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色墳墓

「金妮,你聽我說……」他用很輕的聲音說,這時周圍的說話聲越來越響,人們紛紛站了起來,「我不能再跟你保持這種關係了。我們不能再見面,不能再在一起了。」
「哈利,我今天上午有所發現,在圖書館……」
突然,幾個人尖叫起來。耀眼的白色火焰從鄧不利多的遺體和那張桌子周圍躥了出來,火苗越躥越高,遮擋住了遺體。白色的煙裊裊地升向空中,呈現出各種奇怪的形狀。一剎那間,哈利彷彿看見一隻鳳凰歡快地飛上了藍天,但緊接著火焰就消失了,那裡出現了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墳墓,把鄧不利多的遺體和安放遺體的那張桌子都包在了裡面。
一個頭髮濃密、穿一身樸素黑袍子的小個子男人從座位上站起身,站在鄧不利多的遺體前。哈利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偶爾有隻言片語越過幾百個腦袋飄到後面。「高貴的精神」……「學術成就」……「偉大的心靈」……這些都沒有多大意義。這些都跟哈利認識的那個鄧不利多沒有多大關係。他突然想起鄧不利多發明的那幾個詞:「笨蛋!」「哭鼻子!」「殘渣」和「擰」,又一次忍不住想笑……他這是怎麼了?
「那樣我會好受一些!」
「然後我就得去追查另外幾個分靈體的下落,不是嗎?」哈利說,他望著鄧不利多的白色墳墓在湖對岸水中投下的倒影,「他希望我這麼做,為此才把這些都告訴了我。如果鄧不利多是對的——我相信他是對的——現在還剩下四個分靈體。我要把它們找到,一一銷毀,然後我再去尋找佛地魔的第七個靈魂碎片,就是仍然存在於他身體裡的那個,最後由我來結果他的性命。如果半路上碰到賽佛勒斯.石內卜,」他又說道,「對我來說那再好不過,可他就要倒霉了。」
「沒有,」她不滿地說,一邊把報紙疊了起來,「他們還在尋找石內卜,但沒有線索……」
「別。」妙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堅決地說。
「是啊,這就對了,」哈利說,「他假裝自己是純血統,這樣就能跟魯休斯.馬份以及其他人攀上關係……他就像佛地魔。純血統母親,麻瓜父親……為自己的出身感到羞愧,想利用黑魔法使別人畏懼他,給自己取了一個夠威風的新名字——佛地魔——混血王子——鄧不利多怎麼就沒有——?」
「唉,既然媽媽都能忍受,我想我也沒問題。」
「時間差不多了,」她說,「請跟著你們的院長到場地上去。葛萊芬多的同學跟我來。」
他們沉默下來,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但是哈利相信另外兩個人和他一樣,都想到了第二天早上鄧不利多的遺體被安葬的事。哈利以前沒有參加過葬禮,天狼星死的時候,根本沒有遺骨可埋。他不知道到時候會是怎樣的情景。他會看到什麼?會有什麼感受?他隱約有些擔憂。他不知道等葬禮結束後,鄧不利多的死對他來說是不是會更加真實。現在,有時那個可怕的事實幾乎要將他襲倒,但更多的時候他內心是一片空白和麻木。儘管整個城堡裡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他仍然很難相信鄧不利多真的不在了。當然啦,他沒有像天狼星死後那樣,絶望地尋找某些漏洞,眼巴巴地盼著鄧不利多還能回來……他伸手到口袋裏摸著那個假分靈體的冰冷的鏈子,現在他走到哪兒都帶著它,不是作為護身符,而是提醒自己它的代價,提醒自己還有多少事情要做。
「那麼,」昆爵換了一種冷冰冰的口氣說,「聖誕節時我向你提出的請求——」
妙麗被他故意裝出來的惡狠狠的聲音嚇了一跳。
