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立后風波

張瑞卻是來過這後宮之內,南京宮室甚小,不比北京皇宮有景山、北海、中南海、御花園等休憩遊玩之所。那明太祖一生甚是勤政,每日批閱奏摺還批不過來,哪有什麼閒心遊玩。是以南京宮內並無御花園之類的遊玩場所。待成祖北遷,南京宮室無人翻修,這麼些年下來,雖然有留守的太監內臣看顧,卻有不少宮殿已是破落不堪。張偉因疼惜銀子,卻也只是命人打掃便是,哪肯花錢修繕?此時卻猛然間多出一個御園出來,張瑞心中詫異,忍不住向那宿衛問道:
嘆一口氣,將衣袍重新穿好,只是那甲冑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上身。只向江文瑨與契力何必笑道:「走吧,咱們這便去奉天門等著召見。」
說罷,到底提耳硬灌,將卓豫川與江文瑨灌了幾杯,見兩人面紅耳赤,不再討論政務,方才甘休。
幾名漢軍大將吃了一驚,從來都只是他們統兵打仗,殺人拿人,卻不曾有人在他們面前大呼小叫,要將他們拿下。各人拿眼一覷,卻見是一個身著綠袍的小官兒指著他們叫喊,幾名守護禁宮城門的散手仗衛的衛士們聽了他令,執著紅黑兩色的大仗,腰佩大刀飛奔而來,立時將張瑞等人團團圍了。
說罷,端起茶碗來略啜一口,堂前侍立的戶部雜役立時打起門簾,唱道:「送客。」
張瑞急道:「這可不成。咱們要尋漢軍的幾位將軍,一同商議進言的事。」
「三位大人,適才漢王正在坤寧宮與柳夫人說話。侍衛們不敢打擾,是以通傳的遲了。還是先稟報了我,然後才去回了漢王。因柳夫人剛從臺灣過來,漢王方傳了膳,與夫人共食。是以方命三位大人先去內閣述職,然後再過來傳見。」
又揚著臉向張瑞等人道:「漢王治下甚嚴,卻於禮法上不曾對諸位多加限制。然此時漢王已非當日的漢軍大將軍,各位也需稍加自律,若是以臺灣舊人自詡,只恐將來未必是個了局。」
待他們乘船至南京,已是崇禎五年六月,正是夏初。這南京乃是中國有名的火爐城市之一,幾人自倭國歸國時正是春夏之交,船行海上,倒是涼爽愜意。此時甫一下船,便覺得全身如被火烤,熱氣蒸人。幾人還穿著春天時的衣袍,更覺得其熱難擋。
「你起來,要問著你話。」
張瑞知他說得有理,雖然都察院掌院院判陳永華雖然是早就相熟,只怕也不肯饒過自己。衣衫是小事末節,弄得罰俸通傳,大大丟臉,卻也是不值得。
那宿衛正在頭前領路,各人都是亦步亦趨在他身後。他原是漢軍小小果尉,此時竟指使著這麼多領兵大將,心中正是得意。聽得張瑞問話,更是想好生賣弄一番,便笑答道:「張將軍,你離南京多日,這御園一事卻是絲毫不知了。這宮殿是明太祖修建,因以紫金山為後山,以為風水上佳,取為富貴山之故。卻因為選在此地,宮室修得甚是狹窄。後宮多半的宮室,是填了當日的燕雀湖建造。雖是打入木樁,巨石鋪底,又以石灰三合土打夯,到底是地基不穩,時間久了地勢下沉。宮內一有些小雨,竟致排澇不暢,宮內積水甚深。去年漢王便是惱了,但一時錢不湊手,也只索罷了。待前一陣子漢王決意請夫人過來,一咬牙便撥了銀兩,命工匠在後宮內挖湖,修水道,以做排澇之用。這空地是原本的內監房舍拆除,四周甚是寬大,漢王因反正是挖了湖,便命人在四周建造些樓臺亭閣,花草樹木,假山魚池之類,以做平日裡與夫人來此遊樂散心之用。」
