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近侍不是已經在進行調查?」愛翠安問道。
「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那事。」法提歐慌了。她很怕他會哭起來,他絕對不能哭,否則她就會跟著哭。她不認識那些人,那些焦黑的屍體,但她可能曾經遠遠地看過他們。她甚至沒有為他們祈禱過。她只是忘了——死亡和垂死的景象洩漏了她的心思。但是洩漏的程度不大,現在只到她的眼睛而已。她用雙手撫了撫臉。
「那好,告訴我你目睹到了甚麼。」
即使只是個小女孩,她也警覺到她的知識總有一天會付出代價。
「科學院已經被移到凡爾賽宮。我所有的設備明天就會送來。」
「希望如此,」法提歐誠實以對。「只是我一直以為我會有多一點時間。」
「我不曾看過他失了分寸,」愛翠安認同道,「這應該是最艱難的時期。他是如何……唐突地對待你?」
他的眼神在她眼中探尋,彷彿想藉機找出她真正的想法,結果當然失敗了,他無可奈何地點頭。「如妳所願吧,」他說:「不過,我不會讓別人說,是我要妳這麼快回來工作。」
「繼續講。」
托爾西回答:「我就直說了。還記得那天我們兩人聊到奧爾良公爵,和他安排你進入科學院的事?」
「國王似乎很……心煩意亂。」法提歐提及。他謹慎用字的舉動很明顯表示,倘若更為極端的形容詞不太得當,表示這形容詞可能更為正確。
「我以上帝和我父親的靈魂發誓,你所說的完全是事實。」
「先生,」他說:「明天我得回去工作了。請去找你應該找的人,然後跟著我一起去,我不能再待在這間房裡了。」
「愛翠安,我總不能這麼快就叫妳在經歷過這煎熬後馬上工作。我確定——」
法提歐頷首。「唐突是個好的描述。他希望我盡快完成研究。你得知道,我向他許下了很大的承諾。」
她咬緊牙關,回想著托爾西所說的話——要當王后還是小卒子,她默默下定決心,如果他們堅持要把她拉進這盤棋局中,她絕對不要當小卒子。
托爾西拉長了臉。「當第一位王太子和勃艮地公爵夫婦辭世時,我們那時就懷疑過奧爾良公爵和公爵夫人了。有人說他們可能是被毒死的。」
托爾西繼續瞪著她,好似他用匕首透過眼神將www•hetubook.com•com她刺穿,還用力擰轉著,想看看有甚麼東西會從她腦裡冒出來。不一會兒後,他用力點了點頭。
「喔?所以你是為公爵夫人辯護嗎?」
愛翠蹙著眉。「你懷疑公爵夫人嗎?」
「老實說,」托爾西心平氣和坦承,「我也從來都不相信這些故事。我相信三位王太子和公爵夫人都是死於惡疾——或許是麻疹或猩紅熱。但是現在我得考慮所有的可能性,而且我必須考慮到妳,小姐。」
托爾西轉身的速度就和發動攻擊的毒蛇一樣快,他三步併兩步走到她面前。兩人的雙眼距離只有兩吋左右,他瞇眼看著她,呼吸氣息濃重。「再發一次誓。」
「甚麼?喔,不用,先生。我現在已經休養得夠妥當了,我向你保證。」
法提歐還想試圖抵抗,不過還是屈於她那堅定不移的決心。
托爾西額首。「妳講的我全部都已經知道了,但還是謝謝妳提供證詞。」他說完,接著便鞠躬轉身離開。
「你見過他了?」
法提歐遲鈍地拖著腳步上前,扶起了她的手,吻了一下,緊接著握著不放,兩人四目相對。他鷹鉤鼻上方的那對眼睛,流露出極度關懷的眼神。
「好了吧?」當門闔上時他說道。
愛翠安覺得自己腦筋活像是一張白紙,她只能頷首。
「現在這個節骨眼不可能。」托爾西說。
「那麼就告訴我,你怎麼這麼快就來到凡爾賽宮?」
她感到有些羞赧,但並未直視他。「真的嗎?」她說:「為甚麼呢?」
「他們不會這樣說,我保證。你應該知道,國王已經復行視事了,他的悲痛更勝於我。」
