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欽差大臣

崇禎四年五月,原以內臣身分督軍三邊,與盧象升一同帶兵回援,警戒軍師的監軍太監高起潛被皇帝任務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帶同數十名錦衣衛緹騎,手持皇帝敕旨,奉命前往臺灣,調查處斷張偉賄賂大臣,縱兵攻掠瓊州一事。
他在皇帝身邊作威作福慣了,身得皇帝信重,漫說一個小小的巡撫、總鎮官,就是連盧象升、洪承疇那樣的總督大臣,見了他也得客氣非常。此時這巡撫特地向他提出此事,又言道保護他安全云云,倒也卻不過面子,只索胡亂答應了便是。
於是在沒有和農民軍聯繫上的情況下,關外的滿清和農民起義軍卻有著極其默契的配合。農民軍四處攻掠,破壞著明朝的政治、軍事力量,將大股明軍吸引在關外,耗費了大量金銀;而農民軍一旦被關寧鐵騎等明軍精銳打敗,陷入低潮,則關外的清兵又及時入關,將明軍精銳如海綿吸水一般由對付農民起義的戰場吸往畿輔和關外。
他此話一出,那巡撫卻是一笑,連聲道:「大人赴臺辦差一事,風聲早便傳遍福建,不但全閩上下,只怕是兩廣一帶,都已風傳與士紳百姓之間了。」
「好,就依你。我這便下欽差行文,調鄭芝龍過來,待朝廷批文到了,再作理會。」
「那漢子,快將飯菜送進艙來!」
他扳著手指頭,將一路上所見所聞一樁樁說與那朱一馮聽。他雖是宦官,到底久歷軍伍,在盧象升軍中待了數年,其中情弊盡然知曉。此時雖娓娓道來,語氣和緩,神色不變,那朱一馮並堂上所有的福建地方官員及各鎮總兵軍將皆是汗如雨下。
加之中國人最愛小道消息,自周朝起就有童謠、流言、揭帖等各式各樣的造謠辦法。離此明末亂世最近最有名的謠言,便是:「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元末修築黃河的役夫原本就不堪其苦,在韓山章、劉福通等人挖出埋下的石人之後,果然群議沸然,各人皆以為反元時機已到,元室將亡,於是一夫倡命,群氓皆起,待朱元璋收拾殘局,天下歸明,這元朝倒是當真亡在這石人之上。
高起潛心中稍定,抬腳上船,待見了船上甚是軒敞,各處亦都是打掃得乾淨整齊,入了艙室,卻見其中佈置得精緻之極,信手拿起放在臥榻旁的瓷瓶,見那瓷瓶通體全白,光滑潤澤,眼角一跳,向那跟隨而來的小吏問道:「這是南宋的定窯所出麼?」
那小吏忙行了一禮,挑起大姆指笑道:「您當真是好眼光!」
張偉知清兵入關的危害,他現下用盡一切辦法,甚至以宸妃莊妃的陰招來禍亂女真,便是一定不能讓清兵入關,破壞他的大計。此時聽何斌輕視清兵與農民軍會盟的意義,卻是不自禁的出言反駁。
心裡雖然做如此想,面上卻是十分恭謹,反正巡撫只是文職官員,縱是追究下來,也是各級武官的事。想到此處,卻突然想起一事,對那高起潛笑道:「正是因為武備廢弛,我已奏報朝廷,將那南澳總兵鄭芝龍調回福建,任福建總鎮,提調原福建的兵馬,還有朝廷派過來的客兵,也歸他指揮,此人才幹超卓,且又勤謹忠忱,是個難得的人才!」
「是是,這話說得很是。只是小心沒過逾的,那鄭芝龍也是擔心那張偉會對朝廷的使臣不利,是以願意帶兵駐防,也是威懾其不敢造反的意思。」
他心羨張偉之富,滿心盤算著要在下船伊始,入臺之初便給張偉一個下馬威,好生威逼一番,然後大打秋風,滿載而回。他數年來在外監軍,那盧象升清廉自守,屬下諸將亦都是憑著軍功上來,各人哪有什麼銀子奉承他。哪像那王承恩、曹化淳、王坤等人,在京裡威權赫赫,那些個百官大臣,哪個不捧他們的臭腳?只怕幾年下來,各人少說也撈了幾十萬兩銀子在手裡。
