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火光照著二人的臉,但臉上仍然是那樣肅穆得沒有絲毫表情,因為誰都不願意先站起身來逃命!
「呼」地一聲,又一隻空酒罈落到門外,這兩位武林異人,在片刻之間,竟各自喝下一罈常人微飲即醉的百年汾酒,卻神色自若,毫無醉意!
他接過秘笈,目光注視著令狐璞,莊容說道:「令狐兄對小弟如此推誠相與,太令我感動!今日之會,不論勝負如何,谷中蘭願意從此永結知交,奉為兄長!」
腳步聲越來越近,甚至業已近達這小屋的五丈以內,而叢林中的異聲,也由沙沙微響,變作劈劈啪啪!
中年文士聽那赤面長髯的老者令狐璞說罷,劍眉微微一軒,但卻仍含笑說道:「令狐兄所想,谷中蘭極表贊同!但不瞞令狐兄說,小弟挖空心思所想出來的幾樣玩意兒,本來自認或有些微勝望,哪知令狐兄神功絕世,無所不能,依舊是旗鼓相當,未分軒輊!難道我們這兩個被天下武林同道說得近乎虛幻人物的『北鶴、南龍』,臨到即將息影江湖以前,還要舞刀動劍的大打一場,拼個你死我活不成?」
這種「七情媚骨散」不僅迷神,並能亂性,常人分毫入口,便心魂俱醉,欲念狂張,但這兩位蓋代奇人,飲了這麼多,還是佐以極烈美酒,卻均眼內神光湛湛,毫無所感!
這腳步聲顯然是人所發出;這人是誰?突然出現在從無人到的黑森林裡,會不會專為我們有所謀算?
谷中蘭傲然一笑,卻見令孤璞伸手入懷,取出一本薄薄絹冊,向自己笑道:「谷兄命我讀了一卷『滄浪詩話』,我卻要請你看一冊武功秘笈,這本東西,雖僅七頁,但實是令狐璞畢生所學的精華薈萃!谷兄看完以後,小弟本投我木桃,報以瓊瑤之義,也要給你出個題目試試!」
令狐璞揣回秘笈,狂笑說道:「我早已知道,『過目倒誦』,既然難不住令狐璞,這『指行問字』,又怎會考得住谷中蘭呢?哈哈,事事難分軒輊,委實有趣已極,我要為之浮一大白!」
話完,與谷中蘭相互碰杯,各自引觥就唇,一傾而盡!
雙手一抬,居然便將這內盛三十斤醇酒的酒罈,舉到唇邊,張口鯨飲!
木屋中靜如死水,若有一根金針落地之聲,聽在這兩位武林奇人耳內,也必將如雷霆震怒!
豐神俊朗的谷姓中年文士接口道,「隔空彈線,閉目穿針;掌震疊書,間頁成粉;炎室生火、各御重裘,再加上費時最長的十局圍棋,不過才試過四樣,比起你我上次在泰山絕頂,百技相拼,平分秋色的一回來,還差得遠呢!」
令狐璞不等谷中蘭相讓,便伸手取過一隻巨觥,大笑說道:「小弟饕餮成性,舉凡猩唇,熊掌,鹿尾,駝峰,無不曾經大快朵頤,但絕想不到會有機緣,嘗嘗這種大麯內摻『七情媚骨散』的異味呢!」
門外的枯葉,已在燃燒,火焰捲了進來,先燒著了木屋屋頂,掉下一塊帶火的木板,正好落到令狐璞與谷中蘭之間的木桌上,把那幾張宣紙、數卷舊書,在剎那之間化成灰燼!
