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4

我看了看那位顧問,一個不比飄盪在枝葉間的閃亮蛛絲大的投影機在他後上方兩公尺處,投射出的影像不像在政府大廈中那樣完美,但已經比我所見過的任何私人投影設備好得多。
日落之後微風又起,現在整棵樹微微晃動,大平臺就如同在只有微波海上的船隻般輕搖,香杉木和堰木的支柱和欄杆也隨之發出輕柔的響聲。我看到遠方樹梢間透出的燈光,知道其中有很多來自「房間」——是成千房間裡少數由聖堂武士那裡租來的——只要能付得起這種奢華享受百萬頭期款的人,都可以把這裡加進他在各世界上以傳送門連接的寓所之中。
我們全都轉過去看那個穿著黑袍、戴著頂奇怪小帽子、十分安靜的小個子男人。艾督華特蒙席是只限於平安星和少數幾個殖民星球上才有,已幾乎被人遺忘了的早期基督教的代表,之所以會列,名在賓客名單上,只因為他和亞瑪迦斯特救難計畫有關係,而到目前為止,他一直在靜靜地喝著湯。他擡起頭來,在那張數十年來飽經風霜和憂患的臉上露出微微吃驚的表情。「哎,是的,」他說:「聖德日進的教義討論到朝向終極點進化。」
「外交。」坐在雷諾茲左邊的莫普戈將軍說道。
我看到艾爾必杜顧問在瞪著我,一轉身又正好看到里.杭特和總裁投來含著疑問的眼光,就轉過身去看侍者用銀盤端來主菜。
「還有,」他繼續說道,顯然覺得非常好玩,「傳這種謠言的人可曾想到,所謂『一個完整複製的元地球』說起來等於就是元地球呢?花這種心力對探索增大人工智慧的可能性來說,能有什麼好處呢?」
「可是你們相信讓你們自己進化到一個更高意識是可能的?」那位海軍英雄李中校問道,他一直很專注地聽著。「像我們以前以矽膠和積體電路設計出你們粗陋的祖先一樣,設計出一個無上智慧來嗎?」
「你的宗教目標是什麼呢,艾督華特蒙席?」泰莉娜.溫葛莉-費夫問道,她並未提高聲音,也沒有把望著那位教士的眼光轉開,就把談話的主題從雷諾茲那裡搶了過來。
「外交,」他說:「而且那是一種『延續』,而不是『呈現』。」
我發現自己當場就很討厭這個狗娘養的。
餐桌上下的談話全都停了下來。就連梅娜.葛萊史東和她那一小撮特別重要的貴賓也朝我們這邊望了過來。
「你對這場戰事有什麼看法,席維倫先生?」那位行動藝術家雷諾茲問道,他坐在寬桌子斜對面,和我隔了幾個位子,但他的聲音十分清楚。我看到坐在我右手邊三個位子外的泰莉娜向我挑起了一道眉毛。
「尤其是這些機能!」雷諾茲叫道。他打開兩手,比向這張長桌和上面的佳餚。「你們現在看見的是一種獸|性的需求,把已死的有機成分化為精力,也就是吞食其他生命的基本行為,可是樹頂餐廳卻把這化為一種藝術!文明的人類在很早以前就把粗野的動物求偶行為以舞蹈來取代了。排泄也必須成為純粹的詩篇!」
因為我沒有答案和*圖*書,餐桌中間這一帶因此一片沉寂。
「人對戰爭能有什麼看法?」我說著又喝了口酒。酒不錯,但是萬星網裡沒有什麼比得上我記憶中的法國佳釀。「戰爭不需要評斷,」我說:「只要活命。」
我清了下嗓子,「耶穌會教士保羅.杜黑不是寫過有關德日進假說的申論文章嗎?」
泰莉娜.溫葛莉-費夫大笑起來,轉身對她右邊一位穿著紅黑兩色衣服的男士說:「閣下,你是教會……天主教,早期的基督教,是吧?……你們不是在人類得到更高進化層次方面有一些精闢的古老教條嗎?」
「未必盡然。」我說,一面在我們登上寬闊的樓梯走向餐廳時遊目四顧。
