他聽到歌聲,我說是海螺聲,那時即將日落,整個海面白茫茫,吹著舒服的南風,我聽見海螺聲——」
「李歐,你是故意把金子變成紫蘿嗎?」
「可是如果你不做,那漁夫會不敢出海,他們得討生活呀。」
「大海想要回的是海龍。」
他隨即靜默不語,放下手,目光離開她的臉,轉向爐火,把毯子拉近身遵。她明白他不會,也可能是無法回答時,再次嘗試。
「可是他只有每晚幾個鐘頭的時間會化為人形,其餘時間都是海龍。你不能划著船載著國王出海為他引見一頭海龍。」
「你們以前找得到他,現在就可以再找到。」
下一回,是貝兒和阿蜜晚歸,兩人為了一張遺失的漁網吵個不停。似乎在她們拖曳漁網時出現了什麼東西,讓阿蜜拒絕繼續拉網。
「還在生氣嗎?過了這麼多年?」
「這樣的夜晚實在不利航行。」小螺說,皺著眉,防禦地緊抱雙臂。她對於等會兒要告訴他的話感到緊張。他突然伸手碰她的臉,在雙眉間擰緊之處。
「也許吧。也許國王回來時可以想想辦法。」
「很簡單,妳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像魚鉤般勾住我的衣領,然後把我拉到妳身邊。」她大笑,感到臉頰浮起嫣紅。他露出慣有的斜撇微笑,然後臉色一凝,「小心。」他又說了一次,她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棕色眼睛。」涂爾看著安靜的屋內,雙眼圓睜,震驚不已,「她在唱歌,是個小美人,白得像貝殼,在水上玩耍,好像生來就在水裡。她向我潑水,對我笑,然後……我就跳進水裡,就像伊寧說的。毫不考慮地跳進水裡,好像我自己是隻海豹。」他顫抖,「然後她不見了,只剩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海面上。她的歌聲……好像從夢裡來,一個我想走入的夢。後來我開始喝海水,伊寧才把我拉上船。」
「跟我們談。」
「沒有。」
「那呆頭鵝魔法師把金子都變成花了!」
「那——」
「是歌聲!而且是個女人!」
「我想她還愛著他。」
他仍然沒回答。他仍然盯著火,彷彿在聆聽火的聲音。她輕聲說,雙眉憂慮地皺起來,「這裡是你歸屬的世界,海洋不是。你屬於這裡,有空氣、有火的世界,你生來就該行走在這地上。海面上所有的字彙都屬於你。如果能夠,如果你記得,告訴我,誰用鏈子把你拴在海裡?」
「他們想要回金子。」梅芮嚴肅地說。
「我知道。」
他終於看向她。映著火光的淚珠滑下他臉龐,他不發一語。她嚥了嚥口水,伸出手碰觸他。過了半晌,他舉起手,把眼淚從臉上抹去,看著手。
和圖書噢,」他吞了吞口水,用手往內陸一揮,「在金雀花叢後有片森林……怎麼?」
海龍叫出聲,臉色十分蒼白,攤開雙手覆上書頁,彷彿要擋住畫面。「鏈子。」他低聲說。他看著小螺,掙扎著說話,但儘管小螺這一切努力,字彙仍困在他雙眼之後。「這裡。」女子緩緩行走,水波再次捲過,將魔法國度隱藏起來。但海龍仍然看得到藏身海草之後的國度。「這裡從這裡開始。」
他再次看著火,從游移跳動的火光中看著一片她無法想像的陸地。「我沒有那些字彙,妳教我。」
「啊,」李歐恍然大悟,然後心思飄離,雙眼變成深藍色,茫茫然。「不過,」他心思又回來了,「妳得非常小心。」
「一朵紫蘿!」
「我不會的。」
「在森林裡,你怎麼聽得見我?」
「我看到一條船。」他說。
小螺搖頭:「我不知道。」她訥訥地說:「我沒想這麼多。可是誰知道克爾和國王何時回來?」
「哭泣。」她低聲說,「你在掉眼淚。海洋的子民不掉眼淚。」
隔天下午,她困惑地站在海灘上,將魔法師從某個祕密藏身處召喚過來。她發現他正在咀嚼東西,他吞下食物後遞給她一片乳酪夾麵包。
又過了一週左右,有半數漁夫都在出海時捲入各式各樣的傳說,再也沒有人笑得出來。一個漁夫差點划著船撞上礁岩,因為他想加入一群在陽光下曬著長髮的美麗海妖。另一個漁夫碰到一條陌生船上的模糊人影向他招呼,示意帶他去大漁場,卻被帶到危險的外海,差點回不來,而那艘不知名的漁船在他眼前掙扎著沉沒,重演多年以前便已發生過的悲劇。有人看見長著觸手、全身附著海藻的古老海怪,還有巨大的幽靈船從遭人遺忘的往事裡飄出來,無聲無息地冒出海面,猶如海水凝成的冰霧,穿越捕魚的船群。漁夫漸漸不再出海捕魚,旅館老闆為了啤酒供不應求而頭痛。更糟的是,來避暑的貴客也聽到了風聲,開始愉快地傳來傳去。
她迅速生起火,讓他看在火光下變換的圖片。「看,」她說:「李歐的書。」
「我叫他,他理都不理,一直往前游。然後海豹潛入水裡不見,剩下涂爾一個人在水面上掙扎,靴子滿滿都是水。所以,猜猜接下來是誰跳進水裡救他?」他喝掉半杯啤酒,瞪著涂爾。小螺張口結舌看著他,看見他氣憤的目光帶著恐懼。涂爾把自己的空杯重重放在櫃臺上。
「我想到唯一可能的辦法是與克爾的母親談談。」
他把頭髮拉直,再度向她微笑,然後目光飄向在雙石柱間起伏的海面,「嗯,我們知道在陸地和海洋之間有通道,克爾的母親找到其一。我花了一些時間尋找可讓人類抵達海底國度的方法。」
「是個男孩!」阿蜜哀訴:「全身發光,閃著綠白色的海童,跟魚一起給網住,我以為他死了,但他睜開眼睛對我微笑。」
「眼淚。」
「看來你們沒有一個人頭腦夠清楚。」
漁夫瞪著他,油燈燈光照著每一張沉默的臉孔。有人竊笑,阿蜜把臉埋在臂膀裡隱藏笑聲。
「小心書。」
「可是如果你這麼做——」
「妳這麼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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