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上一回顧,已找不到朱宗潛的蹤影,雖是知道他武功高強,有神出鬼沒之能,到底也不禁大為驚歎,並且因而想起了李思翔。
井溫訝道:「我們昨兒不是商量好的麼?不過假如你覺得乏味,變換一下也沒有妨礙。」
兩人下車遊賞,褚玉釧說道:「史上稱曹操葬關帝首級於城南五里,其時漢城甚大,連洛河也圈在城裏,現在卻變成離城十五里了。這座廟宇乃是本朝修建,至今大概只有百數十年,但業已聲名遠播,香火鼎盛,許多人子夜抵達,膜拜唸經,直到翌日不支才歇息的。」
褚玉釧道:「不錯,老家人只是聽出有這麼回事,不過當真查問之時,那些鄰人想是發覺不該向外地人提及我,所以都支吾其詞,沒有把詳細內容告訴老家人。」
她至此方知「人心險巇」的話一點不錯,即使是兇惡如井溫,亦能辨知善惡,甚至他本人亦崇拜忠義凜烈之士。可是他自身的行為,卻不必依循這一途徑。
轉念又忖道:「我並不是一定要跟他怎樣,但他應當磊落光明的告訴我,哼!哼!假如不是老庭貴老練的話,我休想知道他心中有一個林盼秋姑娘。天啊!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褚玉釧道:「好,我自會安排出門的藉口。」
但事實上,假如朱宗潛另有心上人,則她此舉對朱宗潛根本不發生任何作用。
朱宗潛食完之後,在燈光之下望住褚玉釧,心想:「她真沉得住氣,竟不把井溫之事告訴我。」當下道:「你可是認為井溫是個好人麼?」
那時候男女之間可全然不像現在這麼隨便,不但授受不親,連碰一碰也不可以,甚至連她的衣物亦不可以讓男人碰觸,當然她的閨房更是男人之禁地。
褚玉釧知道只有一個地方可供藏匿,便是她閨房之內。但要她說出口,可就不免有點難為情了。
第一夜沒有事情發生,日間,他照例藏匿在褚玉釧的繡床上。
因此,她還是出去了,側門外數丈遠處,停著一輛輕便馬車。她一出來,御者就向她躬身行禮。
井溫施禮辭別,躍上屋頂,很快就隱沒不見。
過了一會,他叫褚玉釧給他紙筆,寫了一封信。
丹青客井溫大喜,深深一揖,道:「愚下先謝過姑娘,假如沒有別的問題,我們定於明日出遊如何?」
丹青客井溫搖搖頭,道:「像我這種人,陷溺已深,想回過頭來重新做起,談何容易?」
正殿內供奉關帝塑像,長髯鳳目,王者衣冠,令人緬懷他當年凜凜義勇,左右塑得有關平、周倉、王甫和廖化四人。
兩位嫂嫂走了之後,褚玉釧又出去了,原來是一個侍婢來找她,說是老太爺叫她去一趟,她剛剛走出內門,一個滿頭白髮,但腰肢卻挺得筆直的老家人攔住去路,引她到旁邊一個房間中,道:「是老奴假老爺之命,把你請出來。」
他呆呆地想了一會,耳中突然聽到極低微的腳步聲,像是精通武功之人躡足走來一般,心頭一凜,一聳身已上了床,鞋子也來不及脫下,蹲在床角。
褚玉釧道:「不知道,我問過那個家人。」
丹青客井溫鄭重地道:「愚下在江湖中打滾了多年,雖然至今尚未娶妻,但這等身世,自知配不上姑娘,因此,愚下雖然十分愛慕姑娘,卻不敢有非份之想。」
褚玉釧駭得面色發白,但一眼望去,又認得這人曾經見過。
朱宗潛道:「他真是江湖中的奇人異士,宇內發生之事以及古往今來的有名人物,無所不知。人家送他一個外號叫做通天曉,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做李通天了。上一次,歐陽幫主向我透露說,他的部屬發現了兩位十多年來不曾在江湖上露面的名家高手,一個是九指翁袁負,一個是紫金環戈遠。這兩位我也聽過他們的名字,但李通天卻能夠詳細說出他們的出身來歷,武功源流,以及他們的相貌特徵等等。」
