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屏障之下

西瓦諾謝一言不發,這場爭論他不該插嘴。但他記下他們的話,準備日後詳加思考。也許他母親軍隊裡的精靈法師不是唯一發現自己魔法力量衰減的人。
「那你們為什麼不援助他們?」西瓦質問道,語氣尖銳起來。「你們武裝精良,戰技純熟。你們就像自己說的那樣,彼此之間聯繫緊密。我父母等在邊界上,很自信地以為西瓦那斯提人民一定會起來反抗強加在他們頭上的暴政和不公。但你們什麼也不做,讓我父母空等一場。」
有生以來第一次,西瓦突然意識到,我自由了。真正地自由了。
「你必須小心謹慎,三思而後行,考慮每句話的後果。你必須斟酌你的行為。你不要被小事所困擾。」
「我們守護者發明了覓真術,它能判定這些影像到底是真人還是噩夢的一部份。幻影的內心十分空虛,它們沒有回憶、沒有思維、沒有感覺。只要把手放在一個人的胸口上,我們就知道他到底是活人還是噩夢。」
今早!西瓦驚嘆不已。是今早嗎?他感覺似乎已經過了數天、數月,甚至數年的時光。
「你盤問過他了嗎,羅蘭?」其中一人嚴肅地盯著西瓦諾謝問道。「他是他自稱的那個人嗎?」
西瓦那斯提精靈則偏愛繁星滿天的夜晚。
精靈們身穿與羅蘭一樣的長袍。儘管西瓦知道他們已經走進空地,卻還是得花一番工夫才看得到他們,因為他們似乎被包覆在星光和暗影中。
西瓦沒提及他的傷並非來自戰鬥。他沒提及身上的傷實際上是他的貼身護衛將他扔到安全的地方時,不小心弄傷他的。他心想,只要有人給他機會,他就會戰鬥。現在他準備好要戰鬥了。
「我們贏得了渾沌之戰,卻付出慘重的代價。我們失去了諸神,據說祂們做出了最大的犧牲——離開這個世界,好讓克萊恩和它的居民免受滅頂之災。和祂們一同離去的還有索林那瑞的魔法和醫療力量。我們為諸神悲傷,特別是帕拉丁和米莎凱。但我們還是得繼續過日子。」
長槍之戰以塔克西絲的失敗而告終。湛青.血暴被迫逃離西瓦那斯提。然而牠是滿意地離去,因為牠已經達到目的。牠將西瓦那斯提精靈推入他們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裡。當戰爭結束後,精靈們回到故土時,驚恐地發現噩夢成真。湛青.血暴灌輸給羅拉克的夢,已經讓他們美麗的家鄉面目全非。
西瓦點點頭表示瞭解。他在思考該將這場談話引向何方,以及如何做到這一點。於是他溫和地問。「守護者是什麼組織?我母親提到過家鄉裡的很多事情,但沒提到這個。」
崔內把手放在胸前深深一鞠躬。其他兩名精靈也各自表示接納並跟著宣誓。西瓦感激地向他們表示謝意,心裡卻有點嘲諷地納悶這種恭順對他到底有什麼好處。精靈們也曾對他母親效忠,但阿爾瀚娜現在的處境比盜賊好不了多少。
「你們對我效忠。但一旦黑暗降臨在道路上,我又怎麼知道你們不會像拋棄我父母一樣拋棄我?」
「懲罰,你是指驅逐出境?」西瓦感到迷惑不解。「流放?貶為闇精靈?」
「儘管如此,我還是認為,與其說我們把邪惡堵在門外,」羅蘭對西瓦說。「不如說我們是把邪惡鎖在家裡。」
「您擁有守護者的完全支持,陛下。」崔內補充道。
崔內眨了眨眼,陰鬱地瞟了自己的同伴一眼。「管住你的舌頭,羅蘭。我提醒你,我們對這個年輕人還一無所知。」
在一個奎靈那斯提將軍,也就是波修士的率領下,西瓦那斯提精靈與了無生氣的夢境奮力作戰,終於將它擊敗。然而,代價是巨大的。許多精靈成為夢境的犧牲品。即使當噩夢終於從大地上被驅散後,草木和鳥獸依舊無法擺脫可怕的形態。
「你會嗎?」羅蘭質問道。「要是你的魔法再次失敗呢?」