見那小吏笑嘻嘻站在艙前,高起潛皺眉道:「怎地還不進港?」
那高起潛長得眉清目秀,自幼便跟隨崇禎,除了王承恩之外,便是他最受信重。崇禎即位之初,便令他出京為監軍出鎮督師。他以太監的身分在盧象升軍中,當真是除了好事,什麼事做得。諸事掣肘牽制,又是怕死,又是貪財,偏又以皇帝信臣自詡,對戰事亦是指手劃腳,當真是弄得盧象升無可奈何,卻偏生是無法甩脫。此番奉命出京,卻也知差事重要,又知道張偉向來出手大方,心裡盤算著到臺灣大撈一筆。是以出京之後,每日打馬狂奔,至驛站換馬便行,不敢遲慢。不過半月工夫,便和*圖*書又到得福建境內,卻是比海上行船,還要快上幾分。
俗語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此時雖頭疼於消息走漏,卻又得知臺灣派船來迎,這巡撫雖然一把年紀,又是封疆大吏,對自己卻是恭恭敬敬,不敢違拗。高起潛雖然是閹人,脾氣甚大,此時卻也是似笑非笑,向著朱一馮道:「咱家不敢管地方的事,一直在軍中,是個直脾氣,巡撫大人莫要怪咱家失禮才是。」
此事在閩粵各地的風傳,那兩廣總督和福建巡撫自然早就知曉,只是無憑無據,謠言根本就無法查出,甲傳乙,乙傳丙,各級官吏雖然心中惴惴不安,不是傻子都知此事斷然不是空穴來風。聯想到張偉可能起兵造反,各官都是心驚膽顫,唯恐戰火燒來,斷送了自己前程。是以此時明知道事情絕不簡單,這福建巡撫朱一馮老官僚出身,只想平平安安做完一任,到時候告老還鄉,任憑你天翻地覆,卻再也不干他事。
「廷斌兄,這話說得不對。告訴你一句話:歷史從來都由勝利者書寫。那唐宗宋祖,天下就得的那麼光彩?別的不說,就說宋太祖,他也是領兵大將。部下密謀給他黃袍加身,他當真不知道?那他怎麼帶的兵,笑話!史書麼,前人撒土,迷後人的眼罷了。就說這起兵檄文,上面署名的自然是在臺的這幾個大儒,可是他們何嘗知道,又怎會願意?不過待檄文傳至天下,他們想不認賬,又可得乎?到了那時,也只能一心一意隨著我幹,如若不然,明朝那邊是叛臣賊子,千夫所指。在我這邊又是階下囚,何苦來著。讀書人風骨雖硬,卻是要博一個名,若是連名也沒有了,卻也只好不顧臉皮。」
比若崇禎十三年,洪承疇指揮左良玉、賀人龍、虎大威,配合孫傳庭的陝西兵,在潼關一帶將李自成打得大敗。李自成僅率十三騎逃入商洛山中,幾乎當場被殺。張獻忠被擊敗後,因覺情勢不妙,用大筆的金銀賄賂了熊文燦,得到了招安穀城,暫避風頭的機會。其餘的小股義軍,要麼被滅,要麼投降。
張偉輕聲一笑,答道:「謀定而後動麼。明朝雖然是腐爛不堪,到底它有大義名分,我的兵力足夠敉平反抗,不過這人心的爭奪,還當真是需下一番功夫啊。嘿,那些個老夫子一心想對付我,卻不想他們的所作所為,可正是加速他們一心唯護的大明滅亡,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皺眉凝神一看,卻見眼前的港口內黑壓壓聚集了幾百艘大大小小的商船,將港口內塞得密密麻麻,若是不調整航線,這艘大船哪裡能擠得進去。正在心裡暗暗吃驚,既吃驚於臺灣之富庶,卻又不免將大敲一筆竹槓的心思又堅定了幾分,至於心裡預先設定好的銀子數目,自然也不免又抬高了幾分。
半晌過後,方聽得高起潛說完,朱一馮忙笑道:「軍備廢弛,無論是兵將、裝備,還是訓練,還有餉俸皆是不足。其實通天下都是如此,現下國用艱難,衛所兵逃亡大半。福建這邊,還算是好的呢。」
此時雖是臺灣港口已近,眼瞅著午飯時間將至,船上每日照例送到各人房內的飯菜卻是蹤影不見,不但高起潛等得著急,便是那些小太監臉上亦變了顏色。
