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腳女

送走這令人忐忑動搖的一年,接著到來的是元和元年。該年五月,德川家攻陷大阪城,終於一統江山。大久保家遭到懲處之後,里見家一直未受牽連,眾人以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沒想到大阪情勢底定,五月下旬,主公終於還是下令收回里見家的領地,里見忠義遭流放至伯耆。
「快把船划過來!」
「那該不會是人血吧。」
他愈加後悔莫及。
「這不是人血,這是狗血。」
「嗯。剛才路上有人想搶我,只好一刀殺了他。」
如他所願,兩天後便在千住處以磔刑。
主公失勢,里見家的家臣轉眼間成為浪人。大瀧庄兵衛的家中只有夫妻兩人,而且平日便有準備,多少有點積蓄,所以即使成為浪人,生活還不至於出現困難。他辭退少數家臣後,便遷往館山城外。但他無法只顧自己的生活,因為身邊還有一個名叫阿冬的女孩。庄兵衛無法拋棄阿冬,只好帶著行動不便的她搭乘便船前往上總,再經由木更津走水路前往江戶。距離庄兵衛無情地殺害髮妻和雜役與市,正好滿一年,那年夏天,他四十六歲,阿冬十九歲。
換人換得實在過於頻繁,附近的鄰居都覺得不可思議,便攔下一名準備離開的下女悄悄和*圖*書問她緣由,結果:
阿冬雖然不在乎,庄兵衛卻無法忍受陪著愛妻在路邊行乞。元和二年十二月某夜,庄兵衛行經淺草的並木,迎面走來一個男人。對方看來像是在商家工作,剛收帳回來。庄兵衛一時起意,堵住對方的去路。
阿冬點點頭,瞧了一會兒之後,竟開口要庄兵衛讓她嚐嚐刀上的血。庄兵衛雖然有些訝異,卻無法拒絕嬌妻的要求,便順著阿冬,讓她一嚐人血滋味。
無論如何,官差認為阿冬也有必要接受偵訊,便派了四五個人前往庄兵衛家。為了抓一個女人竟派出四五名官差,似乎稍嫌誇張,不過庄兵衛的話讓奉行所不得不提高警覺。那是六月底的某個黃昏,阿冬正在竹廊下燃燒柴火驅蚊,她從瀰漫的煙霧中一看到官差,立刻站起身來跳到院子裡,突破稀稀疏疏的矮樹籬逃往屋外。官差追了上去。
阿冬只有一隻腳,卻跑得飛快,連男人也追不上。當時那附近有不少小河流經,阿冬逐一飛躍而過,追捕的官差瞠目結舌。官差依舊鍥而不捨繼續追趕,來到隅田川時,只見阿冬縱身一躍跳入河中。當時有人企圖攔阻,卻被她猙獰的眼神嚇得退避三舍。
對方發現和*圖*書庄兵衛想打劫,不敢大意,甚麼話也沒說,一把就抓起草履朝庄兵衛臉上猛打,看樣子是想趁機逃跑。庄兵衛遭沾滿泥濘的草履毆打,怒火中燒,想也沒想就追上去,一刀從對方背後砍下。這刀斬下去就後悔了,但事已至此,乾脆一不作二不休,奪下死人脖子上的錢包,逃之夭夭。一直跑到淺草寺附近才偷偷打開,結果裡頭只有兩貫文錢。
庄兵衛啞口無言。不僅如此,阿冬還能分辨是男人的血或女人的血,就連對方是小孩子,她也一舔就知道,庄兵衛更感訝異。因為實在供不應求,庄兵衛只好在袖口藏了個小壺,儲存被害者傷口流出的鮮血。幹下這種殘酷行為,庄兵衛並非不受良心譴責,但這樣的痛苦每每在看到愛妻燦爛絕美的笑容後就煙消雲散。庄兵衛便如此成了殺人魔,到處殺害江戶城中男女老少。到最後,不只為取悅妻子,聽嬌妻分辨血液主人的性別也成為他的樂趣之一。
「那女人果然不普通。應該就是世人所說的鬼女吧。」
「快過年了,身為浪人的我手頭不太方便,請您幫個小忙。」
「我為甚麼會犯下這麼多罪?連自己都覺得好像在做夢似的。」