「啐!這都是孔納編出來唬弄我們的故事。」崔內宣稱。「說說有誰看到過這頭怪獸?一個也沒有。一會兒說龍在這裡,一會兒說龍在那裡。我們到處跑來跑去,結果連個龍影也見不著。羅蘭,我覺得有點怪,這個湛青.血暴總會出現在孔納發覺自己承受各族長的巨大壓力、要他回答施政情況的時候。」
「他用身體去撞屏障,」羅蘭說。「他想回去,想離開西瓦那斯提。一個冒牌貨在費了這麼大的勁闖進來後會這麼做嗎?一個冒牌貨會承認自己不知道怎麼穿過屏障的嗎?不,他會編造一大篇故事,符合邏輯、一聽就讓人相信的故事給我們。」
「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我們絕不能低估孔納。」羅蘭說。「有人認為他已經發瘋,如果是這樣,那他就是個精明狡詐的瘋子。他很危險。」
一棵灌木長在小溪旁,上面開滿嬌嫩的心形小白花。西瓦採下一簇,摘下花瓣。「向我死去的父親致敬,」說著將花瓣撒進溪中。它們落在他隨著水波蕩漾而支離破碎的倒影上。「向我死去的母親致敬。」
「我們正在討論如何達成陛下的理想。」羅蘭說。
夜鶯的動聽歌唱劃破黑暗。羅蘭用口哨予以回應。三名精靈從黑影中現身。西瓦認出他們就是今早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屏障邊與他打招呼的人。
「我們著手重建西瓦那斯提。魔法再次回到我們身邊,這是大地的魔法,生靈萬物的魔法。儘管戰爭已經結束,孔納將軍卻不肯放棄權柄。他說,現在威脅來自於阿爾瀚娜和波修士,這些闇精靈只想向他們的人民復仇。」
「我能肯定他不是。」羅蘭斬釘截鐵地回答。「在他母親還是他這個年紀時,我就認識她了。我與他父親並肩與噩夢作戰。他跟他父母很像,而且更像他父親一些。你,崔內。你與波修士一同戰鬥過,看看這個年輕人,在他臉上你能看見他父親的影子。」
「我在他的面容上看到他父親,在他的心靈中看到他母親。」崔內回答。「我向您宣誓效忠,西瓦諾謝。我要求其他人也這樣做。」
『換成是薩馬,他一定會塞給我一塊破布,叫我自己處理。』西瓦諾謝心想。
然而,精靈們不想要盟友。盟友可能會鯨吞西瓦那斯提的土地作為他們提供幫助的代價;盟友也許要與西瓦那斯提的兒女通婚,從而玷污西瓦那斯提的純種血統。這些孤立主義者們宣告波修士和他的妻子阿爾瀚娜為「闇精靈」,他們若敢回到故土,就會被處以死刑。
西瓦嚴肅地點點頭。這是句毒誓。他將目光轉向崔內和其他兩名守護者。崔內猶豫起來。
「就算我同意你所說的,他長得像父親,他的眼睛裡有母親的影子。但,是什麼奇蹟能讓我們流亡女王的兒子穿過屏障走進來呢?」崔內問道。
西瓦站起來,感覺有些尷尬和困窘。人們教他要彎腰向長輩致敬,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國王,應該由他們向他彎腰致敬。他有點困惑地望著羅蘭。
他一言不發,但已經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麼。
「您很年輕。」他生硬地說。「您多大了?三十歲?在我們的人民中您會被當成少年。」
一陣輕風吹過,西瓦的倒影在水中搖擺不定。然後風停了,水面靜止下來,他的倒影再次變得清晰而堅定不移。
他坐在溪邊。剛剛升起的月亮將他的倒影染上一層銀邊,在水中不斷搖曳。「他們追尋的目標已經落入你的掌控中。以前你並不特別想要它,但既然給你了,為什麼不拿走呢?」
他曾經聽母親用夾雜著渴望、遺憾和哀傷的口氣述說故鄉的美麗。他記得在孩提時代,他曾和流亡的雙親躲藏在某個洞穴中,身旁殺機四伏。這時,母親會講西瓦那斯提傳說給他聽,藉以消除他的恐懼。他閉上眼睛看到的不是一片漆黑,而是絢麗多彩的森林。他聽不見餓狼和地精的厲聲嚎叫,因為他耳裡充滿了花鈴的清脆韻律和樹笛淒婉甜美的和聲。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西瓦問。他無法將邪惡與親眼所見的美景畫上等號。
