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定鼎中原

她如此作態,張偉自然明白,心道:「小妮子年紀大了,倒是留不得。不妨著如是小心查查,宮內女官有年紀到了,早些許配人家為是。」
他自北京永定河港口入海,乘坐御舟返回南京。初時滅掉明朝,消滅滿清的興奮已經漸漸退去。雖然多爾袞逃竄密林,卻是缺衣少糧,已經盛京城內錦衣華服多年的青年親王,又怎會如同其父祖輩那樣,在密林深處,以毛皮為衣,以射殺野獸為食?想必他忍受不了多久,便會出來征戰搶掠,漢軍先是穩固遼東並遼西各處城池局勢,往寧古塔、雙城子、璦琿等地進軍,在各處建立城堡,以火炮配合炮壘守備。一步步將這些密林中的野蠻人絞殺即可。
「別的不說,江南有絲廠過千家,南京港口每天出入海船過百艘,每船絲出海,便是半船的銀子回來。陛下又很重農桑,以孫大學士的農書為本,加之自海外運回的諸多新式農物,以牧場、農場、桑場養殖活物。不但銀錢湊手,就是穀物畜牧,亦是滿山滿谷。」
若是平時,這兩人如何能將這螻蟻一般的農戶看在眼裡,此時卻如同見了如來佛祖一般。當下整衣揖首,齊聲道:「這位老丈,晚生等有禮。」
待到得何斌府門側門之外,守門的管家小廝哪裡認不得他。當即屁滾尿流,迎入府內。至得儀門之時,平素何斌早已迎將出來,此次竟是不見。張偉心中稍有不快,面上卻是笑嘻嘻依然如故,只輕步走到何斌書房門前,用力拍打,叫道:
邊想邊行,至內配殿換過衣前,稍加梳洗,便命一眾貼身衛士隨從,往何斌府中而去。
張偉聽了一笑,突然想起李岩具摺稟報,道是周廷儒與溫體仁已安然回鄉,其餘出關眾官多半身死,其間便有前明大學士周道登。他當時心中一動,後來才慢慢想起,卻原來歷史上此人六十餘歲年紀時,曾納柳如是為妾,十四歲便奪了她的紅丸,後來聽信讒言,又將柳如是賣給勾欄,很是可惡。
那農戶呆立半天,方知道這兩人原是在向他行禮。當下嘻然一笑,答道:「兩位秀才,俺也有禮。」
輕輕冷笑幾聲,溫體仁終究忍耐不住,向周廷儒道:「老頭子偷偷藏了幾塊馬肉在身上,每天半夜就嚼上幾口。還有早前拿金銀珠寶換得的人參,也貼身藏著,沒事就弄一片含在嘴裡,這麼著,才吊命到現在。若是不然,早死得挺直了。」
見他們吃驚,李岩又解釋道:「陛下有令,當日北京失陷之日,前明眾官雖然投降,不過有些是實心投附,有些事出無奈,希圖保命耳。投誠日短,不曾為害天下,姑且赦之!然則此輩甘心投效蠻夷,不可再用,凡前方捕獲前明舊官,不論官職大小,一律發還回鄉,交由地方官看管,若再生事,全家發往南洋煙瘴地面。」
一六三五年的西方已經獨步世界,南美、北美、東南亞、印度、非洲,白人的旗幟無論飄揚在何方,遇到的無不是落後愚昧的蠻人國度。就是印加帝國,印度的莫臥爾王朝,雖然國家疆域廣闊,人口眾多,有著專斷的皇帝、國王、數十萬人的軍隊……舉凡種種,卻無一不在文明上遠遠落後西方,使得這些藍眼金髮白膚的高個子人種自信心超級膨脹,全體西方國家無一不以上帝選民的身分自居。
且不得他在這裡亂叫一通,房內何斌剛接了適才家丁通報,卻因房內客人身分很是特殊,是以並沒有出迎。此時突然有這諭旨,當真是叫他詫異莫名。
「長卿,那一處想必是個村莊,再往前就有集鎮。只是看起來近便,實則最少還有七八里路程。現下咱們已是累得不行,走到那邊縱是有了吃食,待回頭去尋他們,也必定是趕不及了。不如現下就回去,帶上那幾人一同上路的好。」