可惜的是,漢軍的大炮能教所有人閉嘴。卻仍是管束不住正義感超強,卻又愚昧不堪的儒生。崇禎四年的四月底,北京又有了與臺灣及張偉的大風波,唱主角的自然是那些憂先國事的儒生官員。在他們提出的證據面前,不論是熊文燦的宗主錢龍錫大學士,又或是一心想借張偉扳倒錢龍錫的溫體仁,甚至是在其中混水摸魚的周廷儒,都斷然想不到,此次對寧南侯、龍虎將軍張偉極其不利的事件,竟然是張偉與何斌商議之後,暗中運作已久的陰謀。
看一下高起潛神色,見他已是微微點頭,顯是將這番話聽了進去,又道:「這鄭芝龍自歸順朝廷之後,恭謹事上,對上司的指令從沒有駁回的。鎮守南澳多年,驅洋人、剿海賊、清山匪,使得地方平靖,其功非小。他又在海外經營多年,熟知外洋情事,再加之有幾千家兵,都是訓練有素忠心不二的強兵,調來福建則可保此處無虞。」
「這你放心,我月前就已派人赴京師運動,估計那邊就快有消息了。志華,依我看來,此事十有八九可成。」
見高起潛舒適的倒在臥榻之上,把玩艙中陳列的珍玩,那小吏微一低頭,笑容卻已是斂得乾乾淨淨。他步出船艙之外,高和-圖-書聲叫道:「欽使大人有命,起錨開船嘍!」
因劇烈爆炸而四射的彈片可殺傷比原來多十幾倍的人員,而改用這種引火藥後,火炮與火槍的射程亦是大為增加。漢軍的滑膛火槍原本有效射程只在一百五十米之內,精確射擊非得在百米之內,改用引火藥後,有效射程已提至三百米。在訓練優良,依次射擊,裝藥擊發可至不中斷的漢軍面前,在穿透力大為增加的漢軍火槍大陣之前,再也無任何軍隊可以輕鬆奔襲而至,輕鬆突入漢軍大陣,與漢軍肉搏。
當下寒暄已畢,各官將高起潛迎入官廳之內,擺下酒席飲宴。各人都是做老了官的,哪裡不知奉迎上司,拍馬湊趣的道理,一時間酒水並馬屁橫飛,將高起潛伺候的酒酣耳熱之後,方將這位醺然醉去的欽使送出福州。那朱一馮擔心欽使安全,福建雖然沒甚水師,到底湊了幾艘戰船護送,又派了一個千總帶了幾百兵士,跟隨那高起潛而去。
「想不到你一個小小吏員,生得挺威武,我看你模樣,原以為你是個木訥老實的,卻不成想如此知情識趣。待我到了臺灣,自然要向你家大人誇你幾句,也不枉你辛苦一場!公事緊急,你這便安排開船。」
「是!這便開船。」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張偉方正容道:「那邊的事情,你派人發動了麼?此事關係重大,高傑的司聞曹和漢軍的軍情部都不知曉,一切都由你單線聯繫,現下諸事齊備,就等著那邊的消息了。」
正當農民起義陷入低潮,幾乎失敗的關口,卻傳來清兵圍攻錦州,攻破外城,錦州危殆的消息。崇禎無奈之下,將洪承疇急調關外,領八總兵十三萬人援錦,結果李自成得到這個機會,由商洛山入河南,收饑民,打出應天伐罪,從闖王,不納糧的稱號,數月間竟得饑民五十萬,自此之後勢大難制。
何斌略一思索,卻覺此事無所畏懼,便笑道:「管他打的什麼算盤,反正現下天下好比一局棋,該走的步子都讓你佔了先機,咱們就等著逼宮殺將就是!」
他兩人閉門密談,不經意間已是將臺灣全島並瓊州動員起來,漢軍官兵齊集軍營,官吏們雖不知就裡,卻是一直準備軍服、棉被、醫藥、糧草等軍需物資。諸事順遂,軍器局那邊在經歷幾次失敗,甚至有死刑犯人誤操作,導致硝化甘油爆炸而傷亡慘重。但在張偉及孫元化的決心與研究之下,已有大量的硝化甘油被製造出來,以黏土凝結成炸藥,雖不及大量製造手榴彈,卻已是用來製作了火炮開花彈,比之原本的黑火藥,爆炸力及殺傷當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志華,你可當真是陰招頻出。若是你得了天下,算來這千載以下,得天下最陰損的,只怕就是你張志華了!」
