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灑出之酒就要被方天華吸進腹內，忽見李冰紅身軀微動，雙手連幌，翠綠衣袖熠熠生光。
李一定也不置答，繼道：「兩人坐定以後，運氣片刻，同聲說了一個『請』字，嘯聲陡起，兩道劍光如閃電般自二人口中吐出，只聽那劍光嘶……」
方天華微笑頷首，狀至悠閒，道：「這是一句唐詩，『楓葉荻花秋瑟瑟』。」
李一定離座走至席間，神情逼真地道：「各位可曾聽過劍仙之說？」
話出一半，忽又噤口不言，方天華那肯放鬆，詰問道：「家什麼？想是家傳。」
方天華坐下方待舉杯，李冰紅執箸在手，道：「方前輩，第二招來了。」
李項空笑道：「那不過是江湖傳聞，世上那有這個人？」
兩人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方天華當年在薛氏門中，雖未習劍，但耳染目濡，對這浮雲劍十八式倒還嫺熟。
此時，李冰紅手中竹筷一揮，竟幻化出一片星片，心中不由駭異，看起來，這李冰紅的劍術，比起當年的薛天侖夫人，尤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冰紅一甩秀髮，橫聲道：「我不需別人同情，你也不用來這套假慈悲，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姓什麼？」
李冰紅為之語塞，李項空從旁道：「方前輩此話問得有理，不過，浮雲門中不收外姓之徒，並非鐵定不移的門規，舍妹能夠習得浮雲劍式，這只能說是緣份，不過，內中詳情不足為外人道也。」
如放下手中酒杯，再去接另外一杯，時間上已來不及，如騰出一隻手去接憑空飛來的第二杯酒，力量又嫌薄弱，斷難平穩地接住。
於是，杯中之酒也就灑得乾盡。
兩人同是暗驚，但都不露聲色。
方天華緊抓破綻不放，哈哈一陣大笑，道：「不錯！浮雲劍式是浮雲派獨步武林的絕學，從未外洩，不過，當年劍研浮雲劍式的人，是浮雲派掌門人姜灝，而且浮雲門中從不收外姓之徒，姑娘姓李而不是姓姜，這浮雲劍十八式你又是從何所學呢？」
蕭奇深解乃徒脾氣，為恐一怒擾亂大局，連忙以眼色制止。
李冰紅道：「研討劍術，倒不必真刀真劍，我們不妨以箸代劍，前輩意下如何？」
稍一猶豫，那酒杯已飛旋到面前。
方天華道：「嗯！我知道，不過，浮hetubook.com.com雲門中只知我叫薛英粹，可不知我叫方天華，料也無妨。」
李冰紅輕笑連聲，道：「我記得有句古詩，『江州司馬青衫濕』，正好應了今天這個光景了。」
適才被方天華以內力聚集的一股酒泉，突然化成一片酒雨，向斜盪開數尺，一齊灑在司馬瑜的身上。
正思念間，李冰紅手中竹筷已停，方天華不由喊聲道：「好一招『星臨萬戶』！」
李冰紅說話語氣急切而悲愴，聲調憾人心弦。
李氏兄妹被李一定的言詞神情所吸，一時未察，及至那道寒光來到眼前，已是閃避不及。
這句話似是說中李冰紅痛處，當即厲聲道：「你莫非有意揭我隱痛？你難道不知道我面容醜陋，難以見人。」
李一定口中連嘶，手中帶比，腳下連走。
說完，杯中酒，一乾而盡。
眾人也紛紛舉杯回敬。
李冰紅木立半晌，緩緩地搖了搖頭，反身又回到座位上去。
司馬瑜縱然怒火三千丈，被蕭奇凜眼一瞟，也只得暫息心中之火，悶頭喝酒。
長孫無明與方天華二人，此時卻隔著一張桌子用密音術在談話。
長孫無明道：「方天華，浮雲派在近二十年來絕跡江湖，好像是有所圖，你殺了薛天侖還不要緊，你殺了薛天侖的妻子，就等於是殺了浮雲門中之人，浮雲中之人浮雲派絕對放不過你，眼前這李氏兄妹內中有詐，你要提防了！」
馬蕙芷早將懷中法寶扣好，此時一揮玉臂，一縷寒光筆直射出，嘶聲震耳。
長孫無明道：「別只顧說笑話，這浮雲門中，我最清楚，這李氏兄妹我保險不是姓李。」
李冰紅離開座，緩步向方天華走近。
方天華心暗轉，輕笑道：「酒席筵前，使劍動刀，豈不大煞風景。」
鄰桌的長孫無明對這一招也是熟之又熟。
長孫無明輕聲地將方天華的囑咐，轉告了身邊的信口開河李一定。
「浮雲！」
李冰紅似是一怔，道：「你說說看！」
李冰紅手中之箸往上一翹，平臂往外一劃弧線，左手劍訣與箸一併，向外一推。
這兩句詩內恰巧暗隱「潯江送客」及「秋楓荻花」幾個字。
李冰紅聲調雖甚溫和，而措詞卻極為嚴厲。