俏婢笑一下,道:「小姐這一次趕不上頭香啦!」
井溫肅然道:「完全是真心話。愚下外號丹青客,平日真喜歡畫上兩筆,自覺頗有心得。但若要愚下勾描出姑娘的芳容,卻自知萬萬不能。」
朱宗潛沉思頃刻,道:「奇怪,在我記憶之中,並沒有這麼一號人物,他會是誰呢?知不知道他落腳之處?」
褚玉釧伸手撫摸心房,輕輕地喘氣,流露出似驚而又不驚的神情。
褚玉釧淡淡地嗯了一聲,朱宗潛見她不答腔便也不多說。
她默默地想著這些人生中的矛盾,並且由於她毫無力量去改變,所以更感到自己的渺小。
褚玉釧半晌才鎮靜下來,問道:「你說什麼?」
褚玉釧一聽而知井溫有意試探自己,瞧瞧是才貌兼具呢,抑是僅僅有貌而無才?當下微笑道:「我是洛陽人氏,倒是聽說過在洛陽建都的九朝,最古的自然是周平王東遷洛陽,便是史上的東周了,其後有東漢、魏、晉、元魏、隋、唐,以及五代時的梁、唐等。」
褚玉釧心下煩亂,揮揮手道:「我將來才告訴你,現在我得回去好好的想一下。」
他彷彿聽到她輕輕嘆息之聲,但他假裝不知,並且設法用別的事情使自己不去想及她。
褚玉釧像是被悶棍當頭一擊,面色泛白,想道:「原來他另有心上人,怪不得他如此冷淡地對待我。這人太可恨了……」
他們這一日遊賞的重心是在龍門,因此馬車經周公廟,西壇外有座牌坊,寫著「九朝都會」四個大字。
他一再讚美,聲音表情都很誠摯。
俏婢一撩帳,但見小姐雙眼仍欲睜未睜。不禁笑一下,伸手推推她,道:「小姐,醒一醒,你不是說過今天要上廟裏進香的麼?」
他瞑目尋思了一下,才又道:「請你在外間守著,找一件什麼事做,藉此掩飾你不在內間之故。這樣就不至於萬一被婢女僕婦進來發現了我。」
他https://m.hetubook.com.com背負長劍,作文士裝束,約是三十三四左右的年紀,凶悍中又隱隱透出儒雅風味。
褚玉釧怔一下,才道:「至少他對我沒有惡意。」
井溫含笑道:「愚下省得姑娘之意,決計不會自作多情,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褚玉釧道:「我家上下都叫他老庭貴,他昔年跟隨家祖父,走南闖北,眼界極廣,果然是十分精明幹練之人。」
褚玉釧心中叫一聲:「我的爺啊,這怎麼行?」但口中就說不出來,悄悄道:「婢女倒不要緊,我……我……」她本想說我另外再想個地方,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她沉吟了一下,終於鼓足勇氣,道:「你可以在我這兒躲起來,三五日不算很長的時間,大概可以保持秘密。」
褚玉釧爽快地答應了,當下商量出遊的路途計劃,褚玉釧極為熟悉,間中也參加意見,很快就定妥了路線。
時光在沉默等待中悄悄流逝,不知不覺已是傍晚之時。
朱宗潛唔一聲,道:「照你的口氣推測,那人大概曾經查及你的事了?」
褚玉釧嗯一聲,直到都在車內坐好,馬車駛行之時,她才坦直地道:「我在想一個人善惡的問題。」
褚家在洛陽乃是世家望族,既富且貴,規矩甚大,府中婢僕如雲。他們在黑暗中促膝而談,別有一番滋味。
當下轉到後面,穿過一道高牆當中的門戶,眼前便是蒼鬱高古的柏樹,正中有一座青石陵門,上面題著「鐘靈處」三個大字。陵門前面,有一座石碑,碑上大書「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關聖大帝陵」十五字,自然在陵前還有許多石坊,都題刻得有許多聯額。
他停歇一下,只聽到褚玉釧唔了一聲,不禁暗覺奇怪,她為何如此的沒精打采。當下又道:「那九指翁袁負為人極為精明,手段毒辣,但外貌卻煞像一個慈祥長者,滿頭白髮。他右手缺了一隻小指,所以他一向都使用左手。至於那位紫金環戈遠,卻有如達官貴人,風度不凡,雙耳垂輪上各有一顆硃砂痣,可以辨識出來。像這種體貌上的特徵,真不容易知道,但他卻一口道出。」