「希望你做了些美夢。」杭特說,一點也不想掩飾他的挖苦,或是對政府各部門都在忙碌時去睡大覺的人所有的意見。
「老鷹已經滅絕了,」莫普戈咕噥道:「也許它們早該攻擊天空,天空背叛了它們。」
「戰爭對一個藝術家來說是一種很完美的媒體。」雷諾茲說道,把沙拉叉像指揮棒似地舉在空中。「而且不單如此……對研究過所謂戰爭學的工藝家也是一樣。」他朝莫普戈將軍以及將軍右側的另外一位霸軍軍官微微一笑,然後不再把他們兩人列入考慮。「只有願意看到戰略與戰術官僚化限制和已經過時的求『勝』意志之外的人,才能真正以藝術家的手法來使用現代像戰爭這樣困難的媒體。」
「一點也不錯!」艾爾必杜大笑道:「這是個瘋狂的謠言,可是很有趣……非常有趣!」
「下回我進廁所拉屎的時候一定會記住這點。」莫普戈說。
雷諾茲轉回來對著我。侍者收走了他不吃的沙拉,換上我快吃完的那道湯。「席維倫先生,你是位藝術家……至少是位畫家,」他說:「幫我向這些人解釋一下我的意思。」
今晚的盛宴是在最高的一層,一塊寬大而彎曲的堰木平臺(因為香杉木不能踩),可以看見檸檬黃色的天空,一望無際的樹梢延伸到遙遠的天邊,還有聖堂武士的樹屋和禮拜堂裡柔和的橙色光亮,透過遠處綠色、赭色和琥珀色的搖曳枝葉組成的籬牆傳來。參加晚宴的人約有六十位;我認出了柯爾契夫參議員,白髮被日本燈籠照得閃亮,還有艾爾必杜顧問,莫普戈將軍,辛赫海軍上將,臨時主席丹哲爾-海特-阿敏,萬事議會的議長吉朋。另外還有十來位由像天龍座七號星、天津三、諾德荷姆、富士、小文藝復興和文藝復興星,米德克薩斯、茂宜─聖約、希伯崙、新地球,和艾克里昂等萬星網中勢力強大世界的參議員,還有一群小點的政界人士。行動藝術家史本賽.雷諾茲也在場,穿著很耀眼的褐紅色天鵝絨的正式袍服,可是我並沒有見到其他的藝術家。我倒是看到在擠滿了人的平臺那邊的泰莉娜.溫葛莉-費夫,這位原是出版家的慈善家穿著一襲由幾千片薄如絲綢的皮花瓣製成的晚禮服,仍然十分出眾,她一頭藍黑色的頭髮,做成波浪狀高豎在空中,但那件晚禮服是泰帝凱設計的作品,化妝很劇戲化卻毫不扞格,而她的外表就算是在五六十年前也是夠低調的了。我穿過擁擠的人群向她那邊走去,所有的客人都在倒數第二的平臺上擠來擠去,到無數的酒吧去拿酒,等著宴會開始。
我微微一笑,給她送上一杯香檳。這位文學與時尚界的高貴女王之所以認得我,只是因為在去年她到希望星的藝展待了一個禮拜,也因為我和沙孟.布里維三世、米林.狄.哈弗爾,還有雷德密特.柯北爾等萬星網的名人是朋友。泰莉娜是一隻不肯滅絕的恐龍——要不是化了妝,她的手腕、手掌和脖子都會因再三使用波森延壽療程而發藍了吧,而且她花了幾十年和*圖*書的時間參與短躍式的星際漫遊,或是到那些祕密得連名字都沒有的美容澡堂去做貴得嚇人的生機療程,其結果是泰莉娜.溫葛莉-費夫霸占社交舞臺超過了三個世紀,還一點也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每睡一個二十年的美容覺,她的財富就越發增多,她的傳奇也越發加長。
「你還住在我去年去過的那個可怕的小星球上嗎?」她問道。
所有的人很有禮貌地笑了起來,只有雷諾茲不由自主地皺著眉頭,無疑地是在想著怎麼樣重新奪回談話的主導權。