羅蘭向他們詢問有關巡邏的情況。他們報告說,屏障附近的邊境地帶寂靜無聲。「死寂一片。」其中一人不假掩飾地諷刺道。隨後,三人將注意力轉到西瓦身上。
波修士被趕走後,孔納將軍接管了國家大權。他宣佈用軍法進行統治,直到「找出一位真正的國王來統治西瓦那斯提」為止。當奎靈那斯提的同胞們趕來求援,要求西瓦那斯提助一臂之力,將他們從巨龍碧雷和奈拉卡騎士團的統治下解救出來時,西瓦那斯提的精靈們根本不予理睬。而當那些與巨龍奮戰的人類要求精靈給予協助時,他們也一概置若罔聞。西瓦那斯提不要成為世界的一部份。他們全神貫注在自己的事物上,他們的眼睛望向生命之鏡,只看到自己的映像。正當精靈們望著他們的映像自鳴得意時,曾經給他們帶來巨大災難的綠龍,湛青.血暴,又回到這片差點被牠摧毀的土地上。至少,看守邊境的守護者們是如此回報的。
西瓦拒絕接受這把劍。他回想起自己差點殺死薩馬的事。西瓦羞於讓別人知道他不會使用武器,也羞於讓他們知道他完全沒受過這方面的訓練。他向羅蘭保證自己會提高警覺,然後走入閃閃發光的森林。印象中,媽媽總是會派一名武裝侍衛與他同行。
「然而,危險——」羅蘭開口說。
「我也一樣,」西瓦說。「他很快就會發現。」
「媽媽死了。」說完,他等待著痛苦來臨。
「我沒什麼好隱瞞的。」西瓦說。「你們可以隨便對我使用這種覓真術。儘管我母親看到她的人民變成這樣肯定會傷透心。她從沒想過要懷疑部下的忠誠,他們也從沒想過要懷疑她對他們的關懷。」
羅蘭抬頭仰望天空。「抹去一半的辰星,陛下,您會發現星光將暗淡許多。」
眼淚在他的心裡橫流。給媽媽的眼淚,給爸爸的眼淚,給自己的眼淚。現在他孤身一人,沒有他們的呵護與支持。然而,一個小聲音卻在他的內心深處低語,父母什麼時候支持過你?他們把你包裹在柔軟的毯子裡,深怕你會碎掉。命運賜予你這次證明自己的機會。抓住它!
「你滿意了嗎?」西瓦冷冷地問。這些記憶在他的生命中劃開一道流血不止的傷口。
「那是什麼?」西瓦疑惑地掃視了他們一眼和*圖*書。「覓真術是什麼?」
「你看到了,崔內。」羅蘭的臉漲得通紅。「你看你,淨給我們丟臉!」
「你要我用心去看,」崔內回頭看看其他精靈。「我們同意。所以我們想對他施行覓真術。」
奎靈那斯提精靈喜歡日光。他們的統治者就是太陽詠者。他們讓房間充滿日光,所有交易活動都發生在白天,像婚姻這般重要的慶典都在白晝進行,以此得到陽光的祝福。
如果身為合法的星辰詠者就意味著晚上得躲在墳丘裡、白天得防備各路刺客,那麼這個頭銜不要也罷。他已經對那種生活感到噁心,噁心到家。直到現在為止,他從來沒這麼大方地承認過,這是他頭一次承認自己對父母強加給他的這種生活感到怒火中燒。
不要濺灑精靈之血。這就是他們不進軍西瓦那斯提的藉口。他們不要看到精靈互相殺戮。但事實是,阿爾瀚娜希望她的人民主動把西瓦那斯提王冠放在她腳邊。但他們沒那麼做。正如羅蘭所說,他們只希望回去睡覺,希望用美夢代替羅拉克的噩夢。阿爾瀚娜是一隻在窗台下喵喵叫的貓咪,擾了大家的清夢。
「無論如何,我會知道真相的。」崔內倔強地說。
「有一個例外,」羅蘭冷冷地答道。「據說綠龍湛青.血暴因孔納將軍的一個誤算,而被關在屏障裡。」
崔內將這段記憶和其他記憶收攏在自己的腦海裡,就像用雙手捧起晶瑩的水花一樣。他的表情開始變了,他帶著全新的敬意注視西瓦。
羅蘭臉色蒼白。崔內的眼裡燃燒著怒火。他想開口,但同伴把手放在他手臂上安撫他。
「是的,我們支持。」羅蘭回答。
