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群魔震恐劍神初現 雙小詭毒壯士不回

石軒中抱劍行禮道:「師伯不須多慮,小侄自有掃蕩魔氛之策!」
最慘的是秦崑山,吃西門漸以天生神力,一鏨劈到。這時勢難如與敵人過手時一樣,以雙筆招數變化,反攻敵人,使對方收住這一招。因此只有一個辦法,便是奮力以雙筆硬架。是以巨響聲中,他雙筆哪擋得住白磷鏨一劈,登時脫手墜在塵埃。
尹右劍勢已盡,尚差兩寸才能刺著敵人咽喉。這廝的是心狠手辣,手腕並不下沉,左手仍然原式不動,右手卻翹筆斜指敵人胸膛。但不立刻遞出。
歷史上的漢代伏波將軍馬援,垂暮時猶不甘老死家中,豪壯地說道:「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耶?」他的意思是說,好男兒要死於事業的光榮中,不應老死在家中。南宋的名將宗澤,瀕危時猶三呼「渡河殺賊而死!」崔敏固然比不上他們這麼悲壯豪雄,可以千古不朽地傳諸史冊。然而,這樣已足夠教人感動!
火狐崔偉聽了此言,心中便明白侄孫已無生望,喟嘆一聲,道:「你不可這樣說,他是為了救我這老頭子,故此被暗器擊中,咳!老朽風燭殘年,已是無用餘生,卻要他這條寶貴的性命來換取,真不划算!現在他怎樣了?」
只見那位一代大俠石軒中一直飛到四丈之高,然後煞住上升之勢,猛可一拗腰,頭下腳上,疾瀉急衝而下,劍光暴漲,有如飛瀑倒懸,其勢勁疾無倫。
現在尹右的左劍右筆,不但功力深湛,兼且身法和招數都詭奇得無可測度。崔智各方面都差了一籌,是以險象環生。這剎那之間,在枯井避難以至如今的一幕,歷歷掠過心頭,同時一絲悔意,也相伴而生。他不知那蒙面人是誰,聽他沙啞的口音,也決不似座中的魔頭們。但此時已無餘暇讓他追究。
崔智身形一現,立刻抬手出刀,嗆啷啷金背砍山刀閃起一片寒光。
「有什麼奇怪的?誰能知道你和父親如何約定法?你可以提早一些,也可以遲一些。」
厲魄西門漸悄悄道:「等會兒敝座前動手,各位替我押住陣腳……尹左尹右你們兄弟負責那崔家三人,只聽我號令一發,便動手宰他全家。」
只聽井上之人冷冷一哼,他這時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麼事,不由得面紅耳赤。須知崔智本非愚鈍之人,當他望見井上人的眸子時,已直覺地知道此人功力既是如此深湛,多半是崔偉、崔敏他們所畏懼的大魔頭們之一。每個人在下意識中,總想自己安全,同時更不願意自己的計謀被破,故此他會無緣無故便縱退避開。這刻醒悟起此舉未免太過示怯,便羞愧起來,重又躍將出來。
房門呀地開了,史思溫解開包袱,卻聽不到有人進來,便大聲道:「有什麼事?」
尹右雙手齊動,動作快速絕倫,眨眼已取出兩樣兵器。只見他右手是支判官筆,左手卻是把短劍,不過半尺來長,銀光燦然,顯得十分鋒利。
尹右手肘輕輕一撞兄長,低聲道:「咱們快走……」尹左微感驚愕,尹右已斜斜躍開,只好也跟著縱去。
他眨眨眼睛,想道:「此人眼光如此明亮,足見內功深湛無比,連我爹也遠不及他,此人到底是誰?他一定已看清楚我的面貌……」
崔智砍山刀虛劈一下,斜跨兩步。猛見銀光如練,追襲胸脅之間。他大喝一聲,健腕一翻,大刀化為「橫掃千軍」之勢。但聽刀風叫嘯,剛猛無儔。
石軒中過那邊一瞧,崔敏面色灰白異常,但還強自運氣,壓住傷勢。崔智面色也煞煞白,金背砍山刀已掉在地上,原來他貼近老火狐崔偉,是以一刀橫封,恰好擋住兩件暗器,哪知這兩件暗器力量絕大,擊在刀上時,發出震耳兩聲大響,登時把他震得虎口欲裂,手指一鬆,刀墜地上。
尹右臉色鐵青,心中怒極,暗自蓄勢運勁,準備一出手就得教對方吃點苦頭。只見他左手一晃,銀劍直劃中盤。這一招快極,尤其步法古怪,晃眼搶到對方右邊。
玄陰教三人忙忙乘這空隙撤退,只因稍遲須臾,石軒中以那蓋世輕功,便可以回來把他們重又攔住。
眼見玄陰教三個大魔頭形勢更加不妙,火狐崔偉宏聲喝道:「賢侄加點勁,把這三個魔崽子弄倒!」
火判官秦崑山一聽不妙,如果西門漸被激而硬要單打獨鬥,只怕不能生出崔氏花園。當下朗聲道:「尹家哥兒們回來,且替我等三人壓住陣腳。」
厲魄西門漸手中橫持一柄白磷鏨,此鏨重達五十斤,乃外門重兵刃中最罕見的一種,威力極大。這柄白磷鏨多年來,都未發過利市。只因厲魄西門漸乃是那號稱天下第一高手的鬼母冷婀座下高弟,一鳳三鬼之首,一身功夫,盡得鬼母嫡傳,光是用雙手,天下便少逢能與對抗之人。何況他常年隨侍鬼母,輕易也沒出手的機會。
石軒中豪情飛揚,大聲道:「我早就要你們三人同上,好打得痛快些。」
大家到了後園,石軒中乃是個光明磊落的大劍客,道:「你們如需商量什麼話,儘管商量!」
尹家兄弟嗷然應了,那秦鄧兩人心中有數,明知對上這個本教第一個大對頭,非用群毆手段不可。西門漸的意思,分明是說一旦他不敵的話,他們這兩個押陣的便須上前,同時西門漸必會發出號令,命碧雞山雙小立刻動手把崔家宰掉,好教石軒中分心旁顧,既不能救,又復劍勢鬆懈!