艾爾必杜的笑容經過完美的計算,顯得友善而絲毫不帶紆尊降貴的意思。「幾百年來,智核要創造出遠超過我們自己貧乏智慧的一個所謂人工智慧的理論模型,並不是祕密。」他揮了下手,「但那實在不能算想造神,閣下,倒不如說是對你們德日進和杜黑神父創立的可能性進行的一項研究計畫。」
「睡了。」
寬慰的笑聲充滿了寂靜的空洞。史本賽.雷諾茲開始談論他的下一個企畫案——準備讓所有要自殺的人同時由各個世界的橋上躍下,由萬事議會網路來現場轉播——而泰莉娜.溫葛莉-費夫卻伸手摟住了艾督華特蒙席,邀請他到她在無涯海洋星上的飄浮宅邸去參加晚宴後的裸泳派對,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艾督華特蒙席俯身向前,眼光越過泰莉娜直視著我,在他感興趣的臉上羼雜了些驚訝,「哎,正是,」他說:「可是我沒想到你會對杜黑神父的文章那麼熟悉。」
我舉杯向她敬酒,「我想請問妳,」我說:「妳以前當過馬汀.賽倫諾斯的編輯吧?」
「幫助人類認識和服侍上帝,」他說著,發出很大的聲音把湯喝完。這位很老派的小個子教士轉頭望向桌子下首艾爾必杜顧問的影像。「顧問先生,我聽到謠言說智核也希望能達到同樣的目標,你們想建造出你們自己的神,這件事是真的嗎?」
「妳最好確定賽倫諾斯已經死了,」我說:「要是全部完成的話,《詩篇》會好看得多。」
「約瑟夫,約瑟夫,約瑟夫,」溫葛莉-費夫女士責難地說:「已經有好幾十年沒有人聽到可憐的馬汀的消息了,哎,這個可憐的傢伙已經是古人了呢!」
「無所謂,」齊爾說:「重點是把戰爭視為藝術的觀念太棒了。」
「怪的是並不是這個。我相信他們是想出版他的《詩篇》。」泰莉娜說。她大笑起來,取出一支裝在黑檀木長菸嘴上的大麻菸,她的一名隨從趕緊為她點火。「這種選擇真奇怪,」她說:「想想在可憐的馬汀還活著的時候,根本沒人看他的《詩篇》。哎,對一個藝術家最有用的莫過於一點死亡和失蹤,我一向是這麼說的。」她又笑了——又尖又小的聲音,好像金屬敲擊著石塊——她那一小圈子的六七個人也和她一起笑了起來。
「我對賽倫諾斯很有興趣,」我說:「對他的詩有興趣,我只是好奇不知道妳和他是不是還有連絡。」
聖堂武士們並不會親自處理和樹頂餐廳或租賃經紀有關的日常工作,只是對這一切訂下了嚴格而不容違反的生態方面的規定和條件,但他們卻從這些企業獲得數以億計的利益。我想到他們的星際郵輪「世界之樹號」,一棵由這個星球最神聖的森林裡來的長達一公里的樹,裝有霍金空間跳躍推進器,由所能承載的最複雜的防護盾和耳格力場加以保護。卻不知為什麼,聖堂武士竟然同意把「世界之樹號」派去參與一項只是用來當霸軍特遣部隊煙幕的疏散任務。
艾督華特蒙席滿懷渴望地望著他的湯,好像那碗湯比目前進行的談話重要得多。「並不見得有多相似。」他說:「聖德日進認為所有的生命,有機意識的每一層面都是早已注定迎向最終與和圖書神性融合之進化的一部分。」他微皺起眉頭,「在過去八個世紀以來,德日進的說法已經被人更易了許多,但是一般的道理就在我們認為耶穌基督正是個最好的例子,說明了在人類來說,最終意念應該是什麼樣子。」
而就像讓千金之體立於危堂之中可能發生的狀況一樣,「世界之樹號」在繞行海柏利昂的途中遭到摧毀,究竟是驅逐者的攻擊,或是其他原因,目前還無定論。聖堂武士有什麼反應嗎?是為了什麼目的而讓他們以四艘樹船之一涉險呢?為什麼他們的樹船船長——海特.瑪斯亭——會被選為七名荊魔神朝聖者之一,然後又在風船車抵達草海岸上的馬轡山脈之前就失蹤了呢?