這高起潛回京之後,憑著立下的所謂「戰功」在皇帝面前邀得寵幸,與王承恩等人一同將那王坤排擠出京,發配至鳳陽看守重修皇陵。正在春風得意之際,準備在京大展拳腳之時,卻被皇帝派出京師,前來臺灣公幹。他自然不敢違拗皇帝的令旨,心裡卻對張偉滿懷怨氣。此時又見了張偉如此豪闊,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臺灣大幹一票,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是也。
起因只是一封密告信,若是投給別人,哪怕就是給閣臣大學士,只怕都不易引發這場軒然大|波。無巧不巧的是,這封不知道從哪裡來,卻是言之鑿鑿,有證有據的密報書信,卻正好是給了剛從南方返回,對江南形勢憂心忡忡,對張偉勢力日大而滿懷警惕的劉宗周之手。
清兵自崇禎二年首次入關,崇禎三年大破山東、十一年在畿輔山東一帶如入無人之境,殺盧象升、孫承宗等明朝名臣。用皇太極的話來說,便是要伐倒大樹,必先去其枝幹,一斧斧的將枝幹砍倒,則這顆大樹到最後便可一斧而斷。
聽得岸上隱約可聞的鼓樂之聲,高起潛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心道:「這張偉禮數倒是頗為周到。」卻又板起了臉,向隨從各人令道:「上岸吧!」
「不敢,不敢!」
高起潛雖覺有理,卻打著哈哈尖聲道:「貴官小心過逾了吧。寧南侯雖然有跋扈不法事,皇上到底也不是要怎麼著他,不過教我來查看申飭一下罷了。他若是要反,這些年來早便反了,又何需等到今時?」
嘿了一聲,高起潛將那瓷瓶放下,向那小吏道:「人都道寧南侯富甲天下,以一人之財力可抵大明全國。原本以為是人說嘴誇飾,卻原來果真如此啊。一和_圖_書個接官船都佈置得如此精巧豪華,臺灣之富,真是令人讚嘆。」
高起潛尖著嗓子怒道:「你這是虛言狡飾之辭!朱大人,我在盧本兵軍中見到的可不是這般模樣!」
「嘿嘿,船上只帶了幾天的飯菜,這幾天各位爺們浪費得多,現下已是一粒米也沒有,欽使大人並各位軍爺,還是等上岸之後再用,如何?」
事情鬧了半月有餘,因證據確鑿,事實無可推脫。錢龍錫大罵熊文燦糊塗,那張偉的火槍兵海內聞名,攻瓊州時居然只是換了身行頭,便自稱是海盜上島。全天下就張偉的火器精於明軍,別說沿海的海盜早就全數被張偉消滅,就是有小股漏網的,卻哪裡有那麼多火槍火炮?再加上禮物清單齊備,熊府在京師的府邸之內抄出大量的金銀珠玩,當真是令人無法辯白。無奈之下,錢龍錫當即便在朝堂自請處分,當場免冠而出,在詔獄內待勘候審。
諸事安排妥貼之後,崇禎終面臨最令他頭疼的張偉。若不處置,不但朝議沸然,道是大明自開國以來,沒有這麼跋扈的藩鎮武將,若是皇帝姑息,只恐日後天下紛亂,又重蹈唐朝藩鎮禍亂天下之禍;就是依著崇禎的心思,也是斷難容忍,若是置之不理,不但擔心日後各省的總兵武將難以制服,就是如何面對朝堂上那些文官們的嘴臉,想來也是一件令他難過之極的事。
朱一馮心裡嘀咕:「那京師附近的九邊重鎮都是朝廷最重視的防務重點,每年朝廷的銀子大半都花在那裡。軍士將領都是精心挑選,算得上是精銳中的精銳,也是明朝唯一能戰的軍隊。至於福建,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軍士們一個個要死不活。若想嚴加管束,又苦無軍餉。各級將官們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朝廷要整束武備,說得好聽罷了,軍無餉不行啊!再加上兵事敗壞已久,便是有錢也治不了這些大爺。戚繼光那樣的名將都拿這些兵油子無法,行軍法殺人他們都是不懼,更何況現在此時!」
