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抖丹田仰天長嘯一聲,嘯聲破空而起,在場之人無不震得耳鼓生疼。他接著朗聲喝道:「黑龍寨正與本人爭鬥,來者如若自問惹不起黑龍寨,快快停步或是繞路避開為是。」
宋炎雙目凝視著戰圈,瞬也不瞬,低低道:「老五最近得到大哥之助,將一種繪畫時用筆之法融化在劍法之中,共有七招之多。我曾經觀賞過這七招出自米家潑墨法劍招,果然有煙雲變滅生意無窮之妙。」
他感到意外地再向那六個老者望去,但見黑髮黑髯的也有,鬚髮全白的也有,禿頂的也有,身上穿著也多半不同,各有特異之處。唯一共同之處便是人人雙眼神光充足,精神極大,好像每一個都準能活過一百歲似的。
只有主持全局的宋炎用銳利的目光在那七騎士面上轉動。他的目光每掃過一個人,就不由得皺一下眉頭,如此一共皺了七次,可見得這七騎來頭甚大,不比等閒。
那歐大先生接下去道:「我等此來一半有意一半無意,這話聽起來好像是故弄玄虛一般,其實絲毫不假。」
朱宗潛反而一愕,道:「貴上是哪一位?」他明明發覺對方乃是黑龍寨之人,但又感到難以置信,故而有此一問。
話聲中有四道人影從馬鞍上飛起,疾向林中射去,身手之迅急輕捷,令人咋舌。
一路上他很小心的注意有沒有人跟蹤,但似乎毫無可疑之兆。直到中午在杞縣打尖之後,再沿著官道東行,突然間一匹健馬從後面飛馳而來,越過了他向前馳去。不過在人馬擦過之時,馬上之人拋給他一件物事。
宋炎伸手攔住他,冷冷道:「等一會才上不遲。」
歐陽謙道:「正因他們勢力已成,訓練精良,是以最近比以前跋扈得多了。」
在最前面領頭的歐大先生突然停步,因此大家都跟著停下來。
宋炎大驚道:「那廝好生了得,連老五這幾招潑墨劍法也未奏功,瞧來非使用那『分屍大陣』不可了。」
攔路的兩名黑衣大漢尚未叱喝出聲,最先的兩騎已抄到身側。他們無暇尋思,各揮兵刃分向這兩騎攻擊。
但無論如何他心中總有可惜之感,當下應道:「你若是仗劍橫行,此生有何愁可遣?」
這禿頂紅面老者衝著他齜牙一笑,那撮山羊鬍子翹起來又落下去,這樣急速地上落幾下,好像山羊的短尾巴抖動一般,甚是滑稽可笑。
在夜色中走了一程,朱宗潛向身邊的歐陽謙道:「少幫主氣量雖是寬宏,但咱們之間的過節恐怕仍然不能渙然冰釋?」
朱宗潛不覺對他又加了幾分欽佩之意,心想像他這等急公好義的少年英俠世間罕有,林盼秋若是嫁給他的話,那真是她的福氣,直到此刻,他心中對歐陽謙淡淡的一點敵意也完全消失了,而且想起林盼秋之時,亦沒有那種惘然若失之感。
話聲方歇,先前攔路的兩名黑衣大漢,急步進到他們後面,宋炎冷冷道:「退下。」那兩人立刻閃入路邊樹後。
朱宗潛一點也不明白他們所謂延攬是什麼意思,初時還以為是歐陽謙銀衣幫想羅致自己,後來發覺不對。
那黑衫大漢道:「敝寨宋二當家的有請尊駕。」
這年青騎士應變之快,騎術之精,以及馬匹的神駿隨便哪一件都可以稱絕一時。黑龍寨的兩名大漢乃是行家,不由得都呆了。
這真是人不可以貌相,若然只見他作畫吟詩的話,決計料不到這等風雅之士會是殺人不眨眼的兇手首領之一。
他跟著把這個高瘦老者介紹給朱宗潛道:「這一位前輩是巫山雲歸奉節,平生以輕功及一支尺八玉簫稱雄宇內。」
但朱宗潛見了卻甚是佩服,心知此老一身內功已臻化境,才能氣貫毛梢,運轉自如。
朱宗潛暫時收斂起一切念頭,提刀舉步迫去。但他殺機不盛,是以氣勢遠不及早先那般的強。
歐陽謙先介紹歐大先生,朱宗潛聽過他的聲名,曉得他是武當派數一數二的人物,便向他道過仰慕之意,詞色中甚是恭敬。接著介紹那錦袍老者,乃是江南六大名家之一,姓符名直。
那黑衣大漢曉得他手底高明之極,曾經一口氣連殺黑龍寨十餘人,是以平常的桀驁不馴完全消失無蹤,躬身道:「是!」