因此戰耗費甚大,黃尊素苦著臉道:「我知你們幾個又要嫌我礙眼,不過說到頭來,拿著賬單去見戶部何尚書的是我,吃掛落被他削的也是我。幾位只嫌我囉嗦,卻不知道那何尚書的神情,可更加的難看呢。」
又道:「請教這位大人的名諱,如何稱呼?現下官居何職?」
張瑞等人原本不想去見黃尊素那糟老頭子,只覺得此人脾氣又臭又硬,當真是囉嗦非常,幾千頂帳篷都要計較半日,每見他一次,就要憋得一肚皮的鳥氣。
陳貞慧見各人都是下馬,聽他說話,已不復適才的驕態。心中得意,知道那一番話又是起了效果。他自幹了這巡城御史,官員百姓們自然不敢放肆,凡有違制者直接拿捕就是。只是漢軍諸將官們大多是粗人,又以勝者的心態自居,哪個肯把他這個小小巡城御史們放在眼裡?屬下的兵士們又多是漢軍出身,哪肯為他拿捕自己的前任上司?至於明朝降軍,見了漢軍一個個嚇得手軟腳顫,更是不肯上前。他著急之餘,卻細細思量了適才的那一番言辭,只要見了漢軍將官違制,便急顏厲色說將出來,說得多了,自然也甚是熟練。漢軍諸將官中只要稍有心智者,又多半會被他這一番言辭打動,是以竟被他當成了鎮山法寶,和_圖_書一見到衛尉以上者,就這麼拋將出來,倒也當真是屢收奇效。
張瑞見他不說,知道此中必有關礙之處。因命隨侍在旁的上下人等盡皆退下,只餘江文瑨與契力二人在旁,又問道:「你休要與我賣關子!我赴日之時,就曾上奏漢王,早定後宮以安人心。漢王倒也無甚說話,只說此事待夫人自臺灣來了再說,怎地,今日漢王要反悔了麼?」
又聽他道:「共患難易,共富貴難,這話說的其實不對。實則帝王也有私情,何嘗不願與臣下共用富貴?難臣下因念著自己功勞,不肯勤謹事上,凡事多違法紀。君王回護得多了,難免心生厭憎。適才聽這錢武向你們說話,各位都是隨著漢王創業的大將,難道就不想著要長保富貴,而是要在將來某一日丟官罷職,甚至丟了性命,方覺痛快麼?」
張瑞等人聽來卻甚是刺耳,因重重一哼。那小兵省悟,連忙改口道:「自然,和咱們漢軍比起來,關寧軍又算得了什麼?」
王柱子憨然一笑,向三人行了一禮,方向張瑞道:「就知道你心裡不樂。是以我親自跑來。」
江文瑨答道:「這些是原本不該我們說,不過既然尚書大人有命,我們自然有分數。」
「只盼幾位將軍提攜!」
他熱得急了,索性將身上盔甲與外袍盡數脫了,只穿著一件無肩對襟小褂,騎上馬去,向著江文瑨笑道:「我可不等馬車,先騎馬回家好生沖個涼,待換過衣袍,再去見過漢王。長峰兄,你不如隨我同去,契力,你也去!」
聽到此處,張偉不禁嘆氣,向那小兵問道:「你們幾家的總兵大人,都不曾想過韃子不肯急攻猛打,就是等著你們去援麼?」
他適才說的是官話,劈裡啪啦連聲說來,毫不遲滯,各人也是聽得清楚。此時輕聲慢語,款款道來,卻又是江南一帶口音,江文瑨豎著耳朵細聽,方才明白。
張瑞越看他越歡喜,見宮門處亂紛紛有大股的文臣武將前來陛見,又在他肩膀上拍上幾拍,問道:「你老娘和新娶的媳婦都留在臺灣,聽說漢王允准迎取家眷了,可接來不曾?」
幾人帶著隨眾自南京碼頭一路狂奔,入皇城至宮門處,命宮門禁衛入內稟報。一時間卻沒有回覆,三人又熱又餓,正焦躁間,卻見王柱子飛奔而來。