見一路上百姓行人不斷,雞鴨豬牛在路邊隨處可見,偶有漢軍官兵路過,行人百姓亦是不驚。又有些身著青綠官袍,頭戴角巾紗帽的官員指揮農人,在沿途挖溝修路,喝令勞作,甚是熱鬧。
周廷儒素重保養之道,這些天來雖然也冰餓難過,身子骨倒還扛得住。看到溫體仁在雪地裡艱難而行,他嘆一口氣,知道這人看似年輕強壯,其實很難堅持得住。心裡略一猶豫,便掙扎起身,戀戀不捨的在火堆旁邊又烤一把火,然後起身追趕,氣喘吁吁跑到溫體仁身後。
便向白沉香道:「既然她不在,膳食我亦不進。告訴皇后,我去太師府中,晚間回來,教她等我便是。」
「宮內有大高皇殿,何必辛苦出門。」
周廷儒看他一眼,點頭嘆道:「當日咱們若是如此,和衷共濟為國做事,大明又何至於亡國!」
「聽說南方每年俱是如此,河南、山東等新附之地亦有大工,漢朝如何有這麼許多的銀兩?」
兩人如墮夢中,糊裡糊塗上了這位將軍送過來的戰馬,隨著這隊漢軍穿過村莊、集鎮,一直趕到永平府城乃止。
待跑得稍近一些,溫體仁眼尖,立時呆住不動,再也不前行一步。周廷儒心中奇怪,卻不理會,自己稍走幾步,卻見早晨走時還向火而烤的諸人全數歪倒在地,各人身上均是鮮血淋漓,已是死得僵直。
此事完畢之後,李岩將前線軍報拿起觀看,知道其弟所在的飛騎已經往遼西方向而去。此時李侔已是漢軍衛尉,職位不和圖書低,滿人又是慘敗之餘,潰不成軍,安全方面自無問題。他心中略略放心,又看到《京報》所言,皇帝已從北京乘船返回南方,他心中奇怪,北京局勢已然穩定,雖然紫禁城有小半被焚,其實損壞並不很大,張偉卻好似不喜這個遠比南京宮室壯麗豪華的禁宮,只在宮內處斷了山海關一帶軍務,穩住北方大局,便決意坐船返回南京。
略微打量一下兩人,也不多話,只道:「俺老婆不在,正好方便大夥擠在一處睡覺,天寒地凍,秀才們想必累了,我去添點兒柴火,便可以安睡了。」
「學生乃是大明內閣大學士溫體仁,見過將軍。」
「這般天氣,夫人亦遠出了麼?」
他甫一入宮,尚未梳洗便入武英殿處理軍務,一直埋首苦幹,到了辰時方才停息。便揉揉發痠的手腕,向侍立一旁的司膳女官白沉香道:「皇后知道我回來了麼,怎麼不見她來見我?」
「爾之所奏甚好,甚得朕意。甘肅、寧夏等處吾民久苦,不可浪戰。爾部與契力何必所屬該當迅即進兵,窮追猛打。攻克蘭州之後,沿涼州衛、肅州衛、沙州衛、哈密衛等處,將流賊攆入吐魯番,由其與契力把裡諸部自相絞鬥在前,然後再行進軍,將原本大唐西域疆土全數收回。匆匆此諭,前方情事爾或可自行處斷,不必事事請示,欽此。」
看著兩人坐上由商人設在永平府的驛站郵車,交付費用之後,便可一路換車,飲食俱無需再加費用,只是北方道路現下不如南方,這兩人還得受些顛簸之苦罷了。
周溫二人哪裡與他計較這麼許多,隨他進房之後,北方人性喜燒坑,此時這兩人已被讓到坑上坐定。只覺得全身上下溫暖之極,一股股暖流溫繞全身,當真是說不出來的舒暢。
當日英國東印度公司曾經賣軍艦給還在臺灣的張偉,此事後來雖然英國本土亦已知曉,不過想來一個小小海盜,買了幾艘戰艦又能如何?是以上層並不以此事掛懷於心,而如同約翰.韋德爾這樣的下層貴族,相隔數萬里之遙,又能如何知道。大開眼界之後,原本心高氣傲,以為自文明大國來到蠻夷東方的約翰牛立時低下頭顱,知道絕不可小覷了這個擁有強大軍事力量,又有著先進文明的強大國家。
待第二天天亮悠悠醒轉,正欲出門,卻見村頭來了一隊兵馬,兩個注目一看,已是驚駭莫名。
