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賴、惡劣的作風?」
「那的確是一句謊話,我承認。人說十句話,當中如果有五句是真的,也就算相當不錯的了,何況我的謊話全都是白色的。」
楊揚洋立刻打岔:
「那是我的自由,你不能干涉我的自由。」
「是呀,你問我這個問題做什麼,被我的誠心所感動,打算向我求婚了嗎?」
「吃豆腐?!你把神聖的愛,解釋做粗俗難聽的吃豆腐?」
「不管你理不理會你父親,從今以後,下了課你不能再跟著我走了。」萬朵紅堅決的說。
「楊揚洋,說起來你也可以算是一個有思想、有學識、有教養的人,為什麼卻有如此的無賴、惡劣的作風?」
「好,那你用心的聽:你父親不希望你下了課老跟在我身邊走,從此以後,請你不要這麼做了。」
「我父親那麼說?!他要說那樣的話,應該他自己對我說,不應該轉託別人告訴我呀。」
「好吧,好吧,萬老夫子,請你聲調略略放柔和一些兒,我懂你的意思了。」
「為什麼?為的是向宇歌?」
「愛是雙方面的,不管神聖與不神聖都一樣。這一點,難道你還需要我仔細的向你解釋嗎?」
揚揚洋又哈哈哈的笑著:
研習班下了課,萬朵紅在人行道上走著,楊揚洋又如影隨形般的跟過來了。萬朵紅看了他一眼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今天居然穿了一件肩膀上有塊補釘的藍襯衫,她吸了一口氣,聲調冷冷的對他說:
「那我不介意。人對另外一個人,不見得一見面就愛,所以必須追。追是一個人在前面跑,一個人在後面趕的意思。趕的人有本領,一把抓著前面那個想溜的,便叫做追求成功。所以你儘管不理我,那是你的事;我儘管追我的,那是我的事。只要我有本領,我早晚會把你抓到的。」
「哦?如果事情牽涉到向先生頭上,我想問題是比較複雜點兒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個清楚,贊成嗎?如果你現在還有膽量跟我走進咖啡館的話。」
「是什麼使你變了?有一次你和我說話,我明明看出你眼裏有一份含情脈脈的神色,是因為我父親的緣故?你知道嗎,我所以起先不讓你知道我是誰,是怕當你知道我是我父親的兒子,便不敢和我談戀愛。我……」
「你擔心我害了你丈夫,害他在我父親前面失寵了嗎?」
「不,我不主張報復。我只是引幾句你們文藝作者愛說的話:一個作家可以自由自在,不受人間假道學條例的束縛和人談戀愛。一個好作家——所謂能寫出偉大、不朽、可以流傳萬古作品的作家——他應該享有與眾不同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特權。他或者她,對人生的見解有獨到的一面,所以,可以把體驗所得的真知灼見曉諸世人。」
楊揚洋那看似純真的眼,這時發出豹子眼中一般的兇光:
萬朵紅不說話,一把叉子把盤中的木瓜切了又切的切個稀爛。
咖啡館裏坐著,楊揚洋自己要份咖啡。萬朵紅說她要熱茶。另外楊揚洋又點了一盤什錦水果。「老實說,我父親那種不合時宜的頑固作風,我是一概不理的。」他慢條斯理的用叉子叉了一塊水蜜桃放進口中。
「他要他的女秘書問向宇歌的同事一些話,向宇歌的同事告訴宇歌這件事。」
「如果我想和你說幾句……誠懇的話,你願意聽嗎?」
「什麼?你和我之間有什麼關係?好呀,老師,你真的願意和我發|生|關|系了嗎?」
「對不起,我害你傷心了。唔?」楊揚洋注意的看著她:「其實,我的本意是:人生在世,要輕輕鬆鬆的過日子。尤其是一個作家,更應該深入人間,深入社會,對各種各色的生活,各種各色的行業,甚至各種各色的勾當,都儘可能的親身體驗和領會。如此作品才能豐富,才能多姿多采和言之有物。而不是頂著一個食古不化的腦袋唱高調,給自己重重的限制和束縛。不但不敢隨心所欲,連逢場作戲的hetubook.com.com勇氣都沒有。尤其是……」
「我不反對作家應該有形形色|色的人生體驗……」
萬朵紅沉著臉孔,目光嚴厲的盯著他。
「尤其是遇著配偶不忠,更應該藉此機會好好的報復一番?」
「你們當然應該有所選擇……」
「不,」萬朵紅斬釘截鐵的搶著說:「我不會因為你是你父親的兒子而不敢和你談戀愛,不管你是誰的兒子,我都一樣的。」
