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加農砲
第二十九章 皇家學會

「我還沒有告訴你嗎?」麥勞倫一面說,一面坐在一張沙發上揉著眼。「明天你要幫我們造你那台以太抄寫機,還有你可以使用圖書館和小實驗室,如果你想要用的話。」他停頓了一下。「我們還沒甚麼錢能付給你,但是你可以住在這裡的房間,就像維希莉莎那樣。」
「黑色彗星和一般的彗星不同,沒有拉長的光亮尾巴。」她展現出笑靨。「也沒有辦法用望遠鏡看到。」
「甚麼意思?」
「勞勃,」他說:「我……你的賭博和酒是你的事。我不想太傷人,你是我在倫敦最好的朋友,要是我還有錢可以借你,我一定會借。但是我一定要去接這個學徒工作,這是我來倫的目的。」
「來這裡,」維希莉莎拉著他的手催促。「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時,我以為自己會暈倒。」
「我以為我能依靠你,」勞勃緩緩地說道,「不過我現在知道了,勞勃.奈恩只能依靠勞勃.奈恩。」
「當然球體的尺寸比起它們之間的距離來說是太大了,」她解釋道,「但若不如此,行星便會小到看不見,但這個問題是可以修正的。好,你看到這個了嗎?」
來到下一個房間時班傑明並未暈倒,但是卻咧嘴大笑。
他瞭解自己得寫封信給約翰,但他想起了布萊斯維。假使布萊斯維知道他的所在,一定會殺過來,這一點班傑明很確定。他有辦法在倫敦找到班傑明?有辦法,因為他知道要上哪兒找——鶴園。
「我瞭解,相信我。」維希莉莎告訴他,並且不經意地環著他的手臂。「請想像我的感覺,一個來自基輔的窮苦女孩,讀著我所能找到的艾薩克爵士著作的斷編殘簡。我從來沒敢指望自己能來到此處,和他見面,和他的學生共事。」她微笑道。牽著她的手臂讓他神采飛揚,也讓他感到兩人肌膚偶然接觸時的壓力。
和這念頭本身一樣荒謬的是,一旦它進入了腦中便再也驅不走。直到勞勃在半夜左右全身散著酒臭味踉踉蹌蹌回來後,他才能入睡。
「我最喜歡看它動。」維希莉莎讚嘆道。
但是伏爾泰和維希莉莎都對他的失禮之舉發出會心一笑,他知道自己已拔得頭籌。
「真是太棒了。」班傑明喘著氣,接著他靈光一閃。「我現在聽到的滴答聲是哪裡發出來的?是甚麼東西驅動著這些星體的?」
「這小伙子講話還真酸啊,」希斯發著尖刻的牢騷。「很適合拿來醃菜。」
「所以你看,班傑明,」麥勞倫說著,一面啜飲他的咖啡,並且大聲說話,希望壓過一直碎碎唸的伏爾泰。「當我跟你說,有許多人希望能加入我們的行列之時,我撒了謊。你是近一個月以來最適合的人選。」班傑明感到一絲絲希望,但其m•hetubook.com•com他人不是在竊笑就是在微笑。他們在耍著他玩。
「沉默但很優秀。我聽說他五天不眠不休,就是為了造出這個模型的基礎。」
翌日,班傑明晃到一間他留意過的書店——阿基米德鏡與書店,然後用勞勃心不甘情不願給他的那筆錢買了兩本書。第一本書是哥尼留斯.阿格里帕的《神祕哲學》,這本書是以科學發展前的魔法為主題,書中描寫了許多幻想的生物——如惡魔之類的。他覺得把錢花在這種垃圾書上實在是很丟臉,但是沒有任何一本科學書,能提供有關布萊斯維詭異本質的線索。而且布萊斯維是真實存在的,他的能力和奇異的化身也是真的。如果科學哲學與這些生物無關,也許和神祕哲學有關。
「其他人還沒到,」她告知道。「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庭,我就住在這裡。」