「我並沒有說他能。你不會理解的。但我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
於是,突如其來地,可怕的事實朝他襲來,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毫不留情,不可否認。鄧不利多死了,不在了……他緊緊地攥住手裡那個冰冷的掛墜盒,攥得手心生疼,但仍然擋不住淚水湧出他的眼眶。他避開金妮和其他人的目光,望著遠處湖那邊的禁忌森林,那個穿黑衣服的小個子男人還在發表著單調沉悶的講話……禁忌森林裡有動靜。馬人也來表示他們的哀悼了。他們沒有走到空地上來,哈利看見他們半隱半現地站在陰影裡,一動不動地望著這邊的巫師們,他們的弓箭懸掛在身體一側。哈利想起了他第一次進入禁忌森林的噩夢般的經歷,他在那裡第一次看見了那個曾是佛地魔的傢伙,他還想起了他當時面對他的情景,想起了不久之後他和鄧不利多怎樣商量著去打這場注定要輸的戰鬥。鄧不利多說,重要的是不斷鬥爭、鬥爭、再鬥爭,只有那樣才能把邪惡控制住,雖然永遠不可能完全消滅……
哈利笑出了聲,就連妙麗也咧嘴笑了,不過她抬眼望望城堡,笑容隱去了。
「不是,」她悲哀地說,「我一直在努力,哈利,但什麼也沒有發m•hetubook•com.com現……倒是有兩個比較出名的巫師,姓名的開頭是這幾個字母——羅薩琳.安提崗.班格斯……魯霸特.阿克斯班奇.布魯克史坦頓……但他們根本對不上號。從那張紙條上看,那個偷去分靈體的人應該認識佛地魔,而我找不到絲毫線索證明班格斯或阿克斯班奇跟佛地魔有什麼關係……實際上我要說的是關於……嗯,關於石內卜的事。」
「我認為他不想把自己跟那本書聯繫在一起。」妙麗說,「我想,要是讓鄧不利多知道了,他肯定會不高興的。即使石內卜不承認那本書是他的,史拉轟也會一眼認出他的筆跡。總之,那本書是留在了石內卜原來的教室裡,我敢肯定鄧不利多知道石內卜的母親叫『普林斯』。」
「佛地魔總是利用與他的敵人親近的人。他已經有過一次把你當做誘餌,那只是因為你是我最好朋友的妹妹。你想一想,如果我們保持這種關係,那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危險。他會知道的,會弄清楚的。他會試圖通過你來接近我。」
「我聽說,他去世那天夜裡離開學校時,你跟他在一起。」
他頓住了,眼睛望著窗外。他忍不住老是去想鄧不利多對石內卜的不可原諒的信任……可是就像妙麗剛才無意中指出的,他,哈利,也同樣受了欺騙……儘管那些隨意塗寫的咒語越來越殘忍,但他仍然不肯相信那個曾經那麼聰明、給了他那麼多幫助的男孩是壞人……
金妮沒有哭,只是望著他。
「妙麗真是個鬼靈精,」哈利說著,想讓自己笑一笑,「我真後悔沒有早一點問你。不然我們可以有很長時間……好幾個月……也許好幾年……」
「你想要什麼?」哈利停下腳步,又問了一遍。
「當然不會有。」哈利說,每次提起這個話題,他都要發火,「他們要等找到佛地魔之後才能找到石內卜,既然這麼長時間他們都沒能找到他……」
在那邊史萊哲林的餐桌上,克拉和高爾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雖說兩人都是身材粗笨的大小伙子,但是中間少了馬份那蒼白瘦長的身影,少了馬份對他們發號施令,他們倆顯得特別孤單。哈利沒有更多地去想馬份,他的仇恨全集中在石內卜身上。他沒有忘記在塔樓頂上馬份的聲音裡流露出的恐懼,也沒有忘記在另外幾個食死人趕到之前,馬份的魔杖已經垂落下去。哈利不相信馬份會殺死鄧不利多。他仍然因為馬份醉心於黑魔法而憎恨他,但現在這種憎恨裡混雜著一點點同情。馬份此刻在什麼地方呢?佛地魔以殺害他和他的父母相威脅,命令他做的究竟是一件什麼事情呢?