雙方俱都存下戒慎之心,形勢頓時大見和緩。但見他們刀來劍往,一招一式都極是乾淨俐落,既不躁急輕進,亦不使盡全力,免得招式用老,回師不及。
這話無疑是想使朱宗潛自己報出來歷,以便大家作最後的決定,要知他們俱是天下知名的高手。今日如肯邀朱宗潛加入,對他而言那真是天大的光榮,江湖之人若然得知,將要大為轟動無疑。因此若是旁的人那還有不趕快報出師門來歷之理?但朱宗潛另有苦衷,只好歉然一笑,道:「諸位前輩務請宥諒這一點,在下總有一天會奉告一切的。」
他對宋炎的稱呼毫不客氣,但宋炎似是無暇理會這等過節,應道:「天下武林中誰人不知禿天王楊元化乃是不壞金剛,區區幾把凡兵俗刃豈能奈何得您老?」
他自然沒有細思其故,而事實卻很簡單,只是因為褚玉釧的倩影芳容已烙在他心中而已。
這位老者不但相貌滑稽可親,最惹眼的是他身穿一件羊皮短襖,毛皮反在外面。厚厚的棉褲下面又是一對笨重臃腫的棉鞋。
活骷髏宋炎則站在朱、井二人後面那群部屬的最後面,他亦已掣出他的獨門兵器,乃是雙刀,刀身又薄又細,微微彎曲,比常用之刀尺寸略短,一望而知這對奇形彎刀使用之時極為輕巧靈動。武林中稱之為「新月刀」乃是外門兵刃之一。
他的話中似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另外含有深意,朱宗潛正要推辭,楊元化拍著禿腦袋道:「現在咱們人人須全力以赴,這叫做會水可以使船,有勁的可以拉縴。你若是連一件趁手兵器都沒有,那還行嗎?」
文曲星程瑄笑道:「說得好,我們這支隊伍便用龍門二字為號吧!」
活骷髏宋炎平生第一次陷入這等左右為難的窘境,他明知朱宗潛極是了得,人又機警無比。今日若是錯過了這等機會,以後只怕不可復得。
朱宗潛卻遠比不上他,當時絲毫不知,所以朗聲警告來人,免得來騎糊里糊塗中碰上了黑龍寨,結下怨仇。
嵇桀怒道:「誰叫他不小心被敵人抓住,咱們今日若不擊殺那廝,從此黑龍寨威名掃地。誰還肯拿大把的銀子請咱們幹活?」
朱宗潛微微一哂,道:「宋兄找我來此到底有何種驚人之事?何不痛痛快快的揭出?」
胖人屠嵇桀右手提起一根比鴨卵還要粗大一倍的四尺短拐,左手拔出一把兩尺長的屠刀,便要上前增援。
但見他健腕一送,刀刃已抵住井溫咽喉。但須向前送出,就可以立斃敵人於刀下。不過他卻沒有這樣做,朗聲說道:「井兄的才貌武功都使我十分欽佩,但今日一戰為勢所迫,只好得罪了。」
井溫果然墮入彀中,冷笑道:「本寨承接買賣以來,從無一次失風。今日我縱然死在你刀下,但你亦難逃亂刀分屍之厄。」
楊元化首先道:「這位老弟有如彗星般出現於武林,果然甚是了得,無怪馮天保老兄那麼眼高於頂之人,在飛鴿傳書中那般愛重推譽,我老禿第一個贊成延攬他加入咱們的陣容之內。」
朱宗潛雙目銳利如鷹,早已發覺這符直左胸上有一隻拇指甲那麼大的金色豹子,別在衣上。
這枚金豹別針像閃電一般照亮了他的腦海,當即曉得他曾經被東廠網羅。「東廠」乃是明成祖始設,當他尚未奪得帝位而在北平當「燕王」之時,曾經利用建文帝左右的太監做耳目,探聽宮廷的消息。到他即帝位之後,便設東廠於東安門,使太監主理,偵察朝臣行動。專門緝訪謀逆妖言大奸大惡等情事,權勢極重。
但朱宗潛也在同時之間改用剛猛迅快刀法,與適才的穩健迥然不同。
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時宋炎固是不能逃掉,旁人也無法從中阻撓。
朱宗潛道:「在下一點也不曉得『狼人』之事,是以暗感稀奇,不禁忖想了一下而已。」
朱宗潛這刻才發覺不妙,他真想轉到井溫面前瞧他的表情。
歐陽謙接口道:「晚輩本不該僭越開口,但楊、符兩位前輩的主張確實大有見地。」
朱宗潛本來全副心神都貫注在宋炎身上,殺機透出,遙遙罩住對方。縱有泰山崩於前亦不變色,麋鹿興於左亦不瞬目。換言之,他充滿了殺機的心志完全聚注於宋炎,化為一片無形的羅網,籠罩著對方。