溫體仁低頭一嘆,答道:「到得此時,無衣無食,無有家人僮僕,無有錦衣車駕,那名利心反而淡薄許多。每夜凍餓難捱之際,想起那些起而造反的賊兵,未嘗不是餓極了、冷極了的人!咱們二人身為大明內閣首輔、次輔,一心黨爭,收受賄賂,上對不起天子,下對不起黎民。又以衣冠以事蠻夷,雖死而莫贖矣。此次只盼能重回大漢家國,返回故里看看家人,然後尋新朝官府自首,以此身抵罪待死,方能一贖前罪。」
約翰.韋德爾回答完畢,心中微感自得,覺得自己在國內時別說與國王,就是稍微尊貴點的伯爵、侯爵都不曾與會,此時在這萬里海外,與大國強國的上流人物會話卻並不吃虧,進退自如。一時間覺得自己英明天縱,又禁不住向張偉問道:「閣下想必是中國政府的尊貴人物,敢問現居何職?」
與此同時,在一五九六年時,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一世曾經親自致信給明朝萬曆皇帝,要求通商。此信在東南亞輾轉一圈,最終又回到英國,並未遞出。此後數十年間,因鄭芝龍與劉香等海盜巨寇的緣故,再有大量的南洋華人、華商對南洋的影響力,英國商船在南洋的巨大利益,再有張偉橫空出世,與英國半官方的東印度公司相與結納,甚至以一個地方豪強的身分,影響到了英荷兩國的戰局。舉凡種種,均使全英上下漸漸對這個東方古國產生了興趣。不過以當時西方人的自傲,料想這個老大帝國必定如其餘文明一樣,大而無當,沒有系統的文化與科技,沒有正規的軍隊和政府,與其餘落後的文明一樣,會拜倒在西方人的先進文明腳下。
他只是略有些驚奇,卻是並不慌亂,房內的眾客人雖然不懂中文,卻有雇傭而來的通事立刻翻譯。帶頭的那人立時叫苦,抱怨那通事道:「吳先生,你說這個人的地位在中國是最尊貴的,除了皇帝就是他地位最高,怎麼突然就會被查抄家產?這真是太不可思議,太難以想像了!」
也不待那農人說話,便從衣衫夾層中掏出精心收起來的幾枚崇禎當年御賞的金瓜子,向他道:「些許薄贈,不要嫌少才是。」
溫體仁忍不住向李岩問道:「敢問將軍,這些都是官府下派的徭役,還是亦撥款而行?」
兩人聽得那房內腳步聲越來越近,竟致緊張得全身微微顫抖,溫體仁只覺得兩眼一陣陣發黑,又是一陣陣的頭暈,心裡只是在想:「這會兒可不能暈了,那也太過丟臉。」
他二人都是南方人,卻也知道北人好客,況且村夫農婦最喜來客,並不如同城市小民一般傲客。當下也不客氣,先是喝著大碗粗茶,繼而又與那農夫及其二子一同進食,雖然一般提粗糧糙米,吃起來卻很是香甜,一直到那戶人家鍋中見底,這才作罷。
溫體仁嘆道:「新朝氣象不該如此,農人生活本就不易,怎可如此攤派。和圖書
當日在廣東時,他已見識過全副火器裝備的漢軍步兵,便已是深深感到震撼,此時又在沿江海口見識到漢朝水師,更是為他所想像不到。在他看來,除了歐洲之外,就是有些國家擁有一定的文明,亦是不可能有實力與歐洲幾個海上強國在海上爭雄。現下看來,這個神秘的東方古國竟有著不下於英國的海軍實力,卻教他如何不驚。
此時明朝已亡,殘餘的八旗和西部流賊都無大患,張偉前幾日卻下令成立虎賁、虎威兩個新衛,在福州成軍。此事風聞天下,漢軍及由南方調來的官員都是議論紛紛,不知道這位開國皇帝又將揮戈何處。
溫周二人雖然疲累,吃飽飯後又在這暖坑之上,兩隻眼皮不住打架,卻勉強提起精神,與這農夫虛與委蛇,閒聊片刻。
可憐自韋德爾以下,這房內的五六個英國人在國內時哪曾見過什麼大官。進了何府後已經被何府的華麗軒敞、居室房屋雕鑿堂皇,穿花蜂也似的上下幾百家丁、丫鬟驚得目瞪口呆。對何太師的富貴尊榮早已是敬畏懼有加,不曾想到中國不久就能見識到如此人物。誰料屁股還沒坐熱,這個龐大帝國的皇帝居然親自前來,就坐在他們對面!