待見那些親兵就在皇城內打馬而行,去得遠了。張瑞與契力等人也翻身上馬,過端門、承天門,待到了金水橋前,正待打馬過橋,直入午門。卻聽到有人喊道:「那幾人是何人?都給我拿下!」
他霍然起身,盯著諸將道:「現今的情形,難阻八旗入關了!」
這小兵原本就是遼人,只是被高傑派人收買,這才充了漢軍細作。此時說起關寧兵馬,仍覺自豪。
張偉卻也是先注目他,見他四顧張望,點頭微笑。便也先向他笑道:「長峰,現下看你,呆氣少了許多。眸子中靈氣四溢,竟是大大的不同了。」
幾人相視一笑,依著規矩,他們身為將軍,已是能將家眷接來,這可是大喜事一樁。張偉初定江南,因怕各級官員和將佐墮落腐化,是以嚴禁置地買房,又禁家眷離臺,用以做為人質。此時攻下南京已近一年,諸事順手,市面安定。是以除了新附的廂軍將領還需將家眷留臺外,漢軍將軍以上已可以在內地安家置業,以為根基了。
張瑞原本也讚賞這陳貞慧的膽識為人,此時聽了他又是東林黨人,心中卻是煩悶。因道:「陳老爺,咱們也依命下馬,自會去軍法部自請處分,現下咱們要進去領漢王的賜膳,這便請放行了吧?」
「宮裡什麼時候新建御園來著?漢王怎捨得花這個錢?」
那宿衛停住腳步,向各人笑道:「漢王便在重華殿內納涼,諸位可自己入內,我便不再引路了。」
他一邊廂說著,一邊腳步不停,引領著眾人一直向前。待到了那御園之所,卻果然如他所說,一路上精緻亭臺不斷,花草樹木鬱鬱蔥蔥,甚覺清涼。各人在外頭毫無遮擋的宮室大殿被太陽曬得狠了,正熱得頭昏腦脹,待進了御園之內,卻是一陣陣涼風隨著樹木擺動而徐徐吹來,當真是清爽之至。各人都是眉開眼笑,那宿衛也是得意,引著眾人攀上一道里許長的假山,在那山上曲折行來,看著園內風光景致,各人覺得有趣,倒也不覺其慢。
見江文瑨站將起來,垂手聽他說話。張偉不悅道:「諾諾,你這靈氣休要用在這上面。咱們之間說話,何曾需要如此的禮數了?這又不是在節堂或是將臺上點將宣令,不要這麼拘謹!」
張瑞一笑,向他安慰道:「不妨事。待到了明年,南方局勢更穩,你就能把老婆娘都接來了。」
卻聽到張偉吩咐道:「不要行禮了,整日跪來跪去的,也忒煩人。」
這幾個都是農人小子出身,那契力何必還是個蠻族www.hetubook.com.com武士,此時見了那些雜役閃一個個川流不息,端著御製膳具舞蹈般送將上來,又有絲竹管弦之聲次第響起。契力何必撿起一隻肥鴨大嚼,湯汗淋漓之餘,卻又忍不住開口讚道:「漢人皇帝真會享福!漢王現在是王爺殿下,已經是這麼享受,將來做了皇帝,還了得!」
張偉原見殿內有史官在場,不免要正襟危坐,如臨大賓。此時卻是煩了,因架起二郎腿,在身上衣袍上略撣幾下,方答道:「禮數麼,都是儒生弄出來的!搞什麼君權神授啦,天人感應啦。還不都是為了提高帝王尊嚴,防著百姓造反?龍袍越造越花哨,宮室越造越寬大,儀衛越來越威嚴。不過,自有帝王以來,這造反弒君的事,還少了不成?咱們現下不必逆眾人的意,禮儀制度依著前朝制度。你們也好生敷衍著,別讓人揪了小辮子。待到了將來再改!」
「夫人不過比你們早到半個時辰,下了船入宮後更衣完畢,正在與漢王說話,你們可巧就請見了。至於冊封,這等大事我怎麼可能與聞。」
他說得雖不客氣,各人轉念一想,倒也是難得的大實話。卻不想這人雖是文官,說話卻也直爽。