精靈們仍舊站著不動。西瓦最終意識到,他們在等自己坐下來,然後才會坐下休息。他在一個精靈王室中長大,儘管這是個粗陋的王室,他卻從中學會了宮廷禮儀。他請其他精靈就坐,說他們一定很累,並邀請他們吃點水果。然後西瓦向他們告退,說自己要去洗把臉。
羅蘭起身迎接那三個人,與他們握手並互親臉頰致意。
「如果陛下在人民的歡呼聲中勝利進入首都,孔納將被迫兌現承諾。他會發現,要讓王位合法繼承人消失可不是那麼簡單,人民不會贊成他這麼做的。」
西瓦看到崔內朝自己走來,他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面對精靈。崔內伸出左手——因為那隻手離心臟較近——掌心貼在西瓦胸前。精靈的觸摸很輕柔,但西瓦還是能感覺到它似乎穿透自己的靈魂。
「我們已經為自己的罪過付出代價,陛下,如果這能讓您感到寬慰些。」崔內補充道。「付出了最沉重的代價。在魔法屏障升起時,我們終於意識到這一點,但已經太遲了。我們出不去,您的父母也進不來。」
他闡述了自己的計劃。其他人側耳傾聽,表示贊同,並提供一些修改意見。對此他欣然接受,因為他們比他更瞭解他的人民。他認真聽取有關可能發生什麼危險的討論,但實際上,他並不怎麼在意。
「西瓦諾謝責備得沒錯,我的朋友。陛下有理由提出這個問題。」羅蘭把臉轉向西瓦。「以手和心起誓,我和我一家效忠於陛下。如果背誓,則讓我的靈魂被禁錮在這個時空中無法超生。」
「我能給您很多理由,陛下。」羅蘭平靜地說。「我們已經厭倦戰鬥,我們不想挑起內戰。我們相信時間會彌合雙方的鴻溝,一切都能用和平的手段解決。換句話說,」他嘴上掛著憂傷的微笑。「我們用被子蒙住頭,回去繼續睡覺。」
領悟從西瓦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像打在他面前的閃電般令他震驚和頭暈目眩。曾經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在一聲怦然心跳後變得比白晝更明亮。每個細節在熾熱的強光下都顯得如此清晰鮮明。
夜幕降臨西瓦那斯提。黑暗對西瓦是一種慰藉,儘管它也帶來一絲悲傷。他們整天都在森林裡穿行,走了好幾里路,直到羅蘭認為他們已經足夠遠離屏障造成的不良影響,才停下來休息。對西瓦來說,這是奇妙的一天。
「因為只有少數人知道真相。我們這些知情者也沒有任何證據。我們可以站在星辰之塔內大聲疾呼,『孔納已經發瘋,他如此害怕外面的世界,以至於寧可讓我們全部送命也不肯與世界融為一體。』然後孔納會站起來說,『你們在撒謊!如果我們降下屏障,黑暗騎士將用斧頭砍倒我們親愛的樹林,食人魔會闖進來殘害活樹,巨龍會從天而降,把我們全部吞噬。』然後人們會高喊,『親愛的孔納將軍,拯救我們!保護我們!我們再沒有別人能指望了!』就是這麼回事。」
「我想多聽一些有關家鄉的事。」他說,「媽媽曾經告訴過我一些,但是,她當然不知道那些在她被……在她離開後發生了什麼事。你說過有關屏障的事。」西瓦望著他,眼前的美景讓他喘不過氣。「我能瞭解你為什麼要保護這些——」他朝五彩繽紛的樹木和草地上盛開的花朵做了個手勢。「免受敵人侵害。」
羅蘭找來果實和甘甜的清水當作晚餐。他關切且帶著敬意地小心照料西瓦的傷口,讓西瓦感www•hetubook.com.com到相當舒服。
崔內審視著西瓦的靈魂。年長的精靈顯然對所見到的東西感到很滿意。「我向您效忠,西瓦諾謝,波修士和阿爾瀚娜之子。希望透過對兒子的幫助,能讓我們彌補對父母的虧欠。」
他們在一條奔流的小溪旁坐下來休息。西瓦很高興能有個喘息的機會,因為他的傷口又開始痛了起來,儘管他不想提起這件事。生命中的這場劇變帶來的刺|激和震驚讓他精疲力竭。