跟著那奇異的沙沙怪響以後,叢林中又起了極其輕微而緩慢的腳步聲,居然一步一步地向這間小木屋走近。
先是桌上的巨燭,點到盡頭,「波」的燭花一爆,便自熄滅。
赤面長髯老者眉頭一皺,伸出手指,把青銅火盆中燒得通紅的木炭,極慢極慢地取了四五塊出來,托在左掌之上m.hetubook.com.com,然後右掌再合,一揉一開,便成了一堆炭灰,紛紛而落。
令狐璞微微一笑,走到桌旁,慢慢在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把兩隻蒲扇般的巨掌,放在膝上,目注谷中蘭笑道:「我們就這樣對坐乾耗,全身上下不准移動絲毫,誰先有所動作,誰就算是向對方服輸認敗。」
黯然的則是事先誰也無法預測,先動的是自己?還是對方?而就在這微微一動之下,往昔英名,便成逝水!
樹葉紛飄,西風蕭索,秋容淡淡,秋色娟娟,雖然「卻道天涼好個秋」,正是文人雅士,銜杯接席,感慨吟詩的佳景良辰,但在這一片遠古森林中,在這一塊顯然由人工開闢成的空地上,在這一間狹小而簡陋的木屋裏,面對著殘棋美酒,宣紙畫筆的,絕非「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及「舉杯消愁愁更愁」的墨客騷人,卻是兩位叱吒風雲,威震宇內的武林奇士。
令狐璞哈哈笑道:「谷兄過於言重,你看完以後,並請順便指點我這秘笈以內的不到之處!」
狂笑聲中,把桌上的一罈美酒,拍去泥封,雙手捧了起來,引鼻一嗅,又自笑道:「這種珍藏已達百年,山西汾縣杏花村出產的竹葉青美酒,真難為谷兄是怎樣弄到此處的!小弟這回可叫來得湊巧,大叨其光,勸君更盡一杯酒,與爾同消萬古愁,人家喝一杯,我們卻喝一罈,李青蓮地下有知,想必也要不勝傾倒呢!」
這種記載武學的秘笈,或為古代相傳的稀世奇珍,或為自己的心血所聚,片紙隻字,均足使武林中人群起竟奪,甚至不惜性命!但這位「北鶴」令孤璞,卻將這本秘笈,毫不保留地交到一位武功與自己不相伯仲,屢次比鬥,均難分上下的「南龍」谷中蘭手內,怎不令谷中蘭心頭感動得熱血沸騰?
令狐璞突然仰天狂笑,笑聲強烈無比,震得木屋亂搖,笑完之後,正色沉聲說道:「武學一道,無論軟、硬、輕功,及內家真方,你我均無再比必要!不是令狐璞誇句狂言,我闖蕩江湖數十年來,縱橫無敵,但絕想不到一遇敵手,便是谷兄這等厲害人物!從這密林以內的稀薄天光看來,暮色已臨,又是一日將逝,我們還是先把這已經準備好的物事比完,若仍無勝負之分,再想他法,總之,小弟業已鐵定主意,此次相聚,不是『南龍』降『北鶴』,便是『北鶴』服『南龍』,否則,令狐璞不願再不了了之的生出這黑森林外!」
這種難以解釋的疑團,像一條奇毒無比的青竹蛇,在令狐璞、谷中蘭的心中啃齧著!但兩人心性之傲,無與倫比,他們寧可忍受一切,誰也不肯先站起來,走到門外,一查究竟。
林中雖有落葉,那微帶寒意的西風,卻吹不到這佔地頗廣的森林中心,所以這狹小而簡陋的木屋裏,不免略微有些燠熱。但小屋內迎門坐著一個烏簪髻,赤面長髯,打扮得非道非俗的軀幹修偉老者,卻身著重裘,非但不感絲毫熱意,且不時伸出蒲扇般的巨掌,在桌旁一個青銅火盆內頻添炭火。
令狐璞、谷中蘭這兩位被武林中尊稱為「北鶴、南龍」的蓋代奇人,外表雖然依舊強以堅毅定力支撐,一動未動,但心頭均自思潮起伏!
說完,負手閑立門前,門外夜色如墨,萬籟俱寂,連先前那種風吹落葉的簌簌微響,也已靜了下來,只有那偶然的一兩聲淒切秋https://m•hetubook•com.com蛩,及小屋內的一點燭火,為這靜寂若死的黑森林,帶來了些微生意!