張瑞雖也是心中感慨,卻無論如何對黃尊素指使吳應箕等人為難柳如是一事難以釋懷,隨著各人也行了一禮,卻不多話。見黃尊素再也沒有吩咐,便領著步出堂外,待江文瑨等人出來,便向他們笑道:「老頭子還不嫌煩,居然又聒噪了這麼一通。」
他原本是張偉的飛騎護衛統領,正是王柱子當年上司,等得心焦,便忍不住拿他發作。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拿眼去看張偉與何斌等人,卻見他們神色如常,並不慌亂。因都知道這消息早就傳來,想必是瞞著江南的上下官民人等,不使局勢混亂罷了。
轉身一讓,命散手仗衛們散開,讓張瑞等人牽了馬放在午門之後,這才放心讓他們去了。
王柱子雖是為難,卻也知道張瑞曾受命護衛夫人,與主母相與甚好。自江南大局一定,便由他帶著頭上書,請求漢王立時冊封柳如是為正妃。現下雖然有人從中作梗,其中關節,卻也不是自己這小小的羽林衛尉能夠左右的。因答道:
江文瑨點頭一笑,答道:「定生兄,你心思細膩,才智膽氣都是很好。想必是名門大家的後人?」
眾人也不理會,由劉國軒打頭,一個個依次入內。
張瑞與王煊、江文瑨聽了他話,一個個嘿然不語,都覺糜費太過,唯恐張偉耽圖享樂,喪了大志,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各衛士聽他命令,正欲退後,那綠衣官員卻已是趕到,見各人退後,不由得大怒,向那錢武喝道:「我令你將他們拿下,你卻與他們支吾說話!他們藐視漢王,縱騎馳於禁宮之內,全無禮法,你不拿他們,也脫不了干係。」
漢軍大隊將倭國所有的抵抗削平後,只有小股武士流落鄉間,或是嘯聚山林。那些藩主大名們並不敢再行抵抗,而都依命來江戶聽令。卓豫川為穩定大局,決意暫且不動天皇,而是命全倭國上下不論武士平民,一律不得使用武器。兩月間收繳的土槍倭刀無數,撿取些精品倭刀交給張瑞帶回國內,其餘一律熔毀了事。因倭國大局已是無礙,留駐漢軍亦已安排妥貼,江文瑨與張瑞等人這才由江戶前往長崎,乘船返國。
各人聽他轉述張偉的話,都立時起身靜聽,待他說完,各人都是感動不已。謝過了張偉恩典之後,才又落座吃飯。只是各人心是感念,吃起來卻是斯文得多,酒也不敢多飲,唯恐一會暈頭脹腦,不好說話。
他答應一聲,急忙起了,卻是不敢抬頭。只低眉順眼的四處拿眼角的餘光梭巡,略看一看,就知道這殿上坐的都是些大將軍、大官兒,更是嚇得大氣不敢喘上一聲,只等著那王爺問話。
「那今日御膳又為何如此糜費?」
江文瑨依命坐下,向他笑道:「漢王,不是我拘謹,實在是今時不同往日,您的身分地位與當日遠遠不同。難道就是稱帝之後,咱們還是如此的不知禮數不成?」
匆匆飯畢,漱洗完畢,卻聽坤寧宮的宿衛來報。張偉已離了坤寧宮內,往御園去了。那宿衛頭領見各人已經飯畢,又命人去引了在奉天門外等候的劉國軒等人,待傳見的各人都已聚齊,這才引著眾人向御園而去。
卻聽那隨侍在旁,以備幾人咨問的雜役頭兒開口說道:「幾位將爺,這你們可是冤了漢王了。除了咱們在宮內的雜役和衛士們各有份例,他平日也不過是令小灶熱炒幾個小菜,都是些家常的豬牛雞魚罷了。若有節日,也不過再加一兩道新奇野味,也就罷了。我曾在前明時侍候留鎮南京的內監們,那些大太監們一天的伙食花費,https://m•hetubook•com•com就抵得上漢王一年!北京城內的崇禎皇上,那更是了不得。龍袍一天一換,一餐就得幾十頭豬牛鹿羊的呢。那光祿寺負責皇室費用,哪一年不得要幾百萬銀子?饒是這樣,還是崇禎爺省著用的哪。」