她曉得李思翔亦是文武全才,相貌風度都高人一等。以往她對這位表兄真是敬佩崇拜之極,芳心中再也容納不下別的男子的影子。可是朱宗潛的出現,極是強有力地侵入她的芳心,使她對李思翔的崇拜大為減弱。
老庭貴耽心地道:「釧姐兒你面色有點不妥,須得多多休息。哦!對了,老奴識得本府好幾個著名的武師,要不要找他們來幫忙?」
那一股令人感到奇怪而又與他的儒雅極不相稱的凶悍之氣,完全消失無蹤。
他獨自忖道:「這個打扮得像生意人的傢伙,不是宋炎手下,就是東廠的耳目。反正不出這兩者的範圍,今晚想必就會有行動了。」
她匆匆起床,向俏婢吩咐過,免得她翻動被衾,發現了朱宗潛。隨即去找祖父,依計行事。
褚玉釧道:「我明白了,你認為他很能幹,定可勝任,對不對?」
另一方面,她又受到朱宗潛密函的刺|激,假如井溫不是黑龍寨之人,她或許會毫無顧忌地表露出她底憐惜。
他忽然想到歐陽慎言並沒有提及林盼秋的下落,是他知而不言?抑是根本上不曉得有她這一個人?或計多端在潛逃之時,已把她挾走了?
情勢如此,他雖是智謀絕世,亦無可奈何。當下道:「我們盡可能保持秘密吧,讓我瞧瞧。」
井溫已恢復正常,興致勃勃地和褚玉釧談說,議論那些對聯和橫額,頗有見地,從他的議論中,褚玉釧真難相信他乃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兇手集團的領導人物之一。只因他沒有一句詆毀忠義之言,甚至有些理論,極是精闢。
不久,她已搬了一些食物到內房中,她坐在圓桌旁邊,瞧著朱宗潛進食,自家也說不出這刻的心情是怎麼回事。
她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緞面毛裏的大氅,走到院中等候了好一會,不見朱宗潛回來休息,頓然大悟,想道:「他一定是離開了,只不知他晚上還來不來?」
井溫扶她上車之時,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朱宗潛道:「他老人家一旦贊成此見,你就不要再行多說,立刻出去吩咐管事之人,到市面購買一批小型銅鐘,分懸全宅各處,此舉不無假冒令祖父之令以行事之嫌,而也是無可如何情形下,從權應變之道。銅鐘購備妥當,你還須化點時間訓示各房院的婢僕,一有事就令依照暗號敲鐘,當然警鐘數量越多越妙。」
他們就此決定下來,於是開始商量這幾日朱宗潛如何藏匿。
他這個奇怪而大膽的要求,不由得把褚玉釧難住了。
他們將在人前背後,議論小姐收藏一個男人在閨房內的事情。
她沉吟一下,抬起頭來,碰上他那對強烈的目光。
傍晚時分,全宅都裝設好警鐘。
朱宗潛可沒有這許多的困擾,他低低道:「你先睡吧,我還得出去巡視查看一番,以免一時大意而發生意外。」
褚玉釧回到自己房中,朱宗潛見她沒有進來,心下納悶。
褚玉釧這等嬌態風姿極是動人,而又絲毫不失她名門閨秀的身份。
她哪裏睡得著,一方面思潮起伏,情緒騷亂,一方面又想到明日早晨去見祖父之時,應當先說些什麼話,怎生使他老人家同意設置警鐘之事。
寥寥數語之下,署有「宗潛」二字。
這件事頓時使她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幾乎打消了陪井溫出遊之意。但她又知道井溫身懷武功,這等深院大宅,可阻攔他不住。萬一他等急了越屋進來查問,被下人發現了他的蹤跡,豈不是更糟?何況她早就向堂上託詞上廟進香還願,亦不便留在家中。
從這對目光中,她發現他的真摯坦誠,知道這決不是他的詭計圈套。當下微微一和_圖_書笑,道:「好的,你打算幾時付諸行動呢?」