但答案中還有問題,仇家是誰?二人不約而同地,均把行俠江湖數十年中所結的深仇大怨,細想一遍。
但是門外卻有些光亮,也不知是月華還是日色,但就憑這點反射微光,照見兩位武林奇人,均像尊石像般的巍然端坐,一動不動。
谷中蘭微笑不言,也自照方抓藥,把另外一罈汾酒,喝得乾乾淨淨!
谷中蘭撫掌贊道:「妙、妙、妙!令狐兄此法,委實太妙,想你我定力雖深,一日不動,兩日不動,但等到十日左右,精神不繼,饑渴難熬之下,總有一人先動,勝負也可立分,卻不知這先動之人,究竟是令狐兄,抑係小弟罷了!」說完,便照著令狐璞樣兒,緩緩坐丁下來,立時開始這別開生面的相對硬耗。
喜悅的是,在這種比較方法之下,決不會再無勝負之分,而像前兩次般的徒自拼盡絕技,結果均是不了而了。
到此略頓,繼續向令狐璞笑道:「令狐兄,請你看看,這『三花聚頂』的『頂』字,是不是在第八行開始;不在第七行之內?」
谷中蘭與令狐璞一對目光頹然擲觥歎道:「令狐兄,你我相較至此,依然勝負不分,谷中蘭業已百技俱窮,別無妙策,難道你我就真個終身對耗在這木屋之中,以迄老死嗎?」
與赤面長髯老者對坐的,是一個中年文士,突然朗聲大笑,推座而起,把身上所著一襲玄狐長袍扣得密密的扣子,慢慢解了開來,目注老者笑道:「令狐兄,看來這『炎室擁裘』一舉,也無法試出你我功力深淺,炭火越燒越大,要是把我這間辛辛苦苦搭成的小木屋燒了,才冤枉呢!」
微風拂動,燭火略搖,令狐璞委實被谷中蘭這個難題,考出了一身冷汗,聞言眉梢微剔,含笑說道:「江湖中人,誰不知道除了一位歸隱二三十年,不知已否仙去的白老婆婆之外,谷兄便是冠絕當今的第一聰明人物!令狐璞山野鄙夫,會有甚麼難題能夠考得倒你?」
但他們把「榮辱」二字,看得比「生死」還重,所謂「自古艱難唯一死」,如今既連「死」都不怕,試問世間還有什麼力量,足以動搖他們的堅強意志?
第一個答案是:森林中的怪聲是火!
令狐璞與谷中蘭江湖經驗極為豐富,此時心中立刻得到了兩個答案——
他獨在門前立了片刻,身後朗誦聲歇,忽聽谷中蘭笑叫道:「令孤兄此書,博大精微,幾乎把各門各派的武學奧玄,全部包羅在內,小弟拜讀之下,不禁茅塞大開,受益匪淺,江湖中人,若知小弟有緣,在讀這冊稀世秘笈,不知要眼紅心妒到什麼程度呢!」
這種無人跡的黑森林內,既無滴漏更籌,又看不出天光日色,所以只能從某些事物上,估計時光流轉。
因為讀過「滄浪詩話」之人,固然甚多,但能通篇熟背者,已不多見,何況令狐璞是個倒序而誦,依舊一字不遺,只聽得谷中蘭發自內心佩服地拍掌叫道:「令狐兄不必再誦,小弟已心服口服!谷中蘭難題迭出,如今應該公平交易,讓你來考考我了!」
谷中蘭哈哈笑道:「令狐兄真是小弟生平第一知己,把我心中所想,全部猜對,不瞞令狐兄說,小弟千方百計,弄來這點絕跡江湖的迷魂聖藥,就是早已知道,區區三五十斤百年汾酒,絕醉和*圖*書不倒你我之中的任何一個!」
他們甚至已經懷疑,這種硬要分出一點高下的意氣之爭,是否值得?