「啊……對啊。」法提歐悄聲說道。「我聽說妳人在畫舫上,我……你還好嗎?」
法提歐瞇著眼。「喔,這個啊,因為是國王召我們來的。」
「不,」他說:「我是不相信,但我幾乎要相信妳了。我想要確定,如果妳說謊,妳會為撒謊和其他的罪行遭到懲罰。」
他走了後,她把衛兵叫到身前。
她的呼吸有點急促,也有點緊繃。「我需要坐下。」
「我可以先請海倫和夏洛特離開?門也可以關起來嗎?」
現在輪到他的臉泛紅了。「小姐,是為了要保護妳的安全。」
「繼續說。」
「親愛的小姐,那妳又是怎麼曉得這些事的?妳那時不過才九歲。」
「妳真是個令人驚奇的女孩。」他笑道。「我對令人驚奇的女孩的基本看法,是她們必須身處修道院或是約束之中。告訴我吧,親愛的,王太子是如何被殺的?」
「大人,我還m.hetubook.com.com記得的。勃艮地公爵常來聖西爾。幾年後我擔任曼婷儂夫人的祕書時,這些下流的謠言還是在到處亂傳。但是,如果國王不認為如此,王后也不認為如此,我看不出為何我要採信?」
「因為我負責保護妳,小姐。」
「我聽說國王已經把科學院移到這裡,移到凡爾賽宮了?」
「對我來說那簡直是大教堂了。」年輕人坦承道。「我以前住的那一帶區域很貧窮。」
「還沒找到那個人嗎?」
「保護我?保護我甚麼?」
「是無燄燈,」她解釋道,「在國王王座上的那一盞。」
「甚麼?」她驚訝道。
托爾西霎時間目瞪口呆。「你為甚麼會這樣說?」他質問道,口氣異常緊繃。
「的確。而且他指派我調查案子裡的某些線索。」
「不,還沒有,其實我也不曉得現在進展如何。」
「對……嗯,不對……我的意思是,他召我們所有人過來——整個科學院。」
「保護你不被凶手傷害,小姐。」
天還沒全黑,托爾西就來了。
「你好像在禮拜堂裡有點迷惘。」當他們走在一旁的院子裡時,她靜靜說道。雨把石頭都打溼了,空氣中瀰漫著硬梆梆的大理石氣味,附近某處有隻雀鳥鳴囀著。
「我瞭解了,」愛翠安說:「那你願意見我真是萬分感激。」
托爾西深呼吸了一口氣。她注意到他的雙手緊握到連指關節都發白了。
「非常好,」愛翠安回答。要承受他那如蛇蠍般的凝視是很困難,但她努力辦到了。「我以上帝和我父親的靈魂發誓,刺殺王太子並且讓國王失明這件事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在沉默了數年之後,女神會終於對她啟口。奧爾良公爵夫人是女神會的成員之一,嚴格地來看,這代表著愛翠安也剛對托爾西說了謊。
儘管心裡頭很不想動肝火,愛翠安還是感覺到忿忿然。「都是些客套話,大人,」她說:「沒其他的。我只是坐在她旁邊。」
「很好,先生。」愛翠安一面說,一面試圖強顏歡笑。「在凡爾賽宮,你抓門的動作是最合宜的了。我發現,你已經逐漸學會宮廷裡的禮儀了。」
托爾西的臉活似僵硬的面具,緊接著他突然間開懷大笑。
約莫兩小時後,傳來了抓門的聲音,女僕海倫急忙去應門。愛翠安透過高聳的窗戶看出去,前一天和今早的灰色煙塵已然消退。但溫暖的日光是道幻象;這扇窗戶摸起來儼然是一層冰,愛翠安把一條披肩緊緊套在她新的大禮服上。她已經叫夏洛特去幫她找樸素點的衣服,但是那女孩迄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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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親愛的小姐,」法提歐說:「對不起,我等一下就會走。」
