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兄妹兩人離開家,嘉宜陪著母親坐在客廳看電視。又是什麼長篇連續劇,她真是全無興趣。哦,嘉倫他們去了將近一小時,怎麼人不回來,連電話也沒有一個呢?找不找得到也該回來啊!
「我去洗澡,我想他們也快回來了!」
「新房子住得慣嗎?」母親問。
「我沒這意思,」他說:「我真不在意妳去幫忙找他,如果不是明天我有重要的公事,我也可以去找,我知道妳會喜歡我這麼做的,是不是?」
「妳為什麼這樣想?」他終於說。
「嘉宜」母親駭極尖叫。「嘉宜——別駭我,孩子,妳醒醒,妳醒醒——」
「不,人家現在不興這麼早生孩子!」她搖頭,對生孩子的事,她有說不出的畏懼。
「他去台中出公差,」嘉宜連忙迎出來,「有消息嗎?」
「他——他——」嘉穎咬著發顫的唇,眼淚成串的湧出來。「他——」
「啊!葉堅,」她拍拍胸口,「嚇了我一跳!」
嘉穎看姐姐一眼,輕輕叫一聲「姐」,轉身回臥室。
「媽媽他們呢?一個人也不在?」嘉宜問。
「遲早總要有,早生早好,是不是?」他望著她。
嘉宜面對著大堆賬目,完全沒有工作情緒,怎麼辦?一個高寧似乎弄得所有人都亂了方寸。電話鈴響起來,那麼快有高寧的消息?
嘉穎也悄悄走到門邊,她也關心,事情——老實說,大半因她而起。
「高寧失蹤了,一星期沒回部隊當值,」母親氣急敗壞的。「他沒有回台南的家,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去了那裏,軍隊裏的紀律,當他是逃兵!」
「哎——還沒告訴我,最近為什麼總不出聲?」她很自然的換了話題。
母親的叫聲引來屋裏看報的父親和女傭人,他們看見嘉宜軟軟的倒在地上,臉上沒有一絲顏色,驟聽高寧的情形,她竟昏了過去。
嘉宜呆怔一下,這叫什麼?好心沒好報?
「桃園?臨時決定去的嗎?」嘉宜再問。
葉堅匆匆走進浴室,嘉宜想問他昨夜去了那兒也沒有機會。似乎——一夜之間,她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早餐桌上是沉默的,想著冰箱裏的那些隔夜菜,嘉宜當然覺得委屈,只是她不開口,她不是那種婆婆媽媽,什麼事都要追問到底的人!
「哎!別說她,提起她我就煩,」母親大聲說:「葉堅呢?睡了?」
撥通了給葉堅的電話,接電話的人,卻不是他。「那一位?葉工程師不在。」對方說。
父親搖搖頭,嘆一口氣。
啊!她吃驚的奔進客應,幾點鐘了?八點——這麼晚了,葉堅怎麼還沒回來?他是六點鐘下班,比她遲一小時,無論如何七點也該到家了,是不是?會不會忘了他自己的新家,又回到父母那兒?
「看情形!」他不情不願的說:「或者回來,或者不回!」嘉宜皺眉,這是什麼回答?說了也等於是沒說。「如果不回來給我個電話!」她還是很平靜。「我可以不煮飯,回媽媽家去吃!」
嘉穎心中還有芥蒂?再過一陣,母親回來了,她看來很疲倦,走了不少路似的。
「那件事?那一件事?」他不解的,看來這不解不像是假裝。
她在公司忙碌著,直到下午四點。
「你該知道我不是無事生非,大驚小怪的人,」嘉宜的眼圈兒紅了,「從搬到這兒開始,你一直是這樣子,我好像被困在孤島上一樣!」
「誰跟你說?」母親笑。
「一直都沒有消息回來嗎?」嘉宜在沙發上坐下。
「去了何只十次!按死了門鈴都沒有反應。」嘉倫說:「我們總不能破門而入。」
「這是爸爸經驗之談?」嘉宜笑起來。
「不,不必,」嘉宜連忙說:「謝謝你,非常謝謝。」
「又來了,孩子,這件事怎能怪妳?」母親絕不同意。「妳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有這種麻煩,是他追妳,喜歡妳,而妳早預備和葉堅結婚的,對不對?」
「我明白,我全明白,妳不用這麼自責,我明白!」他說。
「你——你——」她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最近——你很少開口說話,」嘉宜想一想,說:「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原因,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現在情形如何?」母親緊張的。
「那——哎!嘉倫,我今天忙,不請假了,」嘉宜說:「有什麼消息一定要告訴我,我一直在公司!」
「沒有,今天好像第一次,」嘉宜直搖頭,「他是做這一行的,自然免不了要去!」
「逃兵!」嘉宜嚇了一大跳,「那——會怎樣?」
「我同情也沒有用,」他冷哼一聲,「到今天講起高寧妳還這麼激動?」
軟弱?表示不能遺忘?