他抬頭一瞥,只見那人已用一條汗巾蒙臉,只露出那雙炯炯如寒星的眼睛。這時他也不去深思那人何以蒙臉之故,搖頭道:「不是,我在想此時要不要上去,因為時候未到,若是上去之後被我爹發現,只怕還是不能如願。」
他一想到家中將有大難,自己練了十多年武功,但在這等最艱險的時候,卻不能施展所學來化解尊長嚴親的災難。這是他最感到痛心遺憾之事……
要知石軒中以絕世資質,自幼便修煉玄門正宗內功,是以道心空靈堅定,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慨!近數年來在嶺南苦修,內功更有精進,故此他早先僅僅神色變了一下,便自恢復平常形狀。這不是他心腸冷硬,只不過內功湛深,靈台空明,不容易露出驚喜的情緒在面上而已!其實他這時已萬分憤怒,暗中在盤算怎樣進行把那尹家兄弟,出手傷人的一個擒來處死!
「我只好相信你了。」崔智道:「明晚天黑之後,才請你把這條繩子垂下井來,可使得麼?」
石軒中道:「西門香主過獎了,請賜招吧!」
石軒中肅然道:「師伯苦心,小侄既敬且佩,異日崔智重入江湖,務必通知小侄,以便一同找那尹家兄弟,小侄親眼目睹血仇得報,方始甘心。但苗峒之行,恕小侄不能恭送。在目前情勢,小侄必須直搗碧雞山,使玄陰教魔頭盡集山上,則師伯此行,必無失閃,小侄碧雞山之事清結之後,方始返崆峒重整門戶。但小侄自知外孽太多,誠恐牽累師門清譽,數年前已物色了一個弟子,準備清理門戶之後,便由他主持上清宮事務,當日收此徒之時,便曾明言以告,他已向天立誓,屆時出家人道,永不再履塵世!這徒弟便是日前來此的史思溫,不知他可曾來過?如今又在何處?」
原來崔智在枯井底憋了一晝夜,雖說是食物充裕,食水也足夠,但他半點兒也難下嚥。同時也睡不著,乾瞪著眼睛望著井頂的天空。沉默多時,便開始唉聲嘆氣起來。
西門漸頷首道:「你猜得不錯,留在石上的名字和圖書正是石軒中三字。不過你既表示不知此事,相信也不會假。可是有一宗……」
尹右大喝一聲,右手揚處,三點黃光疾射而去。分襲崔家三人。這時相距甚遠,但一則他是暗器出手之後,才大喝一聲,二則暗器體積甚大,差不多和拳頭那麼大,是以去勢特勁!
那人尋視一下,眨眼間便拋下一根粗繩來,原來乃是崔敏故意留下,好讓崔智大聲呼救時,別人不須麻煩去找繩梯之類的東西。
崔智大為懼恐,垂淚道:「爹爹,孩兒必定恪遵庭訓,但你老不必說這些不祥的話啊。」
厲魄西門漸當敵人沖霄而起之際,便為之一凜,明白敵人盛譽不虛,這種蓋世功力,錯非鬼母出馬,天下無人能敵。當下力聚雙臂,準備使出拚命的招數,口中跟著發出一聲號令。
火狐崔偉不肯放過目睹這場劇鬥的機會,接口道:「後面花園極大,足夠地方盤旋。」
崔智勉強封架了七八招,便自危險無比,生死不過是在呼吸之間。驀然斜掠避開敵人招數時,一眼瞥見父親和祖叔公那種憂惶的神色,不由得泛湧起一陣悔意。只因他這一現身,不但於事無補,反而害得兩位長輩憂心如焚!他明白這兩位長輩將會死不瞑目,因此他這次輕舉妄動,的確是太過愚蠢孟浪!
厲魄西門漸絕藝續施,第十二式「古佛半座」,身形由極動而極靜,鏨勢也立時緩慢。然而風聲嘯捲,使得局外之人,也為之神搖魄蕩,目眩心駭。
這時他已小心戒備,但頭也不回,裝出十分大意的樣子,隨口問道:「什麼重要的事情?」答著話,慢慢轉身,眼光到處,只見一個童子,身量只到他下頷那麼高,面容清秀異常,但那股神情,卻像個七八十歲老的人似的!
他那對神采飛揚的眼睛,顧盼之間,自然而然有一種懾人的威風。同時語氣豪雄,不可一世。崔家三人,都為之目移神奪,暗中崇佩得五體投地,他們乃是石軒中這邊的人,這樣尚有可說。但尹家兄弟卻也為他的俠名英風所鎮,不但噤口無聲,而且心中泛起一種特別的味道,說不出是崇敬抑是畏懼。
那童子仰天而笑,從袖中摸出一把摺扇,道:「你如認不得我,那就等到跪求饒命之時,我才告訴你……」
那位美公子依然赤手空拳,面上毫不變色。口中朗朗向火狐崔偉招呼道:「師伯請恕弟子石軒中一步來遲,以至嚴駕受驚。」
尹家兄弟訕訕退下,剛才他們為對方神威所懾,竟然不敢動彈,覺得丟臉之極,恨不得立刻離開此地。
想當年,他縱橫湖海,什麼魔窟虎穴,都視如等閒,如今被迫隱居林泉之下,連僅有的侄孫慘死,也自無能為力,是以心中悲憤無比。石軒中的豪壯悲歌,使這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家,渾身血液沸騰,遙望窗外蒼昊長天,不由得俠情豪氣,完全激發!
這個枯井深達四丈,下寬上窄,除非他能夠躍起三丈餘高,抓住井壁,再以雙手撐著出來,此外再無別法。但以他的武功,焉能跳躍得這麼高?
石軒中嘿一聲,劍光如練,一沖一蕩,把鄧牧緬刀撩個正著。鄧牧失聲一叫,緬刀脫手飛上半空。
且說這時的史思溫和上官蘭,果然出了大岔子。
火狐崔偉強自壓抑住一腔悲痛,朗聲道:「你別胡說,只要你有一口氣,爺爺也要設法救你!」
那邊崔智忽然腳下一滑,身形微滯,尹右喝一聲「撒手」,右手判官筆電急敲在金背砍山刀上。「噹」的一聲巨響,那柄大刀破空飛起,無巧不巧,插在屋頂樑上。奪的一聲,深深插入大半尺之多。可見那尹右的確內力驚人,造詣不凡!