我吃完了沙拉,一個人類侍者把碗拿走,換上一碗深灰色而我認不出是什麼的湯,湯冒著煙,微帶著肉桂和海洋的香味,非常可口。
女王放下她的酒杯,冷冷地瞪了我一眼,一時之間,我想像到梅娜.葛萊史東和這個女人之間一場意志力的搏鬥場面:我打了個寒顫,等著她的回答,「親愛的小朋友,」她說:「那都是上古史了。你何必要麻煩你那顆年輕的漂亮腦袋去管這種史前時代的芝麻小事?」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種藝術形式,齊爾女士,席維倫先生。」雷諾茲微笑道:「或者一定會成為一種藝術形式。我們已經超過了只把戰爭當作是以其他方式呈現政策粗暴手段的階段。」
真有太多問題了,而戰爭才開始了幾天。
「他的《垂死地球》嗎?」我說著想起了那對元地球鄉愁之作當年賣得那麼好。
「對不起,你說什麼,將軍?」
在我們都入座之後,總裁和她的隨員也都到了。葛萊史東簡短致詞,大概已經是她這天的第二十次了,還不算早上對參議院和萬星網的那場演講。今晚宴會原本是為感謝亞瑪迦斯特救難基金募款成功而舉辦的,可是葛萊史東的致詞內容很快就轉到戰爭上,強調必須全力以赴,速戰速決的必要,而且萬星網各地的所有領袖都要團結一致。
「一種藝術形式。」一個留著一頭栗色短髮的女子嘆道。我由數據圈知道她是蘇蒂緹.齊爾女士,也就是蓋伯里奧.福佑多爾.柯爾契夫參議員的妻子,本人在政壇也很有勢力。齊爾女士穿著一襲藍色和金色錦緞的袍子,滿臉著迷的表情。「戰爭是一種藝術形式,雷諾茲先生!好精彩的概念!」
艾督華特蒙席輕咳一聲,「看起來,」他說:「你們……呃……一個能完整複製任何世界——尤其是一個已經摧毀了四百年的世界——的社會根本不需要尋找神;它本身就是神了。」
史本賽微一鞠躬,手轉了一小圈。蘇蒂緹.齊爾和泰莉娜輕輕笑了起來。艾爾必杜顧問的影像由我左側向前俯身過來說:「我相信那是克勞塞維茲說的吧。」
溫葛莉-費夫女士做了個鬼臉。我依稀注意到有八到十個流連不去的人正專注地看著,心裡在想那個無禮的年輕人是誰,居然能打進她的小圈子裡。「這對你來說太可怕了吧,」泰莉娜說:「得生活在這樣一個全是生意人和政府官僚的世界上。我希望他們很快就會放你逃生!」
「正好相反,」雷諾茲說:「就像聖遷時期之後很多人類重新定義的事物一樣,戰爭已經就要成為一種藝術形式了。」
史本賽.雷諾茲比萬星網的平均身高略矮一些,但非常俊美,他一頭馨髮,但剪得很短,他的www.hetubook.com.com皮膚看來像是給太陽曬成的古銅色,外加一點淡淡的人體彩繪,他的衣著和生物創作的成果都非常昂貴耀眼,卻又不至於怪異,而神態舉止則是所有男性夢寐以求,卻很少有人做到的輕鬆自信,他的機智明顯可見,對別人的專注很真誠,而幽默感更是人盡皆知。