然後她洗澡,十一點鐘的時候關好所有的門窗上床,她又累又倦,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心裏面雖怕,但還是很快就睡著了。
「不,一早就去了。」那同事笑,「葉太太,有什麼事嗎?要不要我打電話去桃園找他?」
想著「故意」這兩個字,她心中泛起了一陣寒意,無論如何——這種事還是弄清楚好些,要相處一輩子的人,絕不能有任何一絲誤會和心病存在的。
「葉堅,」她大口大口的吸氣,只有這樣她才能開口說話:「你講出這樣的話,m.hetubook.com.com才是侮辱我!」
「妳的感覺真是這樣?」他反問。
嘉宜不怎麼有興趣,卻也陪著看一陣,她心中打算,九點半回家會合適吧!
「嘉倫呢?」嘉宜張望一下。
「或者——不滿意我?或者我做錯了事?」嘉宜心中暗暗嘆息,她的丈夫竟比街上的陌生人更陌生。「你看來很不願意跟我說話!」
「沒有人清楚,」嘉倫嘆息,「李振邦說至少一星期沒見過他了!」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他微微一笑,「媽媽的電話?發生了什麼事?」
「李振邦和連長怎麼說?」父親比較理智。
「能——找到他嗎?」嘉宜的聲音也抖起來,高寧的事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人都能刺|激她。
整天都沒有嘉倫的電話,這傢伙,好好壞壞,找不找到總得有個消息嘛,男孩子就是這麼粗心!
「知道,」嘉宜淡淡的。
坐在那兒他就動也不動的望著她,也不問她是什麼事,難道他變啞了?
「我跟你去,哥哥!」嘉穎突然跳起來,「萬一有事——可以多一個人手!」
「你——是故意折磨我!」她哭起來。
「當然沒問題,妳原來的臥室一直為妳保留著,」母親望著女兒,「葉堅知道高寧的事?」
葉堅看她一眼,慢慢又坐下來。
「上帝——」母親失措的倚在牆上。「怎麼會這樣呢?若不是妳有鑰匙——啊!嘉宜!嘉宜!妳怎麼了?」
「他一早去台中了,明晚才回來,」她笑起來。「媽,我今夜睡這兒!」
「看情形吧!目前還可以應付!」嘉宜笑。她又想起冰箱裏的剩菜,不愉快又冒上來。
「我——嘉宜,妳怎能這麼想?」他驚訝的,「妳是我的太太,我為什麼要折磨妳?」
「家裏——沒有什麼事吧?」嘉宜不想再談高寧。
「嘉穎——」嘉宜緊緊擁抱妹妹。她們之間曾有的誤會、糾紛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嘉穎——」
鬧鐘吵醒她的時候已是該起床的時候,她翻身坐起,看見葉堅睡在一邊,他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呢?她怎麼完全不知道?她先去洗臉,預備早餐,她在想葉堅睡得遲,讓他多睡一陣吧,回到房裏,葉堅卻已坐了起來,臉上竟有些不以為然的抱怨。
「很好,我心裏有鬼!」她冷著聲音,「你走吧!」
「還是一樣,」母親猶豫一下,「只是小丫頭嘉穎還是怪怪的,最近還神秘兮兮的!」
「妳算定他在家了?有事哦!」嘉倫笑。
他再看她一眼,淡淡一笑,施施然而去,這模樣怎像急著趕去上班的人?