小個子男人終於說完,回到了座位上。哈利等著另外的人站起來,他以為還會有人講話,比如部長大人,但是誰也沒有動彈。
「……幸虧他要跟我結婚,」花兒一邊幫比爾把枕頭拍得鬆軟一些,一邊高興地說,「因為英國人總是把肉煎得太老,這話我說過好多遍了。」
哈利、榮恩、妙麗和金妮依次坐到湖邊那排椅子的最後幾個座位上。人們在小聲地互相交談,聲音像是微風吹過草地,而鳥叫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人群還在不斷擁來。哈利看見露娜扶著奈威在椅子上坐下,不由得對他們倆產生了喜愛之情。在鄧不利多去世的那天夜裡,D. A. 的所有成員中只有他們倆響應了妙麗的召喚,哈利知道這是為什麼:他們倆最懷念D. A. ……也許他們經常會把硬幣拿出來看看,希望D. A. 還會再組織活動……
「有我們認識的人死了嗎?」榮恩看到妙麗正在瀏覽《預言家晚報》,便問道。
昆爵遲疑著,然後用故作矜持的口吻說道:「部裡可以給你提供各種保護,哈利。我很願意安排我的兩個正氣師為你服務——」
昆爵似乎有些惱火,但他像以前一樣,迅速地把面部表情調整為憂傷和理解。
「是這樣,我原來說的關於『混血王子』的話並沒有錯。」她遲疑地說。
「他怎麼啦?」哈利粗聲粗氣地問,重新跌坐在椅子上。
「即使重新開學,我也不會回來了。」哈利說。
「如果我不在乎呢?」金妮感情激烈地說。
「你有一次對我們說過,」妙麗輕聲說,「如果我們想後退還來得及考慮。我們曾經有時間考慮過這件事,是不是?」
昆爵的臉漲成了一種難看的絳紫色,哈利一下子想起了威農姨丈。
給了他幫助……現在想起來,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聽誰說的?」哈利問。
「可是他為什麼不揭穿你呢?」
「對啊,這是我們不應該錯過的。」他最後說道。
「我在乎。」哈利說,「如果這是你的葬禮……而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認為我會有什麼感受……」
「什麼?」
「他早就知道,」哈利恨恨地說,「我使用撕淌三步殺咒的時www.hetubook.com.com候他就知道了。他實際上並不需要攝神取唸咒……他大概早在那之前就知道了,因為史拉轟總是念叨我在魔藥方面多麼出色……他不應該把他的舊課本留在儲藏櫃底部的,是不是?」
「她並沒有那麼糟糕。」哈利說,「雖說有點兒醜。」他看見金妮揚起了眉毛,趕緊找補了一句,金妮勉強笑了幾聲。
榮恩吃驚地瞪著他,妙麗悲哀地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可是你打算做什麼呢?」
所有的課程都暫停了,所有的考試都推遲了。隨後的兩天裡,有些學生被他們的家長從霍格華茲匆匆接走了——鄧不利多死後的第二天早晨,芭蒂孿生姐妹沒吃早飯就走了,扎卡賴斯.史密斯也跟著他那趾高氣揚的父親離開了城堡。西莫.斐尼干斷然拒絶跟他母親一起回家,他們在門廳裡扯著嗓子吵了一架,最後他母親同意他留下來參加葬禮,爭吵才算結束。西莫後來告訴哈利和榮恩,他母親在活米村很難找到一張床位,因為有那麼多男男女女的巫師擁到村子裡,來向鄧不利多作最後的告別。
金妮捅了捅哈利,打斷了他的思緒。麥教授站起身,禮堂裡悲哀的低語聲立刻平靜下來。
「你不回來上學,準備去哪兒呢?」
「和聖誕節那次一樣,」哈利聳了聳肩膀說,「希望我向他透露鄧不利多的內部消息,並希望我充當魔法部新的形象大使。」