「柱子,幾年不見,你越發長進了。當年跟在張瑞手下,還是個半大傻小子。」
王柱子眼見各人神情激奮,心中一動,又低語道:「漢王已傳了龍驤大將軍劉國軒、金吾大將軍張鼐等將軍來京議事,各位既然一意支持立主母為正妃,倒不如與幾位將軍一同議定了,以漢軍公議上奏,可比單獨進言有用得多。」
「是是,小人多嘴了。趙總兵是三月出的關,他出關不到半月,就傳來建州韃子攻大凌河的消息。那大凌河正處右屯和錦州中間,是朝廷大員張春帶著幾千關寧兵,還有一萬多客兵班軍修築。將成未成之際,兩萬女真人突然圍了上來,那些班軍一觸即潰,還是咱們的關寧兵將那張春搶在內城,固守待援。祖總兵得了消息,因知大凌河干係重大,不得不救。委了親侄子弟守錦,自己帶了寧遠和錦州的兩萬精兵去救。在小凌河與韃子的肅親王豪格所部相遇,兩軍大戰數場,不分勝敗。祖大人焦躁起來,生怕大凌河的駐軍被韃子全滅了,便派了親兵請吳總兵帶兵來援。咱們吳總兵接了軍報,不敢怠慢,帶了家兵親將並萬餘精兵,一同去援祖大人。」
那役夫一笑,回話道:「漢王上午吩咐時,正是小人應諾供奉。聽漢王言道,各位將軍都是在外吃了辛苦,剛剛回來的人。又沒有家眷在京,諸多不便。別的也就罷了,卻得讓你們先好生喝上一頓,這才不負了各位的心。如此這般,這才製備這膳食。平日裡,哪能如此鋪張!」
說完,方向那小兵道:「說說,你回來時,寧錦那邊的情形如何?」
那小兵瞠目結舌,不明所以,吃吃答道:「這種事情,都是大人們考慮的,我們小兵卻是不得而知。」
張瑞冷眼一瞧,見打頭的那仗衛小頭目卻是自己飛騎衛的一名什長,此時被挑到禁宮內充侍衛,胸口上已是佩了果尉的鐵飾,一副志得意滿模樣。便冷笑道:「錢武,張開你的狗眼,看看爺是誰!」
他這一番思慮卻又比當日江文瑨與卓豫川的更加高明一些,江文瑨心中嘆服,正欲說上幾句頌聖的套話。卻聽張偉向殿內的所有漢軍將軍沉聲言道:「召你們來,是因為遼東的事,近來有了突變。」
他這麼一說,各人方才恍然大悟。張瑞因問道:「夫人是何時到的?漢王可決意要舉行冊封大典了麼?」
又向江文瑨等人略問了一下倭國情形,沉吟片刻,便開口說道:「卓豫川的措施很好!我這邊正想著大興土木,你們就先想著給我送便宜勞工來,這很好。至於廢天皇,禁武士持兵一事,需緩行!現下剛穩著倭國的大局,諸多舉措剛剛施行,待徹底消除了倭國的抵抗,然後扶持了農人町人的下層勢力,再來做這些事,牴觸的力量會小很多,想造反的人也會先想想後果!就這麼著,一會命參軍部將我的話擬好,派人送到倭國去!」
張偉神色鬱鬱,不答劉國軒的問話,卻向著殿內侍立的侍衛令道:「去,把那小兵帶過來。」
張偉卻先不理會,先向殿內各人說道:「這人是咱們留在山海關的細作,寧錦事起,他便逃回來報信。」
張瑞見他跑得一頭油汗,軍服前襟已被汗水濕透。向他笑道:「柱子,你也是羽林衛尉了,還這麼著沒成色。」
劉國軒雖身處上位大將軍,卻最是沉不住氣。見殿內各人都低頭不語,暗存心思。他卻是急道:「漢王,情形到底如何?八旗兵是打下寧錦了麼?若是情勢危急,咱們要派兵過去救援麼?」