「開飯了,」女傭在門邊叫,「少爺可以吃六大碗。」
「怎麼不早些叫我?想我遲到?」他看了她一眼。
「嘉倫,你沒課嗎?」嘉宜問。
高寧無辜,但她——又得回了妹妹,是不是?
「流淚——我覺得抱歉,對他抱歉,只是這樣,」她慢慢的說:「那件事——並非是他一個人的錯,雖然所有的人都把責任放在他身上,他也承擔了!」
「唉!我不去心裏不安,我總覺得對不起三妹,」母親自責的,「她就這麼一個兒子,住在我們家——沒有管好,萬一真的出事,怎麼辦呢?」
「嫁一個緊張妳的丈夫是妳的福氣!」母親感嘆,「葉堅真是好孩子!」
「沒有用,可能的地方我們已找過,除非他躲起來,那麼任誰也沒法子,」嘉倫說得很透徹,「老實說,今天再找,盡人事而已,多半是找不到的。」
「醫生——不許我們看,」嘉穎失神的坐在那兒,「去也沒有用,哥哥通知了李振邦和連長,他們都趕去醫院了!」
這個時候葉堅還沒電話來,或者她打電話去問問他?夫妻還分什麼彼此?
「妳回來了,葉堅呢?」父親問。
嘉倫匆忙從外面進來,臉孔曬得紅紅的,一頭一臉一身的汗。
「姐,葉堅常到工地,出公差?」嘉倫問。
「媽媽——不能怪他,」嘉宜猶豫一下,淚水湧了出來,「是我不好!」
「好,我去,」嘉倫接過鑰匙,「我有消息立刻通知你們!」
「媽——」嘉宜終於醒過來,失聲痛哭,「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平淡的日子說不上快樂,也說不上不快樂,日子反正就那麼過去。嘉宜完全不後悔、不抱怨,決定結婚的那一剎那,她已準備接受一切,她根本是無可選擇的。
「你——怎麼知道?」嘉宜的聲音發顫。
「誰知道!」母親似乎有難言之隱,「那孩子就是任性妄為,害了自己!」
「沒有再吵架,生悶氣了吧?」母親關心。
他皺一皺眉,輕描淡寫的。
母親先有恍然的神色,原來嘉宜在生氣,大家似乎也明白嘉宜為什麼突然回家了,葉堅的話很合理。
每天晚餐後,他總是坐在沙發的一角看報紙,早晚兩份報紙他卻要看兩個鐘頭,不知道是不是連分類廣告也看呢?然後,他就洗澡上床。
「妳還這麼稚氣,難道我要一天到晚的哄妳,寵妳?」他笑。「別忘記啊,妳可能就快要做媽媽了!」
他嘴角露出一絲奇特的微笑,手掌卻輕拍著她。
「來,和_圖_書我們休息,」他突然變得溫柔。「我喜歡妳對人對事有這種磊落的態度!」
「只有你一個人去找?」嘉宜急了,高寧,高寧,你去了那裏呢?你不知道大家為你擔驚受?
「已經萬幸了!」嘉倫說:「軍法上動不動就槍斃的,妳這小丫頭懂什麼!」
父親默默退開,嘉倫也嚷著洗澡睡覺,母親安慰一下嘉宜,也默默回房,她知道,有些事連母親也幫不了忙,譬如傷心!嘉宜躺在沙發上,忽然覺得一隻柔柔的手抓住了她的。
「嗯!」他不置可否,「我去洗澡,好累了!」
「我很意外,這個家令妳覺得置身孤島,」他慢慢說:「但——我原本就不是喜歡熱鬧的人!」
他又皺眉,孤島兩個字令他不滿意吧?
「我這麼說不對嗎?」他沉下臉,「他們打電話來——有侮辱妳的成見!」
「神秘?」嘉宜不懂。
「媽,連長不肯,公事已呈上去——」嘉倫一眼望見嘉宜,呆怔一下。「姐姐來了!」
「不會當逃兵通緝了,不過處罰是一定有的,」嘉倫說。「軍紀嚴格,不比我們普通老百姓!」
「部隊通知高寧失蹤了,要當逃兵通緝!」
嘉宜氣得臉都變了,這葉堅原來也是這麼牙尖嘴利的人,以前為什麼總覺得他老實、正派?