「不是。」愛翠安說。但是她很訝異自己真的想這樣做。「我不是,要是公爵夫人陰謀暗殺國王,那我希望上帝會寬恕她,她從我這裡是得不到甚麼。我只是簡單陳述事實:國王從來都不相信奧爾良公爵和公爵夫人涉嫌謀殺。事實上他也完全不相信那些事件是謀殺,而是歸咎於某種奇怪的疾病。」
「我會在門外的,小姐。」衛兵向她保證。
托爾西疲憊地嘆了口氣。「啊?」
「為甚麼?」愛翠安問道,她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堅定且沉穩。「你不相信我。」
「非常好。」法提歐繼續說道。「不過,那股震撼,親眼目睹時的可怕震撼……」
「據我所知,國王最關注的就是這一項實驗。」愛翠安堅持道。「我希望能善盡我的職責。」
海倫和夏洛特走過來擁著她,撫摸著她的頭髮,用溼毛巾幫她擦臉。幾分鐘過後,愛翠安溫柔地把兩個女孩請走。
「這只是我的猜測,不過我知道如何驗證。」
「對,我知道。我自己也坐在那裡,很好奇妳們聊些甚麼。現在請老實告訴我,她對妳說了些甚麼?」
他點了點頭,在走了幾步路之後他又說話了,讓她頗為訝異。「我在祈禱時注音力很集中。」他說。「過去幾天我常常祈禱。」他害羞地看了看她。「我是為妳祈禱,小姐。」
「我跟這個謀殺事件一點關係都沒有,」愛翠安堅定地說道。「除了我親眼目睹的景象之外,我一無所知。」
「我接受妳的誓言。我會為妳安排,繼續與杜利葉先生工作。但是我還有一些要求。」他停步並退後。「我要妳找出來是誰幹的,找出來,然後告訴我。」
「對我發誓,」他說道,身體並未轉過來,「對上帝和妳父親的靈魂發誓,除了妳所猜測的這項計謀之外,其他事妳一概不知。」
她身後有人在低聲談話,然後海倫便叫她了。「小姐,妳有一位訪客,法提歐.迪.杜利葉先生。」
法提歐頷首。「我們的宿舍比預期中要小,」他傾訴道。「但是我們工作用的房間比較妥當。我們幾乎可以立即上工。當然了,我會找個人來接妳的位子,直到你休養妥當為止……」
「我還記得。」
「國王從來都不相信這個說法。」愛翠安說。
托爾西冷笑著點頭,接著便頭也不回地用力開門並大步走出,將門用力關上。
「嗯,那麼,」愛翠安說:「我們更應該馬上回去工作。明天夠快吧?」
「請等一和圖書下,大人,再耽誤你一些時間。」
她輕輕撫拍他的手。「不用為我擔心,親愛的法提歐,」她回答:「我的背有點燒傷,就這樣。我的運氣不錯,事發當時我剛好躺下。」
愛翠安用力吞口水,舔了舔嘴唇。「他不該倖免於難的,」她照實說:「我無法解釋這現象。」
「這一點我很放心。」她回應,自己也很訝異這是一句真心話。她遲疑了一下,還有些話想要問他,但是卻問不出口。她勉強回到那簡直可說是上流監獄的地方。
「那你就應該理解為何我得問妳,在悲劇發生前不久,妳為甚麼一定得要和奧爾良公爵夫人談話?」
「小姐,倘若你的解釋正確——空氣是自燃的,那為何國王卻倖免於難?」
愛翠安全身僵硬。「我不懂。」她回應道。
「你懷疑的可是堂堂的哲學家。」愛翠安打岔道。
托爾西毫不遲疑,他不耐煩搖搖手,示意兩個女僕離開。
托爾西不發一語。她垂下眼,興致勃勃地繼續說道。「這種燈以鍊金術反應運作;球體表面減弱了讓光和氣緊密結合的親合力。」
「我很確定你的意思是很謙卑,在上帝的眼中看來,沒有甚麼教堂是比較貧窮的。」她回答:「但是我瞭解。在凡爾賽宮祈禱是比較難的。」
愛翠安驚靜地轉過身來。她看到他站在門口,用兩隻手摺起三角帽,滿頭蓬鬆的頭髮。她輕快地大跨步走向會客室。「真是太好了,海倫,讓這位紳士進來。」門打得更開了,她也看到了那衛兵,謹慎而面無表情。
「我相信你辦得到。」她安慰法提歐。
「我希望能回到工作崗位,為杜利葉先生工作。」
