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誰而若有所思

然而鬼魂卻不回答。鬼魂抱著頭哀歎:
夜已經深沉。
兩步……
「你的?」
「忠岑大人……」博雅想上前安慰。
雖然月亮高高掛在上空,灑下蒼白月光,但大門與建築的陰暗處,依然殘留著深濃的黝黑。
「那男人……忠見那小子,他不讓我代他作最後一首和歌。那小子,堅持要自己作,而且實際也作了……」
「這不是兼盛大人那首和歌的底本嗎?」
晴明走到忠岑面前,向附身在忠岑身上的鬼魂問道:
「結果,他那首和歌與兼盛大人排在一起,成為最後一首的對抗?」
那聲音逐漸挨近。
離當時又過了一年,春天再度返回。
晴明和博雅提著盛酒的瓶子,漫步在夜風中,往皇宮方向前進。
「走。」
「要不要去看看?」
「來了……」晴明低聲道。
「是那首〈迷戀伊人矣〉嗎?」
「這就很難說了。」
一切都視而不見,只是一步又一步走過來。
「慢著,博雅,那人不是忠岑大人。」
壬生忠見遲緩地往前跨出左右雙腳,慢條斯理地走來。
「不。」
此情才萌發心頭……
但望人人都不如……
「晴明,今晚月色真美……」
「走了。」
今晚,沒有任何工匠留在清涼殿趕工。自從聽說忠見的幽靈會出現hetubook.com.com後,大家都在天黑前收工回去了。
「是啊。他堅持要自己作,堅持這回一定要自己作。所以我就對他說,那你自己試試看,自己作吧。無論是什麼樣的和歌,我一定在幕後舞弊讓你贏……」
「是兼盛篡改我的和歌提出來了。而且,唉,兼盛提出的和歌,竟然改得比我原本那首還要傑出……」
「其實你可以把我消除的……」
「是的,我在紙上寫了鬼魂的那首〈淺綠〉和歌,當作咒符,讓忠岑大人帶出去賞櫻,呼喚他來。所以鬼魂附身在忠岑大人身上,跟他一起來到這兒。」
「那還用講?當然喜歡。我喜歡他們。他們熱愛和歌,也理解和歌,只是缺乏創作和歌的才能,所以他們才會需要我。」
「正是。我向忠見保證說,我可以隨時隨地在幕後讓他贏。和歌競賽那晚,我也在場。事前我就向忠見說過了,我一定在場,一定會在現場,萬一,即便仰賴我的力量也想贏過對方的話,只要站起來大聲說『我一定要贏』我就會馬上讓他贏。我還在喔,我還在現場喔,忠見呀,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還在現場,才在朗誦者耳邊悄聲舞弊,讓他唸錯了和歌。難道你不認為朗誦者唸錯和歌很奇怪嗎?那https://m.hetubook.com•com時,你應該也知道我還在現場吧?」
「兼盛的〈私心藏密意〉贏了……」
「這樣的話,我就能理解了。」
「鬼魂?」
我只自如常日行……風聲傳萬里……
「忠見,忠見呀……」
「兼盛提出的和歌,是我的作品。」
最後一句,宛如微微發光的蜘蛛絲,在月光中細長伸展,然後驟然消失。
那男人扭曲著嘴,露出牙齒,正在放聲大哭。
忠岑抬起臉,雙眼在月光下閃閃發光,是淚水。
「說得也是。」晴明點頭。
「去哪裡?」
不久,清涼殿方向傳來響亮聲音。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晴明再度問。
「可是什麼?」
「會去哪裡呢?我也不知道。」晴明低聲自語。
「唔,嗯……」博雅勉勉強強點頭。
忠岑呼喚兒子,但忠見恍若週遭無人,瞥也不瞥忠岑一眼。
「那時,我的心簡直要支離破碎了。到底要讓哪一方贏?我下不定決心。迷惘了很久,只好拋出一切。換句話說,我臨陣脫逃了。我將勝負結果交給上天去決定了。結果……」
「吾身之愛戀,我只隱於言色後,私心藏密意,怎的眾人皆探問,為誰而若有所思。」
此時,呆呆站在忠見消失蹤影的清涼殿前的忠岑,突然發出細微和-圖-書聲音呼喚兒子:「忠見……」
「原來事情是這樣。」
「晴明啊,你說,忠見大人今晚又會出現嗎?」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信步而行。
