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序

那是很舒服的一天,躺著喝啤酒時,不知道怎麼忽然湧起一股想要寫的情緒來。於是就去買鋼筆和稿紙回去寫。那是我二十九歲的時候。在那之前,工作很忙,完全沒寫過。而且完全沒想過要寫。雖然因為喜歡讀,倒是讀了很多。因為開店(放爵士樂的酒吧兼咖啡廳)忙得沒時間想。因為光為了還貸款就很拚了。店幾乎是從一文不名開始的,貸款,還利息,已經是夠拚的了。晚上不是都很晚嗎?所以沒有那個餘力。
因此我從頭開始重寫,是怎麼寫的呢?只記得拿一樣的情節來寫,不管是比喻也好什麼也好,總之不探取所謂小說主流的寫實手法,這方面的全部拿掉,依自己喜歡的去寫吧,換句話說我想半開玩笑式的去寫寫看。這樣一來,我發現自己身上的肌肉竟然可以運動得很順暢,「啊!就是要這樣。」我想。借來的東西終究是不行。
一九七八年村上春樹29歲,寫下《聽風的歌》,一九七九年以這本處女作獲得群像新人賞,從此踏入文壇,並以獨特的風格,迅速引起注目,掀起熱潮,甚至被稱為日本八〇年代的文學旗手。
老實說我並不以為我能過關。我想大概沒那麼容易吧。我只是想要寫點什麼,既然寫了留著也沒用,所以姑且寄去試一試吧。因此連影印留一份都沒有。
不過那年店裡的生意卻不知道怎麼變清淡了,開店總難免遇到一次這樣的時期,又不能因為生意清淡就把打工的辭掉,只有時間https://m.hetubook.com.com卻一下多出許多,正好也即將面臨三十歲了,心想必須做一點什麼。仔細想起來,每次面臨一個十年的界線,就會焦急起來想做一些事。寫《挪威的森林》的時候,也是想在四十歲以前做點什麼而開始寫的。《聽風的歌》從四月開始寫到夏天。那時候還不太瞭解情況,因此到附近的明治屋書店去站著查看文藝雜誌,想應徵新人賞。《群像》在那時候限定頁數不超過二百頁稿紙。《文學界》則限制在一百頁之內。我想要寫一百頁有點難,二百頁大概還可以寫。
不過,聽說進入最終評審時,也想過說不定會得獎噢。那是屬於All or nothing的小說。會不會得獎?我覺得既然能進入最終評審,就大概會得獎。如果能到得了那裡,表示有某種氣勢,所以應該會被撿起來的。
得到新人賞確實很高興。那時候的評審委員是吉行淳之介先生、丸谷才一先生、島尾敏雄先生、佐佐木基一先生、佐多稻子先生。他們都不是會提出一些難題的人,個性上都比較隨和。頒獎典禮上見面時,大家都非常親切,感覺非常好。也許在這方面我是很幸運吧。還有『群像』裡面雖然也有相當多反面的評論,但總編輯一直支持我到最後,大概也有很大的關係吧。
為什麼第一本作品反而成為台灣讀者所接觸到的第三本呢?
在舊版《聽風的歌》中,我們為顧慮頁數較少而增加了一篇〈開往中國的Slow Boat〉短篇,但https://m•hetubook.com.com為了尊重原著,本版本已將該篇抽離,恢復與原著相同的面貌,在這裡特別附帶說明。
剛開始是以一般的寫實文體寫的,但是自己無論如何都不以為然。所謂小說不就是以這種文體寫的嗎?就以這來寫吧。情節完全和《聽風的歌》一樣,然而一樣的情節以寫實的文體寫著時,一點都沒什麼意思噢。雖然我現在都還覺得寫得不錯,不過就是一點都沒意思。我想乾脆豁開來寫,於是重新開始,才變成那樣的文體。所以那樣的文體並不是一開始就設定好的,而是實在沒辦法了,全部拿掉,衣服也全部脫|光,心想乾脆依照自己喜歡的樣子去寫吧,覺得好像肩膀上的包袱掉下來了,變得可以寫了。我想大概是因為已經寫過一次了所以才能那樣順利。如果一開始就打算那樣寫的話,我想絕對不會那麼順利。
因為得到新人獎高興的成份還是很大,所以心裡也會想管他的。但是壓力還是很大。不過也幸虧得了獎。
那時候我完全沒考慮寫短篇,想要寫長篇。那麼只有《群像》可選了。後來才有「群像長篇賞」出現,但那時候還沒有。總之因此就以二百頁來開始考慮。
當肩膀上的包袱掉下來時的感覺真是相當愉快,不過那確實是受到VONNEGUT和BRAUTIGAN相當程度的影響,我想那樣的感覺要如何帶進日本語裡呢?