此時一共已竄過了六騎,只剩下一騎略為墮後,故此黑龍寨兩大漢來得及往當中一合,攔住這單騎的去路。
那七騎之中,有六個是年在五旬以上的老者,只有一個年紀極輕的人,身罩長袍,相貌端方穩重。朱宗潛一眼望去,認出此人正是銀衣幫少幫主歐陽謙。
駿馬挾著勁風迅即竄過那兩個攔路大漢,馬上之人同時都把對方兵器奪到手中。緊接著兩騎銜尾掠過,那黑龍寨的兩名大漢萬想不到手中兵刃一照面間便被人奪去,方自一怔,又有兩騎抄掠過去了。
宋炎道:「老五性命在他手中,若然發動大陣,老五定要最先送命。」
朱宗潛動作奇快,左手一推,井溫身形不由自主的向左方的黑衣大漢們撞去。而他本人卻打右方空隙間躍出陣外,疾如閃電。
這時他已不便再使用銀衣幫取來的金刀,一則於歐陽謙面子上不好看,二則免得別人誤會他是銀衣幫中之人,當即把那柄金刀還給歐陽謙。歐陽謙卻從鞍邊取下一口長劍送給他,道:「此劍也算得上是佳品,名叫『芙蓉』,特意帶來奉贈。」
他又曉得自己雖是已登龍門,不過為了整個局勢,暫時還是不能揚眉吐氣的公開跟他們在一起。看來目下這龍門隊打算先剷除了黑龍寨,才輪到「狼人」了。
朱宗潛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他們早先為何任得黑龍寨之人安然退走,敢情是故意留下這些人的性命,以便根查那個神秘的「黑龍頭」。
朱宗潛這才能夠置信,道:「好吧,你前頭走。」他雖是隨口吩咐,卻自然而然有一種懾人的威勢。
井溫掣出背上長劍,光華閃閃,寒氣侵人,傲然道:「來吧,且看你的刀法了得,抑是區區的長劍厲害。」
他雖是明知一旦走入陣內,頭上以及左右兩側的刀劍尖鋒都離他不過數寸之隔。其時敵人不敢發動則已,如若當真發動攻勢,他武功再高,也不能完全安然無恙,縱能不死,但受傷卻是決計免不了的。
宋炎接著又道:「真想不到在這等荒僻的小地方竟會碰上當今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前輩高手,人數竟達如此之多。但願幾位只是因事路過,並非特意來找敝寨的麻煩那就好了。」
朱宗潛心生警惕,立刻擬定應付之法。正當此時,井溫突然長笑一聲,劍光飛灑而出,奇幻之極。
他應變極快,這一抓住井溫,身軀便順勢貼上去,這一來便利用井溫身軀替他擋住前方及左側的刀劍,而他這刻也就騰出了右手金刀可以應敵。
他下了決心,面上反而浮起從容笑意,朗聲道:「井兄說得好,走吧!但井兄萬勿試圖擺脫兄弟手中之刀,否和-圖-書則誤人誤己,後悔莫及。」
朱宗潛向擋在前面的黑衣大漢們喝道:「讓出道路,你們沒瞧見他在我掌握之中麼?」
此時朱宗潛等如被前後兩群兇手們夾住在當中,不過他仍不擔心,因為井溫在他刀尖前面,而這個人即是黑龍寨第五把交椅的領袖人物。
但他這種不同的態度卻瞞不過機警異常的歐陽謙。不過歐陽謙卻誤以為朱宗潛因未聽過符直的名頭,才會如此,當下又鄭重的道:「前輩成名已久,近十餘年隱居納福,罕得在江湖走動。他的弧形劍乃是武林一絕,至今未逢敵手。朱兄今日能得與他晤面,這機會實在很難得呢!」
歐陽謙低噫一聲,才道:「原來是朱宗潛兄在此,這真叫做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他又知道東廠網羅的奇人異士中,以金豹章為最高級,全是一等的高手,只寥寥數人而已。這本是十分機密的記號,即使是東廠之內,亦不是人人皆知。因此,身處江湖草莽中的高手如歐大先生或歐陽謙他們都不曉得這個機密。
及至他依計進行之後,發覺有效,便決定採用第一策,穩健地力拚到底,他全沒料想到對方正希望他採取這等穩健打法,這樣井溫他只須等到一個機會,即時施展出那七招「潑墨劍法」,便可以奇變擊敗穩健了。