晴明伸手探入忠岑懷中,抽出那張寫著和歌的紙。
「晴明大人,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剛剛到底怎麼回事了?」
「然後,那小子死了,死後變成那般模樣。我沒想到那小子竟是那麼倔強的男人,我沒看透他的性格。」
「拒絕了。他要我別在幕後多管閒事。他說,他要以自己的實力挑戰這場勝負……」
「應該會吧。」晴明恬靜地回道。
「正是。忠見第一次在和歌競賽中提出自己真正的創作,結果卻敗給對方了。」
「你很喜歡忠見父子吧?」
「待會兒再詳細說給您聽,總之一切都解決了。」
博雅輕聲地自言自語。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對忠見說抱歉?」晴明再度逼問。
黑暗籠罩四周。
「想想,那時的確發生過那樣的事。」博雅坐在窄廊,百感交集地喝著酒。
「走。」
聲音與忠岑方才的聲音不一樣。
博雅茫然自失地佇立原地,接著喃喃自語: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忠見呢?」
原來忠岑在哭泣。
「忠見……」
「晴明,那是忠見大人……」博雅也悄聲道。和*圖*書
「是連續兩代都附身在壬生忠岑大人,忠見大人父子那個鬼魂。現在正附身在忠岑大人身上。」
紫宸殿前——
忠見的雙眼,凝視著虛無。
「晴明,那鬼魂呢?」
「是啊,正是我……」
「話說回來,是忠見大人自己說要自己創作的?」
當聲音停止,忠見的影子也同時消失了。
「你能理解什麼?晴明,你說,你們陰陽師能理解什麼?陰陽師只能像現在這樣,隨意把我們捕捉來又放走而已。這能代表你們理解了什麼嗎?」
「博雅,怎樣?果然應該帶酒來吧?」
細微的聲音,絲線般往前伸展。
「怎麼回事?晴明,到底怎麼回事?這男人是誰?」
三人手中各自舉著酒杯,正在喝酒。
「我本來打算不管忠見贊成還是拒絕,都絕對讓他贏。可是……」
博雅停住腳步,仔細望著本以為是忠岑的那男人。
「什麼?那時你幹的好事?」博雅粗暴地嚷出來。
「不知怎麼回事,我突然很想見忠見大人。」
「忠見,忠見,原來你變成這個模樣了,忠見呀……」
一步……
忠岑滿面悲容地望著晴明,小聲喃喃自語:
「正是如此。」
「……」
「晴明,這是你設計的?」
不僅聲音。另有某種動靜隨著聲音一起朝紫宸殿這方向移動。
「總是會出m.hetubook.com.com現的。」晴明將酒杯送到紅脣邊。
「晴明,你打算讓我怎樣?把我消除了嗎?」
鬼魂凝視著遠方,過一會兒,哀戚地微微一笑,接著某種東西從忠岑體內脫落般,忠岑恢復了原來的表情。
「忠見拒絕了?」
「什麼?」
「忠見大人的事,沒辦法改變了。那種幽魂,我無法應付。聽任他去是最佳解決方式。皇上那邊,我來負責說服吧。」
那聲音很奇妙。
「鬼魂附在您身上了。」
「和歌競賽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迷戀伊人矣……
「我和他們父子一起作和歌時,真的很快樂。尤其是這回的和歌競賽最快樂。至今為止,宮中從未舉行這麼豪華的和歌競賽。所以我也興高采烈地和他們共同創作和歌。來吧,忠見,看下一首是要什麼樣的和歌……」
「……」
「不知道忠見大人會不會喝酒?」
鬼魂的聲音顫抖,左右搖晃著忠岑的脖子。
「忠見大人今晚會出現嗎?」博雅問。
月光中,出現了一道全身發出蒼白磷光的人影,自清涼殿往這邊走過來。
地面上鋪著蓆子,晴明、博雅與忠岑坐在其上。
「啊,忠見呀,對不起,是我害你成為那樣的鬼魂。是我害你變成和我同類的鬼魂。」
在一旁斟酒的是青蟲。
「晴明,原來這世上竟也有那種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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