石軒中喝道:「此處不是打鬥之地,你們敢隨石某到寬敞的地方,好好鬥上一場麼?」說話之時,雙臂俱是手掌平伸,迭連遞出招式,宛如兩把利劍,抵住兩人的判官筆和緬刀。
石軒中微微一哂,道:「就依你之言,我石軒中決不以輕功身法來閃避就是。」
石軒中在利鏨當頭之際,突然清嘯一聲,身劍合一,直射上空中。劍光猛然一響,把當頭劈下的白磷鏨沖得悠悠盪開。
石軒中僅僅出了一招,就教在場之人,全都神色變動。崔家三人當然是欽佩喜悅,在玄陰教方面,卻都心頭大震。
崔偉又道:「史思溫那孩子怪可疼的,想不到已立誓出家。」
西門漸和秦崑山戰至此刻,都同樣浮起有力難使的感覺。他們都知道是對方改為攻勢之故,但不由得他們不吃驚,尤其是鄧牧這次揮刀加入,這種有力難施的情形,更加顯著。
石軒中劍眉微皺,忖道:「我正想也把這一群魔崽子誘到別處,以免連累本宅。但崔師伯的話既出了口,我可不能駁他面子!」
「你還要待多久?」那人問:「我可以和你約定,屆時再來助你出井!」
這時石軒中一現身,他便不敢不將白磷鏨撤出來。火判官秦崑山用的是一對判官筆,雪山鵰鄧牧則是一柄軟硬自如,能斬金削鐵的緬刀。以這三位魔頭的名望,除非是石軒中出現,決不會同時搬出兵器這麼緊張!
「住口,你在此刻還要違我之命?」
西門漸老羞成怒,破口罵道:「小子你過來,本座今日要和你決一死戰!」須知西門漸本非無賴之徒,但他對石軒中的仇恨,又非尋常的血恨,故此一碰上這個情仇,便忍不住心中的憤恨悲痛,雖然不擇手段,也在所不惜。
崔智一看不對,急淚直湧出來,叫聲「爹爹」,便已跪倒在床邊,不會言語。
厲魄西門漸長嘯一聲,白磷鏨倏然高舉,向石軒中當頭劈下。
那人又啞聲說句「好雄壯」,便沉默了一會,才道:「好罷,我現在去弄根繩索給你。」
大家一齊罷手,崔家三人領前,然後是石軒中,最後面才是玄陰教五人。
在這人靜夜寂時際,幽恨的嘆息聲,傳出老遠。眨眼間不遠處的一座破房子裏,飛出一條人影。就在最後一聲嘆聲裊裊消散在黑夜中之際,這條人影已到了井邊!
石軒中這時已飛身過去那邊察看情形,他的身法果然驚人無比,一掠五六丈之遠,直是世間罕睹。
那尹左俊眼一瞪,峻聲道:「崔敏你別妄想以二敵一。」須知崔敏總算是副總鏢頭的地位,又是名家之後,那玄陰教中人實在不敢太過低估於他。
石軒中一見對方竟用這等卑鄙手段,登時怒不可遏,身形一動,斜飛開去,恰恰落在尹氏兄弟側面。他瞋目大喝道:「鼠輩你敢妄動!」
「噫,你不知道?」崔智驚訝起來。要知若果此人乃是玄陰教中高手,豈有不知三日之約的事?
石軒中長劍一揮,灑出數十點劍尖,從鏨影下反攻敵人。直到鏨鋒離頭頂不及兩寸,這才塌身旋開一旁。這一下身法乃是內家中移形換位的功夫,迅速無倫。
崔智已知石軒中要找床鋪給父親休息,便趕緊當前帶路。屋中靜寂無人,來到一個上房裏,石軒中把崔敏放在床上,然後掏出丹藥,塞在崔敏口中。
果然那人啞聲道:「看你面目英俊,年紀尚輕,何故落在此井中?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你不作下井投石的勾當,小爺也敬你是個好漢行徑。若能教我用大刀相拚,敗了是自家學藝不精,死無怨言!」
崔偉皺眉道:「不會是他所幹的吧?如果是的話,他應該告訴我一聲啊!」
翌日他用心練了一天武功,傍晚之際,便小睡一會。哪知一覺醒來,已經是黎明時分,不由www.hetubook.com.com得大驚,舉目一看,井口垂下來一根粗繩,可不正是父親帶來的那根繩索,於是忙忙攀繩而出,直奔回家。
鄧牧暗自大駭,忖道:「剛才他那一劍,本可撩在我胸前,但他卻改撩兵刃,饒我一命,卻是何故?」但時勢不容他再想,緬刀一揮,加入戰團。
哪知尹右正要迫他如此出招,身形一矮,忽地斜鑽開去。但身軀尚未伸直,又斜旋回來。這時左手銀光急取敵人下盤,右手判官筆卻挾著迅雷之勢,驀然一敲。
石軒中知道玄陰教擅於飛鴿傳訊,快速異常,同時玄陰教中能人甚多,若不明幹,暗箭更是難防。史思溫第一次踏入江湖,他為人雖是聰慧無比,但江湖伎倆,的確屢屢出人意料之外。登時心中憂慮起來。崔偉便催他速速上路,免得史思溫遭人暗算!
西門漸頗為不悅,敢情這兩人俱是本教香主地位的高手,但一旦面對強敵,居然贊不住口,直是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那三件暗器現在都落在地上,敢情是三個金環,看起來足足可以套在腕上,怪不得如此沉重有勁。
石軒中面色一沉,叱道:「都上來吧,還囉嗦什麼?」
崔智心想對了,此人果是玄陰教中高手,立刻傲然答道:「小爺是嚴命難違,你以為我害怕麼?哼……」
那崔敏心力鬆懈之後,吐出一口黑血,陡然頭腦暈眩,失去知覺。原來剛才他雖是躲開胸前大穴,是以沒有立刻斃命,但那金環力道奇大,擊在左胸之上,已震傷了心臟,心脈將斷。
他的面色已變得青白,大概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吃虧,同時這個虧吃得太慘,因為光憑人家這一手,他再練三十年也未必辦得到,這樣豈不是連報仇也沒有希望?故此稱之為慘虧。
厲魄西門漸眼中冒火,他一旦面對這個情仇,真是恨不得一口把他生吞入肚。口中冷冷道:「石軒中你來得正好,爺們找的是你,崔家不過是陪葬罷了!」
就在笑聲起時,火狐崔偉眼見孫子大難臨頭,也自抖丹田大喝一聲道:「看暗器!」
床上的崔敏忽然呻|吟一聲,然後張開眼睛,崔偉和崔智都為之大喜,齊齊叫出聲來,只有石軒中,面色絲毫不變!
