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枯瘦如柴的雙腳盡力支撐著,仰頭望著天邊的月亮:
然後,目光轉到白樂天身上。
她溫柔地擺脫空海的胳臂,慢慢站起身子來。
打斷空海的話語一般,楊玉環猛搖頭。
「是的……」
拉完時,黃鶴也仰臥在地了。
「您,其實早就清醒過來了,是吧?」
黃鶴嘴角汩汩流出鮮血。
丹翁的右手緊握住楊玉環手上的刀刃。
有人在喃喃低語。
他微微顫動著下巴,點頭說道:「恐怕也只能這樣了。」
「不!」說畢,楊玉環扭動身子,再度搖頭:「不、不!」
「逸勢,很抱歉。此事我真的無能為力。」
楊玉環一邊哭泣一邊點頭。
是男人的聲音。
「玉蓮姐……」
黃鶴的眼睛,又望向空海。
黃鶴眼中流出晶瑩的淚水,濡濕了眼眶四周的皺紋,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隨後,黃鶴抬起頭來,將目光投向楊玉環。
再也說不下去了。
「笨蛋!」逸勢叫道。
白、綠、紫、黃、紅、黑,繽紛多彩的牡丹花,在月光下搖曳生姿。
丹翁奪下短劍,跪了下來。
「喂……」
「——」
空海以哀傷的眼神回望玉蓮。
「十二年前回到長安之後,我便醒過來了……」
黃鶴似乎想問她什麼。
玉蓮正想奔過去扶他一把,「不必了。」黃鶴舉起左手制止玉蓮。
「我把m•hetubook•com•com你當成自己的道具,還殺害了許多人。這也算是我的報應……」
黃鶴咳了好幾下。鮮血自唇角流出。
空海只能摟住眼前這位瘦弱老邁的老婦身軀。
「對不住啊……」黃鶴說道:
這時——
低沉的聲音傳來。
然後,又低頭注視插在胸口的短刀。
原來是大猴。
黃鶴上半身又劇烈搖晃起來。
「死了……」
「原來你還活著?」
楊玉環的臉龐,即使在月光之下,也看得出蒼白異常。
「我的一生,實在像是一場幻夢……」
「且慢,玉環。」
「難道不能讓死去的人再度活過來——」
插入短刀之處,噴出驚人的血量。
逸勢高興地呼叫道。
抬頭仰視月空。
逸勢高聲大叫。
黃鶴上半身劇烈搖晃了一下。
再望向四周繚亂盛開的牡丹花。
黃鶴再度望向玉環。
「李白大人,您是故意的吧。那時,您早就寫好適合醉仙之死的詩句了吧。那首詩的結尾,真的、真的太好了。」
他望著貴妃。
「你說什麼?你是個厲害無比的傢伙,你不是無所不能的嗎?你不要撒謊!」
逸勢猛烈搖動空海的胸口。
結界之外,不停騷動的狗頭牛屍等各種咒物,也早已停止動作。
「在馬嵬驛,我真的想盡辦法要救你。不過,還是無法hetubook•com.com
如願……」
先前,黃鶴一直握著的短刀,此時到了楊玉環雙手之上。
此時——
此時,楊玉環已停止哀嚎慟哭。
塗抹胭脂的紅唇,微微抖動著。
視線移至地上人間。
當他看到空海時,「空海先生——」
空海也哭了。
「怎麼會沒辦法……」
丹翁再度抬起頭來。
他以微弱的聲音,如此喃喃自語。
楊玉環轉身望著空海。
「此後,直到死亡之前,能否讓我陪伴著您?」
「請您千萬,千萬別……」
「這不是不空大師嗎……」
她正在慟哭。
然而,卻沒說出來。
他一把抓住空海的衣襟。
葛巾紫。
楊玉環一步、二步,走向黃鶴遺體,跪在一旁。
鮮血從刀刃上滑落,流到楊玉環的指尖。
只有楊玉環的哭聲迴盪在靜空之中。
「如果我沒舉行這場宴會,或許——」
「多麼好的一場盛宴啊。」
丹翁身影也動了。
玉蓮望著空海。
楊玉環緩緩作揖致意。
是橘逸勢。
黃鶴望向楊玉環,「總不能讓你背負弒父的罪名吧。」他以十分慈愛的眼神笑著說道。
「這世間,有什麼可以恢復原狀的?已經消逝了的東西,究竟有什麼是可以重新來過的?正因為如此,正因為如此……」
彷彿崩潰了一般,楊玉環也跪了下來。
她摟住黃鶴及白龍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遺體,這時,又以壓抑的聲音哭了起來。
「荔枝真是好吃。」
黃鶴站立在原地。
