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做得到嗎?那種事——」
「空海先生,白樂天先生求見。」
「我不懂你的意思。」逸勢面露不滿之色。
「唉,世事總難稱心如意啊……」
「大概想讓他褒貶一番。」
「那是下咒的根源。我下的是話咒。」
「感興趣?」
「試著做做看。如果我有這天命的話。」
空海那句「想回去就回去吧」,對逸勢來說,並非一句冷淡的話。
「我比較適合日本。不過,空海啊,你是不是比較適合大唐呢?」
「如果被讚美,你會很高興吧?」
「還要二十年……」逸勢有點喪氣:
「我對那個曾經事事都瞧不起的日本,如今卻懷念得很哪。」
「不過,我現在說的,可不是謊話。」
彷彿不帶感情似地,心裡想到什麼就脫口而出。
「什麼話?」
「話咒?」
「如果是我的話,便會感興趣。」
「嗯。」
「上天也一樣。存在這世間的現象,全部都是因上天而生。申言之,就是上天所寫下的書法,不是嗎?」
「我啊,當然也不是認為來了之後,只要讀讀《論語》就可以了。只是,學問之外的事,要擔憂的實在太多了。」
「嗯。」逸勢點頭。
「德宗皇hetubook.com.com
帝不是駕崩了嗎?」
「因為我想以佛法當中最上乘的密教,去觀察這個上天。」空海爽朗地哈哈大笑。
「應該不是誰都可以吧?」
「佛法?」
「為什麼?」
「遲早總會有誰搭船來的。到時若想回去,動作就要快,逸勢——」
「——」
「嗯,可能的話,想拿給懂書法的人看。」
「最快明年,再晚也是兩年後吧。」
「——」
逸勢直言不諱地對空海吐露內心話。
他雖然以儒生身份入學了,終於開始過著真正來到大唐目的的生活,但似乎非常辛苦。
「——」
「什麼意思?」
「什麼怎麼樣?」
「我已對藤原葛野麻呂下咒了。」
逸勢面色沮喪,毫無生氣。
「怎麼說呢?」
「空海啊,你這是什麼比方?」
「嗯。」
「天命?」
「回去?」逸勢再度爬起身來。
「不,我大概會想拿給誰看看吧。」
「怎麼樣?逸勢。」空海也微笑地望著逸勢。
「真是高明啊,空海。」逸勢的聲調摻和著喜悅之情。
「什麼時候?」
「什麼一樣?」
「原來你的目的是這個?空海啊。」逸勢一邊苦笑一邊搔著頭。
今早,好久www•hetubook.com.com不見的逸勢,突然造訪空海。
「是啊。太花錢了。學費和其他等等,還不只這些花費,為了找門路入學,必須透過各種人推薦介紹,花了不少銀子。」逸勢伸手搔頭繼續說道:
「我嘛——」空海挺起胸膛望著逸勢:
「在日本也罷,在這大唐也罷,我都是身處在一樣的上天之下。」
「如果有上天的話。」
而且,還一針見血地看透了自己。
逸勢嘆了一口氣。
「那時候,我靠近馬旁,對葛野麻呂說了一番話。」
「是錢的問題吧?」空海問。
「嗯。」
「總之,不管船來不來,我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可以了。」
「我是叫你趕快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什麼意思?」
「當然。」
「會來。大概會吧。」
話雖如此,若身兼工作,就做不成學問,而光做學問,就會將錢財花盡。逸勢因此感到苦惱。
「你覺得自己受到眷顧?」
「上天也和人一樣。因為有人,才有上天。也可以說,借由人的觀察,上天才能存在。說上天偉大,就像是讚美人一樣。這是密教的根本。至於其他事,不過是包裹|本質的服裝罷了。」
空海剛說畢,外面www.hetubook•com.com
傳來呼喚聲。
他的語調既安靜又沉穩。
雙手枕在頭下,仰望著天花板。
「都一樣。」
「你這男人真是的。對你來說,大唐大概也很小吧?」逸勢邊笑邊說。
「你會書法吧。」
「以前說過,我在家鄉,名聲還不錯。大家都說逸勢有可取之處,才氣洋溢,既能寫字,也通漢籍。可是,來到大唐,才知道我不過是名泛泛之輩。況且,比起書法的才能,這裡更需要交際的能力——」
「以前,似乎也一直說過這樣的話。不過,說到回去,如果日本沒有船來,也是徒然。」
「葛野麻呂歸去時,不是騎馬到渭水嗎?」
「給他看,然後呢?」
「你聽好,逸勢,書法正是你的才能和技藝。被褒獎這回事,其實就是指你自己被讚揚。」
「準備的錢,已花了三分之一。看樣子,根本沒法待上二十年。」
「一樣?」
在空海面前說這話的人,是橘逸勢。
「住在小池子裡的魚,突然把它放在大海,告訴它自由自在地遊吧。結果,它游來遊去,卻不出池子大小的範圍。可是,空海啊,你不一樣……」逸勢一本正經地望著空海說:
「如果有呢?」
是大猴的聲音。
逸勢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骨碌仰躺到地板上。
「振作些精神了吧。」空海笑道。
「再怎麼說,大唐皇帝駕崩,日本使節正好在場。以日本國立場而言,我們總不能就此作罷吧——」
「上天應該會對我感興趣。」
「我大概也會像晁衡大人一樣,客死異鄉,回不了日本了。」
「可能。」
「在那之前,我必須完全掌握密教。」
「我知道那件事。可是,那件事為什麼是下咒呢?」
逸勢早已說不出話來,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空海。
「這事必須及時處理——我對葛野麻呂說了這番話。」
逸勢注視著空海。
「假如,某天書法寫得很精采,你可會將它放在一邊,不拿給別人欣賞嗎?」
「快什麼呢?」
「倘若上天有意志,就會讓我發揮吧。」空海若無其事地說。
「怎麼可能?」
「我,是指什麼意思?」
「真是,拿你無話可說了——」逸勢邊笑邊嘆氣。
「我啊,是想借著密教大法來觀看上天所寫的書法,並褒獎上天,讚揚上天很偉大。而且,還打算將上天很偉大的這種教義,廣傳於世。」
「下咒?」
「——」
「空海啊,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還有幾分自知之明。我可不是昧於自知的愚https://m.hetubook.com.com人。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苦惱。我勉強也算是個有才能的人,所以我看得清楚自己是何許人也。在日本,看到有小聰明的人,我總將他們當作愚人。像藤原葛野麻呂之流便是。他們只是靠著血統爬上那個位置而已。可是,這次我必須拿我看待這些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不,我已經如此在看待自己了。來到大唐的我發現,歸根究底,我也是和他們是同樣程度的人物而已。」
「道理跟這個一樣。」
「歸去後,必須向天皇報告此事,然後重整衣冠,帶著恰如其分的禮數以及天皇的悼詞,再度前來向永貞皇帝致意。不這麼做,日本國會被訕笑,不懂得禮節。這事您可知曉?」
「是指如果我是上天的話。」
「這只是一種措詞。所謂相信天命,指的是知道自己受到上天的眷顧。」
空海的意思是,在這大地之上,無論置身何處,通過佛法這一原則,自己與宇宙都深深地同上天貫穿在一起。
「譬如說,我想做的是,觀察這個宇宙。以佛法去觀察。」
「想回去就回去吧……」空海說道。
「我的確對藤原葛野麻呂說過那些話。大概遲早日本會有船來吧。」
「如果我是上天,我大概會很想讓人理解我,讓人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