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沒有的事,承昭,你怎麼隨便說話……」
好教我留住芳華
這一夜,窗外狂風暴雨,地動天搖,我坐在起居室裏,耳聽那邊收音機裏送過來的一陣歌聲:
許承昭搖搖頭,含淚的眸子凝望著那炭火將熄的日式小火盆。
「司機呢?」
「不疼。」我對他笑一笑。
「很好。」事實上我身上有一份形容不出的不舒適,但我不理會。
「好的,趕快,我們趕快去,馬上就得走,天川哥。」
「正倫。」
「我父親……他……喝醉了酒,倒在馬路上,警察把他救了,帶到派出所裏,我現在要到派出所去,把他接回家。」
「他……他很好,沒有什麼。」許德蔚顫抖的聲音。

「我和你一道去,承昭。」
「車子夠快了,承昭,這樣的大風雨……」我的話沒說完,道路的轉彎處迎面而來了一輛龐大的貨車,我們的司機慌忙來一個緊急煞車,車輪擦著地面怪響一聲,車身一個傾斜,前面的岩壁向我們直衝過來,我下意識的身子一傾把許承昭https://www.hetubook.com.com護在懷裏,昏天暗地的,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現在才知道,舅舅是我的父親,我母親要我離開他,要我承認一個和我不相干的人做父親。」
「不嚴重?」
……玫瑰花
我咽下一口氣,看一眼牆壁上的時鐘,說:
我又睡了很久,弄不清醒過來是什麼時辰,黯淡的光線裏,周遭靜悄悄的,一位特別護士坐在那邊檯燈旁,尹正倫坐在我床邊,還是那一身衣服,臉上有倦容,顯明的,他守在我床旁很久了。
「不要這樣說,天川,你不會死,你會很快的恢復健康的。」
「也在醫院裏。」尹正倫回答。
「你應該回去休息,正倫。」
許望仙去了,許德蔚忙著料理他和陳雅麗的喜事。尹正倫負起公司裏大小的責任,克盡一份心力。我又著手書寫另一部長篇小說,望著旭日,迎著晚風,嘔心瀝血的尋找題材和靈感,希望能寫出一些不使自己臉紅的作品。我擁有的名氣不會使我感到可傲,也不能夠使我快樂,我所以努力不懈,只因為既然活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間,總應該對自己有個交代。彷彿生命是一連串沉重的列車,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都得推動自己循著一條道路向前去。
尹正倫眼圈兒一紅,垂下了眼皮。
驀地,電話鈴響了,許承昭跑去接聽,聽他的聲調一句低一句高的到了最後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對著電話器答應了幾聲,掛斷了電話,向我跑著來。
我願那妒我的無情風雨其吹打
「舅舅……我說我父親,他自己告訴我,他把一切事情都詳細的說給我聽,我相信他的話。」
「承昭,睡覺去吧,時候不早了。」
護士小姐過來了,問我幾句話,把體溫計放進我口中,為我把了一回脈搏,然後是一杯溫開水,和要我吞服的幾片藥。
車子加速了,道旁的樹木一連串的往後倒,經過路面隆起的地方,車身騰躍了起來。許承昭還在催促,司機的回他兩句話,他大聲的叫嚷著,一手在靠背上不停的敲拍,恨不得車子變成一枚飛箭。
我甦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醫院裏的病床上,睜開眼,床旁站著許多人,他們的形狀在我眼中都是www.hetubook•com.com模糊的,我的眼皮沉重,又閉上眼睛。
「承昭,你怎麼啦?」
我們搭上一輛計程車,風雨裏快速地行駛著,車頭燈亮處,烏油油的路面上斜插著無數斷續透明的雨線。四周圍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見丈餘以外的景物。許承昭雙手抓著司機座位的靠背,嘴裏不停的叫著:
玫瑰花
不知道隔了多少時候,我聽見有人呼喚我的名字,撐開了眼皮,焦灼的眼色望著我的是尹正倫,他的身旁站著許德蔚,滿臉愧悔交集的表情。
「許老伯剛剛走,他堅持著要坐在這裏,但是我擔心他身體受不了,請他回去。」
我睜開眼,許承昭站在我身邊,他眼裏也帶著悲戚的神情,臉頰上濡濕著兩行淚水。
尹正倫還沒有回來,晚上說是有一個和業務上有關係的應酬。許德蔚和陳雅麗在市區的寓所裏,那幢房子已經修飾得非常華麗,不久就是他們的新居;但是目前他們就在充分的利用著,幾乎是夜夜,他們逗留在那裏,讓許承昭留在別墅裏和我們在一起。現在,這寒冷的風雨交加的夜,十二點鐘了,許承昭不肯上床睡覺,孤寂的hetubook.com.com情調使孩子感觸更深吧,我望著他,一點撫慰的辦法也沒有。
爛開在碧欄杆下
「真的?」他也笑著,但我看得出他眼底裏的憂愁。

「腿上痛嗎,天川?」尹正倫問了。
尹正倫嘴唇動了動,但沒把話說出來。我從他的神情看出他十分擔憂,我的傷勢必定不樂觀,他試著掩蔽心中的憂慮,但是做不到。
「我說我很好,你也應該回去,你在這兒,我心裏反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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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點,司機先生,請你快一點。」
「不要為我難過,正倫,我什麼都看得很開,我活著,一定盡我的責任做人,如果死的日子到了,也沒有什麼可傷心,可留戀。我不敢相信我死了靈魂可以和我所愛的人的靈魂相聚,但是他們可以去的地方我當然也可以去,即使那是地獄,我也沒有畏懼,這種心理我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我剛才睡得很好,做了一場夢,夢見了月倫,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好像那是一座山,她站在山頂上,我呼喚她的名字,她聽不見,她的眼睛只看著天空。滿頭的和-圖-書長髮和單薄的衣服給風吹得飄了起來,一陣很好聽的音樂,她緩緩地向上飛,腳底下踩著一朵光芒四射的白雲。我跟在她後面吃力地跑,一雙腳越來越沉重,沉重得拔不起來,我跌倒了,千萬丈深的栽了下去,我真不願意醒過來,但我還是醒過來了。」
我又閉了一回眼,就是這樣軟疲疲的,又把眼睛睜開來。
他連忙聚精會神的向我湊近來。
「天川哥。」
我願那紅顏長好不凋謝
「承昭怎麼樣?」我問,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樣,只感覺下身沉甸甸的好像被什麼綁住了;我的心卻很平靜,也看得很清楚窗外透射進病房來的陽光。
我注意了一下,唔,就是那麻木沉重的地方,左腿,右腿彷彿還是滿輕鬆的。
「你覺得怎麼樣,天川?」
我閉著眼,忍抑著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時刻纏繞在意念中的哀思,現在更加貼切的把我包圍了起來。尹月倫的歌聲,她所唱的〈玫瑰三願〉。……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而今,而今我們幽明兩隔,即使人死後的去處是天堂抑或地獄,我們可有重逢的日子?!
他說著鼻孔一吸縮,舉手把眼淚抹一抹。
「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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