「你是精靈國王,」西瓦對水中的倒影說。「你在一天內就做到你父母用三十年時間無法做到的事。無法……或者是不願。」
精靈們不肯聽,他們不相信流言。湛青.血暴是個從黑暗往事中泛起的舊夢,牠已經死於龍爭。如果牠回來了,為何不馬上發動進攻?精靈們對外面的世界恐懼至極,因此各大族長們一致同意升起魔法屏障。現在,西瓦那斯提的精靈們終於得償夙願,他們在魔法屏障的保護下徹底與世隔絕,和其他所有人劃清界限。他們安全了,再不會受外面世界的邪惡侵襲。
「用心去看,崔內。」羅蘭催促道。「眼睛可以變得盲目,心卻不會。我們追蹤他時,你聽見他說了些什麼,當時他並不知道我們在監視他。你也聽見他在把我們當成他母親的士兵時說了些什麼。我用性命擔保,他沒有欺騙我們。」
「現在人民將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陛下。」羅蘭說,「西瓦那斯提王位的合法繼承人。但我們得小心行事,」他苦笑說。「否則,您大概也會『消失』。」
「譬如說,我們加在您父母身上的殘酷懲罰,陛下。」羅蘭說。「我們用來感謝您父親幫助的方式是企圖在他背後捅一刀。我聽到這個消息時,簡直為我是一個西瓦那斯提精靈而感到羞愧。然而報應來得也快,我們開始為自己的無恥和忘恩負義付出代價,為把自己和世界的其他部份分割開來而付出代價,為躲在屏障下袖手旁觀他人被巨龍欺凌而付出代價。我們付出自己的性命換取這種保護。」
「為什麼?」西瓦不解地問。「到底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我以為屏障已經把所有敵人都擋在外面了。」
「一半!」西瓦大吃一驚。「不會吧!」
「我沒有『盤問』他,」羅蘭嚴厲地說。「我們在討論一些事情。是的,我相信他是西瓦諾謝,合法的星辰詠者,阿爾瀚娜和波修士之子。我們的國王回來了。我們翹首盼望的那一天已經來臨。」
「是個法術,陛下。」羅蘭的語氣變得悲傷起來。「從前精靈們可以互相信任的,沒有保留的互相信任。從前沒有精靈會對他的同胞撒謊。這些好日子隨著羅拉克的噩夢一去不返。噩夢創造出我們人民的幻影。那些幻影看起來、摸起來都跟真正的精靈毫無二致,而且也能說話。它們誘騙那些信任它們的人,把他們帶向災難和毀滅。一個丈夫可能會看到妻子在招手,他向她奔去,結果卻一頭栽下懸崖。母親可能會看到孩子被烈火焚燒,當她衝進火海後卻發現孩子突然消失。」
「他有可能是個冒牌貨。」其中一人說。
「是的,陛下。」羅蘭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有些人認為,為了保護這些事物,付出任何代價都值得,甚至包括我們自己的生命。可是,如果我們都死了,又有誰能留下來欣賞這份美景?如果我們死去,我想森林最終也將死去,因為精靈的靈魂與所有活物同在。」
「我懂了。」西瓦若有所思地說。他望向羅蘭,後者正凝視著眼前的一片黑暗。
三名精靈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了西瓦一番,然後轉向羅蘭。
令他大為驚訝的是,羅蘭警告他要小心,並提議把自己的佩劍給他。
「我希望方才的缺席沒讓你們擔心。」他說,心裡很清楚他確實讓他們憂心了。他能感覺到剛才他們正在談論他。「這些改變來得太劇烈、太突然,我需要時間想一想。」
「陛下說得對,我的朋友。」崔內現在已經用飽含敬意的目光打量著西瓦。「他引起一陣軒然大|波會比不聲不響地躲起來安全得多。為了平息別人對他統治資格的質疑,孔納已經宣稱過好多次,他很高興能看到阿爾瀚娜的兒子回來繼承合法王位。他可以輕易做出這種許諾,因為他知道,或者他以為自己知道,只要屏障還在,合法繼承人就休想進來。