好在電話已裝妥,她立刻撥了葉堅的父母家的電話,回答卻令她失望,葉堅並沒有回去!
大家暫時放開了高寧的事,總不能不吃飯。嘉宜吃得很少很少,一點胃口也沒有。
「我不明白,真的,」他搖搖頭,眼光是深沉難懂的。「嘉宜,雖然我們認識了四年,但我始終不了解妳!」
「除了這樣,我想不出有其他原因。」嘉宜委屈的,「回家你好像無可奈何,對我也視若無睹,漠不關心,我們才結婚三個月。」
「怎麼樣?會通緝?」嘉宜的臉變成慘白。
然而,他明白什麼?
拿起電話,她還沒有出聲,已傳來母親焦急、慌張的聲音,母親——家裏出了什麼事?
這情形試了幾次,嘉宜也懒得發言了,免得自討沒趣,她打開電視機,管它有沒有人看,那聲浪也可消除些屋子裏的冷清。
「我以為你不回家晚餐,你同事說你去工地!」她說。
「你會知道能不能!」她盯著他。
掛上電話,她心中有受騙的感覺,他一早就去桃園,為什麼不告訴她一聲?故意要她著急?葉堅怎麼也變得這麼可惡?看來,他今晚也不會回來晚餐!
「和李振邦一起到部隊去了,看看能否說服連長再寬限兩天,」母親喝茶,「哦,葉堅沒有一起來?」
「嘉穎——」母親和嘉宜一起衝出玄關。「怎麼樣?找到他了嗎?發生了——什麼事?」
「我是他太太,」嘉宜吸一口氣,很意外,「請問——到那裏去了?」
女傭急忙拿來白花油,胡亂的給嘉宜擦著,父親把她抱到沙發上,搖頭嘆息。
「妳在說什麼?尊重?」他對這兩個字很不以為然吧,「妳又受了什麼一套呢?我只不過是應酬一次,我現在只不過急著要上班,妳心裏有鬼!」
婚後的生活和嘉宜想像中同樣平淡,同樣的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同樣的呼吸著空氣、享受著陽光,同樣的生活。所不同的只是換一間屋子,換一張床,所不同的是半夜醒來,突然發覺身邊多了一個人,一個該是最親密卻又十分陌生的男人。
嘉宜怔怔的站在那兒半晌,高寧怎麼會無端端失蹤?連露露也不知他行蹤?他可能去那兒呢?
一次遲歸之後,葉堅又恢復正常,按時上下班,按時回家,雖然他一直不是活潑的人,似乎——他越來越沉默寡言了,尤其是和嘉宜單獨相處的時候。
「還好,那地區差一點。」嘉宜說。
「葉堅,」嘉宜冷冷的站起來,她可不是任人欺負,忍氣吞聲的小媳婦,現在是什麼時代了?「我不出聲問你去那裏是尊重你,你別以為我該受你這一套!」
結了婚,許多事也不必計較了,是不是?男人對太太總不及對女朋友耐性,她是明白這一點的。
「我是男孩子,我比較了解他,」嘉倫說:「他看起來有兩分神氣,這種男孩子最專、最痴,要不然不愛,一愛了就——不可收拾——」
「其實葉堅父母家的房子大,根本不必搬出去,」母親又說,「葉堅這孩子脾氣怪!」
「什——麼?」嘉宜心中一陣茫然,失蹤?什麼意思?他不是說要和那個露露結婚?
只有嘉宜,她心中突然冒起一股怒火,葉堅似乎想把她變成一個標準的婆娘型,造成全家人心中印象,但事實上——葉堅為什麼要這麼做?