「我其實一直沒有放棄你,」她說,「沒有真的放棄。我一直存著希望……妙麗叫我投入生活,試著跟別人相處,在你周圍放鬆一些,因為,你還記得嗎,以前只要你在屋裡,我就連話也說不出來。妙麗認為,如果我擁有更多的——自我,你或許就會更加注意到我。」
夜裡睡著後,這段咒文似乎還在哈利的腦海裡跳動,結果他的夢裡充斥著杯子、掛墜盒和其他神秘的東西,看得見卻夠不著,儘管鄧不利多熱心地遞給了他一架繩梯,可是他剛開始往上爬,繩梯就變成了蛇……
葬禮前一天的傍晚時分,一輛房子那麼大的粉藍色馬車被十幾匹巨大的、長著翅膀的銀鬃馬拉著,從天空中飛了過來,降落在禁忌森林邊緣。低年級的學生們十分興奮,他們以前從沒見過這種景象。哈利從窗口注視著一位人高馬大、氣宇軒昂,黑頭髮黃皮膚的女人從馬車裡走下來,一頭撲進了等在那裡的海格的懷抱。與此同時,魔法部的一支代表團——其中包括部長本人——被安排在城堡裡住了下來。哈利煞費苦心地避免跟他們中間的任何人碰面,他相信他們遲早會盤問他鄧不利多最後一次離開霍格華茲的來龍去脈。
「看來我只好面對現實,他是真的要娶她了。」金妮嘆著氣說,那天晚上她和哈利、榮恩、妙麗一起坐在葛萊芬多公共休息室敞開的窗戶旁邊,望著外面暮色中的場地。
「我聽了真高興。」哈利說,「不過,我跟鄧不利多去了哪裡,我們做了什麼,都是我的私事。他不想讓人知道。」
哈利笑了起來。
「一想到我們可能再也不能回來,我就覺得受不了。」她輕聲說,「霍格華茲怎麼可能關閉呢?」
榮恩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然後他大聲對妙麗說:「瞧著吧,我要回去把派西揍一頓!」
哈利坐在熱辣辣的太陽底下,清清楚楚地看見那些關心他的人一個個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媽媽、爸爸,他的教父,最後是鄧不利多,他們都決心要保護他,然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不能再讓任何人擋在他和佛地魔之間。他必須永遠拋棄那個早在一歲時就應該丟開的幻想,不再以為某位長輩的懷抱會保護他不受任何傷害。現在沒有人會把他從噩夢中喚醒,沒有人會在黑暗中低聲安慰他,說他實際上是安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他的最後一位、也是最了不起的一位保護者也死了,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孤獨。
「『邪惡』這個詞太重了。」妙麗輕聲說道。
「哈利!」
「這樣的忠誠實在讓人敬佩。」昆爵說,他似乎在強壓著內心的惱怒,「可是鄧不利多已經不在了,哈利。他已經不在了。」
「我是想說,哈利,你過於責怪自己了。我本來認為王子有一種很殘忍的幽默感,但我怎麼也猜想不到他日後會成為一個殺人犯……」
哈利端詳了他片刻。
她再次提起這個名字時顯得很緊張。
「去你的阿姨姨丈家,」榮恩說道,「然後我們會一直陪著你,不管你去哪兒。」
「這幾個星期和你在一起……就像是……就像是從別人那裡偷來的日子,」哈利說,「但我不能……我們不能……現在有些事情必須我一個人去做。」
哈利、榮恩、妙麗和金妮整天待在一起。陽光明媚的天氣似乎在嘲弄他們。哈利不禁想象,如果鄧不利多沒死該有多好。現在到了期末,金妮m.hetubook.com.com的考試已經結束,作業的壓力減輕了,他們整天泡在一起……他知道自己必須說什麼和應該做什麼,但他一小時一小時地往後拖延,因為他實在捨不得放棄最能給他帶來慰藉的東西。