「你們相信這些話嗎?」西瓦憤慨地問。
崔內、羅蘭和屏障裡的其他精靈也一樣。屏障在那裡,是因為精靈們想要它在那裡。西瓦那斯提總想安全地與世隔絕,想避開粗魯無禮的人類,避開食人魔、地精和牛頭人帶來的危險,避開巨龍,安全地沉浸在輕鬆、奢侈和美麗的氛圍中。這就是他母親為什麼要進去的原因——這樣她也能躺在暖和的床上,而不是縮在墳丘裡。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走進屏障的,」西瓦有些尷尬。「我一定是掉進來的。我不記得。但在我想離開的時候,屏障卻不允許我這麼做。」
「不,」西瓦斬釘截鐵地說。「躲藏的日子過去了。我是合法的王位繼承人,我無所畏懼。如果我像罪犯一樣東躲西藏,我就會被當https://m.hetubook.com.com成罪犯;如果我像國王一樣來到西瓦諾斯,我就會被當成國王。」
慢慢地,精靈們將原來的美景帶回森林中。他們用新發現的魔法治癒噩夢留下的傷口,撫平它留下的疤痕。
「當然不相信。我們瞭解波修士,我們知道他為這片土地做出的巨大犧牲。我們瞭解阿爾瀚娜,知道她多愛她的人民。我們不相信孔納。」
湛青.血暴終於有機可乘。牠發現羅拉克坐在星辰之塔的王座上,雙手被龍珠緊緊抓住。湛青在羅拉克耳旁竊竊私語,向他描述了一場有關西瓦那斯提的夢。在這場噩夢中,可愛的樹木變成猙獰恐怖的怪獸,毫不留情地攻擊那些曾經喜愛它們的人。羅拉克在夢中看見自己的人民逐一死去,情況慘不忍睹,他們的鮮血將東塔拉斯河染成紅色。
「後來塔克西絲的黑暗騎士們企圖征服安塞隆大陸,隨後渾沌之戰接踵而來。這時孔納將軍接管了西瓦那斯提,聲稱只有軍隊才能將我們從橫行世界的邪惡中拯救出來。」
他母親宣稱憎恨屏障。實際上屏障只是她的藉口,阻止她不向西瓦那斯提進軍的藉口。在屏障升起前的歲月裡,她隨時可以這麼做。她和父親可以率軍開入西瓦那斯提,他們會在民眾中找到支持。那為何不這麼做呢?
但他母親拒絕承認這點,因此雖然她譴責升起屏障的行為,但實際上屏障對她來說卻是解脫。哦,她已經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去摧毀它。她已經竭盡所能地向自己證明,她非常想打破這道屏障。她命令軍隊衝擊它,她親自出馬衝撞它。但同時,在她內心深處,她並不想進去。也許這就是屏障能成功將她拒於國門之外的原因。
「那你們支持我的父母嗎?」西瓦問。
隨後需要的是遺忘。波修士曾不止一次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只為將國土從噩夢的魔爪中解救出來。現在,他成了噩夢的見證。他不再是一位救星,而是一個陌生人,一名篡權者。對於想要回到與世隔絕的日子裡去的西瓦那斯提精靈來說,他變成一種威脅。波修士要精靈們踏入世界,讓自己成為世界的一份子;他要他們和奎靈那斯提的同胞們聯合起來。他心中抱著這種希望,迎娶羅拉克的女兒阿爾瀚娜.星光為妻。這樣一來,如果戰爭再度降臨,精靈們將不必各自為戰,他們將與盟友並肩禦敵。
「認為我們既聰明又謹慎。」崔內冷冷地回答道。「如果他沒什麼可隱瞞的,就不會拒絕。」
銀色樹幹上,樹枝以優雅的弧度伸向天空,鑲著銀邊的樹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一排闊葉樹挺立在道路兩旁,每棵樹上都點綴著火紅的花朵,空氣中洋溢著迷人的芬芳。他感覺自己不是在森林中,而是在庭園裡,因為這裡沒有枯枝敗葉,沒有雜草灌木,也沒有密集叢生的荊棘。植木者們只允許漂亮的、果實累累的和有益處的樹木生長在他們的森林裡。植木者們的魔力影響著國土各處,只有邊界地帶除外。在那裡,屏障在他們的精耕細作上籠罩了一層致命的寒霜。
