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加農砲
第二十七章 牛頓派

麥勞倫吃驚地看著他,伏爾泰則輕聲咯咯笑。
「這是完全可以預料,也完全無法預料的,」麥勞倫回答:「是這樣的,當我們回信給你時,我們撒了點謊。」
班傑明此時忍不住想插話,但他發現那女人異國般的雙眼正緊盯著他看,他感到面紅耳赤。
「我從來沒聽說過以太羅盤,」班傑明說:「但布萊斯維在我造出那台可調整的抄寫機前,就已經注意到我和約翰。如果布萊斯維和這個F先生、米娜娃或任何其他人是一夥的,他們大可用不同的抄寫機和他連繫。他可能在住的地方放了一台抄寫機,如此他便能彙整情報。」
假髮男憤怒地瞪了法國佬一眼,但一語未發。
「是科學院嗎?我可以見到艾薩克爵士嗎?」
「啊,當然有啊,」她回答:「我看到了。」
麥勞倫一反剛開始的形象清了清喉嚨,他似乎是這群人的意見領袖。「嗯,我們得一直叫你雅努斯嗎?雅努斯,請容我為你介紹我們小俱樂部的成員——至少先介紹目前在場的。這位淑女是維希莉莎.卡雷娜,是沙皇彼得朝廷的特使。」
希斯聳肩。「他媽的誰會曉得牛頓在想甚麼?但是跡象很明顯就是了。」
班傑明把手放下,挺直了腰桿和肩膀。「先生小姐們,我求你們聽我說。如果你們趕我走,是因為我的年紀,連我的話都不想聽,那你們不但是太過輕忽,而且也——請恕我直言——太愚蠢了。」
「我有個朋友住那裡,」麥勞倫回答:「不過,此刻,小富蘭克林,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你。如果在座諸位同意,我明天想帶你到我們的實驗室去,然後開始重新擬出那公式的細節。搞不好並沒有甚麼——也就是你所害怕的法國武器,我們會試出結果。」
「而史特林先生與其說是艾薩克爵士的學生,更不如說他是皇家天文學家艾德蒙.哈雷的學生。」
那女人也表現出和班傑明一樣的想法。「先生,」她說:「我們都明白你藐視萊布尼茲的哲學,但無論你怎麼想,他好歹也是科學界的人,他的學生沒必要為他的錯誤揹黑鍋。確實他接下我國宮廷裡的職位是希望能夠實踐他的一些特定政策。我向你保證,沙和_圖_書皇彼得很清楚此事。但我認為他想要改善人類社會的希望,並不會比艾薩克爵士最近的嗜好來得……怪異。」
「我的小伙子,請坐吧,」麥勞倫說:「我們有事得討論。」
「甚麼意思?」
「你已經很有機會了,」麥勞倫提醒他,「所以請好好講。」
桌旁的眾人小聲私語。
班傑明走進了大門,咖啡館人潮洶湧,長桌上擠滿了打扮得光鮮亮麗或衣衫襤褸的紳士。班傑明焦急的眼神掃視著人群,希望能認出一些有名的哲學家。令他失望的是,儘管他自以為看到了許多出類拔萃的大人物,但沒有一個人是他認得的。
「好。」麥勞倫同意道。「對了,有人看到我們的朋友雅努斯嗎?」
希臘咖啡館給人的第一眼印象是和其他的咖啡館並無二致——呃,意思是和其他正派的咖啡館並無二致。
「十四歲。」班傑明答道。
「咱們的法國朋友則是弗朗索瓦.阿魯埃。」麥勞倫繼續介紹那得意洋洋的傢伙。
那女人鎖著眉。「我相信你是在刻意錯誤詮釋前者的理論,」她說:「就像你刻意忽略艾薩克爵士最近在鍊金奧法理論上的成就一樣。」
「我同意史特林先生的說法,我們不要再談論政治了。」那女人岔回話題。
「確實如此,」那位法國佬贊同道。「雖然在座各位都知道,我覺得英國是個比太陽王那沉悶的朝廷更為開明的地方,但請容我提醒各位,這場戰爭並不是只發生在太陽王的家門口。」
「維希莉莎,別說了。」麥勞倫喝道。那俄國女人氣得瞇起了眼,但也闔上了嘴。
「不會是這個男孩吧。」假髮男咕噥道。
伴隨著班傑明羞赧表情的是眾人冷淡的不發一語。他不曉得該對他們說甚麼,但他還是站了起來走近他們的桌子。
「嗯,更正確的說法是,」史特林用溫和的聲音補充道,「這樣只能證明富蘭克林先生看過這樣的一台機器。我們有認識誰在波士頓能證實這故事的其他環節嗎?」
「因為我不覺得他會見我,」班傑明回應道。「而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見到他。」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希斯勃然大怒。「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啥,但是如此說來,他幾乎是眼觀四處,耳聽八方。他媽的,他搞不好已經坐在我們隔壁好幾百次了。」