她走到馬車旁邊,只聽井溫低沉的聲音說道:「現下尚有家人在瞧著,在下不便露面迎接。」
褚玉釧向他說道:「你走了之後,我獨自在想這件事,覺得除了利用一些下人之外,別無他法。」
井、褚二人在車內都瞧見了,井溫故意沉吟道:「九朝都會,到底是那九個朝代呢?」
她輕輕道:「既是如此,你不妨脫離從前的生活,重新開始,以你的才識武功,何處不可立業?」
然而朱宗潛不但侵入禁地,還侵入禁地之禁地,便是她的繡床。這等事在女孩子而言,尤其是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簡直是不可想像之事,除非她已立下獻身與這個人的決心,否則的話,她必須誓死抗拒。
他不能不替她考慮這一點,不過,話說回來。假如宋炎潛襲褚府的話,目標一定是褚玉釧,然後才禍延別的家人。
本來她叫婢子出去,用不著什麼理由,平時也不會說出理由,但這刻懷著鬼胎,便不知不覺說出理由,免得對方過疑,其實此舉反倒是欲蓋彌彰。可見得一個人當真不可做虧心之事。
井溫那對強烈的目光,凝定在他自己攤開的雙手上,又緩緩道:「但最近我突然有了改變,初時我常常想起許多問題,使得心中很不安。其後我得想出一些理由來支持我的暴行,再後來我時時要想各種法子打發這些念頭,如飲酒賭博等方法。」
當然她首先會尖叫一聲,然後抑制驚慌,退出此房。她暫時不敢洩露祕密,這是毫無疑問之事。
老庭貴道:「老奴大膽把那封密函拆開,把這封信抄下來,現在又送信回來,特地把抄下的給你瞧瞧。」
房間內雖然黑暗,但褚玉釧也不敢脫衣,就這樣爬上床去。
假如他不是覺得以前的行為很不對,同時又認為自己的學識才情足以瞭解他,他決不會向自己傾訴。
由於她坐起,所以碰到滑膩溫暖而又富於彈性的小腿肌肉上。
她的秀髮拂過他的面龐,使他感到微癢。而她的口脂香和噴在他耳邊的熱氣,更使得他心頭微癢。
褚玉釧立刻道:「他若是知道你曾經藏在我的房間,又在我的床上睡了好幾天,才不知會怎樣想呢?」
褚玉釧溫柔地望著他,芳心中甚感寬慰,因為這個惡名極盛的男人,到底也苦悶得向別人傾訴心事了。
這名俏婢一直向繡床走過來,朱宗潛大窘,心想她一撩起羅帳,見到了自己,會有什麼想法?
這時,他已深悉褚宅的形勢,又聽她詳細說出警鐘裝設的位置,全宅一共有十五個警鐘之多,把偌大的一座褚宅分作五區。
他們閒談著,渡過洛水,不久,已抵達關林。此處是關帝塚,塚前有一座廟宇,到此上香膜拜的人極多,香火極盛。
他用那對強烈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幾眼,又道:「愚下奔走四方,足跡遍歷天下,眼界不可謂不廣。但像姑娘這等瓊宇仙子般的人物,卻是平生僅見。」
床上的佳人猶如海棠酣睡,甚是美麗動人。
他輕歎一聲,又道:「古人有詩云:若有丹青能畫得,畫成應遣一生愁。這兩句合當奉贈與姑娘。」
褚玉釧用細白齊整的牙齒咬住下唇,終於忍住心中的羞意,輕輕道:「對不起,我太不中用,差一點……」
井溫毫不介意地笑一下,道:「這個人多半是我了,我一向是十分冷酷的兇手,而且一向都不曾感覺到有什麼不妥。」他仍然持這種態度,褚玉釧不免大為失望,黯然輕歎一聲。
朱宗潛微笑道:「這已經夠了,貴府這位老家人真了不起,敢情連他也瞧出問題是發生在你身上,所以他也特別留意到人家提起你之事。」
她回到閨房,把婢子支走,取出食物,朱宗潛飽餐了一頓。
井溫道:「試想愚下若是描畫得出姑娘芳容,日日以一瓣心香,案頭清供,豈不是可以遣得一生之愁?」
朱宗潛一望之下,倒也難以判斷她究竟是否懂得武功?所以步聲特輕,抑是由於身形特別纖巧而致?