記憶從他的靈魂之泉中流淌而出。好的和壞的,它們從表面上的感情和思維下冒出來,流入崔內手中。父親在回憶中是個嚴厲而不寬容的形象,鮮有微笑,更別提大笑。他從來不流露出自己內心的感情,從來不曾對兒子的行為加以讚許,似乎很少注意到他的存在。然而在一閃而過的記憶碎片中,西瓦諾謝卻記起有天晚上,當他和媽媽又從某人手中逃過一死時,波修士將他們兩人抱在懷裡,緊緊地將兒子貼在胸口上,用精靈語祈禱。這是一句古老的禱文,而應該傾聽它的神靈卻早已不在。西瓦諾謝記得冰冷的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下。記得他意識到這些眼淚不是他的,而是父親的眼淚。
「西瓦諾斯的一半人口已經死於久治不癒的慢性疾病,陛下。」他停頓片刻,然後說。「我告訴您這件事的同時已經犯下叛國罪,我會因此受到嚴厲的懲罰。」
「其他守護者負責保護進入森林去醫治它的植木者和牧師。在大約二十年的時間裡,我們為光復故土並肩作戰,最後我們終於勝利。當噩夢被擊敗後,我們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於是我們解散並回到昔日的生活中去。但我們守護者之間已經建立了比兄弟姐妹更加親密的關係。我們保持聯繫,彼此傳遞信息。」
下一瞬間,他又為自己的惱怒而羞愧。他提醒自己,媽媽不是死了就是被俘。然而,他的悲傷和焦慮卻不可思議地更加深了他的憤怒。各種矛盾的情感被內疚編織在一起,讓他暈頭轉向、精疲力竭。他需要時間來思考,但現在,當這些精靈們像盯著法術商店裡的奇怪商品般盯著他時,想這麼做顯然是不可能的。
「現在,」羅蘭說。「我們得著手擬定計劃。我們必須為陛下找到一個合適的藏身之地——」
「的確,沒人見過湛青.血暴。」羅蘭同意道。「然而,我必須承認,我相信這頭龍躲在西瓦那斯提的某處。我曾經看到某些用其他原因難以解釋的蹤跡。因此,陛下需要小心點。拿著我的劍,以防萬一。」
「我們人民的數量就像繁星一樣多。」和_圖_書西瓦感覺有些好笑,羅蘭一定是在誇大其詞。
精靈們連忙站起身來,但他要求他們坐在原地,別讓他打擾他們。精靈們看起來對他的謙恭舉止很滿意。
西瓦本來以為自己就要累垮,但吃過東西後,他覺得自己又變得精力充沛。
「不,我們不再那樣做了,陛下。」羅蘭回答。「我們不能流放犯人,因為沒有人能通過屏障。現在那些公開反對孔納將軍的人都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們怎麼了。」
西瓦那斯提的首領是星辰詠者。在首都西瓦諾斯,夜晚是吉祥的時刻。夜晚帶來美麗的星辰、睡眠和包含他們心愛故土的美夢。但隨著長槍之戰的到來,惡龍的巨翼將星辰從夜空中抹去。有頭叫湛青.血暴的綠龍聲稱,西瓦那斯提的土地歸牠所有。長久以來,牠就特別憎恨精靈,一心想要看他們受苦。牠本可成百上千地殺戮精靈,但牠的天性中除了殘酷外,還有狡猾。死亡很痛苦,但這份痛苦很快會消逝,並隨著死者從現世進入來世而被遺忘。湛青則要讓施加的痛苦持續數個世紀,沒有東西能緩解它。當時統治西瓦那斯提的是一名擁有高超魔法力量的精靈,羅拉克.卡拉登,他預見到邪惡將降臨安塞隆,便要他的人民流亡異鄉。他告訴他們,他有力量確保他們的故土在惡龍的淫|威下安然無恙。羅拉克曾經從大法師之塔中偷走一顆龍珠,這事無人知曉。曾經有人警告他,如果他的魔法力量尚未強大到能控制龍珠本身的力量,那麼貿然使用龍珠將會導致災難。出於自負,羅拉克相信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到能隨意操控龍珠。他朝龍珠內窺視,結果看見一頭龍正瞪著他,羅拉克就這樣被龍珠捕獲,落入它的桎梏下。
