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想到，如果你真有本領使一條直線移位，你的錯誤可能更大嗎？」

「那個同事還說了許多你和向宇歌之間令人羨慕的往事給我聽。他說，你們約會的地點都選在中央圖書館。夏季裏荷花開了，兩個人沿著池畔一邊賞荷花、一邊談情說愛。說你那一篇短篇小說《荷戀》，也就是那時候寫出來的。」

萬乃木紅不則聲。

「這也是我可以替你勾勒出來的一幅畫面……」

「別的什麼插曲？」

「你們兩個人當初真的都選在中央圖書館裏約會嗎？」

「唔，怪不得，你真有不只一個的理由來歌頌貧窮。如果我家裏沒有錢，可能去中央圖書館和你碰面的人是我，而不是向宇歌。可能我今天也已經是一個享有盛名的作家，而不是在研習班裏搗亂的『癢癢癢』。」

「唔，我得說，我真沒想到，你那一篇《邂逅》寫得那麼好。那證明了一點，你來研習班上課不是來學什麼，只是搗亂來的。」

「如果不是我父親把電子廠什麼的壓在我背上，我想我是會走上寫作的路的。但是現在，我那有時間『不務正業』呢？」

萬朵紅吸了一口氣，移轉視線看著車窗外。

萬朵紅別過臉孔，那是楊揚洋。他身上穿著一件猩紅色帶黑色格子花紋的襯衫，白色的鴨舌帽底下，一副巨型的暗褐色的太陽眼鏡。這一種裝扮是萬朵紅未曾見過的，猛一眼她幾乎認不出那是他來。

「告訴我你從那裏聽來那些話？」和-圖-書

「謝謝我『居然』喜歡你那篇文章？你認為什麼樣的文章才是我喜歡的呢？」

「得了，楊先生，我不想多說了，請你讓我休息吧。」

萬朵紅一手揮了揮，帶著笑意又是求饒的神情：

萬朵紅不答話，回過臉去看看窗外的景物。忽然，她感到胸中有份欲嘔的不適，忙把眼睛閉上了。

轉眼，是文藝研習班結業的時候。學員們興致勃勃的籌劃了一個為期一週的環島旅行，萬朵紅本來無意參加，但眾人堅持而懇切的邀請，便就同意偕行。

萬朵紅打斷他：

「我胡說八道的一些話害你夜裏睡不好。是嗎？」

萬朵紅不答話，放下扶著額角的手，把頭靠在車窗旁。

「不，我寫《荷戀》的時候，我的女兒都已經三、四歲了。」

「你又開始演說了，又在開始作使直線移位的努力？或者心中另有策略和企圖？」

第一站是中部的觀光勝地日月潭。

「前幾天有點兒傷風，頭疼，夜裏也沒睡好……」

「我欣賞你那篇《邂逅》，因為你把一對男女主角描寫得非常可愛。他們之間一片真情，加上一份人生的無可奈何，使人十分感動。」

「我說我得承認自己犯錯，想把不可能扭轉的一條和我平行的直線扭轉。現在我說這些話，既不是又來向你嘮叨，更不是想替向宇歌做說客。我也只是像你指點了我的魯莽一樣的指點你的矛盾。想你的思想、學識和教養，少說都在我之上https://m.hetubook.com.com，難道你向來沒想到，你心中的天平也有偏差的時候嗎？」

「他告訴你他從那裏得來的消息嗎？」

「不願意想當年，想起當年的事又會使你傷心？」

「我以為你看了我那一篇文章，一定會擺出一副假道學的面孔挑剔一番。結果你卻欣賞，我也非常意外。其實，我還有幾個非常動人的故事，如果能把它寫成長篇的，一定更有得發揮。但是，長篇小說寫來不易，而且我也沒有時間。」

「我並沒有著意的選著什麼地方和向宇歌約會，一切只是十分自然的。我父親是一個兩袖清風的窮公務員，假日裏我沒有多餘的零用錢可以出去看電影或者做別的消遣，所以我選上了圖書館，那兒有看不完的我喜歡的書，向宇歌也常常到那兒去看書，所以我們遇著了。」

「向宇歌並不因為缺少零用錢的緣故常常泡圖書館吧？」

楊揚洋嘆了一口氣，搖搖頭：

「你今天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身上沒有什麼不舒服吧？」

楊揚洋笑著：

「老天，身為一個大作家，你真不應該如此落伍、如此假惺惺。婚姻關係以外的情愛早已經是世界性的潮流，這潮流形成一股暗流灌入我們社會的地下室，少說已比別人晚了幾十步。不管你認為荒唐可笑與否，它早已經像一座只露出頂端的冰山般的存在著。更不是你蒙著眼睛、塞上耳朵便可以推翻的一個事實呀。」

「那有什麼好處？我敢https://m.hetubook.com.com擔保你一定不能夠像今天這樣的神氣和快樂。你那一篇在巴黎街頭邂逅一個美女的文章，又從那裏得到靈感呢？」