回想起新聞報派就像是召回了哥哥的鬼魂,在走到查令十字路時,又陷入他以為已在海上遠行時埋葬了的罪惡感中。最慘的還不是對兄長詹姆士的罪惡感,而是約翰.柯林斯的,他至今仍生死不明。
「喔,當然了。」麥勞倫說:「嗯,好吧,快喝完,我的小伙子,你有許多工作要做。」
「那可真是怪了,」勞勃說話的口氣有點冷漠。「我怎麼記得你來這裡是因為要逃離波士頓?你在那裡欠了多少錢來著?」
儘管忐忑不安,班傑明還是順利抵達鶴園。庭園本身窄到幾乎可稱為巷子,一道由高四層樓的堂皇紅磚牆構成的峽谷。古老建築物的第五層樓則被暗到幾乎全黑的磚頭所覆蓋。從狹窄的視角中可依稀看到屋頂上有個半球體,那是座天文台嗎?他很意外地發現在門口迎接的是維希莉莎。
「真是難以置信,這是誰造的?」
「不適?」
她指著一個班傑明一直沒注意到的東西:土星旁一個彈珠般大小的物體,但和土星的距離又太遠,不能算是土星的衛星。
「當然了,我們就試著把星體加上去予以彌補。我們可以一直測試假說,試到能造出一個完全準確運行的太陽系模型為止。hetubook.com.com這樣子我們就知道做對了。」
「一座太陽系儀,」他喘著氣。「我從來沒看過真的太陽系儀。」
「妳好。」他說。
麥勞倫頷首。「班傑明,我們已經聽過你的故事了,現在得私下討論一些事情。後天時請你在中午時到鶴園,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另一本引起他注目的書,是寇克牧師所寫的小本故事書,書名為《秘密聯盟》,書中還由T .戴茲所做的「勤學的」註記。他把書拿了下來,一頁頁翻著看。
「黑色彗星?」
……據說是介於人與天使間的本質(正如同惡魔以前也是被視為介於人與天使之間);據說是好學不倦的靈體,質輕且可變換的身體(如稱為靈魂者)具有某種凝縮雲的本質,在晨曦中最容易發現。
麥勞倫給班傑明一點時間充分意會方才那句話,所以他示意侍應生再多倒點咖啡。班傑明環顧其也人,以確定那蘇格蘭佬的怪異論點是真的。
「就我的認知,你已經都還清了。」班傑明說:「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經死了好幾次。」
「你的意思是,你剛剛說的是真的?為甚麼皇家學會變成了這副德性?」班傑明問。
第一頁的某一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柯林,你真是太駭人了。」維希莉莎回嘴道。
班傑明同意了,發現自己很喜歡和維希莉莎保有共同的秘密。
有好一陣子,房內唯一的聲音就是時鐘滴答走動的聲音。
皇家學會被解散真是始料未及的事,但他很快發現眼前有個機會。哲學家愈資深或愈有名,就愈有可能不會搭理他。但這些牛頓派的人,不像他哥哥在波士頓的那些新聞報派的人士,他們年輕,足智多謀,為了理想隨時準備和王室或任何人一戰。
「倫敦哲學學會,」他說:「接收了我們的許可證。我們這邊有許多人都跳槽過去。」
他在回家的路上把整本書讀完。那一晚他睡覺時沒做半個夢,恐懼已被尚處於萌芽階段的假設困住。
班傑明盯著那蘇格蘭佬看,琢磨著他剛剛說的話是不是認真的。
班傑明尷尬地起身鞠躬。「抱歉耽誤你們的時間。」他說。
「凝縮雲」這個字喚起他心中對布萊斯維的紅眼鬼靈(或無論為何)的清楚記憶。
「不過你剛剛暗示過,你們有另一種方法可以偵測到這些未知星體?」
「這可不是個玩具,」維希莉莎回答:「我們用它來實驗天體的運行。像這個,舉例來說。」她慢慢鬆開抓著他的手,和*圖*書然後大步走向那太陽系儀。
「你覺得我的腦袋裡裝的是漿糊嗎?」班傑明終於問道。「乾脆這樣說好了——你想測試我有多好騙。」