翌日,愛翠安獲准去望彌撒,只是她身邊有一名瑞士百人隊衛兵隨行。她跪在華麗的禮拜堂內,以無比真摯懇切的心為王太子和國王祈禱。她也希望能為自己的安危祈禱,但上帝瞭解她的為人,也瞭解她是否無辜——如果她的行為能取悅祂,祂便會幫助她。
「我瞭解了。」他們已經走到她的房間門口,並為她開了門。
「不要,」愛翠安哽咽道,「不,留在這裡,先生,就當是為了我。」
法提歐聳聳肩。「我不記得我本來要說啥。」他答覆道。
托爾西轉過身背向著她。在身後扣緊著雙手,往窗戶走去。
「不好意思,」愛翠安致歉,聲音幾乎恢復正常。「我打斷了你的話。」
「不用,先生!」愛翠安大吼,嚇到了她自己。「我的意思是我得去工作,法提歐。要是我閒下來,我就會一直掛念著不該想的事。我們在聖西爾學過,工作和謹守本分是所有病痛的解藥www.hetubook.com.com
。」
「你和古斯塔夫?」
愛翠安看著他關門後等了一陣子,想著那張潦草地畫著貓頭鷹的紙條。
當他們回到她的房間時,她瞥了那位沉默、高個子的衛兵一眼。他是個年輕的男子——也許比她大個一歲,眼睛長得有點太開,不過瘦削、修長的臉還算英俊。制服是豔麗的藍色,紅色鑲邊和銀色飾帶,看起來不太搭調。當她逼他說話時,卻只有歷盡滄桑的劍鞘和他那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鄉下口音比較搭配。
托爾西瞇著眼。「你的意思是說,這盞無燄燈以不知名方式調整過,所以會讓空氣自燃?」
「這……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愛翠安結結巴巴道。而且太瘋狂了,她在內心下此結論。他們打算把何處當成實驗室?「你看過你的住處了嗎?」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夜暮低垂,天色已黑。海倫與夏洛特在火爐裡升起火,愛翠安把第二條毯子批在身上,想起曼婷儂夫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對路易來講,」王后批評道:「一張草圖不過就是兩道相對的門呈現出完美的對稱而已。」
「海倫,讓門開一點點。」愛翠安說。
「空氣是由三個作用中的風原子、一個火原子和兩個水原子所構成。那盞燈釋放火原子,所以剩下來的混合物是種無害的惰氣。但要是釋放一個與風原子結合的火原子,就會放射出閃電。如果你釋放一個與風原子結合的火原子,或甚至以某種正確方式排列的水原子——大人,如此一來你就能製造火球。」
愛翠安把她所能記得的一切都描述出來,包括她和奧爾良公爵夫人的對話,只省略掉傳紙條和其中內容這個部分。
「完全正確。」愛翠安確認。
托爾西怒視著她。「妳知道妳現在的要求是——」
托爾西臉上閃過一絲猙獰的笑容。「小姐,無論妳有沒有提出要求,我都勢必會來找妳。」
「沒錯,而且我也同意。」托爾西回答:「這樣子我可以就近監管這些科學研究。」
「小姐,」他說:「我很忙。有人想刺殺國王,我們得盡所有職責找出是誰幹的。」
「首先,你很明顯懷疑奧爾良公爵夫婦,他們是宮廷裡少數真正懂得科學的成員。其次,任何比蠢蛋還聰明的人——很抱歉我的粗魯,大人——都看得出來這次的刺殺是怎麼進行的。」
「說到這個,先生。」她繼續追索她開始這段對話時想要知道的答案,「為甚麼你受命要一直跟著我?」
「我們實際上是被拖過去的。他要求的——」法提歐停了下來,苦笑了一下,她確定這苦笑本來應該是微笑。「據我所知,國王通常都十分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