冷峭的歸奉節和粗獷的盛啟立時頷首,程瑄徐徐道:「既是如此,兄弟亦不便多說了,現下天色已黑,我們何不趕到陳留始行商議細節?」
朱宗潛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宋炎的太師椅離他遠達兩丈,而在他的左右都有不少黑衫按刀大漢戒備。他若是想出手攻擊宋炎,勢必被這群黑衣大漢攔截住。
活骷髏宋炎見他步伐堅定,氣勢強絕,不但有勇奪三軍之概,更有龍行虎步之姿,心頭一凜,腳下發出「哧哧」之聲,原來竟被對方迫退了五六步之多。
這一身裝束可知他乃是煉的童子功,元陽未失,是以寒暑不侵,亦必定有一身上佳的橫練功夫無疑。這麼大年紀之人還是童身可就不易多見了,所以朱宗潛格外注意他。
楊元化的山羊鬍子一抖,道:「靠不住,他們出名的六親不認,誰也不敢說他們不會那樣做。」
他不能不信對方的話,因為這黑龍寨的兇手們的武功他親身經驗過,曉得若是有高手統率之下,結陣而鬥,當真能夠把自己亂刀分屍。不過他深信人質在手,今日定可安然脫困無疑。
他立時利用此一情勢先發制人,右腳閃電般橫踢出去,手中金刀劃出一片光華,嗆嗆嗆連響數聲,已盪開三柄刀劍。
朱宗潛大為感激的望了楊元化一眼,原來他硬擋那胖人屠嵇桀的全力一擊,雖然表面上還借力前飛,其實已被對方這一拐震得指掌酸麻無力之極,那口大刀已堪堪握之不住。若不是禿天王楊元化迅即取過金刀,定必墜跌地上而當場出醜。
宋炎毫無表情的凝望著他,雙方對視了片刻,他才點點頭,道:「尊駕真是敝寨有史以來最難收拾之人,兄弟私心甚感佩服。」
他在朱宗潛刀尖威脅之下,一直沒有開口,也沒有冒險逃走。這刻突然說話,朱宗潛便心中一動,忖道:「眼下來了這許多前輩高手,黑龍寨縱是一向但求成功不擇手段之輩,可是當著這些名家高手也必有顧忌無疑。好,我就往刀山劍陣中走一遭,縱有喪身之危,卻免得被這一干前輩高手瞧不起。」
朱宗潛這刻上下左右都有刀劍指著,僅僅相距三五寸左右,但須略略往前一送腕,便可傷人。眾人見他神色自如,不由得都暗暗佩服他過人的膽色。
此時暮色更深,四下浮動慘澹陰寒的氣氛,突然間一陣急驟繁密的蹄聲從北面傳來,一聽而知乃是七八騎飛馳而至,趕往距此十餘里遠的陳留縣城投宿。
他們的口氣當中一點也不把結盟兄弟之情放在心上,行事完全基於利害得失。如若不是既殘忍自私,而又自信武功高強的惡人,聽了他們的對話也會心寒求退了。
話聲未歇,朱宗潛大喝一聲,金刀過處,井溫手中長劍脫手飛上半空。
他起初施展這種戰術之時,早就盤算好兩種變化,一是此法如若奏效,便繼續下去,直到取勝為止。二是此法收效不大的話,就在適當時機改用長驅猛攻的手法,儘量利用大刀先天上擅長硬攻的特質求勝。
朱宗潛忖道:「這話分明說在今日以前因心無所寄,情無可托,所以會有閒愁。但今日已遇到心上人,是以閒愁雖消,而又有情愁相纏。此人倒是坦白得很,我若能使他改邪歸正,放下屠刀,真是莫大的善事。」
符直道:「朱兄有所不知,那黑龍寨雖說是個個惡孽滿身,死有餘辜。但最使人忌憚的是他們的領袖人物,到現在為止,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大哥是誰。只知他的武功冠絕當代,現下這些出面的領袖如宋炎、嵇桀、井溫之流,只配做他的徒弟而已。而從多年來他行蹤依然潛藏不露這一點看來,那黑龍寨的老大心計之工,手段之高,亦是萬分難鬥的人。所以我們當前最要緊的事不在誅殺他的手下,而是如何查探出他的真面目。」
但那十餘大漢個個舉刀挺劍的屹立不動,也不答話。最後面壓陣的胖人屠嵇桀面上閃動著殺機凶氣,亦沒有開腔的意思。
歐大先生至此才開口道:「既是如此,朱兄無須勉強說話。」