「當然是過時了,」雷諾茲大笑道:「你以為一座雕像會想要打敗黏土嗎?畫家會攻擊畫布嗎?或者是說,一隻老鷹或是一隻湯姆斯鷹會猛襲天空嗎?」
「真奇怪,你會提到他。」她繼續說道:「我以前的公司——網際出版——最近正考慮再出一些馬汀的作品。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連絡他的住處。」
我沒有向泰莉娜挑明她當賽倫諾斯詩集的編輯時,那位詩人比她年輕得多。
艾爾必杜的笑容絲毫未變,那友善的眼光也絲毫未曾動搖,但有那麼一剎那,有什麼東西在投影中閃現,是什麼?震驚?憤怒?覺得有趣?我完全不知道。在那一秒鐘裡,他可以和我私下溝通,經由我自己和智核的連接,或是沿著人類以為設計得非常簡單、實際上卻如迷宮般的數據圈中我們為自己保留的祕密通道,把大量的資料傳送給我;要不然他也可以殺了我,只要下令給智核裡控制像我這樣的人所在環境的某個神祇——那就像是研究室的主導者下令叫技|師消除一隻實驗室裡討厭的老鼠。
泰莉娜.溫葛莉-費夫很奇怪地看著我,晚宴開始的鐘聲由抖動的葉間傳來。史本賽.雷諾茲讓這位高貴女士挽著他的手,大家走上最後一道通往星際的樓梯。我喝完了杯中的酒,把空杯子留在欄杆上,也上樓去和大家在一起。
莫普戈將軍向那位智核的代表點了點頭。
「已經過時的求勝意志?」那位霸軍軍官說。數據圈輕輕告訴我說他是威廉.阿金塔.李中校,是茂宜─聖約衝突中的海軍英雄。他看來很年輕——大概五十四、五歲——由他的軍階可以知道,他的年輕是因為多年來在星際來往的關係,而不是用了波森延壽療程。
艾爾必杜笑了起來。「我怕不是這麼簡單或這麼誇張,而且你在說『你們』的時候,中校,請記住我不過是一個大智慧體中的一員,和這個星球……其實是整個萬星網裡的任何一個人一樣。智核不是一個個體。那裡有各式各樣的哲學、信仰、假說——甚至於各種宗教——就和任何一個集體一樣。」他兩手交握,好像正想到個什麼笑話,「雖然我寧願把追求無上智慧當作是一種嗜好,而不是一種宗教。就像造一艘瓶中船啦,中校,或者是爭論能有多少天使站在一根針頭上,蒙席閣下。」
我望著那個投影,看穿了那個影像,這才發現艾爾必杜的盤子和晚餐也都是投影,在我們說話時,他一直在吃飯。
梅娜.葛萊史東致詞完畢,請我們大家享受盛宴。我很有禮貌地鼓了掌,招來一名侍者將我的酒杯添滿。第一道菜是帝國時期的經典沙拉,我熱切地吃了起來。這才發現我從早餐之後就什麼也沒吃。我把一枝水芹切開,回想起席奧.連恩總督吃著緘肉和蛋,以及鯡魚時,有雨輕柔地從海柏利昂天青色的天空中落下。那是一場夢嗎?