高起潛當真是納悶非常,卻怎麼也想不通消息為何會傳得如此之快。他自是不知,張偉派在京師的探子早就得了消息,他還沒有動身,便以一天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飛報臺灣。
左思右想,雖覺此時一不小心逼反張偉,明廷的軍力財力難以應付,卻又斷然不能不加理會。權衡利弊之後,崇禎便決定派內臣赴臺,申飭警告張偉,依著他的想法,文官執著於大義,若是在臺灣與張偉衝突起來,只怕立時就逼反了他;而內官不同,此輩秉承帝意,知道此去不過是應付差使,使得朝議稍息,面上給張偉一些苦頭吃,再能勒索些金銀賄賂,也就罷了。
朱一馮嚇了一跳,忙解釋道:「因張偉奪了鄭氏在澎湖的基本,這兩個盟兄弟早就翻臉成仇。便是那鄭芝龍的親弟弟,亦是死在張偉之手。」
若是尋常內地官員,聽得太監誇他豪富,卻難免要心驚肉跳,想著善財難捨的,只怕臉色立時要苦將起來。此時這小吏聽得高起潛誇讚,卻是笑瞇了眼,連聲向高起潛道:「您過獎,您過獎了!臺灣縱是有些浮財,也是聖天子的恩德,讓張大人僥倖罷了。」
「朱大人,我能把這禍事消弭了最好。可萬一有什麼變故,你這防務上,還得更加緊用心些才是。我這一路行來,滿眼看過去,別說是地方上守備的那些老弱殘卒,就是你的省城,那那些把守城門的士兵,一個個圍著大姑娘小媳婦飽眼福,跟著人群打轉磨屁股的,撿些小石子下五番棋,城門口便是這番景象,還能指著那些兵油子在衛所裡軍營裡更經心訓練,準備著迎敵?」
高起潛卻並不在意,此時臺灣將近,他滿心盤算著如何對付張偉,哪裡有心管這些小事。更何況屬下人什麼德性,他當然是心知肚明。當下將那小內監攆將出去,又喚了幾個體己伴當太監,將崇禎御賜的尚方劍及欽差印信取將出來,又換了衣飾,略整儀容,端出天子幸臣,欽差大人的架式,一步步行出艙來。
自此之後,燒餅歌流傳於世,明朝大大小小起義不斷,從唐賽兒到徐鴻儒,皆是以預言及宗教蠱惑天下,是以封建王朝之際,最忌讖語。張偉自決意起兵反明之後,早就派出大批手下分赴各地,用圖讖、童謠,揭帖,偽燒餅歌各式辦法,早就在民間弄得沸沸揚揚,那各人均道:「成祖的後代享國二百多年,現下早就弄得天怒人怨,現下建文帝的後人回來爭位,要把大統奪回。」
待船行入海,和_圖_書此時正是春季,海上波浪正小。臺灣又派來好大官船,行駛起來甚是平穩,那福建巡撫派來的千戶引領著幾艘破爛流丟的明朝水師艦船緊隨其後,不過兩三日工夫,官船便已行至臺北港口之外。
他壓低聲音,向高起潛道:「早就有過傳言。當年所謂的英軍進攻澎湖、澳門,都是寧南侯弄的花樣。其意在於驅趕鄭家勢力,打垮鄭家的水師。澎湖一役之後,鄭芝龍賴以起家的水師船艦和水上將士全數戰死,他跟張偉,可是不共戴天的血仇!再有,熊文燦當日已被張偉收買,鄭芝龍將事情稟報給他,反遭訓斥。是以他不但不是熊文燦的人,反道是記恨在心。熊某一壞事,他知朝廷要防範張偉,立時給王總督和我上了條陳,言道張偉此人志向非小,只怕一旦逼反了他,東南危殆。是以願意由廣東回福建,就近督兵把守。」
高起潛氣道:「先生既然說臺灣好,倒不如去臺灣任職,聽說那臺灣知縣的俸祿比之內閣大學士尚且高出十倍,令你老先生心動,倒也不足為奇!」
他一搖一擺帶著從人魚貫而行,由搭起的跳板登上碼頭,身後各人捧劍、端印、執欽差關防,緊隨其後。其餘傘、牌、瓜、棍、叉、槊依次相隨,眼著他上岸而去。