朱宗潛為人何等機警多智,一聽此言便知別有原因,決不是普通的過路人,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宋炎你這是弄巧成拙啦,若然不開口催促,我雖是聽到蹄聲,也將不加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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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自然明白楊元化乃是暗暗助他,哪裏當真要觀看那刀,不由得對他甚是感激,同時又極為佩服他的眼力。
歐陽謙面色一變,在黑暗中只有煉童子功的楊元化瞧在眼中。歐陽謙吸一口氣才平靜下來,道:「不錯,但私人恩怨不妨暫時押後,咱們現下正傾力搜索為禍天下的『狼人』,希望你也出力參加。」
然而他與井溫腳下沒有停止,轉眼間已迫到五尺之內。
此時兩丈外的樹林內轉出一人,朗聲長吟道:「遠於陂水淡於秋,阡陌初窮見渡頭,那有丹青能畫得?畫成應遣一生愁……」吟聲朗越,甚有韻味。
朱宗潛的目光在一個禿頂紅臉,頷下留著一叢烏黑的山羊鬍子的老人面上多停留了一下。
宋炎凝神一聽,面色微變,低哼了一聲,道:「姓朱的你敢走就快點走。」
歐陽謙高聲道:「朱兄,這幾位俱是當代名家大豪,小弟替你介紹。」
那禿頂紅面老者呵呵一笑,聲震四野,洪亮之極。笑罷方道:「你們這般陣勢倒是古怪得緊,我老禿很有意思打刀劍縫中鑽一趟,宋二你意下如何?」
歸奉節向朱宗潛點點頭,道:「歐陽世兄乃是過當之譽而已。倒是朱兄的功力和應變時的機智令人大為佩服。」
離那陳留城池尚有數里,但業已燈火滿眼,令人泛起趕快投身在那繁盛的市肆內的慾望。
井溫厲聲道:「要殺便殺,何用多言。」話說得雖凶,身子卻絲毫不敢搖動。
他隨即向歐陽謙那邊躍去,身在空中,眼角已瞥見那胖人屠嵇桀兇猛地橫撲攔截,同時感到勁風壓體,原來是嵇桀的短拐掃到。
禿天王楊元化俯身探臂,夾手取過他的大刀,道:「好傢伙,我瞧瞧刀口毀缺了沒有?」
那井溫的七招劍法銳不可當,只殺得朱宗潛渾身冒汗,但幸而還勉力招架得住,未遭敗亡之慘。
他那雙明亮如電的眼神從眾人面上一閃而過,便接著又道:「老朽亦贊成延攬朱君之說,歸兄、盛兄、程兄三位怎麼說?」
要知道這一首絕句甚負盛名,作者司馬池乃係宋代大學者司馬光之父,但後世之人卻全因他這一首絕句而得知司馬池之名。那吟詩之人若然不是朗誦此首絕句,朱宗潛決計不會因而分心。
武當名宿歐大先生,禿天王楊元化和歐陽謙等七位名家高手雖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之人,但這刻也禁不住甚是緊張,個個屏息噤聲的瞧看著。
朱宗潛現在已知道一干人沒有一個不是當世高手,當即行禮見過。不久,那禿天王楊元化等三人相繼回來,歐陽謙一一介紹過,得知一個是關外高手魔鞭盛啟,一個面白無鬚甚是儒雅瀟灑的是文曲星程瑄,此人亦是江南八大名家之一。
這些前輩高手們親眼得見朱宗潛的功力,都極為驚訝他如此高強深厚,詞色之間,對他甚為推重。
入莊之後,那宋炎想是得到報告,由一群十多個大漢簇擁迎出,雙方在晒場上寒暄了幾句,便即迎入大廳內落坐談話。
禿天王楊元化響亮地笑道:「人人背後管叫我做老禿羊,你又何必客氣。好吧,老禿不搗亂也成。但這個小伙子幹什麼站著不動?喂,你可是害怕麼?」
活骷髏宋炎乃是極老的江湖,故此早先一聽蹄聲便知來人乃是武林高手,這才會變色以及催促朱宗潛。
他迅即繞到井溫身後,但刀刃仍然貼頸而轉,到了後面,才改用刀尖頂住他後背要害,道:「井兄請吧,咱們暫且離開這兇殺之地。」井溫在他刀尖推迫之下,只好舉步走去。
宋炎道:「別急,我先瞧瞧還有沒有其他的路子可行?」
宋炎眼中泛射出森森殺機,嵇桀濃眉一皺,兇惡地道:「何不發動分屍大陣?」