在一個高大林木的世界中,坐落在十來株最高的樹裡的一棵樹頂上的「樹頂餐廳」,占有廣達好幾畝地的樹梢,離地至少半英里。我和杭特登上的這道樓梯寬約四公尺,被粗如林蔭大道的密集枝椏隱蔽,周遭的樹葉大如船帆,而一枝主幹——由聚光燈照亮,在葉簇的縫隙間依稀可見——則比大部分的高山還更陡峭,也更巨大。樹頂餐廳有十來處進餐的平臺,設在上層的樹蔭裡,位置的高低依階級、特權、財富,以及權力來區分。尤其重要的是權力。在一個千萬富翁和*圖*書比比皆是的社會裡,即使樹頂餐廳一頓午餐要花費千元,卻有不知幾百萬人都消費得起,所以最後決定位置和特權高下的就是權力——那是永不褪流行的貨幣。
在萬星網裡,每個大陸的每個國家裡的每一省裡每一城鎮都自誇有一家四星級的餐廳。但對數以千萬計的人中少數真正的美食家,以及兩百個世界中享用過異國風味餐廳的饕客來說,即使在萬星網裡再有名的餐廳,最好的只有樹頂餐廳。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麼。」我在等著下一道菜時,用手指輕叩著酒杯,酒杯馬上添滿了。我能聽到由三十呎外餐桌那端傳來葛萊史東、杭特和救難基金幾位主席的談笑聲。
艾爾必杜顧問的笑容更開心了些。「真是讓人好笑的奇怪謠言!告訴我,席維倫先生,怎麼可能有任何人……尤其是像智核這樣一個有機體,你們自己的評論家稱之為『一群沒有身體的頭腦,一些失控的程式,逃脫了他們的線路,大部分的時間都花來由他們根本不存在的肚臍抽取智慧的線頭』的……怎麼可能有人能『完整複製元地球』呢?」
莫普戈將軍喝了一大口酒,咕嚕道:「我想也包括像吃飯、生育和排泄之類的生理機能吧。」
在她致詞時,我望著欄杆外面。檸檬黃的天空已經化為暗番紅花色,然後很快地褪成熱帶的夜色,濃得看來好似一道很厚的藍色簾幕遮住了天空,神之谷一共有六個小月亮,在這個緯度可以看得到五個,而就在我看著星星出現時,正有四個月亮劃過天際。這裡的空氣中氧氣濃得幾乎令人醉倒,而且帶著植物的馥郁香氣,使我想起了晨間的海柏利昂之旅。可是在神之谷不准有任何電磁車或浮掠機,或是這一類的飛行器——石油化學的排放物或是核聚融合的航跡都從未污染過這裡的天空——而且這裡沒有城市、公路和電燈,也讓星星看來明亮得足以和懸掛在枝頭和柱子上的日本燈籠與光球匹敵。
「約瑟夫,親愛的,」溫葛莉-費夫看著我走過最後幾碼的距離,「你怎麼會受邀來參加這麼可怕的集會?」
史本賽.雷諾茲顯然覺得談話超出他的舞臺太久了,「重點在於,」他說,他低沉的聲音蓋過了半張桌子的談話聲,「戰爭,就和宗教或其他這類大量組構和運用人類精力的人類行為一樣,必須放棄早期那種『ding an sich』(自在之物)的寫實主義概念——通常都表現在對『目的』的盲目追求上——而以其整體所有的藝術層面來呈現。說起來,我個人最近的企畫——」
史本賽.雷諾茲對我的無知似乎毫不驚訝。「為了我們族類能得到真正的開悟,為了讓我們能進到我們的各種哲學宣告的意識與進化的下一個層次,人類行為的所有層面都必須成為對藝術的追求。」
「那智核為了要有無上智慧而完整複製了一個元地球的謠言呢?」我問道,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
「你睡了午覺嗎?」在我們走進樹頂餐廳的傳送接待中心時,里.杭特問我。
「希望星。」我說。心裡明白她對那個不重要的世界上每個重要的藝術家的住處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的,目前我好像是搬到天崙五來住了。」
這頓晚宴實在太棒了。
我回望著這個人,他一直是保羅.杜黑的朋友,即使杜黑因叛教而被流放到海柏利昂,也未曾改變。我想到了另外一個由新梵諦岡去的難民,年輕的雷納.霍依特,現在正垂死地躺在一座時塚中,而兩個寄生的十字形帶著杜黑和他自己的DNA,卻進行著讓他復活的恐怖工作。可憎的十字形又為何適用於德日進和杜黑對無可避免且有益的向神性進化的理論呢?
「這個終極點是不是和我們諾斯替禪的開悟相似呢?」蘇蒂緹.齊爾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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