他們由東華門而出,過宗人府,直奔兵部衙門。張偉雖然有意立參軍府以管轄漢軍調動、駐防、訓練、作戰,但兵部做為軍隊的統領衙門,還負有糧餉、軍械、軍服、補充兵員等責。此次大隊漢軍由倭國歸來,何處屯兵,如何佈防兵部並不理會,但後勤補充等事,卻還是需要兵部下發勘合,漢軍各部方能依著需要各取所需。
便問道:「陳老爺想必是江南人麼,口音甚重。不知春秋幾何?」
這些個漢軍將軍要麼駐防各地,要麼遠征倭國,自離臺後,與張偉相見的日子甚少。此時見他語笑歡然,只覺得親切之極,各人都將那謹慎事上的心思收起,一個個嘻嘻哈哈,去了外袍,坐到殿內備好的座位之上。
「漢王迎夫人過來,原本就是要立時冊立。下諭給禮部,卻被禮部給事中封還回來。那給事中吳應箕乃是東林黨人,與現下朝中的不少大員們交情非是一般。牽一髮而動全身,此事非同小可。漢王也是頭疼得很,只又不好與夫人說,正在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難之際。請幾位將軍下午覲見之時,最好不必提起此事。」
張瑞見兩人揖來讓去,因端著酒壺走將過來,向幾人笑道:「酒桌上還說這些,就顯著你們勤勞王事不成?咱們就偏不理會,只管飲酒高樂,讓你們這些文人頭疼!」
細瞧那官兒,只見他脣紅齒白,下頜剛留出一小撮鬍子,看起來甚是年輕。卻聽他笑道:「在下姓陳名貞慧,字定生。現官居巡城御史,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小官兒,當不起大人的稱呼。」
「漢王有令,漢軍上下人等皆不准取家小來京。月前剛放開禁令,將軍以上方可接家眷過來。我才是個衛尉,又身負保衛宮禁的重任,漢王不曾賜給府邸,迎來了也不好居住。」
話鋒一轉,又問道:「這主意,是你自個想出來的麼?」
又向三人正容道:「漢王有諭,令爾三人先赴內閣尋黃尊素尚書繳令,然後至乾清宮賜宴。」
契力何必尚未答話,江文瑨便皺眉道:「你膽子越發大了,這麼著穿著有辱官體,讓都察院知道,你又難免挨罵!再有,咱們是奉漢王旨意回來,不見去宮門候召入見,還敢私回府邸不成?」
江文瑨倒無所謂,便笑道:「他也是好心。咱們怎麼做,自然是有自己的分數,卻也不必依他的令。」
陳貞慧此時文名早就聲聞江南,見這幾個將軍絲毫不知道他的名氣,心中正微微沮喪。待聽到江文瑨的問話,卻又不免面露得色,便笑道:「不敢。寒家貧門小戶而已。家父僥倖做過明朝的吏部左侍郎,為官清廉,也只是勉強度日罷了。」
張瑞沉聲道:「那吳應箕為何反對?」
張偉咬牙笑道:「這事情,說起來卻是怨我。是我小瞧了皇太極這個蠻子,想不到他三國演義看了幾次,居然學會了假死這麼一齣。死諸葛嚇走活司馬,他是裝死騙過了我,又騙了關寧鎮將,還騙了崇禎皇帝等文武大臣!」
江文瑨等人皆是出身貧寒的下層人士,在明朝不得寸進,這才到臺灣投了張偉。心中對同樣出身的柳如是自然是沒有任何牴觸,因都答道:「按說此是帝王家事。不過依我們的見識,糟糠之妻不可棄,漢王與夫人伉儷情深,立為正妃又有何不可?」
待見張瑞等人走得遠了,立時便對錢武等人大加訓斥。他現下是直接主官,錢武等人被他罵得狗血淋頭,卻也不敢吱聲分辯。倒也虧他是世家子弟,文人騷客,罵起人來卻也毫不遜色,精采紛呈,只可以江文瑨去得遠了,無法得到,不然吃驚之餘,難免又要對這位鐵面御史令做一番評判了。