崔智大聲道:「井邊不是有根繩子麼?」
晃眼已換了十招,西門漸暗自凜懼。只因他這一路「玄陰十三鏨」,雖然只有十三招,但變化無窮,通常極少要一招一式地施展下去。無奈遇上這個平生最強的敵人,竟然容不得他變招換式,只能一路施展下去。
崔敏道:「江湖上年年月月,仇殺不休,在下之仇,本可以算數!可是……」他轉眼望一下崔智,又道:「可是智兒一生最是孝順,因此他勢必不肯干休。石師叔劍術當世無二,前些時候,我在鏢局中還和一些人談起你,據說大家都希望你一舉擊敗鬼母,為武林伸張正氣,那時候,武林中人將推舉你為『劍神』。以師叔這一身本事,如到碧雞山,盼望能夠在挫敗鬼母之餘,趁便把那惡名遠播的尹家兄弟中,殺我的一個擊斃,此舉除了替在下報仇之外,還可保全智兒一命,智兒,快過來向石師叔磕頭!」
這一干人腳未沾地,尹右便因發力後感出對方的手堅硬無匹,趕快撤力欲退。哪知就在他力道消長的些微空隙。那位儒雅風流、倜儻俊美的公子哈哈一笑,輕輕一揮手,尹右便如斷線風箏似的,直飛上半空!
那人聽得十分真切,佇立井邊,毫不作聲。
西門漸厲嘯一聲,揚鏨劈去。雪山鵰鄧牧以輕功擅長,縱身一躍,飛上半空,然後由上盤攻下,捲起一道白森森的光華。
崔敏真氣一懈,立刻哇一聲,吐出一口黑血。
石軒中戳指向西門漸叱道:「石某以為你身為武林知名之士,又是玄陰教的刑堂香主,今日如此不守武林規矩,不知在教中如何能服得眾人?」
石軒中從容化解,劍眉微豎,原來他已發覺氣流有異,宛如昔年和鬼母大戰時,那種捲人欲起的風力。
崔偉又道:「往昔我曾起誓,不將火器絕技傳授與任何人,因此你父親和你都沒有學過。但剛才我細思好久,忽然想到這世上邪惡之輩正多,何止區區尹氏兄弟!不過,這世上像軒中這等身手的人,更是鳳毛麟角,百年罕見。因此,我想這一項絕技,如用來伸張正義,為世間抱不平,卻甚是用得著。現在智兒你聽著,等你父親喪事做完,你便開始學我這一身火器的絕技。大約一個月,便可全部學會,只缺手法上的功力火候。是以一個月後,我們便舉家到苗峒找你祖嬸陰無垢,由她傳你峨媚正宗內家心法,苦練三年,然後重入江湖,清雪父仇,並且行俠仗義,修積善功!」
石軒中明知他乃是迴光返照,不消片刻,便將氣絕而死!因此一方面注意火狐崔偉這個老人家不要悲傷過度而發生意外,一方面暗自盤算日後報仇之事!只聽崔敏又道:「智兒你日後要孝順老爺爺,自己必須力圖向上,不要淪入邪途!」
石軒中微微一笑,掣出長劍,輕輕一抖,劍光亂顫,發出「嗡」的一聲。
猛聽井底傳出慘厲低語聲道:「咳,我還是一頭撞死乾淨……」
崔智閉口不答,下意識地腳尖一用力,縱退丈許,於是上面的人便看不見他。
石軒中道:「小侄本來昨晚已到,但時已將夜,便不想驚動你們,無意中走進一座極大的荒園中,忽然聽到異聲,在一口枯井中傳出來,我過去一看,如此這般,後來我點了他睡穴,使他睡到今晨才醒來。但昨天的一整天,我正忙於探聽玄陰教的動靜,得到好些奇怪消息,故此便沒有到這兒來。」
「你這是哪裏來話?我石軒中此去北方,定必替你報仇雪恨!」
崔智抗聲道:「爹爹,這是不共戴天之仇……」
崔家三人忍不住同聲喝采。那以輕功著稱的雪山鵰鄧牧此時見了人家的身法,不禁面目失色。敢情和人家一比,差得太遠了!
火判官秦崑山和西門漸相處長久,因此已知這位玄陰教主嫡傳高弟已使出壓箱底的絕藝,竟是施展最具威力的「玄陰十三鏨」。這一路鏨法有巧奪造化之妙,施展了一趟之後,能夠激得氣流渦轉,變化出種阻力,對方兵器一旦投入這些空氣渦流,便會因之失去準頭,處處受制。甚至功力稍弱一點的,連兵器也把持不住。
那童子冷笑一聲,眼中露出輕視的神色,問道:「你可是石軒中的徒弟史思溫?」
史思溫道:「你究竟是誰?有什麼事?」
原來當他們出門外,第三日已到了南昌府,預計再走兩日,便可以趕到天柱峰。這還是牲口極好,是以行程甚快。
尹左見胞弟無恙,籲口大氣,回眸而顧時,只見厲魄西門漸和火判官秦崑山雪山鵰鄧牧三人都已拔出兵器,形勢之嚴重,此生僅見。他們本來疾向前撲,但因尹右飛起半空,這三人都齊齊一沉氣,身形墜地,釘住不動。竟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地直撲過去出手攻擊!
崔智因為手中提著金背砍山刀,是以護己護人,兩無破綻,崔敏卻因先顧崔偉,特他發覺崔智大刀已足夠防護時,自己已閃避不及,努力一側身,那道黃光打在左胸上,負痛大大哼一聲,身形搖搖欲倒。
尹左手足關心,收筆咬劍,疾然飛身撲上,只見尹右一直斜斜飛起,直撞到近屋頂處的牆壁上,「砰訇」一聲,掉將下來。尹左飛身趕到,一把托住他,尹右此時才能發力,借兄https://m.hetubook.com•com長一托之勢,化為風飄落絮之式,落下地上。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廳門外有人朗聲一笑。這笑聲宛如巨鐘忽鳴,響徹四山。又清朗又圓潤,唯有「金聲玉振」四字差可形容!
