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仙人

「改日再見。」晴明說。
無論是有頭顱或失去頭顱的武士,皆刀光劍影地逼近。
丹蟲再度背過身,抬起手揮了揮,消失在宅邸外。
丹蟲點頭,接受斟酒,酒宴便如此開席了。
三人喝到將近清晨。東方開始發白時,丹蟲站起身告辭。
不久,眾人停止廝殺,團團圍住晴明與博雅。
四周再度恢復靜寂。
「請。」
「唔。」
「二十年不見了。」
刀光一閃,對手的頭顱落到地板,血花四濺。
「是以前住在這兒的大師。」晴明回道。
老翁邊說邊將竹筒對著那兩隻管狐。管狐跳到老翁腳踝,往上奔到膝蓋,再順著手腕,消失在竹筒中。
「你連這個也帶來了?」博雅說。
「唔,嗯。」博雅遲疑地舉起酒杯。
女子尖叫,隨即四肢趴地,隱遁回原來的儲藏室內。
「噫!」
博雅順著晴明的視線望過去,發現黑暗中陸陸續續出現一群高約一尺、全副披掛的武士,開始互相砍殺。
「我沒說不喝呀。」
五條堀川——那宅邸正位於五條大路與堀川小路交叉的十字路口角落。
「這兒有人。」
「晴明!」博雅握住腰上的刀柄,支起單膝,正想站起身。
「大師,久違了。」
如果沒有博雅手中的火把,m•hetubook•com•com宅邸內便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原來如此……」晴明點點頭,「那麼,我們就在這將要拆掉、令人懷念的宅邸內喝個通宵吧。」
「別急,博雅。」
「是狗!」
原來女子的鼻子像狗一樣又大又尖,往前突出,口中也露出獠牙。
是人聲?有人在打鬥。不,不是有人在打鬥。是一群人在對抗。
眾武士發出詫異聲時,晴明對裁成狗形的紙片吹了一口氣。紙片落到地板,同時化為一隻狗,向武士狂吠起來。
丹蟲拍掌,喚出那些身穿盔甲的武士。武士都手舞足蹈地跳起舞來。
女子用扇子遮住鼻子以下的臉,只能看到她的眼睛,但那眼神妖艷得令人心猿意馬。一雙鳳眼不時向晴明與博雅送來秋波,逐漸膝行過來。
「又來了。」
「做什麼?」
身上隨意披著麻布單衣,腰上只綁著一條腰帶,下垂的雙手各拿著一個竹筒。
博雅豎起耳朵。彷彿聽到某種聲音。
「怎麼對付?」
「事情是這樣的……這兩隻小傢伙,在藥師寺聽到博雅大人隨從的閒聊,說這棟宅邸將要拆掉。於是便附在博雅大人的牛車上,一路跟到京城,住進這棟往昔住過的宅邸,惡習復和圖書犯,做起壞事。我也是從博雅大人隨從的聊天中,才得知我的管在京城搗亂。於是,我也附在博雅大人的牛車上,一路跟來京城……」
「出來吧!再不出來,這回要讓真正的狗去咬嘍。」晴明朝恢復寂靜的黑暗呼喚。
好似戰場上的聲音。
晴明轉頭面對老翁——丹蟲——問:
「哇!」
「是。」
「好,改日有緣再來喝一杯吧。」
接著,抓起空酒瓶的瓶頸,隨手拋向女子。
刀鋒相交的聲音、盔甲碰觸的聲音。
「你們根本不是這位大人的對手。快,想平安回家,就快回到竹筒中吧!」
「晴明,這是什麼?」
應聲而出的,是身穿十二單衣、不知自何處冒出來的年輕女子。
「管狐啦。」
待女子已相當靠近時,問她:「你也要喝嗎?」
「這位是業師賀茂忠行大師的友人——丹蟲方士大師。迄今為止,我曾拜見過大師幾次……」晴明向博雅說明,「自這宅邸遷出後,大師便一直住在大和國。」
女子不自禁鬆開手中的扇子,雙手接過飛來的酒瓶。
「唔!」博雅叫出聲。
「那,來吧!」晴明把酒瓶遞到博雅眼前。
「是那瓜果吧?」
「是管。」
夜,愈來愈深。然後——
所謂管狐,hetubook.com.com是具有妖力的小狐狸,為修道者或方士所操縱。由於能收在竹筒中隨身攜帶,是以名曰管狐。不但能依附在人身上使人患病,偶爾也會致人於死。