良久的沉默。人群差不多已經散光了,落在後面的人讓出很大一塊地方,讓龐然大物般的呱啦摟抱著海格通過,海格的哀號聲仍然在湖面上迴蕩。
哈利不勝驚訝地望著他。世界上仍然存在婚禮這樣平凡的事情,真是令人不可思議,同時也令人感到美妙無比。
「史坦.桑帕克放出來了嗎?」
「我要去睡覺了。」金妮打著哈欠說,「我最近一直睡得不好,自從……好吧……我需要好好地補補覺了。」
「比爾和花兒的婚禮啊,你忘記了?」
哈利出了大門,來到石階上,發現他們正朝著湖的方向走去。溫暖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們默默地跟著麥教授走向排列著好幾百把椅子的地方。椅子中間有一個過道,前面放著一張大理石桌子,所有的椅子都朝向它。這是夏季一個最最美麗宜人的日子。
「我一直想跟你談談……我陪你走走,你不反對吧?」
在鄧不利多死後的第二天早晨,他就把掛墜盒裡的那張紙條拿給妙麗看了,她當時沒有認出那三個字母屬於她在書裡讀到過的哪位無名巫師,但是,從那以後,她就整天往圖書館跑,而對於一個沒有家庭作業的人來說,這是沒有多大必要的。
他們看不清前面的情況。海格似乎把遺體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他在順著過道往回走,一邊使勁擤著鼻子,發出吹喇叭般的響聲,有些人朝他投去不滿的目光,哈利看到其中就有桃樂絲.恩不裡居……可是哈利知道鄧不利多是不會介意的。海格經過時,哈利想對他友好地打個招呼,但是海格的眼睛腫成了一道縫,真奇怪他居然還能看清腳下的路。哈利看了看海格要去的後排,明白了是什麼在給他指路。巨人呱啦就坐在那裡,他穿著像小帳篷那麼大的夾克衫和長褲,那顆碩大無比、像巨型卵石一樣醜陋的腦袋低垂著,顯得很溫順,甚至善解人意。海格在他的同母異父弟弟旁邊坐了下來,呱啦重重地拍了拍海格的頭,使得椅子的四條腿都陷進了地裡。哈利一時忍不住想笑。但就在這時,音樂停止了,他轉過臉,重新望著前面。
「昆爵想幹什麼?」妙麗小聲問。
終於,全體人員都已落座了。哈利可以看見昆爵跟麥夫人一起坐在前排,顯得神色莊重,很有氣派。哈利不知道昆爵和其他大人物是不是真的為鄧不利多的死感到悲傷。接著,他聽見了音樂,宛如另一個世界飄來的仙樂,他忘記了對部長的反感,轉臉尋找這音樂的來源。這樣做的不止他一個人,許多腦袋都在轉動、尋找,帶著一點兒驚異。
「好吧。」哈利淡淡地說,抬腳又往前走去。
第二天,哈利一早起來收拾行李。霍格華茲特快列車將在葬禮結束一小時後出發。他來到樓下,發現禮堂裡的氣氛非常壓抑。每個人都穿著禮服長袍,而且似乎誰也沒有多少食慾。麥教授讓教工餐桌中間那個王位般的座位空著。海格的椅子也沒有人坐。哈利猜想他也許沒有心情來吃早飯。可是石內卜的座位上卻坐著盧夫.昆爵,看著十分扎眼。他用那雙黃眼睛掃視著禮堂,哈利避開了他的目光。哈利很不舒服地感覺到昆爵是在找他。在昆爵的隨行人員中,哈利看見了紅頭髮、戴著角質邊眼鏡的派西.衛斯理。榮恩絲毫沒有表現出他知道派西來了,只是格外狠勁兒地切著他的燻魚。
「我的好孩子……即使鄧不利多也不可能起死回——」
「也許它不會關。」榮恩說,「我們在這裡並不比在家裡更危險,不是嗎?現在到處都一樣了。我倒認為霍格華茲更安全些,有那麼多巫師在裡面保衛著這個地方。你說呢,哈利?」
「我們誰也不可能猜到石內卜會……你知道。」榮恩說。