第二天早晨母親並沒有打電話來,嘉宜心中焦急,卻也不敢動聲色,她怕惹起葉堅的不滿。回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回家。
「一年吧,」他像在討價還價,「我喜歃孩子,家裏有個孩子妳不會寂寞,也不會覺得冷清,對嗎?」
「那豈不是等於充軍?」嘉穎叫。
「你——葉堅,媽媽打電話是心裏著急,我們全家都分頭去找了,」她激動起來,「你不知道逃兵的命運嗎?槍斃或是送外島,你難道一點也不同情?」
「不會那麼嚴重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媽媽!」嘉宜只好安慰著。
「媽,」嘉倫吃完飯走過來,「這個時代已經不流行婆媳紛爭了,女性已獨立自主了嘛!」
「自己住也有好處,免得兩代摩擦,」嘉宜說。
「媽——想睡了,」嘉宜說:「明天早上有消息就通知我,記住啊!」母親答應著就收了線。
「公司的一項工程很傷神,白天太累,晚上不想開口,只想休息!」他說。
「這樣吧!嘉倫一個人坐計程車去一趟,」母親當機立斷,她不希望嘉宜和高寧再見面,「快快回來,最主要的是給我消息。」
「嘉倫——」嘉宜好難堪。
「對自己的丈夫妳要付出更多的了解和信心。」他笑了,「嘉宜,什麼事使妳疑神疑鬼?」
「有摩擦嗎?」母親緊張的。
「在吊鹽水、葡萄糖,他太衰弱,不能進食!」嘉倫嘆息,「說實話,我現在也不怎麼相信那小老頭兒似的人是漂亮又壯健的表哥,才多久呢。」
「妳這孩子,」父親也笑了,「對丈夫的事要關心,讓他知道妳也重視他事業,明白不?」
嘉宜默默的坐在那兒,她頭都快想破了,高寧可能去了什麼地方?
「媽媽——」她靜靜的流著淚。「這件事——我們必須公平點,真的,不能怪他!」
「他——送進醫院急救,」嘉穎軟軟的跌坐在玄關。「看樣子他一天沒吃東西,已餓得吐綠水,人也昏迷了!」
下班後,她立刻叫車回家。
「我——」嘉宜的神色有些古怪和不安。「我有鑰匙,要不要去試試?」
「真的這樣?」父親也問。
她不再出聲,她已得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懷疑已消失,她立刻快樂起來。
「哎——好吧!」母親不願和女兒爭論,和固執著自己的想法,她也明白,女兒也有著相同的固執。「希望他們能找到他,否則——真不敢想像後果。」
「我不大清楚,他沒有說!」嘉宜還是搖著頭。
「今天我去台中,明天晚上才趕得回來,」他說,這麼巧?「如果妳害怕,今夜回家去睡吧。」「明天回家晚餐嗎?」嘉宜心中有輕鬆感,可回家住,可以不必面對葉堅冷淡沉默的面孔。「儘量趕,不一定,」他逕自掛上電話。
「嗯,他最近比較忙!」嘉宜點點頭。
最後吃完飯的嘉穎也慢慢過來,她雖然沒發表意見,卻很注意聽他們的聊天,他們文家已經好久沒有聚得這麼齊又聊得這麼開心,很難得的!然後,母親又要看她的長篇電視劇。
「沒有,」她的聲音立刻冷下來,「找我有事?」
「希望能,」母親說,很不肯定的,「連那個——那個露露也不知道他的蹤跡!」
「那妳就回去吧!」他漠然說。
「你——真話?」她怔怔的。
「嘉倫,我請假能幫得上忙嗎?」她不安的問。
「哦!謝謝天,嘉宜在,」葉堅一進門就衝向嘉宜。「妳說也不說一聲就回這兒,我等了幾個鐘頭,又餓又擔心,嘉宜,妳該先說一聲!」
「高表弟?」他搖搖頭,笑了,「妳把我看成什麼人呢?過去的事根本就過去了,提它做什麼?我告訴妳真話,我從來沒想過高寧!」
「嘉宜,是妳嗎?」母親連珠炮似的說:「部隊來電話,他——高寧失蹤了!」
他是沒有什麼可挑剔的,他很聽話,很順著她的意思,除了沉默。
九點半,連母親也懷疑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呢?正在焦急不安之時,大門砰砰碰碰的打開,撞進來的是失魂落魄、眼睛都紅腫了的嘉穎。
她又打電話告訴母親,說要回家吃飯,母親的聲音聽來很高興。嘉宜搖搖頭,回家是快樂的,忘掉葉堅帶來的不愉快吧!
電話?這個時候?