史思溫怒道:「無知童子,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其實史思溫真沒有那麼傻,憑人家剛才那一手輕功,他已估出這個童子不是等閒之輩。是以應對怒問中,故意教對方誤以為自己至今尚未看不出底細,因而對自己輕忽大意!
此言一出,廳中諸人,除了石軒中之外,其餘的都大感意外,只因西門漸話中之意,不啻是承認石軒中贏得他們每一個人,但三人齊上,則仍可與石軒中一拚。以厲魄西門漸的地位名望,尚且說出這種示弱的話來,如何能不教人覺得意外?
史思溫心中一震,忖道:「我的感覺靈敏異常,斷無讓人家來到身後尚且不覺之理!那口音又如此童稚,究竟是什麼人呢?」
尹右微向前一傾身,生像直搶入去。崔智為之大駭,疾忙一個鷂子翻身,有如陀螺般斜旋開去。
崔敏慘笑一聲,道:「你們既要趕盡殺絕,還提什麼規矩?」
石軒中此時已恢復平常神色,道:「現在恐怕不成了,侄兒以本門護心丹放在他嘴裏,卻也不能轉化為唾液,流入咽喉,這是心脈已斷的徵象!若果他早先不曾運氣迫住傷勢,早一點吐出瘀血,也許還來得及……」說著,兩人都到床前察看,火狐崔偉驀覺萬念全消,心酸腸斷,登時老淚縱橫,扶住石軒中的肩頭,站也站不定。
崔智一想也是道理,人家縱知三日之約,卻也不知他想在什麼時候出井啊。
石軒中微嘆一聲,回頭見火狐崔偉進來,便道:「師伯,都是小侄該死,致有此失。」
猛覺和風一拂,自家五指落處,抓住一樣柔軟如棉的東西。眼光一掃,只見自家手指如鉤,所抓的正是一隻人手。
尹右也不讓他真個喘息,趁他羞憤交集,因而心浮氣躁之際,使個身法,已攻將上來。口中還招呼道:「大俠這次可得小心了,別壞了一世英名。」
雪山鵰鄧牧立刻接口道:「石軒中你口出大言,固然你的功力的確高強,可是……」
火狐崔偉捋著白鬚,等他說下去。石軒中便又道:「第一件就是剛才那幾個魔頭也提過的,在關洛那邊發現了冒我名之人,把冷面魔僧車丕殺死。第二件便是方家莊大火之後,衡山名手飛猿羅章據說碰上了我,我使的不是劍,而是一支青玉簫,飛猿羅章動手不久,便敗下陣來。由這一點,江湖人都以為真是我出現,否則誰能輕易贏得羅章?而其實呢,兩樁事都一樣駭人聽聞,卻都不是我所為!師伯你說這些消息是不是太奇怪了?」
火狐崔偉道:「看來這兩撥冒名的人,都和你有點不對!大概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會出世,是以故意做下這事,迫你出頭尋他們!你的劍術功力誠然高深莫測,但你日後卻不可以自恃!現在只有老朽可以說說你了,記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話,謹慎行事,才可以保威名之不墜。老朽也與有榮焉!」
這一闋歌詞名為《鴻鵠歌》,乃漢高帝所作。鴻鵠即是黃鵠,健羽善飛,一舉衝天。詞中之意,一方面是隱喻崔敏英靈西歸,有如鴻鵠羽翼長成,一舉千里,永遠也不會受到矰繳的傷害。另一方面,卻又暗暗抒發自己的壯志,把自己比作永不受網羅所能傷的鴻鵠,這次重入江湖,定要震驚宇內,不止為崔敏報仇而已!
就在此時,耳際聽到厲魄西門漸、火判官秦崑山、雪山鵰鄧牧等人喝叱之聲。他不暇尋思,內力湧出,五指登時增加了三倍力量,兼且手指其硬如鋼,硬抓下去。被他抓住那隻人手本來其軟如綿,此時隨著他力量增加,倏然堅硬異常,以尹右那隻抓石成粉的鐵手,這時也感到不妙。
厲魄西門漸邁步出來,左手戟指道:「石軒中,本座只問你一句,便是你何以手底這麼毒辣?把我教中派駐此地的兩個頭兒殺死,這算是他們學藝不精,怪不得你留手不住。但方家莊一把大火,燒死了無數婦孺,難道這是你所應為?」
這兩般兵器一亮出來,火狐崔偉和崔敏兩人心中登時打突,亂跳不止。只因這兩種兵器招數力道都大不相同,如無過人絕藝,豈能使用?光是從兵器上判斷,崔智可就要輸了一籌。何況崔智平生未曾與強敵動過手,臨陣經驗已經不足。一旦對上這種古怪兵器,又無法憑本身機智閱歷拆解,豈不是愈發失利?