「——殺人犯。」哈利咬牙切齒地說。
「為什麼?」
「在那兒。」金妮貼著哈利的耳朵小聲說。
他不像以前那樣容易激動、好奇,一心想打破砂鍋問到底了。他只知道他必須弄清那個分靈體的真實去向,才能深入探索他面前那條黑暗而曲折的小路——當初他和鄧不利多共同踏上了那條小路,而現在他知道他將一個人繼續走下去。大概還有四個分靈體藏在不知道什麼地方,他需要把它們一個個找到、銷毀,才有可能最終消滅佛地魔。他不停地暗暗背誦著它們的名字,似乎這樣就能把它們吸引過來:「掛墜盒……杯子……蛇……葛萊芬多或雷文克勞的什麼東西……掛墜盒……杯子……蛇……葛萊芬多或雷文克勞的什麼東西……」
她扭過臉去望著湖面。
她親了親哈利(榮恩敏感地扭過頭去),朝另外兩個人揮了揮手,就和圖書去女生宿舍了。門剛在她身後關上,妙麗就朝哈利探過身來,臉上帶著妙麗特有的那種表情。
「只有當這裡的人都不再忠實於他,他才會離開這所學校。」哈利說著,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我認為她不能算是個美人兒。」榮恩說,妙麗沒理他。
康尼留斯.夫子經過他們身邊朝前排的座位走去,他愁眉苦臉,像往常一樣旋轉著他那頂綠帽子。隨後,哈利認出了麗塔.史譏,並惱火地發現她那紅爪子般的手裡竟然攥著一個筆記本,接著他又認出了桃樂絲.恩不裡居,頓時火冒三丈。恩不裡居那張癩蛤蟆般的臉上裝出一副悲哀的表情,鐵褐色的鬈髮上頂著一隻黑色天鵝絨蝴蝶。她一看見像哨兵一樣站在湖邊的馬人翡冷翠,就嚇得匆匆忙忙坐到遠處一個座位上去了。
「不行——」哈利趕緊說道。他沒有料到這一點,他本來想讓他們明白他是準備一個人踏上這千難萬險的旅途。
無數枚箭像陣雨一樣射向空中,引起了幾聲驚叫,但它們在離人群很遠的地方就墜落了。哈利知道,這是馬人們在誌哀。他看見他們掉轉身體,消失在陰涼的樹叢中。那些魚人也慢慢沉入綠色的水底,再也看不見了。
「我把剩下來的舊《預言家日報》翻了一遍,發現了一條不起眼的告示,說艾琳.普林斯嫁給了一個名叫托比亞.石內卜的男人,後來又有一條告示,說她生下了一個——」
「我應該把書拿給鄧不利多看看的。」哈利說,「他一直想讓我認清佛地魔在學校時有多麼邪惡,現在我可以證明石內卜也是——」
「你非得哪壺不開提哪壺嗎,妙麗?你知道我現在的感受嗎?」
昆爵也站住了,身體倚在枴杖上,眼睛盯著哈利,表情變得嚴厲了。
「但是你一直忙著拯救巫師界呢。」金妮嗔笑著說,「唉……其實我並不感到意外。我早就知道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我早就知道你不去尋找佛地魔是不會甘心的。也許正因為這個我才這麼喜歡你。」
「我要再到德思禮家去一趟,因為鄧不利多希望我這麼做,」哈利說,「但時間不會很長,然後我就一去不回頭了。」
左邊傳來了水花潑濺的聲音,他扭頭一看,那些人魚都冒出了水面,也在仔細地傾聽。哈利想起兩年前鄧不利多蹲在水邊,差不多就在此刻哈利所坐的這個位置,用人魚的語言跟人魚的首領交談。哈利不知道鄧不利多是在哪兒學會了人魚的語言。他有那麼多事情沒有問他,他有那麼多話應該對他講……
他們排著隊從板凳後面走出來,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哈利瞥見史拉轟站在史萊哲林隊伍的最前面,穿著一件華貴的、用銀線刺繡的鮮綠色長袍。另外,他從來沒有看見赫夫帕夫的院長芽菜教授這麼整潔乾淨過,帽子上一塊補丁也沒有了。當他們走到門廳時,發現朋夫人站在飛七身邊,戴著一塊垂到膝蓋上的厚厚的黑色面罩,飛七穿了一套老式西服,打著領帶,身上散發出一股樟腦球的味兒。