「你們這種不信任的態度讓我們丟臉!」羅蘭大為不悅。「他會怎麼看我們?」
然而,他最大膽的想像與現實相比仍舊顯得蒼白。他無法想像世間有此等美景。整整一天他都像做夢般在樹叢和石塊間蹣跚而行。四面八方的奇觀讓他熱淚盈眶,心潮澎湃。
「這要看西瓦諾謝了。」羅蘭回答。「雖然如果我是他,我會加以拒絕。」
他撒下最後幾片花瓣。然後,他感覺渾身被淨化一空,沒有眼淚,也沒有感情。他轉身走回營地。
西瓦諾謝很年輕,而年輕人總以為他們會長生不死。
「當噩夢結束時,對覓真術的需求也該隨之終結。」羅蘭說。「或者說這是我們的期望。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雖然當噩夢結束時,扭曲流血的樹木隨之消失,盤據在我們國土上的醜陋東西也煙消雲散,但醜陋的東西已經進入我們一些人的心中,把他們的內心變得與噩夢創造出來的幻影一樣空虛。現在精靈能夠毫不困難地彼此撒謊,各種新詞鑽入精靈的詞典裡。人類的詞彙。譬如猜忌、隱瞞、下流。我們現在彼此使用覓真術。在我看來,我們用得愈多,對它的依賴也就愈大。」他沉著臉望向崔內,後者仍舊態度堅決,不肯動搖半分。
「不要升起屏障!」守護者警告他們。「這樣會把我們和我們的頭號大敵一起關在裡面!」
「也許陛下可以小睡片刻。」吃完晚餐,羅蘭如此建議道。
「我會和你發同樣的誓。」西瓦驕傲地說。「以心和手起誓,我要盡一切力量奪回理應屬於我的王座。我發誓將富有、和平與繁榮帶回給我的人民。如果背誓,則讓我的靈魂禁錮在這個時空中。」
「但在奎靈那斯提就不一樣,」西瓦回敬道,「我請你考慮一下這個事實。」他很清楚,西瓦那斯提精靈不大喜歡被人拿來與更世故(因此也更加腐化墮落)的同族們比較。「我並不是在嬌生慣養的西瓦那斯提家庭中長大。我在洞穴、草棚和茅屋等任何能被我父母找到的掩蔽所成長。我睡在室內床舖上的日子屈指可數。我兩次在戰鬥中負傷,身上還留有傷疤。」
「如果這是真的,人民為何不起來反抗?」西瓦更加困惑。「為什麼他們不起來推翻孔納並要求降下屏障?」
「她沒理由該說出來。」羅蘭回答。「您父親在與噩夢的戰鬥中創建了這個組織。我們這些守護者負責走進森林中,尋找那些仍舊被噩夢奴役的地方。這種工作令人身心俱疲,因為我們必須進入夢中去擊敗它。」
夜幕讓西瓦迷亂的雙眼得到些許休息。然而夜晚也有它自己懾人心魄的美。群星發出耀眼的光芒,似乎在挑戰企圖把它們關在外面的屏障。夜生花卉在星光下怒放,把異香滲入溫暖的夜色中,而閃動的螢光將森林籠罩在一片柔和的銀白光輝下。
他在一條清澈冷冽的小溪中洗淨面孔和雙手,用手指撫過他的長髮,凝視著水中的倒影良久。他在自己臉上從來看不到半點父親的影子,因此當他聽見有人聲稱他很像父親時,總是有點惱火。波修士在西瓦的記憶裡是個不苟言笑的強悍戰士,即使他曾經知道如何微笑,那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有在一種場合裡,西瓦能在父親眼中看到溫柔,那就是他望向媽媽的時候。
精靈們鞠躬表示認同。
精靈注視著西瓦諾謝,後者用毫不畏縮的目光回敬他。
西瓦那斯提精靈崇敬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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