官差划著岸邊的小船來和-圖-書到河心,只見阿冬載浮載沉,不知是她自己脫的、還是被河水沖掉的,總之她浮出水面時全身一|絲|不|掛。當時天色還亮,河面上清楚可見一個白皙女人裸著身體、單腳踢水破浪前進。官差試圖將小船划過去,或許是過於著急失了重心,還沒到河中央,船就被一陣橫浪掀翻了。幸好官差們都熟悉水性,大夥平安無事,只是在此混亂之間阿冬就不見蹤影了。眾人沿著河岸搜索,無人見到這麼一個女人,最後只得無功而返。身陷囚籠的庄兵衛得知此事,心有慼慼地嘆了口氣:
關進牢房三五天後,他才寧鎮心神,從殺紅眼的瘋狂狀態中清醒。官差偵訊時,他老實認罪,甚至連在安房的時候毫無理由地殺害髮妻和雜役一事也無保留,全招了出來。
「為了這麼點小錢,我竟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兩人行止已如夫妻一般,在淺草寺附近租間小屋,無所事事地過一天算一天。「安房的里見」說起來也算名門,但近年武士道不再盛行,所以無人願意僱用原為里見家臣的浪人。阿冬也不願為武家幫傭。而且一想到要帶著單腳且年紀和女兒差不多的幼妻搬入武家宅邸,庄兵衛也裹足不前,便暫緩另覓主公一事。但他無法和*圖*書鎮日遊手好閒,便在鄰居的建議下開始教授習字,鄰人還親切地找來七八個學生。如此一來,庄兵衛無法幫忙家務,而阿冬行動不便,他只好僱請下人幫忙張羅廚房之事,沒想到每個下女來不到一兩個月就陸續求去了。
但兩貫文錢對現在的他來說十分重要。庄兵衛將錢藏在懷裡回家,生平第一次殺人越貨,心中總不平靜。他擔心東窗事發,留下證據,於是就著油燈仔細擦拭刀上血跡,阿冬在一旁偷看他的舉動。
十天後,庄兵衛對獄卒表示,希望能將自己早日正法。因為前一天夜裡阿冬曾到牢房外出聲引誘,他斷然拒絕了。他明知對方是魔性之女,但只要一看到她就忍不住動心。即使第一次能拒絕她的誘惑,若有第二次、第三次,難保不會心生逃獄之念。他越想越害怕,於是希望能儘早處死自己。
他說,雖然記不清楚,不過從元和二年的冬天到隔年夏天,他大概殺了五十個人。之後又說,如今仔細一想才覺得,阿冬這個單腳女搞不好根本不是人。他舉了幾個例子作為證明,但奉行所將之列為機密,不予公開。
庄兵衛把自己講成被害人。
即使是那時代,也不可能讓這種殺人魔橫行街頭,尤其天下方告統一,www•hetubook•com.com德川幕府正全力經營江戶,城內的治安絕不輕忽。近來常有武士在街上隨意殺人試刀,町奉行所對此已展開嚴密調查。庄兵衛雖然有所警覺,事到如今,已經欲罷不能,他仍舊到處殺人,不久就在上野山下被巡邏的官差逮個正著。
「年輕太太長得雖然漂亮,不過卻讓人害怕。而且她和老爺感情好得離譜,讓人實在看不下去。」
「我本來就是個乞丐,當作重操舊業不就行了。」
不知道那天晚上阿冬提出了甚麼要求,只知道從那之後,每隔三五日,天一黑,庄兵衛就會外出殺人。阿冬總是很高興地舔食刀上的血跡。受害者身上搶來的錢就成了兩人的生活費。某天晚上,因為實在找不到殺人機會,庄兵衛只好宰了路邊一條狗,阿冬舔了刀上的血後,臭著臉說:
附近的鄰居雖然都知道這對年紀相差如父女的夫妻感情甚篤,卻沒想到居然會好到連下女都看不過去。稍加注意才發現,庄兵衛夫婦親暱的程度超乎外人想像,往往讓年紀較大、略識人事的學生看了都不好意思。甚至還有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表示不願再去老師家學習。正因如此,原本就不多的學生越來越少,存款也已用罄,如膠似漆的兩人一年多後終於開始感受到生活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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