眨眼間這七騎已馳到現場,驟然煞住急馳之勢,恰好是停在胖人屠嵇桀身後兩丈之處。
朱宗潛雖是絲毫不知自己正向死亡陷阱步步迫近,但他機警異常,突然間發覺有兩點大大可疑之事。一是井溫形勢既然如此不好,旁邊的人為何還不出手援救?二是井溫由開始至今還未使過情急拚命希望反敗為勝的凶毒劍法。
他這一刀乃是神來之筆,莫說對方,連他自己也甚感意外,但覺這一刀已盡得刀法的精髓神韻,日後若要他再使出這等威力蓋世的一刀,恐怕極不容易。
正在這極為緊張的剎那間,宋炎冰冷的聲音升起來,他只喝出「刀山劍樹」四個字。迎面那一群黑衣大漢立刻齊齊連退一丈左右,並且迅即從當中裂開,分成兩排。那當中裂開的道路只有三尺寬,十餘名黑衣大漢各以手中刀劍結集成奇妙的陣勢。使得當中這條道路彷彿是刀山劍樹一般,任何穿行此路之人,上有大刀,下有利劍,殺氣森森,足以令人心寒膽落。
胖人屠嵇桀本來甚是桀驁不馴,乃是誰都不服的蠻橫兇惡腳色。但這刻卻已露出恭謹之色,道:「哦!是咱們大哥指點的,這七招劍法定必高明精妙之極。好,咱們就暫時瞧一瞧再說。」
井溫仰天長笑一聲,道:「問得好,區區此生本來全無憂愁可言。但在今日以前,此心無處著落,是以有閒愁時復來侵。今日之後,又將情愁纏擾。」
轉眼間一個高高瘦瘦的灰衣老者最先回轉,他以冷澀的聲音道:「黑龍寨真是不可小覷,敢情步步都有了預計安排。」
一個鬚髮皆白面容清臞的老者開口道:「閣下想必就是黑龍寨的智囊宋二當家了。」他那雙細而長的眼睛中射出閃電般的光芒,冷峻又和-圖-書銳利。
朱宗潛雖是明知對方手勁特強,但此刻已不能回轉閃避,只好揮刀劈出。刀拐相交,發出震耳的金鐵交鳴之聲,卻見朱宗潛不但沒被截住,反而加速向前飛去,落在歐陽謙等人前面。
朱宗潛道:「諸位如若有意用在下做餌,誘敵人入網,在下定然踴躍以赴。不過在下甚感不解的是剛才黑龍寨在場人數不少,若是當時下手,對黑龍寨必是難以復原的打擊無疑。可是諸位卻輕輕放過,不知是何緣故?」
符直道:「大先生好說了,兄弟自應殫精竭智貢獻出一得之愚。」他略略停頓一下,又道:「大先生在此處停步,想必與鄙見不謀而合,那便是我們不可和朱兄一道入城,洩漏了本隊是有意殲滅黑龍寨的機密。」他輕輕一點,眾人無不恍然明白。
這一騎與先前的六騎全不相同,馬上之人固然極為年青,那匹坐騎也雄駿無比,渾身雪白。鞍上的年青騎士一見去路被阻,當即長笑一聲,猛一提韁。那匹白馬隨著這一提之勢,四蹄離地飛起,呼一聲從兩人頭頂越過。
朱宗潛心頭大震,取出火摺把柬帖焚燬,便轉身向杞縣馳去。
雙方的動作都奇快異常,如兔起鶻落,使人全無思考餘地。那兩騎馬上之人齊齊冷笑,各自俯身出手。
井溫冷笑道:「朱宗潛,你若不敢從刀山劍陣中鑽過,那就算了,何須多言?」
他頓時曉得局勢嚴重萬分,一則自己孤身闖入龍潭虎穴之內。二則對方分明有厲害計謀對付自己,所以才會防範他暴起傷人。不過到底是什麼計謀會使得自己忍耐不住?這卻很耐人尋味。
雙方目光一觸,那負劍文士傲然笑道:「區區姓井名溫,外號丹青客,在黑龍寨中排行第五,今日定要見識見識閣下的絕妙刀法。」
當他們對答之際,宋炎餘悸猶在,連忙發號施令,霎時間大路的兩端湧出許多黑衣大漢,堵塞住兩頭通路,此外胖人屠嵇桀也現身跟在宋炎身邊。
此時迅急馳來七騎離這現場只不過是二十來丈,因其間有個彎角,所以視線被右崖隔斷。那七騎方自聽完朱宗潛之言,路畔樹後竄出兩條人影,都是黑色勁裝手提兵器的大漢。
朱宗潛與井溫對視片刻,朱宗潛道:「井兄如若喪了性命,從今永遠喪失了爭雄叱吒的機會,豈不可惜?」他故意在言詞上巧妙地查探對方還有什麼陰謀毒計。
朱宗潛忙道:「在下若是能夠附隨諸位驥尾,那叫做一登龍門身價十倍,真是求之不得之事,何敢推辭。」