「喔,先把這個解釋完吧。」班傑明頑固地追問。
班傑明滿臉脹紅,他死盯著地板看。
「是的,先生!」班傑明回答:「但要是皇家學會已經被解散了——」
「那它的準確性呢?行星的運動完全正確嗎?」
「對啊,你來這裡不是希望能拜艾薩克爵士為師嗎?」
班傑明蹙著眉繞著太陽系儀走。「啊,這裡還有一顆,」他低語道,「又一顆。這裡也有,在木星和火星之間,一整圈都是。」
「我也有點早到,」他承認。「我覺得我操之過急了。」
班傑明用肢體語言稍微示意了一下。「那你們是怎麼觀測——」他作聲道。
「我不會怪你,」勞勃靜靜說道:「你的這些新朋友一定他媽的比我這土匪有趣得多。」
「甚麼?妳指的是?」
「呢喃、低吟著的薔薇十字會員,」伏爾泰咬文嚼字的樣子簡直是在折騰人。「迷信、遵奉國教的覬覦王位者……」
「這是其中一間會議廳。」她一面說,一面指著一道敞開的雙扇門後,可兒到一個寬闊房間。班傑明帶著敬畏之心盯著看。誰在這房間內說過話?波義耳?惠更斯?當然還有牛頓本人,兩張本人肖像也清楚表明他有出席。
「不算完美,但是誤差值已經極小了,連續運轉幾個月才需要調整一次,至少在以『真實』速度運轉時是如此。現在它是以真實太陽系的三倍速度在運轉,柯林和詹姆士想要將更多星體放進這結構裡。」
「那可不是議會解散的唯一東西。」維希莉莎說。
維希莉莎笑著指了指天花板,就在那裡,一塊玻璃板後,一排齒輪喀擦作響。
班傑明第二天就搬到鶴園了。整個科學世界正攤在他的眼前。
「嗯,你運氣好的話,我們這些學生加起來也許抵得過一個牛頓。」
「詹姆士?那個沉默的傢伙?」
鶴園就是他後天要去的地方,想到這裡他有些不寒而慄。
「其實那些是不一樣的,」維希莉莎走向火星並說道:「你看,這些星體的軌道比較偏圓形,和行星一樣。而彗星和黑色彗星則是以橢圓形繞行。」
「我……嗯,事情是這樣的,我和一個朋友合租了房間,我本來應該要幫他負擔一部分租金。」但是一想到能夠實際住在這裡,而且能每一分每一秒空閒的時間都奉獻在他想要從事的任何實驗裡……m.hetubook•com.com「我會好好考慮的。」他最後說道。
太陽系儀正中央的太陽散發出溫和的光亮,只是它被黑子弄髒了。如此的精確度使得班傑明有些激動,離太陽最近,奔馳著的是水星,那是一個淺灰色的球體,軌道清晰可見。下一個是金星,接著是我們所在的地球,然後是火星,接下來是木星和土星的巨大球體。地球的衛星月亮,以及巨大行星的衛星群也都在。
麥勞倫嘆了口氣,搔了搔下巴。「撤銷的理由又多又複雜,不過一旦木已成舟,就只剩三件事能說。第一,國王和議會要能夠殺人的魔法,而艾薩克爵士不想再提供更多的這類魔法。其次,艾薩克爵士近來僅因個性太直而樹立了一些敵人——但在政界凡事是不能太直的。第三,嗯,正如我方才所說的,艾薩克爵士最近身體不適。」
「喔,回答得漂亮。」維希莉莎說。
「對,這個我能理解。」班傑明說。
麥勞倫瞪著他,因困惑而皺著眉。「我他媽的這樣做有甚麼好處?」
班傑明很快便發現,當哲學家的學徒和當其他種類的學徒差不了多少;兩者都必須做師父不屑做的許多無聊、枯燥的差事。在第一天他洗了玻璃製品、掃了地、買了水和咖啡。但他看了三座實驗室,並對裡面所陳設的鍊金與哲學機器讚嘆不已。而且,即使他看不到那些東西,那一早與維希莉莎和太陽系儀共處的經歷也值回票價。經過一整週掃東西、洗東西和應門的工作後,他的意志已經不再堅定。他最後去找麥勞倫說了個清楚。
「我……呃——」班傑明張口結舌。
他能平安走回家可真是個奇蹟。他很可能一時疏忽而被一節火車頭從身後碾過。他還被魁梧的轎夫給推得蹣跚貼在牆上,他甚至連咒罵都不想,他太專注在思考上了。