「後果還不知道,」嘉倫長長的嘆一口氣,「所有他的同學、朋友處都留了話,希望他能在午夜以前自動出現,也許事情還會有轉機,要不然——總之麻煩,違反兵役法,可不是開玩笑的。」
「醫生也是這麼說的!」嘉穎吸吸鼻子。
「我去工地,但一定趕回家的啊!」葉堅可是真焦急?「我知道妳為昨夜生氣,但——公司應酬免不了啊!」
「他怎麼樣了?是不是高寧……」母親發急了,「好好的說話,事情總要說出來才能解決!」
只因為葉堅今夜不歸家?
葉堅似乎很意外的站在那兒,目不轉睛的凝視她一陣,然後似嘲弄的笑起來。
「去找表少爺!」女傭搖頭。滿臉的惋惜神色,「表少爺也是,好好的怎麼會失蹤?」
「葉堅,你怎能——這麼說!」她的臉一下子變了。「高寧怎麼會知道我們住在這兒?」
葉堅,怎麼回事呢?她做錯了什麼?結婚才兩個月,他不至於已對她厭倦了吧?他以前的仔細、體貼呢?他的感情呢?男人都是這麼可怕?得到之後就露出原形?
「哦!他到工地去了!」對方友善的,「在桃園!」
「你——總不出聲,不理我!」她吸一口氣,是她多心?是她誤會?但願如此。
接電話的是嘉倫。
全家人都愕然的望著嘉宜,她不是說他到工地嗎?
「不是!」她肯定的,斬釘截鐵的,「我不會去找他,更不希望你去找他,結婚的那一天開始和圖書,我就對自己發誓,以後——我們不再和他有任何關係,任何牽連。」
「好!」嘉倫掛上電話。
「喂,嘉倫嗎?」嘉宜急切的。
「李振邦和嘉穎一起,媽媽也出去,」嘉倫嘆一口氣。「姐姐,表哥內心一定很痛苦!」
「今晚——回不回來吃飯?」她忍不住問。
「沒有,怎麼會呢?」嘉宜淡淡的笑了,「我每天上班,根本很少在家,他父母對我很客氣。」
令她懷疑的是,葉堅原本個性如此?或是婚前的那次波濤使他改變?或是——他故意這麼做的?
「難講了,那個連長的臉色好難看,」母親搖頭,接過嘉宜送上的茶。「明天再不回來,他說要公事公辦。」
「高寧失蹤,為什麼打電話到這兒來?」停一停,又說:「難道,他們以為高寧會躲到我們家裏來?」
略略加添了一些家具,他們小夫妻倆就搬進去。從現在開始,她就是一個正式的家庭主婦了,嘉宜這麼告訴自己。她要自己打理房子,自己煮晚餐,自己安排所有的生活細節。雖然以前在家中她沒有進過廚房,也不會燒菜,不過,這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其他女孩子結了婚都能做,她自然也行!她對自己相當有信心。
「請了假,」嘉倫情緒低落,「我們沒找到表哥,今天還得努力,他再不露面,李振邦說事情就鬧大了,現在他的連長還把這件事壓著,但拖不過今天!」
「別誤會,我不是怪妳,」嘉倫在電話裏笑起來,「這種事——誰也幫不了手的!」
「醫生說他再餓兩天——會死!」嘉穎心有餘悸的。「我們進去看見他時,幾乎不認得,又瘦又老又髒,屋子裏全是嘔吐的臭味,簡直像地獄一樣!」
「高寧——」她困難的吐出兩個字,高寧。
「那麼,剛才妳為什麼流淚?」他洞悉一切的,他是早就站在那兒了,早在電話鈴一開始響的時候。
「亂說,」她臉紅了,「我不要這麼快有孩子!」
他慢慢用手指揉一揉緊鎖的眉心。
全家人的視線令她覺得自己犯了罪。
「能嗎?」他笑:「他是妳表弟!」
她唯一沒想到的是高寧竟是這麼死心眼兒。他說要報復,結果卻是折磨自己,他——是善良的!
「怎麼罰?」母親追問。
「話雖這麼說——我以為他心裏對高寧一定有成見!」母親說。
「能吃飯了嗎?我餓扁兼餓軟了,」嘉倫哇哇叫。「從中午到現在,只吃了一碗牛肉麵。」
葉堅是踏實、正派的,婚前如此,婚後自然也如此。他們和父母住了兩個月,他就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買了一幢公寓式房子,三十坪左右,在遠遠的吳興街,雖然地區是偏僻些,房子本身倒是不錯。
「葉堅,等一等,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講。」她認真的。「很重要的話!」
嘉倫衝出去開門,帶進來的卻是焦急、慌張的葉堅。葉堅?發生了什麼事嗎?