此時這兩位當代奇人的心中,各有一份喜悅,也各有一份黯然。
總之,這場怪火,目前僅僅焚化了一片遠古森林,但它的餘威,卻把十五六年以後的一群江湖豪強,燒得叫苦連天,焦頭爛額!
兩人心中,立時產生了同樣的問題,這問題是——
令狐璞話說完,緩步走到桌邊,特地選了一支最大的粗如兒臂巨筆,井飽飽蘸了一筆濃墨,手腕略沉,果把谷中蘭所畫枯葉邊緣的那蛛絲,緩緩地延伸十倍。
半局殘棋,一方石硯,兩隻巨觥,三罈美酒,幾支畫筆,再加上青石硯旁的一疊宣紙,數卷舊畫,這應該是古翠琅環,奇香翰墨,牙編藻案,甲配芸窗的書齋,哪位騷人墨客的行吟雅集之所。
令狐璞本也思索不出什麼必可分出勝負之法,但聽完谷中蘭的話以後,忽然啟發靈機,濃眉一軒,朗聲笑道:「小弟倒有一個比較新鮮並且定然可以分出勝負之法,不過太過費時,不知谷兄能否同意?」
谷中蘭又復斟滿面前酒觥,一飲而盡,向令狐璞朗聲笑道:「令狐兄此語,深得我心,想不到谷中蘭一生落落寡合,卻遇上了令狐兄這樣一個大對頭而兼大知己!只是……唉,」
火!真是火!
靜坐中的兩位奇人,當然同時聽到,心頭也均同時發生疑問,但是因為一世英名關係,誰也不願稍動。
複姓令狐的赤面長髯老者,緩步當門,只見門外草木枯黃,落葉滿地,不由眉頭微皺,轉身向中年文士慢慢問道:「谷兄,你我二十年來,約鬥三次,前兩次不必再談,即以此次而論,長長十日之內,你我比試了多少功夫?」
這種掌力指功,委實足稱絕世無雙,但中年文士看在跟內,卻似毫未在意,只端起面前的酒杯,慣杯飲盡,雙目微合,隨即「噗」的一聲,一片白濛濛的水霧,自他口中噴了出來,電也似的往那盆炭火之上一罩,酒香四溢,滿室芬芳,爐火便已全部熄滅。
在他們想出了三五人,尚未能決定這人到底是其中哪一個之際,腳步聲業已悄悄退去!
谷中蘭覺得令孤璞這個『指行問字』的題目,出得與自己方才的『過目倒誦』,真有點投桃報李般的針鋒相對,不禁微微一笑,應聲答道:「經九宮雷府,度十二重樓,凝煉純一,衝破生死玄關,便可五氣朝元,三花聚……」
原來那張枯黃落葉邊緣,粘著半段極細蛛絲,但谷中蘭卻毫無遺漏的畫在了宣紙上。
兩人目光互對,凝神半晌,突地同時仰天長笑起來,這笑聲之中,滿含一種惺惺相惜的意味。
說到此處,把絹冊隨意翻開一面,含笑問道:「谷兄天悟神聰,當年獨步,你總記得這第三頁第七行的下半行,是些什麼字了?」
笑聲未了,谷中蘭急地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粉紅色的小小玉瓶,向令狐璞說道:「令狐兄博學多聞,想必一看便知道瓶中盛的是昔年紅花教主的『七情媚骨散』吧?」
令狐璞伸指將這片枯黃落葉,拈在手中,兩道長眉方自一展,那谷中蘭卻突然長身而起目光如電的在這片落葉上匆匆瞥了一眼,便自提起桌上一支畫筆,極其隨意地在那疊宣紙的最上一頁之上,淡淡勾了幾筆,然後面含微笑,把這張宣紙緩緩送到令狐璞的眼前。
不!錯了,這哪是什麼書齋?這m•hetubook•com•com是一片深廣數里,枝葉虬密,結頂交柯,連天光日色均難得一見的遠古森林以內!