「而且還有另一件事……」維希莉莎啟齒了。
「是詹姆士為牛頓和哈雷造的。」
班傑明對此沒有任何答案。
班傑明若有所思點著頭。「你剛才提到學會是被撤換……」
「我們一致同意,」麥勞倫慢慢解釋,儼然在對一個傻子說教。「你可以拜我們所有人為師。」
「沒錯,許可證已經被撤銷,我們的資金也中斷了。但是鶴園的實驗室和會堂還是我們的,艾薩克爵士幾年前就全部買下來了。你可以走了,星期四見。」
「為甚麼?」
「工作?」
「這代表在已知的星體之間,有未知的星體。」班傑明回應。當維希莉莎對此答案發出會心一笑時,他感到心滿意足。
「行星的模型被調合至這些桿子上,這些桿子吸引住行星,不讓行星往下掉。行星的自轉和公轉軌道已經被內化了——每個球體都是自動遵循被設定好的軌道旋轉著。」
班傑明以前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太陽系模型的圖片,但是那些星體是有支架撐著的。而現在這座則是自由漂浮著的,就像是浮在布萊斯維頭上的光球。
「有嗎?我有暗示過嗎?」維希莉莎奸笑著。「不過你今天已經把我的話套得夠多了。我們到客廳坐一下,喝點巧克力吧。請不要對別人說我剛剛事先讓你看這些東西。」
令班傑明意外的是,希斯回答了他並未問完的問題。
「我還欠你好幾鎊。而且,我可以幫你找到一個在火車頭上當調整工的工作。」勞勃回答。
「用新的機器,」她說:「你還沒有聽過這種機器,不過這些彗星還只是小事。太陽系儀上還會加上更多更大的東西!」
「你好,班傑明。」那俄國人說道。她身著繫有黑色蕾絲邊的深藍色洋裝,剪裁的樣式帶點東方味。班傑明突然對她興起一股令人羞赧的慾望,他希望自己沒表現出來。
「我應該是個學徒,但是我還沒有學到任何東西。」他不平道。「也沒有因為做這些事而領到薪水。」
「不是這樣子的,勞勃。是因為他們一毛錢都付不出來,只能給我個房間,而我一毛錢都拿不出來幫你付這間房的租金。」
「嗯,那綜合所有已知的條件,我們製造了這個太陽系儀並讓它運作,我們卻發現,每隔一段短暫時間它便會和現實產生偏差。你知道這代表甚麼意思嗎?」
勞勃漫不經心地頷首。「事情是這樣的,班傑明,」他說:「我陷入了困境。有天晚上在牌桌上很倒霉,欠了不少賭債。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接下火車頭的工作而且留下來,等到我搞定那些事,並且可以再支付房租時就好。」
「說得夠多了,」維希莉莎說:「應該等麥勞倫先生來向你解釋這一切。我覺得我太多話了。」
當麥勞倫和希斯出現時,他們已經喝了半杯的熱巧克力。
「這個話題到現在為止全部結束,先生。」麥勞倫堅定道。「所以就這樣子吧。」
「是彗星?」他問。
「其實是撤換,」麥勞倫澄清。「我們的許可證被撤銷了。」
維希莉莎點點頭。「反正也不會有甚麼壞處。」她認同道。「你可能已經知道了,每個天體對其他的天體都有些微小的影響。木星的重力使得火星的軌道略為彎曲,若不參考另一個行星便無法計算出某個特定行星的運行方式。」
別傻了,他心想。他已經見識過其他男人——尤其是伏爾泰——是怎麼看維希莉莎的。他們都為她著迷,她甚至有可能正在和其中一人交往。她怎麼會對一個小男孩有興趣?
「已經到了嗎?」麥勞倫看到班傑明時道。「維希莉莎,妳是不是又在免費大放送我們的機密了?」
一股無力感又在班傑明的腹部中油然而生。我欠勞勃很多,他心想。但沒那麼多。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