李冰紅原以為司馬瑜會一怒而起，和_圖_書誰知司馬瑜僅僅怒視片刻，復又低首不語。
俄頃，方天華又道：「屍魔，你就近告訴李一定，讓他把看家本領使出來。」
全場之人，似乎都為李一定凝重的語氣所吸引，一時鴉雀無聲，全神以注，李一定乾咳兩聲，清清嗓門，繼續道：「睡到半夜，聽見說話的聲音，我在暗處借著月光一看，原來廟堂內坐著兩個童顏鶴髮的老頭子，只聽一個說道：『自從那次峨嵋山一別，到現在已經有了一千年了，想必你的吐納之術又進步了不少，咱們今天要比比高下了吧！』」
李一定說話語氣、聲音、表情、手勢等都非常逗人，於是，李項空笑道：「我兄妹二人洗耳恭聽。」
二人右手各執一箸，默默凝神相對。
長孫無明驚道：「難道他們故意佈此詭局，引我們自投羅網，將我們一網打盡？」
李冰紅聞言離坐而起，雙手按住桌面，厲聲道：「束手待屠？這話何意？我碧雲莊並未找你司馬瑜半點麻煩，是你自己不知自量，想要挺身護花，上次已經給你一點教訓，希望你安靜去吃菜喝酒，不要給自己找苦惱！」
李項空道問：「兩人如何比法？」
方天華與長孫無明腦際中一閃入這兩字，就像被雷殛似地心弦震盪。
李冰紅霍地站起，厲聲道：「你如何識得這浮雲十八式？」
李冰紅怒聲道：「浮雲十八式乃是家……」
方天華一掌既出，身形隨之一矮，仰面向天，猛一吸氣，那灑出之酒，竟匯集一處，向方天華口中流去。
語音未畢，手臂已揮，手中雖只是一支竹筷，此時，卻閃出一片星光。
李冰紅冷哼一聲，轉面向方天華道：「前輩既然隱名不露，想必是世外高手，冰紅不才，習得一二劍術，想在席前討教討教。」
李氏兄妹面覆黑紗被割墜地，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這是昔年名震武林浮雲劍十八式中的兩招。
方天華一手端著酒杯，眼睛看著地下那隻粉碎的酒杯發愣。
「咱們武林中人，練來練去，不過是外練身、手、眼，內練精、氣、神，任你武功如何高強，總無法突破人類的極限，但劍仙就不同了，功夫到家的，可以吐劍隔山取人首級，揮掌傷人於千里之外。」
方天華泰然笑應道：「不錯，唐m.hetubook.com.com
人杜甫有兩句詩是『星臨萬戶動，月傍九霄多』，你那招『星臨萬戶』，就只有這招『月傍九霄』可解。」
「浮雲！」
李一定一本正經地道：「有，我親眼看見的，絕不會假。」
雖然李冰紅功力強勁，然借物借勁，究竟要受限制，而方天華拍出一掌，乃由下向上，所以那飛旋的酒杯，被掌力一壓，在半空中連翻了幾翻。
李冰紅自知失言，語氣已軟，漫聲道：「不用你管。」
李冰紅沉凝半晌，方啟口道：「冰紅再次請教前輩大名？」
方天華道：「完全是一派胡言，內中破綻甚多，騙得了司馬瑜那小子，卻騙不了我這老狐狸，而且，萬漏閣與浮雲派似乎也聯上了手。」
方天華心念電轉，將唇邊酒杯移開，單手執杯，另一隻手向凌空酒杯一掌拍去。
這招式雖甚緩慢，但卻挾著一股凌風強勁。
一時，全場啞然。
司馬瑜被淋了一身酒，又被李冰紅連聲奚落，心中不由大怒，正要發作，一想今日局面不宜逞強好勝，於是強把一股怒火忍下來，故作輕鬆道：「今日乃端陽佳節，不知這酒內是否調得有雄黃，所謂『遍身滿灑雄黃酒，百毒萬邪不沾身』在下雖非江州司馬，倒願青衫常濕。」
方天華一見，心中不由一驚。
長孫無明道：「哼！你別得巧賣乖，還說風涼話，方天華，我告訴你，你要稍不小心，你今天準定出不了碧雲山莊。」
李項空一舉手中酒杯，道：「席前似應賓主言歡，不宜爭得面紅耳赤，有話留待酒醉飯飽後再說吧！來，奉敬各位一杯。」
方天華眉心微結，心機暗轉，不答反問道：「姑娘如何會使這浮雲十八式？」
方天華道：「事情倒沒有那樣嚴重，這內中情節甚是複雜，猜不透，也解不開，不知牽涉了多少恩恩怨怨哩！」
方天華聽在耳裏，也不答話，心中只是暗自盤算。
長孫無明道：「古話說得好，『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別以為你更名易姓，就無人識得你了。」
方天華深藏不露地笑道：「原來如此！」
李冰紅似也被李一定的故事吸引，咋舌道：「人那裏能活得那麼久？」
方天華頷首道：「但憑姑娘！」
方天華仍然笑道：「你這屍魔，甚麼時候學會和-圖-書看相了，但願你是信口開河，可別說準了。」
片刻……