那叫飯的小太監罵了一句,卻見眼前原本恭順異常的僕役臉上已變了顏色,只怕若是再罵,必將對他飽以老拳。心裡又怕又驚,忙回艙稟了高起潛,不免又添油加醋一番。
他一心以為自己來得迅速,必然能打得張偉一個措手不及,到時候驚慌失措,自然由他擺佈。是以到了福州,見過巡撫之後,倒也不去勒索敲詐當地官員,立時命巡撫準備好了官船,即刻便要渡船過海。誰料那巡撫卻道:「若說官船,福建自然是有,不過論起豪華舒適,還是臺灣停靠在中左所的來往官船更好一些。便是那安穩保險,也是臺灣的官來得更好一些。」
頓了一頓,又道:「這船佈置得好,也是咱家大人經心。在小人過來之前,大人親召小人至府邸之內,向著小人吩咐道:欽差來臺,可是皇上看重咱們,可萬萬不能失禮。多花了錢算得了什麼,總之要讓欽使大人住得舒服,船要大,佈置得要精巧,水手也要挑那些幹練的,總之要教大人平安舒適的到臺灣才是。待欽使的差事辦完,這船隻再載些土產什麼的,由海上送您回京,可比騎馬舒服得多啦。」
待到了碼頭之上,高起潛一看便瞅見停靠在碼頭的大型帆船。當是之時,中國已甚少能造少如鄭和寶船那樣的超大型艦船,那福建是中國造船業最發達的地區,所造的福船行遍四海,卻也大多是百餘噸的小船,這艘臺灣商船是臺灣船廠停造大型戰船後,依著鎮遠艦的規模打造的超大型商船,比之停靠在岸邊的內地商船,當真是鶴立雞群。待高起潛帶了從人到得碼頭,早就有臺灣小吏迎上前來,道是寧南侯特命在此等候欽使,其恭謹模樣比之福建地方官員不遑多讓。
有他一句應諾,朱一馮頓時大喜,他身處地方,對這些年來張偉漸漸咄咄逼人的勢態了然於心,看著高起潛仍是趾高氣揚,目中無人的模樣,心裡委實放心不下。此時這大太監答應將鄭芝龍調來福建,他卻不比高起潛這樣的天子近臣,對下層武官不放在心中。在他看來,當此亂世,一個鄭芝龍足抵過十萬名要軍紀沒軍紀,要戰力沒戰的客兵!
「欽使老爺,港內船隻眾多,一時安排不及,您看,現下不是正讓裡面的船隻讓出航道來麼。」
見高起潛點頭微笑,那小吏又道:「咱家大人早就盼著欽使到來,要不這樣,咱們現下就起錨開船?」
他的奏章一進內宮,還不待皇帝發話。他便有意將密信內容外洩,得到洩露風聲之後,所有的都御史、六部各科的給事中紛紛上奏,彈劾錢龍錫與熊文燦收受張偉賄賂,縱容張偉謀奪瓊州,以漢軍充海盜,殺害明軍鎮守官兵,據瓊州為己,雪片一般的奏章飛入禁宮,弄得崇禎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
是以待崇禎派高起潛赴臺申飭張偉的消息一傳到臺灣,張偉的漢軍軍情部及高傑的司聞曹立時行動起來。派出成群的細作奔赴閩粵各地,將皇帝派太監來臺一事大加宣揚。其中添油加醋,歪曲胡扯、造謠惑眾等各種情事,都是各諜報人員必學的最基本課程,那閹人在明朝早就名聲極壞,明朝立國兩百多年,權閹一直不斷,從王振到魏忠賢,無一不是禍亂天下之和-圖-書輩。此時皇帝派了宦官前來臺灣,原本是想息事寧人,在張偉的刻意佈局宣揚之下,倒反似他即將被閹人逼迫打壓一般。
因見提起差使不易辦云云時高起潛臉上神色大變,顯是頗不樂意。那朱一馮人老成精,哪不明白自己的話不大吉利,恐觸了這大太監的霉頭。他小小一個巡撫,原本攀的是首輔錢龍錫的關係,此時錢已被革職逮問,沒有了靠山的他,如何鬥得過這皇帝身邊的親信太監,惹毛了他,只怕一封密奏回去,自己的官職立時不保。若是再輕輕題上幾句「該員黨附龍錫,交通張偉,圖謀不軌」,只怕不但官職沒有,小命能不能保,尚在兩可之間。忙又道:「話說回來,高大人你是京裡掐尖兒的大人物,由你親自赴臺,那張偉豈有不束手就範的道理?」