他自是不知,張偉決意敉平滿州之後,繼續北上,將原本的奴兒干都司舊地全數收回後,繼續往西,一直將烏拉兒平原全數收入中國囊中,那時方能停下腳步。至於歷史上割讓中國大片領土的俄羅斯,因其太遠,現下的交通條件無法組織起這樣的遠征,也只得暫且甘休,若是不然,只怕幾十萬虎狼之師立刻揮師西進,沿著蒙古人當年西征道路,掃平俄羅期平原去了。
張偉無可不可,何斌卻在一旁答道:「請諸位起立行禮,此刻坐在你們眼前的便是漢朝皇帝陛下。」
他微微一笑,撫弄著自己腰間劍柄,向他們笑道:「雖然兩位身為閣院學士,不過亦脫不了陛下赦旨中的範圍。這便隨我去辦理關防,回鄉去吧。」
他憋了半天,才想起來,大笑道:「嗯,是了,是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那一隊漢軍卻是自南方調來,原是駐防襄陽周近的廂軍。帶隊的乃是一位將軍,正好路過此地,那農人天不亮便出門首告,半路遇著,便將這群漢軍引來,抓捕這明顯是前明逃官的兩人。
兩人握手寒暄已畢,約翰.韋德爾等人因見何斌對張偉甚是尊敬,將上首位置讓於張偉坐定,各人心中已是明白,來人必定是中國政府中數一數二的大人物,甚至是傳說中英武不凡的皇帝本人聞訊親自趕來。
在一五八六年間,駐馬尼拉殖民政府首領、教會顯要、高級軍官及其它知名人士,召開馬尼拉大會,專門討論怎樣征服中國的問題。與會者在完全贊成武力征服中國的前提下,草擬了一份包含有個十一款九十七條內容的征服中國具體計畫的備忘錄,並由菲律賓省督和主教領銜,糾集五十一個顯貴聯名簽署上報西班牙國王。
周廷儒因見這農家內雖算不上家徒四壁,卻也是除了一張坑,幾張破桌爛椅之外再無別物,因長嘆道:「老丈生活想來很是辛苦,此次相擾,甚是過意不去。」
此時他看到眼前的這兩個中年書生傲然直立於前,雖然模樣很是狼狽,卻仍是不改富貴驕狂氣質。當先那人,雖然衣衫破舊,頭上的頭巾正中,卻仍是鑲嵌著一塊上好方玉,手中和頸項間亦是白潤細膩,顯是身處上位,養尊處優之人。
「皇后說了,陛下操心國事,她雖是皇后,卻因後宮體制,卻也談不到母儀天下一說。唯有為陛下多上香祈福,照顧好長公主與長哥兒,這才算盡了為妻的本分呢。」
若是以前,這兩人聽得這麼鬧騰,只需略一皺眉,自有成百的家丁豪僕上前,斥責這些人家速速將狗喚住,若是稍遲,不免就是拳腳相加。此時聽聞這些狗叫,又感覺到房內有人慢慢走近,前來應門,這兩人聽得真切,直如同天籟之音一般。
「漢朝無徭役,凡有差遣工程,俱是由官府按工給價。」
兩人談談說說,在路邊尋了幾顆小樹,剝下樹皮在口中嚼食,以抵擋胃中絞痛。一面往來路急回不停,此時心情興奮,提起勁頭來,不過兩個時辰便已回到清早的宿營之處不遠。兩人看到營內煙火,均是興奮,一面吹呼大叫,讓各人準備起身,一邊碎步急跑,往眾人烤火處直奔。
漠北諸部哀聲四起,先前還是死硬,不肯投向漢人,待到得此時,已是後悔莫及。早有各部的王爺臺吉向漢軍試探投降條件,各衛沒有張偉命令,俱不接納,仍然是橫掃猛打,在後勤補給能接濟的上的範圍內,將諸部蒙古打得落花流水,遠遠逃竄。飛騎與萬騎兩部奉命西調,準備入甘肅、寧夏等處追擊李自成與張獻忠等部流賊。
白沉香此時年紀漸長,已知人事,自然知道張偉所言晚上等他是何意思。因扭捏答是,聲若蚊蠅,其神色扭捏嬌羞,紅暈上臉,倒也是嬌俏可人。
一邊掌著油燈將兩人往房裡讓,一面說道:「適才正在引火燒飯,熏得兩眼難受。正沒道理,偏兩位秀才駕到,這個真是……」
卻見眼前中等個頭,臉形在英國人看來所有中國人都一樣的這個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來,以右手抓住他放下的左手,以癟腳的英https://m.hetubook.com.com文向他道:「歡迎你,大不列顛國王的使者。」