麥勞倫點點頭。「艾薩克爵士沒有叫我們和你連絡,事實上他甚至從來沒看過你的信。」
和_圖_書個女人相當貌美——也具有異國風味。她蓄著顏色非常黑的長髮,皮膚很白,有著一對杏眼。高聳鼻子下的紅唇翹嘟嘟的,若不是她舉止庸容華貴,一般人還會覺得她很淘氣。但她的年齡有可能介於十六到三十六歲間。她正在說話,桌旁的其他人——四個二十來歲的男人——則聽得很入迷。
他用異常堅定的語調說話。「我就是雅努斯。」他向坐得最近的麥勞倫伸出手。
「喔,對,但是如果要把粗略的方向轉變成街道地址……」麥勞倫搔了搔下巴。
「弗朗索瓦,你夠了吧。」麥勞倫有點不耐煩。「那你還帶著那些記錄嗎——那些你認為是法國人傳來的信件?」
「我們的社團還不是那麼大,」班傑明無法分辨出她說話的口音。「但我們在吸引學者加入的過程上很有進展。」
要如何認出他要見的赫密士?赫密士又要如何認出他?班傑明已經在每一封信中都刻意不提自己的年齡,因為他認為艾薩克.牛頓應該不會想接見一位少年。如果赫密士正在找他,就應該不會去注意一個男孩。
假髮男厲聲道。「拜託,朋友們,這太荒唐了吧。」
「咱們這位充滿懷疑的夥伴是嘉爾.希斯。」
班傑明發現附近有張空椅子。既然沒事幹,他想要過去聽聽這位奇異而可愛的傢伙在說些甚麼。
「艾薩克爵士對於製造出更多的殺人機器這件事感到很不安,」麥勞倫冷靜道。「這和他目前熱衷之事根本沒什麼相干。」
「對對對,」其中一個人操著法國口音,「像萊布尼茲先生便是我們中的大獎。我很想知道他在推動他所渴望的那些社會改革時是否順利?」他的嘴唇一直保持著得意的笑容,很明顯是在嘲諷。雖然班傑明對萊布尼茲和他的哲學理論沒有多大的興趣,但那人的批評也未免太過沾沾自喜了點。
「先生您好。」班傑明鞭躬道。
他們現在全都等著他說話,就連希斯看來都有點動心。但「伏爾泰」的在場令人不安——這人可能是個間諜,但他已經宣示和法國一刀兩斷,其他人顯然也相信他。現在該是班傑明完全脫下面具的時候,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和麥勞倫以及他的同伴們討價還價,還不到時候。
他們全都看了他好一會兒,接著麥勞倫仰天長嘆道:「技術上來講,只有我和希斯先生是牛頓的學生,而我才當他學生不過一年的時間。維希莉莎只見過她一面,但科學院選她當客hetubook.com•com座。伏爾泰——」
假髮男——很明顯他便是「嘉爾」——不耐煩地脫口而出道:「這件事是有甚麼關聯?」
「真的是個有趣的故事。你真的碰到那個黑鬍子?我還真想多聽點,」伏爾泰在班傑明說完時讚不絕口。「天啊,你如果是在鬼扯,那你真的是選錯志願了,我的朋友,你該去當作家!」
「他媽的請饒了我吧。」假髮男咒罵道。「我們被個男孩召見。你們覺得如何?」
「而你唯一能證明那是法國陰謀的證據,就是對方使用了天主教曆?」
「在座的諸位先生——或小姐,哪一位是赫密士?」班傑明問,他的手依舊伸著。
「對,」得意洋洋的傢伙眼神愉悅地開口道,「當偉大的妮儂.迪.朗克洛親自提供一個職位給我時——只是因為她讀了我的詩,那時我才十二歲。希斯先生,我們有些人蠻早嶄露頭角的。」
「我們所有人都超過一個月沒跟他講過話。」希斯打岔,「他把自己關在家裡面,不和任何人說話。」
他走過整個空間,此時他的眼神掃視到只有幾個人坐著的一張桌子,其中一個是女人——在真正的咖啡館裡是很稀有的景象,尤其是年輕又漂亮的女人。
「我們也是,」麥勞倫回答:「好吧,你應該會解釋,為何在寫給艾薩克爵士的信中從來不提你的年齡吧?」
「很榮幸見到各位。」班傑明莊重地說道。
第四個人——也就是背向著班傑明的那位,他只能看到他長著一頭金髮——伸出手來打圓場。「我們自己人不須如此,」他懇切道:「身為哲學家,我們不可冒冒失失說話。無論如何,不要忘了這位來自歐陸的貴客是被太陽王給放逐的。」
希斯瞪著班傑明伸出來的那隻手,然後隨便碰了一下,算是惱羞成怒式的握手。
「撒謊?」
「嘉爾,你知道嗎,」麥勞倫說,他仍若有所思緊盯著班傑明的臉龐,沒有移開視線。「我在愛丁堡寫論文時是幾歲?」
「事情的開始是,」他平靜地說道,「當我十歲時……」
「我瞭解了。」班傑明說。他記得方才麥勞倫提到他們的「俱樂部」,然後猛然想起這麼年輕的人不可能太親近牛頓——甚至在皇家學會裡也無足輕重。