令狐璞淡然一笑,自桌上拿起一卷舊畫,隨手翻了兩頁,不禁目注谷中蘭笑道:「這『滄浪詩話』,是宋人嚴羽所作,略涉詞章典籍之人,大都熟悉,若以此書來考較腦力,豈非全然失卻谷兄要求『過目成誦』的意願了嗎?」
赤面老者捋髯搖頭笑道:「雖然才僅四樣,但絕非我們自詡,哪一樣不是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所聚?撇開內功真力,及『隔空彈線,閉目穿針』的靈心巧勁不談,最妙的便是那十局圍棋,居然局局成和,一無勝負,但你我均逾古稀,有生之年,已然不多,若令北鶴、南龍在撒手塵寰之前,始終絲毫難分,不但令狐璞不會瞑目,谷兄想也必有未甘的吧?」
令狐璞聞言,轉身走到桌前,接過那本絹冊,向谷中蘭搖頭道:「我們比文武,可不比捧拍,谷兄此語,實在有點違心!令狐璞這本東西,在一般武林人物看來,固然不啻稀世奇珍,但卻未必入得你這等名家法眼,小弟只是用它來做個題目而已!」
令孤璞畫完擱筆,谷中蘭向紙上凝目半晌,搖頭長歎道:「小弟浸淫丹青一道,少說點也有四十多年,唉……」他雖然長歎一聲,未曾把話講完,但顯然已自默認,這比較畫力一舉,仍不能超過令狐璞半點。因為令狐璞雖然僅把一線延伸,卻繫特選巨筆,飽蘸濃墨,運筆又極其緩慢,畫出來的蛛絲,既細且直;這種難能可貴的造詣,別人也許無法瞭解,但谷中蘭這等文武兩途均冠絕寰宇的蓋代奇人,哪得不喟然興歎?
筆巨墨飽,但所畫蛛絲,卻細如原物,而且筆直一條,絕無半點曲折及粗細不勻之弊!
谷中蘭喟然興歎,「砰」然一響,放下業已喝空的酒杯,這時門外隨風飄進一張枯黃的落葉來,恰巧落在赤面長髯老者令狐璞的袍袖之上。
谷中蘭聽令狐璞如此說法,不覺精神一振,急急接口問道:「令狐兄是何高見?快講出來,我們已經在這小木屋中,對坐十日,只要真能分出勝負,便再坐十日,又有何妨?」
毫無疑問地,只要火勢一合,任憑你身懷怎樣的絕世神功,也必隨同這間小木屋,化為灰燼!在這種情況之下,所謂的「北鶴、南龍」,還能夠堅持不動嗎?
石硯中的墨汁,漸漸乾涸,這象徵著時光在不停變化,從清晨變到黃昏,從黃昏變到黑夜,又從今日變成明日。
他一面說話,一面打開粉紅色玉瓶,傾出其中的半瓶白色藥末,極仔細而極公平的分作兩份,倒在兩隻酒觥之中,然後端起另一罈早已開過封的麯酒,把兩隻巨觥分別注滿!
第二個答案是;這腳步聲是放火圖謀自己的仇家!