英國人並沒有征服中國的野心,或者是暫時沒有。同時期的印度已經讓他們吞咽不下,與中國相比,印度混亂的土王制度,落後的國家政治,更令英國垂涎三尺,視其為禁臠。與印度相比,中國的領土令英國人興味索然,而龐大的人口基數帶來的商業利益,卻令整個英倫三島激動萬分。甚重通商的英國人一直願意與中國人建立國家之間的貿易聯繫,在國王查理一世親自投資一萬英鎊的支持下,張偉眼前的英國下層貴族約翰.韋德爾終於成為第一個與中國官方政府正式會晤的英國官方代表。
「兄言甚是,弟每常思己前過,亦是愧悔無極,今番得脫性命,一定投官自首,以補前衍。」
心中錯愕,臨行前受過嚴格外交禮儀訓練的他面上卻是古井不波,只答道:「英國政府前年剛與荷蘭政府締結和約,兩國因幾年的海戰受到了極大損失。我想,暫且並無與對方繼續開戰的必要,而且,亦無此必要。」
第二日天色一亮,兩人分食掉周道登遺留下來的肉乾參片,向著昨日踏出的足跡一路行去。一路上你攙我扶,踉蹌而行。得到傍晚時分,終於走近那村莊的路頭。看到莊內有炊煙裊裊升起,兩個喜極落淚,也顧不得擦拭,跌跌爬爬往莊內行去。
「嘿,廷斌兄納了新寵麼?居然對人避而不見,還怪我失禮!」
他們以火槍、大炮、軍艦開到任何一個大國的港口,迎接而來得多半是衣不遮體的土人,對西方文明的任何出產都敬畏害怕。「砰」的一聲槍響,就能使南美土人誤以為是神的霹靂,一個玻璃珠子,就能換來一個金礦。在黃金、香料、榮譽的吸引之下,無數西方社會中的下層階級毅然跨海出征,憑著一張白人的臉龐,就能得到在母國終其一生也不能得到的財富。
將兩人帶回鎮守將軍府邸,略加審問,將兩人投靠前後情形記錄完畢,又令兩人具結劃押之後,李岩命人開出關防,加上將軍印信,便算了結此事。
他此次由倫敦出發,帶著六艘大船及兩艘小艇,趁著英荷海戰暫休的空檔,先到達廣州。在拜會了地方官員後,沿海一路北上,至南京進港後,便立時被沿江防禦的戰艦及訓練有素的水手震驚。
他與英國人、荷蘭人打了多年交道,此番介紹中規中距,頗合外國人的禮數。那約翰.韋德爾當即站起身來,向張偉點頭致意,微笑道:「正如何太師閣下所言,在下是約翰.韋德爾,請問先生尊生大名?」
略微檢視一番,便知端底。卻原來是周道登今日越發虛弱,忍受不住。白日間就拿出馬肉乾烤食,其餘諸人見肉起意,先打死了他,繼而又互相爭食,你戳我砍,一夥子人互相拼鬥,已是全數身死當場。
「何太師,皇帝有旨,何斌橫行不法,收受賄賂,諭令有司入伊府中,查看家產,此諭!」
這個約翰.韋德爾乃是英國下層貴族,富有資產。不過此人素愛冒險,不肯終老英倫。此番受國王之命,攜帶當年伊莉莎白的書信及現在英國國王查理一世的正式國書,前來中國,欲與這個傳說中強大而又富有,滿地都是黃金與珠寶,還有華麗絲綢的國家建立正式的外交關係。
當下收拾好這些人遺留下來的物品,撿起幾件貼身飾品以為信物。又因天色已晚,兩人體弱不敢在晚間走路,唯恐迷失道路。因又艱難多尋了些柴草,點起火頭,兩個舊明大臣相擁而臥,擠在一處睡了一夜。
他嘖嘖嘴,披衣出門,前去尋柴火來添火,一邊走,一邊說道:「可惜發的是米,咱們北方人吃不慣他,若是發些白麵,蒸些饃饃,包餃子,那可多美。」