雖然《聽風的歌》出版是在一九七九年,但寫是在前一年的七八年,四月開始寫的。我想我在很多地方已經提過了,我是到和*圖*書神宮球場去看日本職棒中央聯盟的開幕比賽,養樂多隊對廣島隊時想起要寫的。因為我家就在神宮球場旁邊,我到那裡去,從白天就一面喝啤酒一面躺著看棒球比賽,以前的神宮球場外野席還沒有座位。那時候開幕比賽的養樂多、廣島戰還空得很呢。啦啦隊現在不是有喇叭、鉦之類的嗎?那時候只有阿伯帶著大鼓來咚咚咚的敲,和吹吹笛子而已。好悠閒。
《聽風的歌》得獎之後,我想趕快寫下一本。盡快開始寫。那就像一種命題似的對嗎?只有一本的話誰也不會看,接下來的如果能讓人看出方向性的話,我想人家總會認可也會瞭解了吧。盡快寫出下一本,那就是《1973年的彈珠玩具》。
不過,因為是第一次寫在稿紙上,所以我知道是放了一些比較重的東西進去了,雖然採取的是比較輕的文章,但我想應該是有一些東西的,所以儘管被那樣說,但我並不在意。雖然很多人有各種不同的意見,例如有點太輕了吧,沒有什麼內容嘛,只是僥倖而已所以別再寫了吧,不過我想,不是這樣。我不是還開著店嗎?很多人,包括編輯也來了很多。所以蠻累的,因為不管怎麼說對方總是客人哪。這邊是在櫃台裡作著東西的,眼前聽到的不管是褒是貶都逃不開。
村上春樹的作品第一次被介紹到台灣,是在一九八五年由《新書月刊》專集報導,單行本則是一九八六年由時報出版首先出版《失落的彈珠玩具》及《遇見100%的女孩》,一九八八年才繼續出版《聽風的歌》。https://m.hetubook.com.com
如果我落選的話,或許我從此就不寫了也不一定。雖然,很難說。我想那個要是沒有先寫出來,某方面來說就很難繼續寫了。總之那篇寫出來之後繼續發展,又寫了接下去的一篇。這種方式成立了。所以如果那篇不行的話,我不知道會怎麼樣。因為那是要趁著一股氣勢寫下去的。
事實上,村上春樹當時在日本雖然已經在文壇引起相當廣泛的矚目,但畢竟還算是新人作家,而且風格與傳統著名作家非常不同,這樣新潮特殊的表現方式,國內的讀者能夠接受嗎?尤其《聽風的歌》沒有明顯的情節變化,極可能被忽略。因此由故事性比較強的《失落的彈珠玩具》配合變化較多的短篇《遇見100%的女孩》先打頭陣。事實證明,初期的反應相當緩慢。不過值得欣慰的是,終於有讀者來信詢問「等了很久為什麼還沒看到他的新書出版?」
我過去一直都在讀外國小說,層次完全不同,雖然說文藝雜誌很多,不可能全部都整齊地刊出一級品,但有些實在讓人覺得印成活字登出來未免太容易了。
在接受《文學界》雜誌的專訪中,村上春樹對自己前十年的寫作歷程做了一番回顧,以下就是他對當時創作《聽風的歌》的情況所做的說明。
不過我周圍的人倒是都嚇了一跳。我想他們一定覺得只是極普通的小說吧。www.hetubook.com•com因為我得了新人賞,於是拿來讀讀看,結果竟然是那個樣子,一定楞了一下吧。雖然也有人說非常有趣,不過也有人忠告我「可以適可而止了吧?」
一九八七年,村上春樹又以《挪威的森林》,創下三百四十萬冊的空前暢銷紀錄,作品紛紛被翻譯介紹,而成為舉世聞名的當代作家。
因此,這本書是第一次完全寫完二百頁又全部捨棄的,不過現在我還是常常會這樣,有時寫完了又全部丟掉。不過自己會知道噢。所謂失敗作寫了倒沒關係,只是沒意思的東西寫了也沒用。我經常這樣想。所以如果沒意思的東西,就算寫得再好我也會全部捨棄。有一天或許可以用那種結構寫一點什麼,但現在用還很勉強。
我想畢竟是有一股砰、砰、砰的氣勢。《聽風的歌》這本小說有第一聲「砰」的氣勢。所以如果那忽然「噗通」一聲沉下去了的話,接下來的「砰」就無論如何踏不出去了。那是個節奏的問題。
那時候我第一次買文藝雜誌來看。因為以前都沒看過,以為全都登一些水準很了不起的小說,結果發現很多很糟的也登出來。如果是這樣的話,說真的覺得自己有可能過關。
我不是還一面開著店一面寫嗎?那是幾點哪?店打烊以後,在廚房的桌上,一面喝著罐裝啤酒一面寫。頂多能寫一個鐘頭,不過很愉快。因為每次各寫一個鐘頭左右,所以每一章都很短,如果是章節長的長文章會記不得,前一天的心情會接不上。所以把它切短,切短了往下寫。
賴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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