李一定雙手連搖，正色道：「不要打岔，聽我說下去，當時另一個老頭聽後也說道：『當然要比，上次被你一劍削去滿頭的頭髮，此仇焉能不報。』說完，兩人就起身走到廟外的廣場上席地而坐……」
這突然的變化，出人意外，一瞬之間，方天華由勝轉敗，眾人無不駭異。
方天華話甫出口，李氏兄妹霍地站起。
冷坐一旁的李項空插聲道：「司馬兄人也灑脫，這『玉哪吒』的稱號真是當之無愧。」
司馬瑜自出娘胎，從未被人如此聲色俱厲地教訓過，那裏忍受得了，一時心熾怒意眼冒火花。
就在這輕微幌動之間，一陣勁風陡起。
方天華猶豫片刻，終答道：「老朽姓方。」
方天華面色雖然凝重，卻無慌張神色，仍微帶笑意地答道：「老朽方才已然說過，籍籍無名之輩，何勞動問。」
「浮雲！」
司馬瑜劍眉一揚，漫應道：「李兄謬讚，徒令汗顏，不過，『玉哪吒』涉身江湖以來，雖未立功立業，卻也未昧心害人，想不到今天來到貴莊，竟然是束手待屠。」
方天華眼看時機業已成熟，向身邊的馬蕙芷一遞眼色。
李項空連笑道：「玄了！玄了！」
一時，兩人默然。
方天華對這一招可說熟之又熟。
李冰紅這一招叫做「潯江送客」，只有一招「秋楓荻花」可以解拆。
寒光飛快地繞著李氏兄妹的頸脖一轉，頓聞兩響裂帛之聲，隨之寒光頓杳。
李一定面色肅穆，假作正經地道：「老頭兒無半句誑語，你且仔細聽著，那是十年前的一個晚上，我一心趕路，錯過了宿頭，只得找了一座破敗的古廟，暫時住得一宵，不想那晚，就發生了一件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稀奇事！」
李一定知道方天華的用意，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當即向李氏兄妹道：
方天華笑道：「當年咱們為爭芸娘，曾是死對頭，想不到你今天倒照顧起我來了，真是難得！」
與席眾人眼見方天華連露妙手，心神均為之一喜。
唐人白香山所作「琵琶行」，開頭兩句是「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方天華一張皺痕縱橫的老臉，也隨之佈上一層戚色，眼中也略顯淚光，回頭一瞅薛琪，心https://m.hetubook.com.com中有說不出的滋味！
方天華朗聲笑道：「這浮雲十八式，姑娘乃是家學，老朽卻是旁通，所以，姑娘能以箸代劍，出招神速，而老朽只能口中解拆而已，試招猶可，比劍則絕不是對手，相去遠矣！」
方天華暗中戒備，同行眾人也一一起立提防。
長孫無明「噢」了一聲，道：「如此說來，司馬瑜在番禹城郊，遇見的姜子湘，以及那段戀情，想必也是胡說的。」
「老頭兒李一定，與莊主是本家，今天冒冒失失地闖進莊來，叨擾一頓佳餚美酒，實在過意不去，老頭兒昔年也曾到過大江南北，黃河兩岸，親眼目睹一件罕世珍聞，願意奉敬二位，不知願聞與否？」
方天華舉箸在手，猶豫半晌，忽然將箸丟在桌上，引頸大笑道：「姑娘劍術委實不凡，老朽無法解拆，不過有句詩，倒可解得姑娘絕招。」
李冰紅見方天華又說出了劍招的名稱，也是一驚，但仍平靜地問道：「如何解拆呢？莫非又得要一句唐詩？」
這話原是實話，由方天華口中說出，尤增三分動聽，李冰紅甚覺心悅，溫聲道：「這浮雲劍式乃浮雲派獨門絕學，從未外洩，前輩所謂旁通所得，使冰紅難以相信。」
方天華素極老練，尤長應對，聞言展唇一笑，道：「姑娘掩面遮容，似乎也失光明正大，姑娘不先正己，卻欲正人，此點令人難服。」
方天華道：「不但不是姓李，而且他倆根本就不醜。」
李冰紅又道：「前輩如此縮頭藏尾，莫非曾作虧心之事，懼人報復？再說，碧雲山莊不能招待無名之客。」
李一定語氣稍頓，見無人插口，又道：
李冰紅行至離方天華約三尺遠近，停住腳步，在黑色重紗中，似乎隱約看見她炯炯的目光。
長孫無名眼看一場劍拔弩張之勢，緩和下來，不覺吁了一口長氣，用密音術向方天華道：「方天華，你可知道薛天侖的岳父就是浮雲的掌門人，浮雲劍十八式又是浮雲派的絕學，說不定這李氏兄妹是你的死對頭哩！你可要小心啊！」
一語既出，李氏兄妹大驚，同行之人更是欽服。
一時，席間又談笑生風起來，但各人心中都暗懷鬼胎。
半晌，方天華才緩聲道：「李姑娘，我無意傷害你，其實，缺陷並不是由自己造成，何苦耿耿於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