在徵詢了閣臣中溫體仁與周廷儒的意見後,深恨臣下欺騙於他,早就怒火燒心的崇禎立命緹騎奔赴湖北,立時將熊文燦剝職逮問。以洪承疇為兵部尚書、總理九省軍務,以盧象升接替洪承疇為三邊總督;又敕令兩廣總督王尊龍加強戒備,以防瓊州漢軍作亂;命福建巡撫巡視璋、泉二州並福建沿海,嚴防漢軍渡海,因福建直面臺灣,崇禎又得意命洪承疇即刻奔赴南方,整飭軍務,調集湖南、江西、湖北鎮兵近十萬人,克日就道,奔赴福建,兩廣。
見那巡撫慌張,又訓斥道:「老先生一番好意,我原不該如此。不過那臺灣官船只聽命張偉,你老先生調得動麼?我來此是奉上命辦差,哪能安享舒適?待臺灣那邊接到消息,船倒是坐得,但我這差事,豈不是要辦砸了?」
跟隨高起潛上船的伴當自然是他身邊聽用的小太監,還有那一眾錦衣緹騎隨身保護。這起人漫說在地方,縱是在京師天子腳下亦是橫行衝撞慣了。尋常百姓縱是躲之不迭,就是那文武百官公侯外戚,等閒亦是不敢招惹。這起子人在這船上,除了小心侍候高起潛外,對著船中水手僕役當真是頤指氣使,動輒喝罵。便是那為首的臺灣小吏,穿著藏青官服,頭頂烏紗小帽,卻也被他們如奴僕一般使喚。好在定是那寧南侯有過交代,這夥水手官員對這些人一個個恭謹無比,哪怕是挨上兩腳,亦是笑臉相待,不敢違拗頂嘴。幾天下來,將自高起潛以下諸人侍候得舒服之極,愜意無比。
他身為左都御史,原本就負有監查百官的職權。接到這告密書信之後,劉宗周當真是如獲重寶。當下也不和別人商量,連夜寫了奏章,便立時將告密信與自己彈劾大學士錢龍錫、掛兵部侍郎銜,督師鎮守襄陽的九省軍務總理大臣熊文燦的奏摺進呈皇帝。
近十五萬的漢軍已是當世之時火器威力最強大,士氣及訓練最精良,戰術和軍官士官現代化,乃至後勤保障都依足現代軍制的最精良的軍隊。不論是在處於下降期的明朝,還是正四處搶佔殖民地的西方,都再也尋不出一支能與漢軍相抗衡的軍隊。
是以此時見高起潛納悶,他也只微微一笑,向他說道:「歷來朝廷派欽差下到地方,總會有些傳聞出來。這臺灣張偉桀驁不馴,高大人的差使並不易辦,是以民間傳言紛紛,臺灣那邊想必也有所知聞,是以早早的把官船派過來,就等著接您呢。」
「喔?就是熊文燦那老兒招安起用的那個原本的大海盜,張偉的義兄?」
他大聲呼喝,倒將高臥在船艙內的高起潛嚇了一跳,待聽倒是喊開船,忍不住罵將一聲,卻又重新躺倒在那臥榻之上。
崇禎二年首次入關,八旗諸將勸他攻入北京,皇太極大笑道:「城中癡兒易圖,破北京小事耳!唯明朝生機未絕,攻下北京後善後之事難辦,可緩圖之!」
正盤算間,卻聽得港內響起數聲號炮,將他嚇得一驚,定睛一看,卻見眼前已是露出一條航道來。卻聽得身邊侍立的那人叫道:「開船,進港!」雖覺得這人的聲音舉止已不復初始那般委瑣模樣,反倒是在呼喊時有著一股自信及剛強,不像是個尋常小吏,倒似一名常在敵軍陣中衝殺的將軍。狐疑地向那小吏一看,卻已是來不及細看,船已近港,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已駛至碼頭。
這些言官只知道攻訐朝臣,博取名聲,卻哪裡管國家大局糜爛,根本得罪不起張偉這樣擁有雄兵的一方軍閥,是以不管不顧,因見皇帝猶豫,不但是言官們上書,就是尋常的中下層官員亦是連上奏章,堅持一定要彈劾錢龍錫等貪墨官員,嚴查張偉是否有派兵偽裝海盜,攻打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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