張偉一笑,斥道:「不必說這些廢話,快些講!」
待下了山來,卻又是一片竹林橫亙於前,在林內的羊腸小徑上迤邐行走。當真是翠竹修篁,心胸大快。待行至竹林深處,已是清涼之極,卻又見一幢宮殿建於竹林之內,四周有水車引水至那亭上,水花四濺,看起來便是涼爽之極。
入午門、奉天門、乾清門後,方到了那乾清大殿之外。見幾個聽令過來,自有殿內守護的衛士並雜役們上前,將他們引至偏殿,送上膳食伺候。
三人躬身行禮,算是接了口諭。江文瑨因向王柱子問道:「漢王現在何處,為何不現在就召見咱們?」
「下官是江南宜興人氏,現年已是二十九歲。」
他當日隨同張偉突襲遼東,甚得祖大壽等寧錦鎮將的讚賞美譽,回師之時,曾赴錦州一行,與祖大壽把酒言歡。雙方都是粗豪漢子,當真是脾氣秉性樣樣對眼,是以雖相聚時間不多,卻都隱隱然把對方當成知己好友。此時聽張偉一說,別人倒也罷了,劉國軒卻甚是擔心關寧駐軍情形,是以著急發問。
那錢武被他一喝,這才仔細抬眼一瞧,卻一下便認將出來,忙向諸手下令道:「都給我退後,這是咱們飛騎衛的張將軍!」
又聽他說得有趣,臉上也是微微帶笑,各人見他站起身來送行,身子瘦弱之極,已是鬚髮皆白的老人。這一點來兵興不止,黃尊素勉為其難任這兵部正常之職,張偉原意也不過是借他威望壓制一下士林反抗,豈不料此人倒是秉承著早期東林的那股銳氣,不做則已,做將起來倒是十分認真負責。又不需要他帶兵打仗,佈置防務,做的都是些煩雜細瑣之事,卻當真是難為他盡心負責,居然都妥妥當當的辦了下來。
江文瑨初時也覺此議甚善,微微點頭,以示讚許。卻見那王柱子一臉憨厚之色,又知道他是鄉間小兒入伍,自青年時跟隨在張偉身邊,一向以忠直樸實聞名,卻不知道突然間竟有如此見識。因向王柱子笑道:
張瑞喜道:「正是如此!我們去見過了黃尊素,立時去見他們幾位,然後一起求見漢王上奏!」
張瑞冷笑一聲,轉頭向江文瑨等人問道:「幾位將軍,未知你們意下如何?」
待那侍衛聽令奔將出去,不一會和圖書兒便帶了一個身著明軍服飾的小兵入內。他見殿內主位上是一位王爺模樣的人端坐在上,雖然也不知道就裡,便急忙跪了。口中諾諾連聲,只道:「小人拜見王爺。」
見契力大急,江文瑨便向他笑道:「倒也不必尋他們,派幾個親兵在城內自處找找,我料他們都歇息在驛館裡,把話帶到就是了。咱們就不必親去,且去享受御膳才是真的。」
王柱子心裡一慌,正待答話,張瑞卻在他肩頭上重重一拍,大笑道:「我張瑞強將手下無弱兵!柱子再歷練幾年,求漢王放你出去,在戰場上好生廝殺立功,可又比現在強得多了。」
此間事了,各人再無別事。契力何必惦記起在乾清宮賜宴一事,因想起御宴好吃,此時天已近午,肚子卻是餓得狠了。在兵部大院的水磨磚石上狠跺幾腳,向他們急道:「不要說話了!咱們還是去宮裡吃飯,才是正理。難得漢王大方,賞咱們宮裡的飯吃,你們不吃,我可要去了。」
「還不是主母出身之事!當日漢王為將軍,夫人的身分倒也罷了。現下要冊封的是王妃,將來是要母儀天下的。那吳應箕久居臺灣,知道底細。經他這麼一弄,在南京的舊明大臣,儒生士子皆是反對漢王冊立。」