那將軍卻是在鳳陽之戰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李岩。張偉因其戰功,原本是要將他與心腹手下改編入漢軍,補充陣亡的漢軍編制,李岩本人,亦可由廂軍將軍轉為漢軍將軍,地位一下判若雲泥。只是李岩慮及明朝已亡,當年反事亦可消弭。漢朝大舉救災,使民工興修水利,抗旱滅蝗。原本在明朝可使百萬人逃難的災患,在漢朝不過略費周折,就可無事。他本是書生,並不願意戎馬一生度過,是以婉拒帝命,仍然以廂軍將軍的身分從師北伐,只待天下太平之後,或是即刻退伍返鄉,或是以將軍一職終老,也就罷了。
備忘錄一開頭便宣稱,中國幅員之遼闊廣大,中國糧食與果品之豐富繁多和中國市場之繁榮昌盛,由此,「憑著上帝的意志,這就是我們進入這個國家的充分理由」。而西班牙國王菲律伯二世在得到報告後,鑒於國內嚴重的經濟危機,對此份報告甚感興趣。中國龐大的土地,超過歐洲全部的人口,過百萬的常備軍隊都不能遏制住早期西方殖民者的野心。
國王親自批准了這個計畫,下令征服中國,成為全球帝國,他本人則為萬王之王。而這個歐洲小國準備征服中國的全部兵力,是準備了兩萬五千名軍人,相比與幾千人征服印加,倒也算是看得起中國了。只是與英國海戰失敗後,國力一落千丈,又被張偉打下呂宋,西人在亞洲被打得灰頭土臉,在歐洲還面臨葡萄牙人的反抗,所有的王霸雄圖,只落的個風吹雨打去了。
周溫二人聽得hetubook.com.com好笑,一面睏意上來,立時躺倒睡覺,片刻間鼾聲如雷,一覺好睡直至天明。
且不提這些人正自慌張,何斌卻是一腳踏將出去,見是張偉笑嘻嘻站在門外,便向他抱怨道:「志華,你也忒沒正經!」
「秀才大爺,這便是說得不對。漢軍雖然攤派,不過棉花布匹都是發將下來,中間也無人敢剋扣。加工一件成衣出來,都有厚賞。況且,先是吳三桂鎮兵過境,其間夾帶著關外幾十萬百姓,好不容易安穩下來,又是滿蠻子過境,騷擾搶掠。他們入關之後,又有幾十萬畿輔一帶百姓流落此間,無衣無食。咱們永平府一向窮困,哪裡負擔得起。若不是漢軍趕到,發放賑濟,只怕連餓帶凍,這方圓幾百里,要死多少人?兩位今晚吃的米飯,還是前陣子官府下發,若是不然,咱們鄉戶人家,哪裡吃得起大米!」
何斌哭笑不得,卻也懶得理會。當即把張偉拉入房內,向他介紹道:「志華,這位是英國勛爵,遠東艦隊的司令,約翰.韋德爾先生。」
兩人看到如此慘景,原本還溫馨興奮的心思已是蕩然無存。相視苦笑一眼,均是頓足嘆道:「眼見前面已是光風霽月,一片坦途,這幾人卻糊塗至此!」
「長卿,昨夜你雖然位置在中,我卻聽你一直氣喘咳嗽,現下就剩這麼幾個人,夜裡越發難熬。只得咱們這些健壯些的,多吃些辛苦罷了。」
白沉香妖嬈一笑,款款答道:「陛下,皇后一早便帶著長公主與長哥兒去雞鳴寺進香,現下還沒有回來呢。」
周廷儒眼見對方身著黑色長襖,頭戴漢軍制式圓盔,胸佩的卻不是騰龍鐵牌,乃是廂軍特有的長戈與盾牌搭在一處的標誌,他久看軍報,知道這是漢軍的地方守備部隊。雖然如此,卻也是衣甲鮮亮,神采軒昂,兼之又全是騎馬而來,卻教他們如何逃走?當下憤憤然看了那引路的農人一眼,兩人整理衣衫,迎上前去。
他胡扯一通,張偉也並不與他計較許多。後期的英荷海戰漸漸移到歐洲,亞洲的艦隊主力多半返回本土。此時就是他們再打起來,亦不會對自己的南戰戰略有何裨益,而縱然是短期的和平,撕破臉的雙方不徹底打服一方,也不會把主力派回東南亞海域。三年之前,荷蘭一方尚且有人監督張偉,不使他的海軍實力過大,到後來戰事吃緊,哪有有精力管他?幾年時光下來,漢朝的海軍實力漸次膨脹,主力炮艦的噸位已是整個南洋第一。只是因調集了大半軍艦往北方參與北伐一役,又需守備長江,派往南海的軍艦數量為數不多,只是在福州與廣州各港口貿易城市駐防,巡靖海面,緝拿海盜。只是這稍許實力,讓約翰.韋德爾等人看在眼裡,已是大為吃驚,若是將漢軍三百餘艘主力艦船,配合過千隻的沿海中小型炮艦,只怕這位英國使者會更難以承受吧。