「那咱們就來看看對抗該死的法國佬時,這些顧慮會發生何事。」假髮男回嘴,隨後他突然發覺自己說錯了話,便瞥著一旁那得意洋洋的傢伙。「啊……我不是有意的,先生。」
那得意洋hetubook•com•com洋的傢伙賞了假髮男略帶輕蔑的一瞥。「拜託,」他用頗為傲慢的口氣說:「艾薩克爵士展現給我們的是一個有秩序的世界,如韻文般精確運行。他的方法已經從萊布尼茲的神祕主義理論中切割出光、物質和數學。你真的認為,萊布尼茲肯定我們是住在最完美世界的謬論,能和牛頓在歷史和古人方面的興趣相提並論嗎?」
「我那時十五歲。」麥勞倫回應道。
「喔,能承認他這一點,你還真是寬宏大量啊!」第三個人不耐煩說道,他坐在女人的對面,說的是十足十的蘇格蘭的口音,完全符合他四方而認真的臉以及捲曲的褐髮。「就憑你們幾個也想猜出大師的心思,未免太放肆了。他已經把數學方法運用在鍊金術、物理學和魔法的研究上,你們憑甚麼這麼確定同樣的方法運用在歷史上就會失敗?」
「喔,啐,麥勞倫,」假髮男嗤笑道。「你不會是真的相信吧。他這些稀奇古怪的嗜好已經讓皇家學會損失慘重了。議會和國王要的是科學和打仗用的武器,可不是要巴比倫時代的奇術年表和怪誕的論述。這也是我們落到今天這個下場的最主要原因!」
「我以為你會從頭開始講,」麥勞倫說:「我看過你的公式了——如果那真是你的公式,其中洋溢著才華的因子。那肯定是個全新的東西,具有許多功用。如果不是那道公式,我們連見都不會見你。所以請從頭開始講,挑重點講。」
「錯了,我不相信你會瞭解。」麥勞倫回答,他的聲音嚴肅且非常低沉。「一年以前皇家學會號稱有五十七位成員,目前在場的四位,加上無法前來參加的兩個朋友便是全體成員——連艾薩克爵士都快要不算是了。我們七個人便是皇家學會。」
「你是說真的嗎?」得意洋洋的傢伙問道。他似乎只是覺得很好玩。
「他老了,」得意洋洋的傢伙說:「他的想法搞半天是他年輕時的信仰。這我倒可以體諒。」
「我叫班傑明.富蘭克林,」班傑明說:「我在麻薩諸塞的波士頓出生與長大,我到英國來找艾薩克.牛頓爵士的原因,是我認為自己幹了一件非常嚴重的壞事,而且還有人想殺我。你們還想知道甚麼?」他停了下來。從他們瞪著他的眼神看來,他明白至少已成功吸引到他們的注意力。
「這是那道方程式,」麥勞倫提醒他。「富蘭克林先生對這道方程式來源的解釋看來也夠合理。我們可以照著他的描述建造出一台機器和-圖-書,以印證他的故事是否真實。」
「還有人要殺他,」維希莉莎提醒他們。「就像——」
「我,則是柯林.麥勞倫。」那蘇格蘭人說。
法國人的眉毛像受驚的青蛙一樣猛地揚起,其他人則只是目瞪口呆。
「我算是個食客之類的。」伏爾泰透露道。
法國佬蹙著眉,眼神假裝在生氣。「既然你喜歡用『雅努斯』當筆名,那我也要用『伏爾泰』。」
麥勞倫首先發難,伸出了手。班傑明和他握了握手。「小伙子,你幾歲?」他問。
「先……先一次解決一件事吧。」麥勞倫說,他很明顯已經快要失去耐性。「問題就在於,他們是他媽的怎麼在美洲找到你的?」
「詹姆士.史特林。」當介紹到第四個人時——也就是先前背向著他的那人,他向班傑明頷首。他眉毛細長,看起來彷彿永遠因吃驚而拱了起來,鼻子彎曲的樣子像是以前曾斷過,還有一雙綠眼。
當眾人陪著現下沉默不語的班傑明一起消磨著時間時,一位繫著圍裙的男孩又來倒了咖啡。令班傑明大吃一驚的是,那女人突然伸過手來拍拍他的手。當兩人肌膚接觸時他像是觸了電一樣。
「我正在想。」維希莉莎咕噥道,「倘若可以建立新的親合力,就像班傑明改造他那台以太抄寫機那樣,那麼以太羅盤當然也可以指出實際的方位。」
「沒有,我沒辦法把那些記錄帶出波士頓,但我還記得重點。」
「柯林,你沒必要對維希莉莎大小聲,又不是甚麼要緊的事。」希斯埋怨道。
「好了啦,夠了啦。」另一個人用十足的英式腔調附和道。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頂著一大束的假髮,好似要將他那小小圓圓的臉給吞沒了。班傑明剛好注意到兩件事:那女人是俄國人,而他們談論牛頓爵士的樣子彷彿認識他。這些男人或甚至是那女人有可能是赫密士嗎?他拿起一張報紙,假裝在仔細讀著,但他其實不時張望著。
「為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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