令狐璞目光略閃,驀然一驚,只見這張白色宣紙之上,多了一片淡墨勾成的樹葉,雖僅寥寥數筆,卻已將自己手中這張枯黃樹葉的形態神韻完全勾得一模一樣,並且生動已極!看完以後,眉峰略蹙,點頭笑道:「谷兄妙腕天生,一瞥之間,寥寥數筆,便自畫盡這張枯黃落葉神韻!但卻嫌過份促狹,害苦小弟,使令狐璞學步固非所願,藏拙又自不能。」語音微頓,目中精光電轉,繼續笑道:「小弟來個狗尾續貂,且把谷兄所畫枯葉上的這段蛛絲,延長十倍,以博一笑!」
那消多久,罈中便已涓滴無存,令狐璞巨掌揮處,將這隻已空的和-圖-書酒罈拋到門外,舉手拭去口邊餘漬,咂舌笑道:「酒是真好,只可惜谷兄得來不易,不然我這條饞酒蟲,真想替你全喝光呢。」
令孤璞想不到這位厲害對手,居然出了如此難題,似乎也自微微一愕,但旋即大笑說道:「谷兄絕世聰明,設想之高,委實非常人所能窺測!這『過目倒誦』一題,妙絕千古,令孤璞雖然自知難免丟人現眼,但也不能不勉力一試!」語音一停,立時目光專注那冊『滄浪詩話』,從頭到尾,然後再從尾到頭,一字不漏地翻閱一遍。這「滄浪詩話」,共分詩辨、詩體、詩評、詩證五門,崇高盛唐,方尊妙悟,主張詩道須與禪道相通,立論雖然精闢,但欲倒序而誦,卻極不順口。
這位豐神俊朗的中年文士,大笑說道:「爐中取炭,掌上飛灰,令孤兄指掌神功,雖然絕世無雙,但這麼大一盆炭火,一塊一塊的要弄到何時方了?所以敬為代勞,令狐兄不會怪小弟有什麼賣弄之意吧?」
此刻叢林中不再黑暗,小木屋內也又有點像先前燃著那爐炭火般的熱了起來!尤其是面對門外的令狐璞,已經看見木屋四外的林木之中,飛揚著熊熊烈焰!
他們較量文武雜技,雖然一次又一次的不分勝負,但兩人一樣胸襟磊落,反而逐漸互為對方的絕藝神功深自傾倒!
谷中蘭聞言,雙目一張,眼光中射出一股奪人的神采,朗然答道:「小弟雖然愚昧,但深知宋人嚴羽的『滄浪詩話』,哪裡會難得住學如淵海的令狐仁兄?但小弟願意,是要令孤兄熟讀此卷,試試可能倒序而誦?以傳為武林中的不朽佳話!」
赤面長髯老者,軒眉微笑,心知中年文士的噴酒熄火,看來雖似平淡無奇,但因噴的是極好美酒,酒有助燃之力,像做到這樣不使炭火絲毫上升,立時完全壓滅,非在酒霧以內,暗藏著一層凝煉到了無形無聲程度的真氣不可!
令狐璞一遍尚未翻閱完畢,門外天光已暗,暮色立深,谷中蘭伸手點起一枝巨燭,小屋中頓時恢復明亮。燭光剛亮不久,令孤璞便把「滄浪詩話」一掩,高聲倒誦起來,語聲琅琅,熟極似流,硬把個號稱「南龍」的谷中蘭大大嚇了一跳!
秋高氣爽,木葉乾枯,火勢逐漸蔓延起來,這片沉沉鬱鬱的黑森林,終於成了一片火海。甚至遠在百里以外的人,都能夠看到那種烈焰熊熊的沖天火勢!
令狐璞接口笑道:「紅花教主昔年名滿天下,這『七情媚骨散』,更有『迷|葯中的迷|葯』之稱,為無色無味無香的迷魂聖藥,早在江湖絕跡!谷兄覓來之意,是不是要放在酒中,試試我們可能『眾醉獨醒』,憑數十年刻苦修為,而不受這迷|葯之力所影響呢?」
但就在這死寂的境界之中,小木屋外的叢林裡,突然傳來一種極為奇怪的聲音,這聲音乍一聽來,宛如群蠶食葉,沙沙作響,但仔細聽時,卻又不像。
大家雖然都在奇怪這場大火的由來,可是有誰知道其中關係著一樁絕大的秘密,而這樁秘密,將給武林帶來一場空前未有的奇災浩劫?
火盆中的火勢,越來越旺,尺許高的火苗,熊熊作響,那縷縷青煙,已把小木屋的屋頂熏黑了一大片,所以雖然時屬晚秋,而這屋內熱度,竟炎於夏天。
說到此舉觥喝了一口,不禁失笑又道:「紅花教主赫連通的這種迷情毒藥,無怪能使江湖喪膽,果然無色五香,並毫無異味,我們索性試試它的力量如何?」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