尹右在增加力量之時,目光四射,已瞧見那個伸出手來被他抓住的人,乃是個唇紅齒白,面如冠玉的儒雅公子,年紀只在二十過外一點,那奪目神采,使他心頭大震。就在他看見人家之時,一股強風勁沖而至,雖沒把他刮動,卻好崔智抽腰前躥,借這風力一沖,立刻躥將開去。尹右明白這股風力,乃是這人身形動時所帶起的,但因那人太快,故此人到了之後,風力這才刮到。
史思溫見了那摺扇,心中微凜,忖道:「原來這個其貌不揚的孩子,敢情便是玄陰教內三堂香主中的,陰陽童子龔勝!但我且不要說破……」於是怒聲斥道:「你敢情是個瘋子,快走!」
在悲壯高亢的歌聲中,崔敏已吐出最後一口氣,悄悄地死去!如今,人世上的苦樂恩怨,再也不能令他有所感覺激動……
這些事原是同時發生,那邊廂三個大魔頭和尹左都一齊躍過來。
但聽鄧牧不慌不忙地繼續道:「可是石軒中你不過憑著千年人參的靈效,是以輕功特強。你如敢光憑劍法來鬥,又贏得我們。那麼我鄧牧算是第一個心服口服!」
厲魄西門漸獰笑一聲,道:「好大的口氣,但你一會兒別後悔!」
「好雄壯的話,那麼我把你弄出來如何?」
火判官秦崑山大叫道:「氣死我也,石軒中接我一招!」人隨聲至,雙筆一展,使個「分花拂柳」的招式,直取石軒中下盤四處穴道。
原來昔年他因父親被峨嵋派棄徒陰棠擒到苗峒,其後陰棠因愛他父親,曾派手下淫邪成性的女徒榴花到崔氏家中看看,回來好告知他父親!誰知榴花見他年才十八九,長得英俊,便逼死其母,帶他返苗峒。此後崔敏恣縱淫慾,除了陰棠榴花日夕尋歡取樂之外,更恣欲玩弄了不少清白女兒!(事見《關洛風雲錄》)近十數年來,他雖深自懺悔,但惡孽難消,終於得到這個下場。
火狐崔偉和崔敏這時焦急萬狀,崔敏低哼一聲,霍然離座。對面的尹左立刻跟著踏前一步,拔出兵器,正好和他孿生弟弟一般,也是左手短劍,右手判官筆。
只見他使出玄陰教主鬼母冷婀一脈嫡傳的武功,一招一式,真是譎奇怪異得無法忖測。同時功力火候之深,已是一代名手的境界。
史思溫一聽大奇,怎的在這江西南昌,反而有人認識他的姓名來歷?假如到了蒙古,豈不是連家譜也有人替他背出來?這真是大大的怪事!因此他不免露出十分詫愕之色,反問道:「你是什麼人?何以得知我的姓名來歷?」
西門漸聽了,轉嗔為喜,暗想道:「那廝只要好大喜功,一口答應,今日就能取他性命……」
崔智定神一瞧,人家可不是好好站在原地,登時為之羞愧難當,面紅耳赤!
他又住口不立刻說下去,石軒中朗笑一聲,道:「你們玄陰教橫行得夠了,那人既然冒我石某之名,這筆賬我自會去找他清算。但你們玄陰教無和*圖*書庸費心,就當是我石某所為,都衝著我來好了。」
「有重要的事……」身後一個帶著童稚的聲音響起來。從那語聲推斷,該人離他身後不及三尺。
第十一招是「長虹吐焰」,但見西門漸那麼龐大的身軀,此刻卻輕靈軟滑得如毒蛇,繞著石軒中疾走一圈。光是繞敵而走這一圈中,已不知攻出多少鏨。
厲魄西門漸喝聲「好」,白磷鏨一舉,當頭劈下。這柄白磷鏨重達五十斤,通體白色。此時但見一道白光,宛如天柱崩坍,直壓下去。鏨風之沉重勁厲,旁觀之人,俱為之矍然動容。
石軒中彈劍而嘯,又復行吭悲歌道:「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矰繳,將安所施……」歌聲有如金石般鏗鏘,烈帛穿雲,遠傳數里之外!
崔智大吃一驚,仰頭而望。只見井欄石上露出一個頭顱,雖是黑夜中,又是背著天上星光。面目一點也看不見,但雙眸炯炯有光,不啻天上寒星。
那人啞聲問道:「你沒力氣麼?」
崔智可是初生之犢,不知天高地厚,狂笑一聲,道:「魔崽子動手吧!」
「噹」的一聲,刀筆相觸。崔智本以膂力沉雄見長,這時雖覺敵人筆上力量奇大,但自問還有把握硬擋回去。然而形勢卻不容他接續出力,只因敵人左手的銀色短劍,已歹毒無比地戳向膝蓋。他不能左右閃避,只好往後一墊步,但躲開了下面短劍,手中力量便自不繼。「呼」的一聲,金背砍山刀悠悠盪開,登時門戶大敞。
崔敏和崔智都一齊大驚,同時喝叱出聲,雙雙出手去擋那道襲向火狐崔偉的黃光。
這一動手,不覺已鬥了二十餘招,石軒中的劍法平平凡凡,但他那種誠敬莊嚴的樣子,教人不敢忽視。事實上他的招數雖然不見得奧妙詭辣,但正因光明正大之故,那對方三人的毒招,反而教人泛起小家氣的感覺!
原來石軒中這時劍招出處,有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不但劍招精奇,還有另一樁妙處,便是往往一劍出處,可以迫得他們因移宮換位之故,自己人反而碰上自己人。人碰還不要緊,最慘的是連兵器一塊兒上,故此他們在十招之內,又屢屢險險自己人誤傷自己人。形勢一變之後,崔家三人只喜得跌腳捋鬚,采聲不絕。那尹家兄弟本來以為乃師技藝已足以稱雄天下,如今一見如此形勢,不由得面目變色!
現在崔智唯一可逃之機,便是向後縱出。但因他剛才乃是硬往後仰,腳步和身體以及力量全部用岔。目下他不得不向前稍稍挺起半尺,這才能夠換力移動。然而對方兩般兵器,俱指住自家要害,分明是故意等他自己碰上來送死!縱然他明知如是,但因情勢所迫,他勢必非向前挺起半尺不可!