家還是一樣的,父母都在家,嘉倫、嘉穎也沒外出,加上她回來,似乎和以前沒有分別。
「他最後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她問。
「如果妳擔心,妳睡不著,不妨也去幫著找他啊,」他笑了笑,很陰沉的,「我不會在意,是真的!」
嘉穎迅速對嘉宜投來一瞥,似乎是說「妳這結了婚的人拿高寧的大門鑰匙來做什麼?」
於是,葉堅看報的時候,她耐心的守候在一邊,總是開著的電視機也關了,在他放下報紙,起身預備去洗澡時,她叫住了他。
「他——沒說什麼吧?」母親擔心的。「他有什麼好說?」嘉宜皺眉,「又不關他的事。」
再過一陣,嘉倫也回來了,他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他慎重的把鑰匙交給嘉宜。
她開始慚愧。「我並不磊落,」她靠在他胸前,她不但慚愧還感動,葉堅的確是好丈夫。「我沒有你想的十分之一好,有的時候我真的很——軟弱!」
「嘉倫和嘉穎都分頭去找了,還沒有回來,」母親連連嘆息。「還有他的同學李振邦也在幫著找他!」
沒有回答,女傭匆匆走出來,看樣子正在準備晚餐。
「十大建設裏的工程?」她關心地。
他皺皺眉,只是皺皺眉。
大多數的時候他都一言不發,也不理會嘉宜在做什麼,嘉宜有時跟他講點公司的事,家裏的事,他也沒有熱烈的反應,「嗯」一聲就算是回答。
葉堅出公差,嘉宜的情緒莫名其妙的好起來,工作情緒也高漲,不到下班,她的工作全做完了。
她打開電視,悶悶的坐在沙發上等著,第一次獨自一個人在陌生的新家裏,不只悶還有些怕,葉堅不會出意外吧?不回來晚餐也該有個電話啊!九點鐘,十點鐘——怎麼回事呢?葉堅!
「我們都知道為什麼。」她抹一把眼淚,「你對那件事一直耿耿於懷!」
她鎖好門,搭公共汽車上班,這個地區離辦公室真遠,公共汽車搖搖晃晃的起碼四十分鐘才能到公司,遇上塞車,一小時也不出奇,她並不喜歡他們的新家,僻靜不說,附近住了許多中下層人家,她非常不習慣,當初買房子時全是葉堅的主意,也沒問過她——也罷,又不是她買,是葉堅的,等以後她存夠了錢,在她喜歡的地區再買一層也就是了。
和*圖*書一個結了婚的女人,似乎——對一切事的要求都不再那麼高了,是不是?只要丈夫對她好,對她忠心,只要生活過得平穩,她就滿足!
「是——以前他給我,忘了還的!」嘉宜脹紅了臉。
葉堅洗完澡回房睡覺,嘉宜也跟著洗澡,她也同樣要早起床,她也同樣的疲倦,從浴室出來她在每間房間查看一下,關好窗門,正預備回臥室,電話鈴響起來。
嘉宜坐在那兒,如坐針氈,全家出動,會到那兒去找呢?真急死人,她一點也幫不上忙!七點鐘時候,父親和嘉穎一起回來,看見等在那兒的嘉宜,很意外。
葉堅吃得快,很心不在焉,然後一聲不響的穿上西裝,也沒有等嘉宜一起走的意思——往日住在他父母家時,他們總是一起上班的。
「不會,醫生肯定的說不會,」嘉穎搖搖頭,那些倔強、任性已從臉上消失,「他只是餓,缺少了營養,身體太弱,說明天就會慢慢的好起來!」
嘉宜又坐下來,強迫自己吃完早餐,才慢慢換衣服上班,她想,葉堅可能真沒有什麼事吧?只是她疑神疑鬼,是她把事情弄得這樣,哎——希望如此。
「姐——」是怯怯的嘉穎,她的神情完全變了,「請原諒我,我做錯了,我——對不起你們。」
「不——至少再等兩年!」她堅持,「有了孩子我就不能上班,而且——好多事都沒預備好,至少兩年。」
「我也這麼想,」母親點點頭,「嘉宜,做不慣廚房的事,可以請一個專門燒飯的鐘點女傭!」
「這一次是這鑰匙和姐姐的靈感救了表哥,」他說:「要不然他是死了都沒有人知道!」
「那——那怎麼辦?」嘉宜也慌了,槍斃和送外島同樣可怕,一個年輕人送外島,無異否定了他的前途,高寧怎麼傻得如此這般,「想辦法去找他啊!」
「怎麼會呢?又不是孩子,」她笑了,臉上又是淚又是笑容,自己也覺得滑稽,「上一次也沒有吵架,是他——自己神經緊張!」
電視劇還沒演完,還沒有到九點,電鈴急驟的響起來,全屋子裏的人都吃了一驚,什麼人這麼急?以致連禮貌都忘記了。
「他們——不是結婚?」嘉宜懷疑的。
她用鎗匙開了大門,家裏出奇的冷清,似乎連一個人也沒有,人呢?都去了那裏?
