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達原

晴明以同情的眼神,望著祐慶。
「因此,您就逃走了……」晴明問。
「我是昔日服侍平將門大人的女僕。將門大人謀反時,我和其他幾名平氏一族人逃往陸奧。本來躲在山中生活,但是,其他人一個接一個死去,最後只留下我一人。我單獨一個女人,為了活下去,只能留宿旅客,殺死他們,再奪去他們持有的物品以及衣服,後來,我竟然可恥地學會啖食人肉,啜飲人血……」
「妳是誰?」晴明問。
「這和救與不救的問題無關,我剛才說過了,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您心裡真正的想法,到底想怎麼做呢……」
祐慶在庭院抬起哀傷的臉龐,望向晴明。
「噢,噢噢噢噢噢……」
女人的頭顱簌簌落淚。
「喂,晴明,你到底打算說什麼?」博雅開口。
「我們只是望見秋季殘留下的夜露,一粒、兩粒https://m.hetubook.com•com地消失而已……」
不僅祐慶的雙手,連祐慶的身體,月光也能穿過,映照著地面的降霜。
「晴明大人,您在說什麼……」
「這聲音始終在我耳邊響著。令我在夜晚也不能入睡,我一味地邊念佛邊逃跑。但是,對方似乎一直在追趕我,我想,事到如今,只能向具有靈力的人求救,想到此,我腦中浮出晴明大人的大名。我想,晴明大人的話,或許可以設法幫我解決問題,所以抵達京城時,我便邊走邊爬地直接來到這……」
「是。」祐慶點頭。
「那以後,也不知您從我身邊逃出過幾次了。這回,我故意不抓您,讓您前來京城,正是為了讓您見晴明大人,讓您理解我們兩人的真正面目。您能夠抵達晴明大人宅邸,也是因為我在您背後操縱,您才能……」
同時,女人的頭顱也猶如溶化於月光中,不見了。
「與您在一起時,我一直想,啊,真喜愛,啊,真想吃。我每天都想著這件事,想到幾乎發狂。我想,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吃掉您,所以也勸過您盡快離開我家,可是,您真要走時,我又捨不得讓您走,卻又無法吃掉您,最後忍不住和您結為親密關係和圖書,每天受您寵愛……」
蜜蟲在晴明宅邸大門前,設法扶起即將倒下的佑慶,並扶他來到窄廊,此刻,佑慶正在向晴明與博雅講述迄今為止的來龍去脈。
「您在說什麼?」
晴明站起,邁著腳步挨近祐慶,彎下身。
「啊,是那樣嗎?是那樣嗎……」
「那麼,我現在可以帶走這位祐慶大人了嗎……」
「我總是,我總是,即便現在坐在這裡,我總是可以聽到那女人的聲音。」
唯有益發冰冷澄澈的月光,映照著兩人消失蹤影的庭院。
「嗯……」晴明點頭。
說話的女人頭顱的嘴脣,突然伸出獠牙。
「祐慶大人,我們走吧……」
「您真是遭遇到駭人的事了……」博雅擱下酒杯,低語道。
祐慶深深嘆了一口氣,繼而消失蹤影。
此處是窄廊。
——你為什麼要看我這種可恥的樣子?
「這東西,咬住您身上衣服的下襬。」晴明面向祐慶說。
晴明伸出雙手,在祐慶身上穿的衣服下襬處,不知裹住什麼東西,再做出捧起的動作,最後抬起身。
晴明以哀憐表情望向博雅。
「祐慶大人,您說過,從陸奧直至京城,始終有某種東西在追趕著您,那個東西,是不是正是您的心呢……」
「只要啜飲人血,我和_圖_書可以暫時返老還童,如果不啜飲,又會老去,於是只得再啜飲人血,如此重複時,不知不覺中,我就淪落為不吃人肉、不啜飲人血的話,就會飢渴萬分的妖鬼,這就是我。」
——你明明答應過絕對不看的。
祐慶雙手支在窄廊,看似好不容易才撐起上半身的重量。
「博雅啊,坦白說,不僅這位小姐,連祐慶大人也已經不是這個人世的人了……」
「是。」女人點頭。
「什麼怎麼做?」
身上穿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而且大概一直沒有剃髮,不但長出頭髮,也長出鬍鬚。
「不,您是例外,我第一眼看到您時,整個心便被您奪走,照料您一晚後,我更真心地愛上了您。可是,想吃人肉、喝人血的慾望並沒有消失,而且,愈是愛慕對方,我便愈發想啖食對方的肉,啜飲對方的血。」
「應該是那女子的骷髏吧。」
「喂,晴明啊。」博雅總算開口。
「這樣,我們可以回去了吧,回到那個地方……」女人的頭顱說。
蜜蟲扶著祐慶來此,祐慶才總算沒倒下,正坐在窄廊上。
「您是鬼魂。」晴明以悲痛不已的表情,向祐慶如此說。
祐慶跳到庭院,張開雙手,站在月光中。
「您看。」
「可或不可,這應該由你們決定吧。」m.hetubook.com.com
「晴、晴明,那是……」博雅問。
「妳說什麼?」
「你、你說什麼?!」博雅叫出聲。
他將骷髏擱在地面,伸出右手指尖,輕輕貼在骷髏的白色額頭上,小聲念起咒文。
女人的頭顱和祐慶的身姿都不見了,方才起,便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讓人聯想到兩人的痕跡。
「倘若有可能,我很希望您不知道我的本性,就那樣離開,可是,您終於看到我那可恥的樣子……」
——你竟敢偷看。
「嗯,全都明白。」
「晴明大人,您、您說什麼……」祐慶站起身。
晴明伸長雙手,他雙手捧著一個骷髏。
「啊……」
「那是……」
受笛聲吸引,祐慶來到晴明宅邸大門,在大門前倒下。
那骷髏的頭蓋骨仍殘留著一層看似乾癟的頭皮,頭皮上還伸出幾根頭髮。
過一會兒——
「正是這個骷髏所致。」晴明邊說,邊赤腳走下窄廊,來到降霜的庭院。
「嗯。」晴明點頭。
「噢……」聽女子如此說,祐慶抱住頭。
「哎,我是說,您是不是也很戀慕這位小姐?您愈想逃,您的心,是不是愈牽掛著這位小姐呢……」
「晴明大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您不打算救我嗎……」
「我好不容易才逃過女人的追趕,之後只是一味地逃,和圖書從陸奧拚命來到京城,可是…」祐慶氣息奄奄地說。
終於……
「那、那,我是……」
「什麼都沒發生……」晴明說。
「怎麼可能……」祐慶說。
面容憔悴,身體消瘦,看上去像半個死人。
「大人您應該已經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吧。」
祐慶整個身體開始變得淡薄,透過他的身體,可以望見另一邊的風景。
「這麼說來,直至抵達京城之前,我一路上總覺得聽到女人的聲音,原來是……」
女人的頭顱也在月光中逐漸變得透明。
「剛才,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啊,哎呀,這……」
「是這樣嗎?」
「祐慶大人,您在十年前那個夜晚,逃出我家時,早被我殺掉了,現在的您和我,都已經成為骷髏,並排在那個芒草野原上,曝露在月光下……」女人的頭顱說。
結果,那骷髏長出肉,長出眼睛,也長出鼻子和嘴巴,形成一個美麗女子的頭顱。
「那、那麼,妳,也打算將我……」祐慶說。
「您是晴明大人嗎……」女子說。
「噢,噢……」祐慶大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我明白。我十分明白您的處境。只是,您自己還未理解自身的處境…」晴明和善地說。
「我是……」
恰好在此時,祐慶聽到博雅的笛聲。
「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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