「真情？！請問你用什麼來測量人與人間的感情真不真？想你當年和向宇歌在中央圖書館相會到戀愛成熟然後結婚，你們之間的感情不真嗎？如果那是真的，為什麼今天你認為他對你那份真情已不存在了？」

「你也應該結束你的台北假期了。是不是？」

「不，我也早已經領教你的比我還加一倍的頑固了。我另有策略和企圖？！我即使有那一份膽量，也會警告自己不要辛辛苦苦、痴痴呆呆的做緣木求魚的事。我只是由於我那一篇《邂逅》，想到我寫那篇東西的動機和目的。我不了解，你既然稱讚我那篇文章寫得好，為什麼卻又反對我文中的主旨呢？」

楊揚洋又笑了笑，又那樣凝注的目光看著萬朵紅：

「你替我勾勒出來一幅什麼樣兒的畫面？我相信你勾勒出來的不一定是正確的。就像我沒得到你徹底的指點以前，也犯了一個錯誤一樣。我現在也已經知道，我和你之間的感覺也是兩條平行的直線，我以為我有本領使一條直線移轉經緯度，我是大錯特錯了。」

「不介意我坐在你旁邊兒，老師？這個位子也恰恰好就是我的哩。」楊揚洋說著摘下帽子，向著萬朵紅身旁的一個空位子坐下來。

萬朵紅淡淡一笑，半開玩笑的：

「信不信由你，據統計，凡是知道找機會到hetubook.com.com外面『透透空氣』的男女，家庭生活反而更美滿、更文明。另一半什麼也不知道，或者她和他也曾經找機會到外面透空氣過，也沒讓對方知道。所以……」

「如果你有興趣，還是能夠找出時間來的。這一次你不是就寫出這麼精采的一篇東西來嗎？」

「他說公司裏另一個同事前些時候和你先生一齊出差到美國去。你先生因為你身體不舒服先回來，他替你先生把一張支票交給孩子的什麼親戚。」

「謝謝你居然喜歡我那篇文章，我以為……」

「所以你認為這是值得提倡的事？你不認為這就像提倡打麻將，來減低人的犯罪率一樣荒唐可笑嗎？」

楊揚洋哈哈的笑了起來：

大家上了火車，各就各位的坐下來。

楊揚洋不答話，瞇著眼，好像一顆心正飛到一個神秘奇妙的地方去：「人真需要旅行，旅行可以使你完全鬆懈，使你忘記煩惱，甚至忘了你自己。我有好幾個朋友，男的、已婚的、有錢的……不，不只是男的，連女的也大有人在。他們常常趁旅行的時候，逍遙自在一番。異國異地，旅館裏，或者別的可以和異性相聚的好地方。神不知鬼不覺，甚至也都沒攪清楚對方的姓名。酒紅燈綠，杯兒相觸，眼兒對望，什麼話也不必說，有的只是夢般的一場歡樂。旅遊結束，回到太太或者丈夫身邊，一定周到的選一些上好的禮物給對方，一些往日積蓄在心中，對對方的厭煩或者不滿也都化解了。可能分手時兩個人正想鬧ｍ•ｈeｔubook.com.ｃｏｍ離婚，這一來卻覺得對方還是挺可愛的哩。」

「我不應該多嘴，說出你先生有個私生子的事，我相當口沒遮攔。唔？」

「有一天，公司裏一個同事，看見我辦公桌上有一本你的小說，便說了你先生的事情給我聽。」

「我父母這次要我回來，是要我回來相親。沒想到我一連看了十來個女的，沒有一個我和她有第二次會面的『緣』。問題是：我父母認為可以做他們媳婦的妞兒，不是我認為可以做我妻子的材料。他們頑固，我身上的血是我父親的頑固加上我母親的頑固。所以，雖然他們兩個人聯合陣線，充其量也只能和我打個平手。我知道這兩股力量永遠是兩條平行線。我今年三十六歲，再接下去三十六年，我也可以我行我素，無罣無慮的過著我自由自在的日子。」

「你還沒有結婚，這不應該是你自己的經驗談吧？」

「關於我的『台北假期』，你還聽到一些別的插曲嗎？」

「嗨！」

萬朵紅撐在車窗旁的一隻手扶著額角：

自從那一天萬朵紅吩咐楊揚洋不要在她身邊跟隨著，他果然不再那樣如影隨形的在她身邊出現了。接下去好幾天，他沒到研習班來上課。有一天他來了，帶了一篇一萬字左右的短篇小說。出乎萬朵紅意料之外，他寫得非常好。研習班結束的前一天，她特別把它選出來當眾誦讀了一遍，贏得全體學友的掌聲。

「我所以把空閒的時間都拿來寫文章，不管婚前婚後，都和沒有錢可供我出門花費有很大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