「對不起,逸勢。我無能為力。無論任何人,用任何方法,都不能讓死者復活。」
他垂下頭來。
「這五十年來,我從未將您忘懷。」
站立不動,視線則移向自己胸口冒出的那把短刀。
空海垂頭喪氣地喃喃自語。
「一場夢……」
逸勢步履蹣跚地往前跨步,站到空海眼前。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他一邊環視四周一邊說道。
麟鳳。
天衣。
「李白大人也來到了嗎?真是羨慕您啊。擁有如此絢爛的才華,盡情揮灑在人間,然後大醉走向陰間。您明明喝醉酒了,還想要伸手撈月,而自船上落水而死……」
一刀刺入,再將刀刃往右拉。
楊玉環動手了。
黃鶴的雙眼望向逸勢。
將臉埋入丹翁的胸懷。
黃鶴雙手握住自己胸口的刀柄,用力拔了出來。
「難道你也無法幫忙?」
丹翁仰望楊玉環。
「原來如此……」
大猴輕撫自己的喉嚨,手上僅沾了些微血跡。
黃鶴的頭向後仰,又倒向前。
「佛法呢?你說的密法呢?」
「您卻依舊裝出發瘋的模樣?」
「我辦不到。」空海回答。
「假如沒有這場宴會,假如大家沒來到華清宮,我們往後……」
「請原諒這個父和*圖*書親……」
空海、逸勢等人將視線移向發聲的方向,只見咒物屍骸堆中,有個體型龐大的男子,正緩緩抬起上半身。
「玉環……」丹翁以顫抖聲音呼喚道。
「丹龍……」
疊躺在白龍身上,氣絕身亡。
「請原諒我。我什麼也幫不上忙……」
「這場夢,就以這種方式結束吧……」
是楊玉環。
「既然還能再度目睹此一人間別離,我已了無遺憾了……」
那聲音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了。
他在哭。
「真可憐,真是悲哀吶。最後,難道已經沒有我能為你做的事了嗎?」
兩人低沉的嗚咽聲,傳入眾人耳裡。
「我只是個無力的沙門……」
「為什麼辦不到?」
黃鶴一凝望著虛空,一邊說道:
楊玉環的眼眸望向丹翁。
黃鶴低聲笑道:
說到這裡,丹翁哽咽難言了。
逸勢滿臉悲戚地望著空海。
青龍臥池。
「丹龍——」
不用問,黃鶴似乎已經理解了一切。
過了一會兒,楊玉環的嗚咽聲慢慢沉寂下來。
「晁衡大人,我這一生雖然有如禽獸,不過,這樣的一生,也很有趣……」
黃鶴低聲自語。
「空海先生——」
話語轉為嗚咽。
「拜託您。雖然我不知道我和您還能有多少時日,但請您千萬,千萬別……」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太過分了。」
唇角微微上揚,黃鶴好像笑了和-圖-書。
有人發出野獸般的呻|吟。
「玉環,你……」
空海回答,又說道:「不過,全都結束了。」
淚水不斷滴落在握住短刀的手上。
「如今我已別無他求,只想陪在思慕之人的身邊。」
「大猴,說來話長。」
他用既哭且笑、非常哀傷的眼神,望向空海。
空海慢慢走近楊玉環身邊,將手溫柔地擱在她的肩上。
「喔,皇上,你也來迎接我了嗎……」
緊握短刀的雙手,將刀架在喉嚨左側,「再會了。」
「空海啊……」
說到這裡,楊玉環幾乎說不下去了。
白玉寶。
四下寂靜無聲,只有楊玉環的慟哭聲。
「啊,高力士大人,真是令人懷念吶。我馬上就要到您那邊……」
「因為發瘋比較快樂……」楊玉環說。
眾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空海跪在楊玉環身旁,扶起她那瘦弱的彎背。
「你讓白龍活過來,讓黃鶴活過來,讓大猴活過來,子英活過來。空海,你總要想想,想想辦法啊——」
「的確應該如此,的確應該如此……」
「原諒我……」黃鶴用沙啞的聲音說。
大猴徐徐站起身,拔出刺入喉嚨的長針,拋到一旁。
「有,還有一件事……」
「都死了……」
「這能恨誰呢?究竟能恨誰呢?」楊玉環說道:
短刀利鋒刺入喉嚨之前的一瞬間——
紅雲香。
黃鶴喃喃自語。
空海無言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