秦崑山又道:「昔日碧螺島主于叔初,曾經力敵敝教六位香主,石軒中你也為武林留段佳話。」
崔敏面上浮起滿足的笑容,向崔智點頭道:「願你一生能以石師叔作個榜樣,恩怨分明,節義自勵,庶幾不負此生!」他頓一下,胸中十二分翳悶,生像氣脈將絕,於是勉強又大聲道:「石師叔,請為我再高歌一闋,以壯行色!」
石軒中仰天長嘯,彈劍悲歌道:「西流之水東流河,一去不還奈子何……奈子何?」
「當然,我平生從不輕諾,就是明晚好了!」
石軒中大駭,一摔手劍插地上,然後兩手一抄,把崔敏整個人托起來,口中道:「趕快放鬆身體,不要運氣迫住傷勢……」一面說,一面已向宅內走去。
他說得神情凜然,一片大忠大義的氣節,令人為之懾服!崔敏嘆一聲,轉眼望著火狐崔偉道:「爺爺,石師叔真正是今世完人,『劍神』二字,其實還辱沒了他!侄孫這一點愛子姑息之心,思之不免汗顏無地……」他忽然咳了幾聲,吐出幾口烏黑的瘀血,猛可圓睜雙目,厲聲道:「智兒,快替為父的向石師叔叩謝教誨,與及異日相助恩德。」
喝聲如雷,劍眉斜軒,一對俊目中威光四射,端的神威凜凜。尹家兄弟身形一窒,竟然不敢向前。
崔智捏住粗繩,背上大刀已經背好,緣繩攀上,到了一半,忽然停住不動。
尹右久聞火狐崔偉的火器天下獨步,他出戰之時,早已刻刻留心住火狐崔偉。尤其是越將得手,越發注意。這時如響斯應,疾然一旋身,飈轉雲翻地反而欺到崔智身後。他的身手快捷無倫,在這一轉之時,左手短劍已銜在口中,五指一伸,便扣向崔智後頸。
那童子又露出輕視的眼光,道:「原來石軒中的徒弟是這個樣子,他們未免小題大做!」
好個鄧牧不愧外號雪山鵰,在那緬刀出手之際,已自騰身而起,快逾飛鳥,追上那緬刀,伸手綽住。到他飄下地時,石軒中已連續進攻了三招,登時把西門漸和秦崑山迫得手忙腳亂。
石軒中臉色一沉,俊臉凝霜。不管對方掌風如何銳厲,右手硬捋敵人攻向下盤的判官筆。身形微側,左手劃將出去。這位一代劍客雖是空手劃出,但那隻手宛如利劍,風聲勁銳。火判官秦崑山大為凜駭,但覺對方剛剛一動,便已無懈可擊,趕緊斜掠開去時,一支判官筆已險險被對方奪去。
只聽敵人冷冷嘲道:「大俠別忙,我還在這兒站著呢!」
厲魄西門漸獰笑道:「石軒中你雖然武功甚佳,但這樣子輕視天下士,也是不對,憑你練得幾年功夫,就敢說贏得我們三人!」
時已黃昏,史思溫想想不便趕路,便在南昌府中找個客棧,要了兩個上房。
這一鏨乃是玄陰十三式中最後一式,最為厲害,稱為「天生妙結」。只因這時對方已被自己發出的氣流、漩渦所制住,突然當頭劈下,神仙難逃。
火判官秦崑山、雪山鵰鄧牧聞聲衝上,各舉兵刃,三人分作丁字形站好。那邊尹家兄弟,一齊叱喝出聲,同是一式的左劍右筆,直撲崔家三人。
崔智敗中求生,本來已不能向後仰的身軀,偏偏仗著童身練功,內力甚純,硬生生向後一仰。
那童子道:「我只想見識一下石軒中的劍術,究竟如何?你現在已學了他幾成功夫?」
火狐崔偉先命崔智出去找回家人,以便辦理喪事,一面和石軒中到廳中落座。告訴他說史思溫已匆匆赴天柱峰烏木禪院,謁見血印禪師,不知所為何事,如今想來,可能和玄陰教來襲之事有關!
西門漸道:「你的功力比當日初上碧雞山時,又大有進境。」
石軒中把他們幾人細看一眼,特別是因為尹家兄弟的相似而稍稍一頓,然後道:「你們不是我的敵手,現在我石軒中給你們一個機會,便是立刻滾回碧雞山去,報知鬼母,說我石軒中這次重踏江湖,第一樁事,便是要她解散玄陰教。」
房中登時瀰漫著一種悲壯節義的氣氛,一個垂死之人,在這最後的一剎那,表現得從善如流,視死如歸,的確令人深深感動!
火狐崔偉頓腳嘆口氣,並不插嘴。石軒中朗聲道:「敏兄你可以放心,依我之見,這一段仇恨,還得讓他親自雪清,生死本是閒事,決不可為了危險,以致忘掉恩仇!我可以答應你,屆時我定必全力以助,決不能教奸惡之輩,逍遙法外!」
晨風撲面,清新異常,他昨夜睡了一大覺,是以精神倍增。趕到家門,只見門庭蕭索,竟然闃靜無人。一種不祥的陰影襲上心頭,崔智登時心頭亂跳,疾奔入內。猛聽廳內有人暴聲說要取崔家性命,於是大喝一聲,捨命衝入廳內。
這人膽子好大,只因在www.hetubook•com.com這等荒廢古園中,又是深夜,聽到了這種嘆聲,哪能不毛骨悚然,亟思逃走之理?而這人卻毫不猶疑,直撲聲音來路。這樣也可窺見此人不但膽色勇冠天下,他的聽覺也夠靈敏,定是飽受訓練之士。
不知不覺又到了深夜,他瞧見天空上的星星向他眨眼睛,他只能看到那麼一個圈中的幾十顆星兒,以及夜風颳過荒廢庭園的淒寂聲音。他大大地嘆息起來,一連數聲。
火狐崔偉苦笑一下,道:「卻不知老朽是否還等得及見上你一面了……目下你徒兒史思溫已赴天柱峰,老朽在三日前已無意告知玄陰教的魔頭,是以他此行多半磨難重重,你當務之急,恐怕還是先去馳援為要!」
只聽井底傳出人語聲,原來是崔智自個兒在發狠嘮叨道:「我這樣子躲著,日後拿什麼面目見人,倒不如一頭撞死,痛快乾脆……咳,但我怎知老爺子和爹能不能渡過難關?」接著語聲之後,又是數聲長嘆。
石軒中這時踏前一步,雙目炯炯,注視著崔敏。果然崔敏抬眼找他,道:「石師叔,這次在下替你丟臉,真是死不瞑目。」
石軒中見他們配合得甚妙,長嘯一聲,劍化「斜陽封」之式,一劍斜斜劃出,走個弧形路線。這招看來平凡,但對方三人,每一個都感到對方之劍,不但及時封住全身,而且生像針對著自己一人,要發出絕招光景,不由得都自動收勢,改發別招。
石軒中道:「他是方家莊被燒的那天晚上匆匆離開的麼?那麼會不會這事是他所幹的?奇怪,這孩子何以會赴天柱峰呢?」
尹右神色冰冷,轉身向他。其餘的人仍舊大馬金刀地安坐椅上,動也不動!
這當兒連火狐崔偉都為之霜眉一皺,只因石軒中豪氣沖霄,一時大意,竟沒有解釋方家莊這一樁事是否他所為。火狐崔偉一生行俠仗義,卻甚是講究不得濫殺無辜的規矩,是以會皺眉頭。
西門漸這一鏨聲威雖猛,其實未盡全力,這刻健腕叫勁,硬生生停住下劈之勢,微一邁步,方位立變,跟著那白磷鏨連連劈出,捲起一陣勁風。對方功力稍差的,怕不早被這股勁風撞得身形不穩!