這重華殿看起來不大,入內卻只覺軒敞寬大,一陣陣涼風伴著水花吹將進來,竟有微微的寒意。各人待眼睛適應殿內的光線,張眼一看,卻見張偉笑瞇瞇坐在殿內正中,正拿眼看著眾人。當下由劉國軒帶頭,各人高聲報名,準備下跪行禮。
見各人就要出門,黃尊素又笑道:「下午你們要去陛見漢王,聽說近來又要用兵。煩請各位提醒漢王,戶部可沒有什麼錢了。去年不收田賦,商稅也是減輕了不少。大陸百姓們雖然稱讚漢王的盛德,但是臺灣和呂宋的百姓也需要恩養休息。兩邊待遇不同,容易生變。我自臺灣來時,已有大商家和我抱怨,說道臺灣商稅雖輕,關稅卻是不輕,若還是再興軍,這些銀子漢王難免要從臺灣那邊尋,還是請他謹慎的好。」
「回漢王,小人在山海關吳襄總兵屬下。今年一過年開了春,趙率教總兵領著五萬多關寧鐵騎出關時,小人便在那城頭上看著,當真是兵強馬壯,威風凜凜。大夥兒都以為那皇太極被宸莊二妃的事弄得垮了,遼東女真內鬥還來不及,又怎有閒暇來打咱們的主意?是以見了大軍出關,也沒有什麼異樣心思,只覺得大兵一出,那些賊兵能是幾合之敵?統天下的兵馬,又有誰是咱們關寧軍的對手?大夥都覺得趙總兵一定能踏平川陝,得勝歸來。」
陳貞慧微微一笑,答道:「自然。諸位既然不會再騎馬直入宮禁,我自然該當放行。至於漢軍的內部處分,自然也不干我事。」
他的父親陳于庭乃是與高攀龍、趙南星、黃尊素齊名的東林首魁,清名遠播,聲震天下。江文瑨卻也是聽人說過,不免又恭維幾句。
見張偉示意他繼續說話,便又道:「小人隨著吳總兵打馬急援,到寧遠會合了守城的副將何國綱大人,兩家兵馬合起,至小凌河又與祖大人合兵,此時咱們也約莫有四萬大軍,眾家兄弟都想,除非是滿韃子決心和咱們打一場大仗,不然多半是沒事的了。」
見各人還在猶疑,張偉斥道:「還不都去了外袍,坐下來納涼。讓我下去給你們讓座不成?」
江文瑨先行站起,領著諸人向著黃尊素行禮告退。這黃尊素不但是兵部尚書,是漢軍各將的該管官員,又是內閣協理大臣,身分尊榮,眾人就是心中罵娘,禮節上卻是半點不敢有虧。
江文瑨與張瑞等人不同,他們不過是幾個月不曾見張偉的面。江文瑨卻是自從當日伐日取長崎後,便留在倭國不曾回來。眼前諸人除了張瑞之後,已都是多年不見。是以在略掃了張偉幾眼後,又四處打量,向著何斌、施琅、張載文等人微笑示意。
張瑞抹著一臉油汗,罵道:「臺灣那邊是悶熱,這南京是燥熱,都教人難過得很。」
他雖然聲色俱厲,說話全不客氣,各人卻是越聽越是有理。江文瑨忍不住悚然動容,翻身下馬,向他躬身一禮,抱拳道:「某等知罪了。請大人記下我們的過失,將來我自會去漢軍軍部部自請處分的。」
張瑞低頭細想一回,卻也是這個理,因也點頭應允。召了親兵隊長過來,細細將事情吩咐了,命他帶著人四處去尋劉國軒等人,將事情前因後果稟報清楚,再到宮門處候命。
各人都是刀山血海裡廝殺出來,見各仗衛執刀拿仗的圍在身邊,卻只是覺得好笑,哪有一絲害怕。
待到了兵部正堂,黃尊素見他幾人到來,立時召了武選、職方、武庫等司的主官前來,搬來如山也似的賬本,又召了幾十個演算法高絕的會計師,劈裡啪啦打了半天的算盤。將漢軍赴日參戰各部的耗費及所需補充算了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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