「我想回一趟高錐克洞。」哈利低聲說。從鄧不利多去世的那個晚上起,他腦子裡就盤算著這個念頭。「對我來說,所有的一切都源於那裡。我有一種感覺,我需要到那裡去一趟。我還可以看看我父母的墳墓。」
「什麼請求?噢,對了……叫我告訴全世界你們在從事多麼了不起的工作,為了——」
「對……是這樣。」妙麗說,「所以……我說得不錯,石內卜肯定因為自己是『半個普林斯』而感到自豪,明白嗎?從《預言家日報》上看,托比亞.石內卜是個麻瓜。」
她臉上帶著古怪的、扭曲的笑容,說道:「是為了某個愚蠢而崇高的理由,是嗎?」
「你想要什麼?」哈利直截了當地問。
昆爵又狠狠瞪了他幾眼,然後一言不發地掉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哈利看到派西和魔法部代表團的其他成員都在等他,他們還不時擔憂地望望仍然坐在座位上哭泣的海格和呱啦。榮恩和妙麗匆匆朝哈利走來,與迎面而去的昆爵擦肩而過。哈利轉過身,慢慢地往前走,等著他們趕上來。最後,他們在一棵山毛櫸樹的綠陰下追上了哈利。在過去的好時光裡,他們曾在這棵樹下坐過。
「然後呢?」榮恩問。
「徹頭徹尾是鄧不利多的人。」哈利說,「沒錯。」
他們每天到校醫院探望兩次。奈威已經出院,比爾還在那裡繼續接受龐芮夫人的照料。他的傷疤還是那麼觸目驚心。說實在的,他現在的模樣跟瘋眼穆敵很有幾分相似,幸好他的眼睛和雙腿還完好無損,不過他的性格似乎一點兒沒變。惟一有所改變的,是他現在突然酷愛吃煎得很嫩的牛肉了。
「佛地魔想要親手殺死我,正氣師是阻擋不了他的。謝謝你這麼說,但是不必了。」
一半椅子上已經坐了人,這些人各式各樣,魚龍混雜:有衣衫襤褸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有整潔體面的;有老年人,也有年輕人。大多數人哈利都不認識,但有一些他是知道的,其中包括鳳凰會的成員:金利.俠鉤帽,瘋眼穆敵,東施——她的頭髮又奇蹟般地變成了耀眼的粉紅色,雷木思.路平——東施跟他手拉著手,衛斯理夫婦,還有花兒攙扶著比爾,後面跟著穿黑色火龍皮夾克衫的弗雷和喬治。此外還有美心夫人——她一個人就占了兩把半椅子,破釜酒吧的老闆湯姆,哈利的爆竹鄰居阿拉貝拉.費格,古怪姐妹演唱組裡那位毛髮粗重的低音提琴手,騎士公共汽車駕駛員老爾.普蘭,斜角巷長袍專賣店的摩金夫人,還有幾個人哈利只是看著面熟,如豬頭酒吧的那個服務員,霍格華茲特快列車上推小車的女巫。城堡裡的幽靈也來了,在陽光下幾乎看不見他們,只有走動時才能辨認出來,在明亮的空氣中閃爍著虛幻的光芒。
「看得出來,你——」
「R. A. B. ?」哈利坐直了身子問道。
「——為了提高大家的士氣!」昆爵厲聲說道。
「不管發生什麼,我們都在你身邊,」榮恩說,「可是,夥計,你必須上我爸媽家來一趟,然後我們再開始做別的,包括去高錐克洞。」
「不——不——哈利,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慌慌張張地說,一邊左右張望著,看有沒有人在偷聽,「我的意思是,我說那本書原來是艾琳.普林斯的沒有錯。知道嗎……她是石內卜的母親!」