他略算一下時間,此時在雅克薩附近或許已經有了流竄過來,掠奪居民財物毛皮,寒冬時甚至以人肉為食的哥薩克兵。然則離築城守衛,甚至有官方支持的時間尚久,他諭令各衛漢軍,遇到這些食人野獸,不需交流,直接剿滅,若是敵人築城,便加以焚毀,一定不可讓這些雙腿野獸在大興安嶺附近立足。
周廷儒亦是一笑,將手和脖子縮上一縮,方答道:「老先生平生最愛女色,家中寵妾數十,能熬到現在,確是難得。」
何斌皺眉斷喝道:「我國上下,無論尊卑,見了陛下無有不跪者。便是你們國王,見了皇帝陛下亦需下跪行禮!」
到得第一戶人家門前,便慌忙拍門叫喚,引得那人家內的狗兒不住叫喚,不多時,整個莊上數十戶人家的狗兒一齊叫將起來,甚是吵鬧。
想到此處,英國使團中自上而下,所有人等心中又是興奮,又是不安。這個古老王朝的一切都太過神秘,太讓人著迷。它既擁有著強過任何一個單獨西方國家的武力,又有著悠久的文明,既又著遠過於西方的富庶,又有著自己獨特的文化傳承。
一路逍遙而行,顧目四盼,但見行人如織,四方各國的商賈不絕於途。他這幾個月來心思全用在軍事上,此時泛泛看去,只見城內繁華如故,並不受北方戰事影響。與天津、通州、濟南、北京等曾受戰火蹂躪的北方都市相比,已有天上地下之分。
說到此處,李岩不禁微笑,向這兩人道:「歷來新朝建立,總需若干年後,政治清明,元氣漸復,百姓方能富庶。現下這般,除是北方還有些殘破,西北還有流賊禍亂,百姓窮苦。自此之外,漢朝治下米糧滿倉,銀錢滿庫,已是從未之有的盛世!兩位,安心回家度日,為富家翁不難矣。」
他轉頭向同行的隨員道:「你們能想像麼?國王突然下令查抄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家產!」
「不是,鎮子裡漢軍交派下來,漢軍衣著單薄,著令永平府各處急備禦寒衣物,咱們村子裡也攤著,婦女們都集中一處,趕製冬衣去了。」
「玉繩兄,你有心了!」
待那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兩人定睛一看,正是想像中的一個莊稼漢的模樣,年紀約莫與他們差不多大,手腳卻是粗壯有力,青筋暴起,兩隻眼睛卻是煙薰火燎般流淚不止。
其實他歷次入草原征戰,除了第一次外,每一次都根本見不到敵人蹤影。五十萬大軍勞師費餉,九邊hetubook.com.com重地敗壞無人過問。原本降附明朝,在河套地區的朵顏三衛先降復叛,成為擾亂明朝邊患主力。至得英宗,京營大軍五十萬一朝覆滅,從此由攻轉守,每年被蒙古消耗大量錢財物資,北京重地,除了徒然消耗南方財力,殊無用處。況且此時漢軍實力強橫,以完全熱兵器的狀態,每年派遣大股漢軍輪流肅清草原大漠,以故明的九邊舊地派廂軍防禦,飛騎等騎兵兵種加深打擊。待數年之後,蒙古疲敝,再以和林等蒙古人聚集地駐城防備,將整個草原大漠納入治下,一直苦害中原王朝的邊患要從根本解決,又何必以京城重地來加深防禦。
「學生乃是大明內閣大學士周廷儒,見過將軍。」
雖如此說,卻均是凜然自忖:「若不是我出去探路,知道前面就有村莊,留在此地看到人搶奪食物,我能忍得住不動手麼?」
他此時已經瞭解了中國禮儀,知道不可隨便握手,更加不可以隨便伸手向貴族大官握手。因而問好之後,便微笑拱手,以純粹中國式的禮節向張偉問候。
李岩聽得兩人名號,只是略一皺眉,便道:「你們曾經身附東虜,本朝不能任用。這便隨我回將軍府,給你們蓋上關防印信,回鄉去吧。」
當下各人連滾帶爬,全數站起,各人將適才脫掉的帽子又重新拿下,由韋德爾帶頭,結結巴巴說道:「這個,我們該當向皇帝陛下行什麼樣的禮節?」