她胡亂的吃了些自己燒的菜,本來味道已不怎麼高明,加上胃口不行,她吃得好痛苦。
「不,我想去醫院看看——」嘉宜掙扎著起身。
母親望著嘉宜,好半天才說:
下班之後,她在附近的小菜場買了些豬肉和蔬菜,又買了條葉堅最愛吃的鲳魚,匆匆忙忙趕回家預備晚餐,這是她第一次進廚房,忙得團團轉,又切肉、又洗菜、又蒸魚、又煮湯,努力的結果是終於把菜、湯、飯都弄熟了,窗外已是黑沉沉一片。
為什麼?然而,她又怎麼解釋?
嘉宜閉上眼睛,只默默的流著淚,在這種情形下,她還有什麼可說的?
葉堅皺皺眉,好冷削的笑聲發自喉頭。
「好好的一個孩子,這麼想不通的折磨自己!」停一停,再說:「現在總算找到了他,要不然真急死人!」
他眼中光芒閃一閃,似乎覺得意外。
「嘉倫,你們去過他通化街的房子沒有?」嘉宜突然想起來。「他可能根本在家!」
「不是,我,」葉堅的聲音。「怎麼打半小時電話都不通,和嘉倫通話?高寧有消息嗎?」
然後她轉身預備回臥室,轉身之際,她突然看見站在臥室門邊的葉堅,他神色很特別,而且,看他的樣子他已站了好久。
「不是家令我覺得置身孤島,是你!」她忍無可忍的。「我也不是說熱鬧,你心裏是明白的!」
他看她一陣,伸出右手。
「我回來了!爸爸,媽媽!……」她站在玄關叫。
「是去桃園新的國際機場嗎?」父親問。
大多數的東方女人——其是中國人,都很認命,對一切的既成事實,都默默接受,尤其是婚姻,反正婚也結了,還不是一輩子嗎?很多悲劇都由此而起吧?
「大小姐回來了?」女傭說。
「沒有,今天電話鈴都沒響過,」女傭笑,「我煮飯,妳坐坐,大小姐!」
「那是他的事——我不管,我問心無愧!」嘉宜說。
嘉宜猶豫了幾秒鐘,終於說: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高寧是那樣強壯,那樣堅強硬朗的男孩,怎麼會——
「人家是人家,祖母希望快些四代同堂呢!」他說。
「別說,別說。」母親也垂淚,「這回卻也是妳救了他,妳先休息一陣!」
她呆怔兼不能置信的走向他,他說喜歡她這種對人對事磊落的態度?她——磊落嗎?
她的內心深處,為什麼還牽牽掛掛,完全不能遺忘?這怎麼能配稱磊落?
「大概——」嘉倫看默默閉著眼睛流淚的姐姐。「連長說他可能被調去金門服役!」
「媽,」嘉宜心痛的,「妳不該去的,累壞了吧?」
「是夫婦之道!」母親打趣。
「會不會有危險?」母親害怕的。
「不知道,」母親嘆息,「嚴重的話會槍斃,要不然也要送外島管訓,高寧這孩子,怎麼沒有一點輕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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