哈利看著金妮、榮恩和妙麗。榮恩的臉縮成一團,似乎太陽刺得他睜不開眼睛。妙麗臉上滿是亮晶晶的淚痕。但金妮已經不哭了,她迎著哈利的目光,神情剛毅而熱烈,就像哈利缺席的那天球隊贏得魁地奇杯後她擁抱哈利的時候那樣。在那一刻,哈利知道他們彼此心心相印,知道當他把他要做的事情告訴她時,她不會說「你要小心」或「你別去做」,而是會欣然接受他的決定,因為她從心底里知道他就是那樣一個人。於是,他咬咬牙,說出了自從鄧不利多死後他就知道非說不可的話。
聽著這些話,哈利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想,如果他繼續坐在金妮身邊,他的決心肯定會動搖。他看見榮恩此刻把妙麗摟在懷裡,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妙麗趴在他的肩頭傷心地哭泣,大滴的眼淚也從榮恩的長鼻子尖上滾落下來。哈利狼狽地站起身,背對著金妮和鄧不利多的墳墓,繞著湖邊走去。走動一下比靜靜坐著好受多了,正如儘早動身去尋找分靈體,消滅佛地魔,會比焦慮地等待好受得多……
「哈利,真是一個可怕的悲劇。」昆爵輕聲說道,「聽到這個消息,我震驚得簡直無法形容。鄧不利多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巫師。我們之間有些分歧,你也知道,但是誰也不如我更瞭解——」
他一轉身,看見盧夫.昆爵拄著枴杖一瘸一拐地繞著湖岸快步朝他走來。
「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沒有揭穿你利用了那本書。」榮恩說,「他肯定知道你那些知識是從哪兒來的。」
「我們也去,哈利。」榮恩說。
於是,他看見了他們,就在陽光照耀下的清澈的綠色湖水中,就在湖面下幾英吋的地方,這使他想起了那些陰屍,恐懼再次襲上了心頭。一支人魚組成的合唱隊用一種奇怪的、他聽不懂的語言在婉轉歌唱,他們蒼白的面孔蕩漾不定,紫色的頭髮在他們周圍漂浮。這音樂聽得哈利脖子後面的汗毛根根豎立,卻並不刺耳難聽。它明明白白地訴說著哀痛和絶望。哈利低頭望著水裡那些情緒激動的面孔,覺得至少他們是在為鄧不利多的離去感到憂傷。這時,金妮又捅了捅他,他轉過臉來。
海格沿著座位中間的過道在慢慢往前走。他在無聲地哭泣,臉上掛滿了亮晶晶的淚水,哈利知道,他懷裡抱著的是鄧不利多的遺體,用綴滿金星的紫色天鵝絨包裹著。看到這一幕,一陣鑽心的刺痛湧上哈利的喉嚨。一時間,那奇特的音樂,還有離他如此之近的鄧不利多的遺體,似乎帶走了那一天所有的溫暖。榮恩顯得十分震驚,臉色煞白。大滴大滴的淚珠不斷地滾落在金妮和妙麗的腿上。
「是啊,你肯定萬分痛苦,」他說,「我知道你跟鄧不利多非常親近。我想你大概是他這輩子最喜歡的學生了。你們倆之間的關係——」
「鄧不利多死後,在塔樓頂上有人對一個食死人念了一句『整整——石化!』而且那上面有兩把掃帚。部裡是會推斷的,哈利。」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那個假分靈體,儘管種種的一切,儘管等待他的是一條漆黑而曲折的道路,儘管他知道最後——不管是一個月、一年、或是十年之後——他肯定要跟佛地魔面對面地較量,可是想到他仍然可以和榮恩、妙麗一起享受最後一個黃金般的平靜日子,他就感到心情無比的愉快。
「不是你一直在對我說那本書很危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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