他隨即回頭向黑龍寨那一方之人望去,只見那三十多個黑衣大漢齊齊撤退樹林之內,宋炎、嵇桀及井溫三人斷後,很快就全部消逝在林木後面。
他們說話之際,歐大先生讓符直、歸奉節等人略一商談,便接口道:「朱兄目下可經陳留前赴徐州,本隊將選出兩人與你前後策應,萬一敵人率眾傾巢來犯,只要那個黑龍頭沒有出現,你們三人定可以自保有餘,至於我們其餘的人的行蹤,一時還不能確定,須視整個局勢而決定。總之,你的任務是分散敵人一部份力量,最好是當然能誘使黑龍頭出現。」
這兩個疑問甚是明顯,只不過身在局中之人還能發覺,便不是平常之人能夠辦得到的。
朱宗潛朗笑一聲,道:「為何不敢?」
除了朱宗潛之外,人人皆知一場慘烈血戰即將爆發,但等宋炎一聲令下,那前後三十餘名慓悍大漢便往當中夾攏,變化為一座「分屍大陣」,誰也不理會那丹青客井溫的生死,只專注等候宋炎的命令。
朱宗潛聽了「狼人」二字,頓時面色大變,黑暗中也只有楊元化瞧得見。
朱宗潛微微一笑道:「這也不見得,兄弟可以借重井兄安然脫困。」
朱宗潛左手一探,抓住井溫肩胛,口中說道:「什麼事?」
那井溫亦大為驚心動魄的想道:「無怪此人能連殺本寨十餘兄弟,果然功力深厚之極。而且從這數招之中顯示出機智過人。今日若想取勝,定須出奇變化,使出他完全料想不到的絕藝心法才有希望。」
這一分心,宋炎頓時能得橫躍數尺,宛如卸下萬鈞重石,大覺輕鬆,但亦自知背上衣服已被熱汗濕透。
歐陽謙得不到他的回覆,覺得很奇怪:「朱兄可是不願參加這個行列?」
少而吟聲入耳,卻比震天徹地的顰鼓還要厲害百倍,竟使得朱宗潛心念轉動,忖道:「是哪一位雅致風人朗誦司馬池公的絕句?」
兩人頓時展開一場激烈無比的貼身肉搏之戰,那井溫的劍法變幻無窮,氣勢洒落奇逸,果然有如妙手運筆作畫,胸中既有丘壑,落筆時更是處處兼顧,頃刻之間,煙雲滿紙。
他依計劃一逕前赴東城報恩寺投宿,翌晨起個絕早,徒步出城直奔杞縣。
這幾句話乃是以深厚內功逼出,遠傳數里。蹄聲雖響,卻不能淹沒一個字,人人都聽得十分真切。
眨眼間對拆了二十餘招,朱宗潛的大刀不論是快攻抑是緩進,刀上的內力越來越強。井溫封架之際便顯見艱困得多。
朱宗潛大感詫異,心想黑龍寨這等兇手集團之中居然也有通曉文事之士,此人外號丹青客,料必精於繪畫之道。
朱宗潛返回杞縣之後,正要繼續向陳留趕去,剛剛走到城門,一個黑衫大漢迎面攔住,道:「在下奉命向尊駕傳遞消息,敝上有意請尊駕前往相見。」
歐陽謙隨即把「狼人」來歷說出,一如前幾日告訴林盼秋的內容一樣。最後道:「這一次我們趕到開封大搜三日,毫無所獲。但我們決不能罷休,還須繼續努力。然而……」他提高聲音,使大家都聽得見,接著道:和-圖-書「然而馮老他說得對,咱們這龍門隊結合不易,既然已到了此地,正須趁此良機做點有益武林之事,豈可單以狼人為限,對別的傷天害理的蟊賊全然視若無睹?」
那帖柬上還註明楊元化已往陳留展開搜查,所以囑朱必須小心在意,免得孤身無援為敵所乘。
他們是向北方移動,在南邊的十餘個黑衣大漢迅即跟著他們移動,速度較之他們兩人快了一些,所以當朱宗潛以刀尖頂住井溫走到離那群守住北邊的黑衣大漢不及一丈之時,身後跟來的那一群兇手們亦離他們一丈左右。
朱宗潛用冷淡的態度與符直客套了幾句,他沒有向那金豹章再看第二眼,是以自信對方不會疑及自己曉得他身份之事。
兩人先後而行,一逕出城,捨下正路,越過無數阡陌,好不容易才踏上一條土路,又走了數里,到達一所莊院。
這時便瞧出黑龍寨紀律之嚴不是一般幫派可比,在場三十餘人包括嵇桀在內,竟沒有一個轉頭或抬眼去瞧那一干闖到的騎士。
歐大先生徐徐道:「符直兄素來智謀如海,計出不窮,現在須得請教高見。」
朱宗潛接到手中一捏,便已曉得是一封柬帖,背人打開一看。這封柬帖乃是楊元化命人送來的,說是馮天保通知全隊人馬,他的徒弟李思翔和李家的親戚褚玉釧姑娘昨夜失蹤,乃是被黑龍寨劫去,請全隊人馬助他搜索查究。
