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
16

他震驚到不行。媽媽倒在樓梯最後一階,面對著門。一個破布娃娃。在那嚇人的一刻,布雷克以為媽媽中風,可是她抬起頭來看著他,雙眼又腫又倦,讓布雷克的心一沉。他們的麻煩不只是普通而已。
妲可立即轉向他,一副惶惶然。
「對不起。」布雷克軟弱無力地說。
媽媽久久都不作聲,一片死寂。布雷克的手在發抖。為了掩飾情緒,他緊握雙拳。「這就是你想的嗎?」媽媽終於說。她的聲音不一樣,聽起來筋疲力竭,不帶感情,「好吧,也許我們應該告訴你們。」
布雷克看看自己的錶。他們離開了將近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太長了。他擔心媽媽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每走一步就更接近一場免不了的爭執。布雷克打起精神做好準備。他不再是追逐一本神奇之書的英雄,而是一個因為偷溜出門惹禍上身的孩子。
布雷克感覺腳下的地裂開和*圖*書一個洞,拚了命設法不要跌進去。玄關桌上那座鐘滴答滴答數秒,等著他答覆。他不知道怎樣回答。好像媽媽幾乎巴不得他選爸爸那邊。
她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話,深恐自己一停下來或略作猶豫,真相可能會縮回去。
布雷克的雙膝一軟。
媽媽注意到他的反應,說:「老實說,布雷克,你不該這樣隨便亂跑。你嚇壞我了。你可能會發生任何不測。我會六神無主,如果沒有你——你們兩個。」
媽媽揚起一邊的眉毛,等著。
布雷克聽得十分驚訝,然後他瞥見媽媽盯著他猛瞧,起疑地揚起一邊的眉毛求證。他瞥一眼妲可,妲可瞪著正前方,好像一堵牆。她的眼角微微一閃,可能是眨眼,是一滴淚,甚至是生氣的抽搐。布雷克點點頭,不怎麼令人信服。
「唔。」他出了聲,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們明白我有多擔心嗎?」媽媽問和圖書,嗓門之大幾乎等於咆哮。「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不跟我說一聲就跑出去?你們去了什麼鬼地方?」她的眼睛在找布雷克的碴——布雷克的牛仔褲濺得髒兮兮,頭髮亂七八糟的——布雷克別開頭,頰上一紅。「你滿身都是煙味。你幹了什麼好事?」
媽媽無情地打量他,「好啊,到底是哪一個?」她怒聲道,「選你爸爸,還是選我?」
媽媽罵了髒話。
他本能地靠過去,伸手抱住媽媽。
「唔。」他再度結巴,感到自己的脈搏加快。
布雷克幾乎聽不清媽媽說的最後幾個字。她聽起來像個孩子,「拜託,我不想也失去你們。」
「記住我跟你說的,」妲可感覺到布雷克的焦慮說,「我偷溜出去,被你逮到。無論怎樣,千萬不要提到撒瑪納札或那本無字天書。媽不可能懂的。」
「你要我把你送回家嗎?」
「對不起?」媽媽嘲弄,「和-圖-書就這樣嗎?」她抬眼盯著天花板詛咒。
「我不曉得,」他終於哽住,「我是說好……我的意思是不……我是說……我是說……我不曉得自己是什麼意思!我只是希望妳能和爸爸復合,回到妳一天到晚都在工作、爸爸放棄工作陪我們那之前的生活。」
「好。」話已出口,布雷克來不及制止自己。
布雷克用手護住口袋,那裡面裝著撒瑪納札給的紙。「不好。」他說著,自己也糊塗了。
布雷克跟著妲可踏上院子的小徑,將鑰匙插|進鎖孔裡。他慢吞吞打開門。那情形就好像撕開藥膏,看看下面的傷口好了沒,還是仍在發炎、作痛。
「都是我的錯,」妲可突然插嘴,「我想逃家,布雷克追上來找我,說服我回來。但我不想回來!」
妲可雙腳蠢動,兩隻雨鞋摩著,布雷克則是認真看著媽媽身後一級一級的階梯。他心裡只想逃上樓去,像那本和*圖*書書一樣消失不見。
走過轉彎處,踏進磨石巷,布雷克以為會看到成群的警車。他以為會看到電視攝影機對著他們家的前門,左鄰右舍對採訪記者表示那兩個外國小孩如何消失得無影無蹤。結果卻什麼也沒有。沒有聽到擴音器,不見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也沒看到前院有警方封鎖事故現場的膠帶。街上空空蕩蕩。大部分的人都出門上班去了,車子開走了,牛奶瓶攜進屋裡去了。彷彿沒有發生任何不尋常的事情。
兩個孩子都不吭聲。布雷克激動得喉頭一陣哽咽。他很想坦白招出一切,把恩狄米翁.史普林、終極之書、甚至影中人都告訴媽媽,可是她接下來那句話說得他啞口無言。
布雷克閉上眼睛,腦袋裡的血管怦怦跳,試著將媽媽的下一波攻擊排拒在外。「我以為你,布雷克,會負責多了,」媽媽用一種冷冰冰的口氣說,「一個不同的國家,一個美妙的城和*圖*書市,一個新的機會。你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然而你只會替我帶來麻煩——你們兩個只會給我惹麻煩!」她依次瞪著他們兩個,目光又怒又惱。「先是晚上演出失蹤記,然後今天早上又來一次。你們在搞什麼鬼?在玩什麼把戲?」
兩人走到看得見大馬路之後,妲可就一直演練同一套說辭。無論什麼時候,只要靠近家裡,妲可就喜歡掌握全局、發號施令:這八成是他們家中女性成員的特質。好啊,要是她想扛起所有的責任,就讓她去扛吧,他心想,他並不介意。
「對不起。」他低聲說,而這回他是說真的。
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之後,茱麗葉.溫特斯長嘆一聲:「我該拿你們怎麼辦?」她終於絕望。
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真相。幾個月前爸爸丟了工作,媽媽拚命工作才能維持他們一家人在一起。布雷克將指甲掐進手掌心裡,在上面留下青紫的半月狀凹痕。他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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