晴明愉快地望著那女子。
「喝吧。」
「咦?」
「割斷他們的喉嚨吧。」
「狗啊!」
「晴明,別把責任賴在我身上。」
晴明還未語畢,耳邊已傳來木頭碾軋的咯吱聲。
一杯復一杯,喝完兩杯,再喝第三杯……
「上次見面時,你在賀茂忠行身邊吧?」
「讓蜜蟲為大師斟酒吧。」
晴明及時將剪裁成狗形的紙片放在右手掌,遞到女子眼前。紙片在手掌上化為一隻狗,向女子狂吠。
穿過蒼鬱荒廢的庭院,晴明和博雅步入宅邸。
「很久很久以前,我和這兩隻管擅自住進這兒。每逢有人想來住,為了省去麻煩,都叫這兩隻管趕走來人。有一天,三善清行大人來了,無論怎麼威脅,他都不走,反而諄諄教誨了我一頓。說實在的,那位大人很了不起。」老翁緬懷往事地說。
「看招!」
丹蟲背過身,跨出腳步。途中回頭說:「我已經給你謝禮嘍。」
「唔。」
「殺呀!」
「我該回去了。」
「嗯?」
「話說回來,為什麼管狐會……」
「您託博雅帶來的口www.hetubook.com.com信中提到竹筒,所以我才猜測對手大概是兩隻管狐。多虧您的指示,這回進行得很順利。」
「砍呀!」
女子張開大口,想咬住晴明。
晴明從懷中取出紙片,繼而取出一把小刀,開始剪裁紙片。
「衝呀!」
晴明舉起雙手,砰、砰地拍了兩下。
「晴明,抱歉,叨擾你嘍……」隨著聲音響起,那位瓜果老翁在黑暗中出現。
「是——」
「他在做什麼?」
一切安頓好後,晴明從懷中取出小酒瓶、兩隻杯子,擱在地板上。
晴明與博雅回到晴明宅邸後,剖開瓜果,裡頭出現兩隻精美的玉製酒杯。
晴明拾起回到膝前的狗時,那狗已變回紙片。
「砍下他們的頭顱吧。」
「的確有人。」
語畢,晴明從懷中又取出另一瓶酒。
武士受到狗的追趕,七零八落的消失於黑暗中。
「要繼續講剛剛的話題嘛。沒這個,怕博雅會寂寞。」
「管?」
「你看,他們來嘍。」晴明開心地一口飲盡杯中酒,瞄了一眼黑漆漆的角落。
晴明手上拿著捲起的滾邊草蓆,博雅則舉著燃燒的火把。
然而,落在地板的頭顱依然大喊「殺呀!」、「砍呀!」;失去頭顱的身軀,手中仍然握著長刀,與砍下自己頭顱的敵方交鋒。
兩人對面的牆上和圖書,有扇儲藏室的門。那門咯吱發響,敞開三尺,從中出現一位身穿赤褐色外衣的女子,跪坐著膝行出來。長髮垂肩,在燈火映照中,美麗得猶如仙女。
這時,室內已逐漸充滿拂曉陽光,蜜蟲與全副披掛的武士也不見了。
兩人悠閒地在燭光下開始喝酒。
「怎麼,你不喝?」
「晴明呀,多虧你幫忙,才能這麼快解決。要是我來,這兩隻小東西會立刻逃之夭夭,很難應付。」老翁將竹筒收進懷中,坐在晴明與博雅面前。
「有人耶。」
「怎麼對付他們?」
扇子落在地板,現出本來隱藏在扇後、女子眼睛以下的五官。
晴明說畢,名為蜜蟲的女子便跪坐在三人一旁,舉起酒瓶,向丹蟲勸酒。
「喝吧。」
不久,兩人來到看似寢殿的地方。那是地板房間,有六根柱子。晴明在其中一根柱子下鋪了草蓆,兩人坐在其上。火把的火則移到帶來的燭盤上,擱在地板。
晴明似乎對屋內很熟悉,在滿是灰塵的宅邸內逕自前行。
「喂,晴明,這位是……」博雅在一旁問。
不一忽兒,兩隻手掌大小的小狐狸,從黑暗中戰戰兢兢走出。
「來吧!出來,出來……」
一股芬馥得難以形容的麝香味傳過來。
「喔!好主意!」丹蟲喜眉眼笑地低道。
「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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