這個變故發生得十分突然,連宋炎也為之一怔。
朱宗潛斜眼望去,但見一個中年文士裝束之人,背負長劍,洒然而來。此人相貌不俗,但眉宇間殺氣隱隱,雙眼射出強烈的光芒。
當下選出禿天王楊元化和關外高手魔鞭盛啟二人擔任呼應朱宗潛之人,他們商量了好些細節,然後先後向陳留馳去,朱宗潛等他們走遠,又隔了一會,才獨自回到了城內。
朱宗潛如若不是改走剛猛搶攻的路子,定要被他這幾招奇奧劍法罩住,非死即傷。原來大自然中萬事萬物皆有生剋之至理。武功之道更是如此,一旦自己的路數被對方所克,其時縱然功力更為深厚,也會在束手縛腳之下遭遇傷亡之禍。
最先響應楊元化這個說法之人竟是符直,說道:「禿兄之言有理,此舉有百利而無一害。」他向來以弧形劍及智謀見重天下武林,此言一出,人人特別重視。
他們攔在大路中心,那七騎除非把他們撞跌,否則很難過得去。但這七騎迅馳之勢絲毫不曾受阻,只見他們欻忽間已分作兩排,逕從大路兩邊抄去。
朱宗潛只好把長劍插在背後,楊元化又道:「咱們的龍門隊還有兩位你沒見過,一位是少林高僧一影大師,還有一位是十丈紅杜七姨,她乃是齊魯間第一高手,這兩位都因故暫時不能參加,將來你自會見到。」
這一來七騎只剩下三匹馬有人留在鞍上,他們都一同下馬,其中之一是歐陽謙,還有一個是武當名宿歐大先生。另一個老者身披錦袍,質料華貴,氣派甚大,一如貴官顯宦似的。
朱宗潛心中倒抽一口冷氣,忖道:「此人武功之高大大出我意料之外。他的劍法走的是極陰險刁毒的路數,故此攻守兼擅。我若想贏他,恐怕還得出奇兵走險著才行。如若不然,非激鬥五六百招以上,難分高下。」
全場靜寂無聲,眼看朱宗潛金刀頂住井溫向那一群黑衣大漢的裂縫中走去。轉眼間已走入刀劍夾縫之內。
迎面那一群黑衣大漢們刀劍如牆,封住去路,從他們僵硬的表情瞧來,任何人也深信他們決不會讓出道路。
胖人屠嵇桀已繞過人群,屹立在北邊部下們的最後面,由於他又胖又高,巍然可見。他左手的屠刀舉到頭頂,發出耀眼的閃閃寒光。
因此他當初已下決心犧牲井老五。但眼下情勢全然不同,有這許多名家高手在場觀看,若是下令出手,不特他們不會坐視,將來黑龍寨在江湖上的聲名更是臭不可言。
但見兩道光華閃處,寒芒電掣,原來朱、井二人已各揮兵刃接戰了三招。
文曲星程瑄微微一笑,道:「馮兄的飛函中,好像沒有提及這位朋友的師承來歷吧?」
朱宗潛馬上便明白定是自己的態度惹出歐陽謙此言,為了不想被人家猜疑,趕快改變態度。
朱宗潛一點也不覺得他是譏諷自己,反而感到他好像有意幫助自己一般。當下說道:「在下害怕不害怕還在其次,老前輩見多識廣,您瞧黑龍寨會不會不管他五當家的生死而向我下手?」
朱宗潛放眼一望,發覺兩邊堵截的黑衣大漢們都擺成陣勢,當中留下一段空隙,大概是特意讓井溫得以與他放對拚鬥。
宋炎接著用那冰冷的語調說道:「你敢穿行過去麼?」這話自然是向朱宗潛說的。
他轉念之際,井、朱二人已走到當中。宋炎口中發出呻|吟聲,甚是淒厲可怖。歐陽謙立即喝道:「朱兄暫時別動。」
這時大家都下馬陪他步行,好在離陳留不過十餘里路,在他們這等高手眼中,這一點路程簡直是微不足道。
他們對話之時,朱、井二人又攻拆了十多招。朱宗潛仗著深厚無比的內力,運聚刀上,漸漸迫得對方劍勢遲滯,已變成有守無攻的局面。
宋炎拱手應道:「正是區區在下,想不到武當名宿歐大先生居然識得賤名。」
饒他宋炎如何詭譎多智,聽了這話也不由得一陣迷糊,當下含混道:「原來如此,這倒教在下覺得甚是難做。」
這座莊院外表甚是破舊,但蹤痕車轍俱有,顯然最近有許多人馬出入。
楊元化插嘴道:「朱老弟,你剛才有點猶豫不決,不知是何緣故?」
嵇桀道:「你沒瞧見井老五已抵敵不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