這念頭不過像電光石火般,在心頭一掠即逝。恰好石軒中又恭恭敬敬地一劍掃出來,西門漸和秦崑山都一齊換招。鄧牧大喝一聲,硬遞出一刀,直取石軒中左耳。
只見劍光忽然繞體而生,迫開諸般兵器。雪山鵰鄧牧暗忖道:「看來他每一劍都能威脅到三人,但我不信他真能如此,何不冒險試上一下!」
崔智氣往上衝,大聲道:「小爺便是崔智,你待怎樣?」
火狐崔偉仰天大笑道:「石賢侄及時出現,正可掃蕩妖氛,不必為老朽分心!」
崔敏這時精神更見旺盛,道:「爺爺不必麻煩了,侄孫這時忽然想起昔年許多事,覺得十分慚愧,這種收場,還算是上天厚我了……」
厲魄西門漸也自放聲大笑,道:「本座算是佩服石軒中你的氣概,來,你亮劍吧!」
石軒中俊目一眨,微笑道:「算你識得進退,你們三個人一同上來的話,尚堪一戰,但石某一動手,便非留點記號不可!」
石軒中為之一愣,心中叫起撞天屈,但尚未開口,那厲魄西門漸又道:「還有一樁事,本座不妨告訴你,便是本教外三堂香主之一的冷面魔僧車丕,前些日子,在關洛那邊被人殺死,手底毒甚。在他屍身旁邊,有人用劍在石上留下名字……」他頓一下,獰笑著凝視對方。
火狐崔偉雖是笑容滿面,卻幾乎要落下老淚。他眼見老友傳人,英名鎮天下,連不可一世的玄陰教高手,也在這位大俠之前低頭,這一份喜悅,難以言宣。崔智更為感動,滿腔熱血,沸騰不已,暗自立誓此後必定好好練藝,傚法這位一代天人般的大俠!
「小侄一定記得到苗峒去拜候師伯起居。」
火判官秦崑山雙筆一擊,發出極嘹喨的金鐵交鳴之聲,倏地欺身進撲,雙筆一分,施展一式「風剪梨花」,兩點筆尖,直取石軒中「神藏」、「腹哀」兩穴。
要知這三人都不比等閒,隨便挑哪一個人出去,都足以震驚武林。如今石軒中力敵三人,又言明不以那特佳的輕功躲避。這簡直是轟動宇內的一場比鬥。局中之人尚不覺得怎樣,但旁觀的崔家三人和尹氏兄弟,都為之屏息凝目,十分緊張。
那人立刻啞聲道:「呔,井底下的是人是鬼?」
石軒中眼觀四方,耳聽八面,起初聽到尹家兄弟一聲大喝,登時劍勢一緊,劍光如巨浪湧起,把敵方三人迫得衝向一處,數聲響處,鄧牧一刀斫在白磷鏨上,把那巨鏨斫得缺了一個大口,但他自己手腕已震得酸麻,緬刀險險脫手。
這一剎那間,氣流漩渦已化為無數個。石軒中揮劍直擊敵人,哪知長劍出處,猛覺身劍俱如陷在流沙膠泥之中,無由自主。
火狐崔偉過來,輕輕撫摸崔智的頭顱,道:「智兒,你暫勿悲痛,等異日大仇報後,才到墓上盡情一慟吧。」崔智仰頭望住老人,毅然點頭。
石軒中何等聰明,冷笑一聲,道:「難道這筆賬又記在石某頭上?」
「你不敢回答我的問話麼?」
石軒中容色一整,使出「五十手大周天神劍」,只見他劍尖每次吐出,都專找對方沉重如山的兵器,但最妙的是對方枉自力量如山,卻被那尖尖的劍尖一點,便震卸一旁。要知昔年石軒中大戰鬼母,那鬼母以神力稱雄天下,那黑鳩杖落處,無人敢接。但石軒中仗著這一路專破萬斤神力的劍法,居然能夠抵擋了好多招。如今石軒中功力比之昔日已有天淵之別,西門漸縱然神勇不減鬼母當年,但如何制得住石軒中?
崔智戟指喝道:「魔崽子亮出兵器來,少爺今日成全你早投陰府!」
厲魄西門漸是鬼母嫡傳高弟,大有承傳衣缽之勢,這一身功夫,豈比等閒?另兩個魔頭,全是苦修精參了一個甲子以上的高手,火候之精純,也自武林罕睹。剎那間劍氣沖霄,殺氣蔽空。刀光鏨影,與及那一對判官筆,真是說不出多麼凌厲,狂風暴雨般齊攻石軒中。
還未曾開始休息,忽然有人敲門,史思溫以為是夥計,便管自解包袱,口中叫道:「進來!」
那人哼了一聲,眨眨眼睛,似在思索,隨即又啞聲道:「你既躲在井中避禍,何以又唉聲嘆氣,自己洩露行藏?」
火狐崔偉白髮瀟瀟的頭顱,此刻有力地仰視窗外,面上流露出豪邁壯烈的神色!這位老人家正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未已!
火狐崔偉怒道:「石賢侄不可大意,中了他們詭計……」
石軒中肅容謝教,崔偉又道:「現在辦正事要緊,你不要拘禮,將來一切澄清之後,你也把門戶清理好,如能到苗疆來,與老朽見上一面,老朽死亦無憾。」
崔智不信也不成,只好滑回井底,粗繩一掣,飛上井口之外。然後聲息寂然,再也不見那人露面。
這時既有許多要事,便不講究什麼禮節,石軒中只在崔敏屍體前行個禮,便離開了崔家。
崔偉崔敏方自一驚,只見尹右左手短劍已遞到崔智咽喉,於是又為之出了一身冷汗。
崔敏緩緩道:「我怕不行了,爺爺千萬要保重,恕侄孫不能再奉侍左右……」
厲魄西門漸聽了此言,正中下懷,因為他們這邊人多,正須地方夠寬敞,才能施展出全力。便宏聲道:「兩位香主且退,咱們找個地方打去。」
雪山鵰鄧牧緬刀一揮,趕緊上前接應火判官秦崑山。
崔智跪在床前,垂首默默地哀慟父親的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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