張偉一路由海路返回,因是順風,不過十餘天時間便已回到南京。甫一入城,前方的軍報已由飛鴿送到。漢軍由神策衛一路北上,橫掃一切敢於抵抗的部落。六十餘萬八旗老弱已然全數送進關內,由地方官四處打亂安插。神威與金吾、龍武、龍驤諸衛趁勢進攻漠北,將喀樂喀與科爾沁諸部攆離草場,在原地築以高大堡壘,不使其返回。
見那漢軍將軍仍是騎在馬上,並不下馬,兩人覺得自尊心很受傷害,當下俱是冷哼一聲。昨日他們肚皮未飽,身上冰冷,是以俱是謙卑,此刻肚中不饑,身上暖和,便又情不自禁將前明閣部大臣的架式端將出來。
周廷儒先是吃了一驚,繼而稍覺憤恨,一時間低頭不語。兩人在齊膝深的雪地裡走了五六里路,已經是胸口氣悶,眼跳心慌,再也動彈不得。極目看去,四周遭卻仍是蹤影不見。一株株樹木掛著冰雕也似的樹枝,零星散亂的鋪排在四周。遠方有若隱若現的房屋屋頂出現,雖然相隔甚遠,卻總比前幾天奔行在無樹無人,天地間只蒼茫一色,只有若即若離的野獸嘶吼聲相隨左右的情形好過許多。
那農夫也不推讓,當下接將過來,在手中略一摩擦,那金瓜子便閃閃發亮。他倒也識貨,便笑道:「這原來是金子!」
他聽得張偉問話,心中驚異。國王查理一世剛剛在與議會的交手中勝利,得到了加稅造船,以準備進一步打擊荷蘭海上勢力的決鬥。眼前這個中國人卻不知道為何一語中的,當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自明朝京師一下,張偉便下令改京師為北京,並沒有遷都的打算。北京當時仍無自足能力,若是定都北方,每年仍如明清,至少四萬石的糧食由漕運北上。這麼賠本不當的事,張偉可完全沒有這種打算。明朝之所以定都北京,一者是朱棣當初立藩於此多年,很有感情;二者他好大喜功,以為可以憑一己之力,平定邊患。
溫體仁點頭道:「周老先生年紀最大,此時已是年近七十,也難得他熬了過來。」
見兩人仍是拿大,他深知明朝官場習氣,卻也並不惱怒,只笑問道:「這兩位,想必是前明大臣,這便請報上名來吧?」
看到周廷儒上來相幫,溫體仁眼角微濕,縱然他心地奸狡陰狠,當此之時,卻因無用武之地而全無用處。而一路上,眾人由互相爭鬥而必需轉為互相扶持相助,以前的那些恩怨早已消泯無蹤。各人都是心中有數,若是還如同當年那樣,只怕沒有一個人能夠在這冰天雪地中走回關內,勢必將倒斃於途。
想到此處,張偉想起柳如是自嫁他後,溫柔婉約,不弄風月不管政務,與歷史上所載的那位河東君殊無關係。有時思想起來,自己是因為河東君的英姿爽烈才喜歡上現下這個柳如是,然而正因為自己喜歡上現下這個柳如是,反而又將歷史上的柳如是消弭於無形,這當真是一筆糊塗賬,算是算不清了。
溫體仁在諸人中年紀最小,身體最壯,清早在挖出的雪窩中起身後,便被各人公推派將出來,蜷縮著身子一同出去尋找一些可以果腹的東西,就便兒四處訪訪,看看有無人家,或是尋找官府。各人尋得一些舊衣物,又在雪底尋些枯草樹枝,續起昨夜的火來,圍坐一處,呆呆地向火不動。
兩人隱約間看到房屋,一時間欣喜若狂,相視一笑之後,周廷儒便待繼續往前,卻被溫體仁一把拉住。
這兩人雖然問候行禮,神色間卻是努力做了不卑不亢模樣。雖然知道罪不可免,心中亦有領罪打算,到底是多年高官做將下來,傲氣仍是難免。兩人被困於此,心中卻暗暗慶幸,將來史筆上記錄,也是落入漢軍的將軍之手。若是被尋常小吏捉住,將來史書有載,也是太過丟臉。此時昂首報出自己官職姓名,也是讓這尋常將軍不能處置,送往漢帝面前,縱是死了,總算也不曾受刀筆史之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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