「明天開始,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從我身邊冒出來。我如果要找寫作的靈感,或者想『見見世面』領略一番世界是如何『豐富美麗』,我有我自己的方向。我不需要你的提拔、抬舉、或者恩賜!現在你是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求學的時候打過工,父親曾經是一名礦工,家中三餐不繼。……你編了這些故事,目的是好玩?還是要寫一篇賺人眼淚的小說?」
「我問你,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什麼?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萬朵紅的臉孔紅到透及脖子了。
萬朵紅咽了一口氣:
「我沒說一個大少爺有什麼了不起,但不必諱言,像我這麼一個人物,是非常有趣的戀人。我可以把你供奉得像一尊天神,使你看到生命是如何豐富美麗,因此你可以得到很多寫作的靈感……」
「聽說你還沒有結婚。是不是?」
「因為我不m.hetubook.com.com愛你。」
「當然願意聽。但是你何必強調誠懇兩個字,你自己說話一向誠懇,我也沒有不誠懇的時候。不是嗎?」
「求學的時候,我在父親給我的電子工廠裏做工,不是打工是什麼?我父親三十多年前的確是一名礦工。不信你到南部我的老家打聽看呀。」
「也許你現在不會這麼想,你丈夫在美國有個私生子,你正恨不得咬下他身上的一塊肉來。唔?」
「比方說,應該選上你這麼一個有錢有勢大老闆的大少爺?」
「楊福祿,你不要自以為有本領,我絕對不可能和你談戀愛。如果你堅持對我的追,我也會堅持對你的拒絕。不要以為你強,我如果輸給你,我也就不成為我。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這是你腦子裏想得出的唯一大道理。是嗎?」
「只是你是一個女性作家,女作家先天後天條件上都和男作家沒得比。所以你們保守、拘謹、膽怯……甚至情願壓抑自己內心奔放的情感,來做一個假聖假貞的人。所以,一個女作家,充其量像蠶,躲在自己密不通風的繭裏吐絲。視野有限,生活層面一片空白——如果不是黑漆漆的話——記得你告訴我們,作家是最適合女性的工作,我的看法卻不一樣。女性作家如果不知道如何開拓自己的天地,則永遠不可能偉大。你們只不過比男人多一些孩子的尿布https://www.hetubook.com.com和奶水方面的常識。別的,由你們自我陶醉。你們的文章深入不到那裏去。」
「楊福祿是一個俗氣得教人笑掉大門牙的名字。揚洋本來是我的筆名,因為要上課,加了一個楊字在上頭。那不是很符合你說的筆名和本名的道理嗎?」
「我是個坦白的人說坦白的話。人愛一個人,一定希望和她發|生|關|系。不管怎麼樣,那一定是個目的。禮物、約會、甜言蜜語,事實上只是香餌,只是拐彎抹角的事。」
「或者因為我是你父親部屬的妻子,你認為可以肆無忌憚,愛怎麼做便怎麼做的吃豆腐?」
「你知道嗎?你父親在向人打聽你和我之間的往來……關係了。」
楊揚洋不由一愣,但登時哈哈的笑起來:
「你為什麼在自傳上面寫你的妻子因為受不了苦日子而離開你呢?」
「你真是明知故問,我早告訴你因為我愛你,你難道沒有聽見嗎?」
「其實,私生子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你們女人不管已婚未婚的,不是照樣生下私生子嗎?我不是想替什麼人說話,如果天下人個個計較這種事,只怕會逼得大家都沒路好走了。」
「我也早告訴你我不可能和你談戀愛,你難道沒有聽見嗎?」
「原來你的本名是『洋葫蘆』,卻要別人相信你是『癢癢癢』。呃?」
「女性作家開拓自己天地的途徑,就是和各種各色的人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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