天色迷濛之時,她不知不覺睡著了。朱宗潛站在床前,一手撩起羅帳。
褚玉釧默然忖想,芳心忐忑不安地跳動。她並沒有什麼機會接觸朱宗潛,只知他是文武全才的奇男子,此外,對他的一切全不瞭解。
朱宗潛雖是大俠胸襟,意志堅強,武功高絕。可是在男女之間的廝磨情境中,也一如世間的年輕人,不由得心醉神搖,只差一點點就伸手出去抱住她。
朱宗潛道:「我們練武之人,睡不睡都不要緊,你敢是打聽到什麼消息,趕來告訴我?」
假如第一區有事,便敲一響。第二區有事敲兩下,全宅之人,一聞得鐘聲,即可知悉本宅哪一區有事,須人馳援。
俏婢訝異地望住她,道:「婢子得趕緊整理床鋪啦!」
朱宗潛舉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別作聲。
朱宗潛道:「這還用說,他一定是問這封信是你寫的?抑是別人托你做的?」
這原是十分微妙難以索解的心理,褚玉釧居然用這種方法,報復朱宗潛另有心上人之事。
褚玉釧禁不住心花怒放,口中卻道:「井先生如此誇獎,恐怕與事實有點不符呢!」
誰也想不到這洛陽世家戒備得如此嚴密,朱宗潛在黑夜中巡視全宅時,行動十分小心,免得褚宅的下人發現,鳴鐘報警。
他在內外兩個房間查看一遍,發現竟沒有一處可供藏身,即使是那個用布幔遮起來的角落,裏面放置著便桶,這等地方亦不能藏身。因為褚玉釧不免會有些姊妹嫂嫂等人進來,她們一旦使用便桶,而見到有個大男人,準能把她們當場駭死。
房內的朱宗潛把他們的對話完全聽去,及至褚玉釧答應之時,宛如被人一拳打中心窩,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為震動。
凡俗之人,若是愛上一個女子,則越是有機會接近她,就越是無法自拔,哪裏膽敢要求對方作竟日之遊,以慰終身痴情?
那個中年文士益發顯得儒雅,特別強烈的目光中,禁不住透露出愛慕的光芒。
憑良心說,他這個想法,委實極是風雅別緻,亦十分浪漫。
褚玉釧道:「好極了,諒家祖父一定採納。」
她嘆口氣,接過他抄下來的紙箋,定睛一瞧,朱宗潛這樣寫道:「林盼秋姑娘消息杳然,前此歐陽幫主說起平八壇瓦解事,並未提及她的下落,令人心焦,希速查明。」
褚玉釧本來不想拿食物給他,但終於又覺不忍,便走出房外,欲待到鄰院吩咐丫環取食物來。
俏婢悄悄退出去,朱宗潛掀開被衾,露出頭面,向她苦笑一下,卻又不由得一怔。原來褚玉釧正低頭瞧他,兩人打個照面。但見她鬢亂釵橫,眼皮微腫,別饒一種春酣花慵的嬌姿,使他的心不覺「怦」地大跳一下。
朱宗潛乃是過來人,深知這等富貴之家,婢僕如雲,誰也不能保持任何秘密,此所以她只說三五日之內沒有問題。但過了三五天,他已經離開了,這個祕密卻傳揚開去,不久,褚家的親友都會曉得這件事。
她接過那封密函,記住朱宗潛說的地址和人名,便匆匆出去了。
所以他不留在此地則已,如若留下,定須在她的閨房中,才是萬全之策。
朱宗潛道:「你怎生回答呢?」
褚玉釧道:「咦,你還沒有聽我說出他提的問題,如何就問起答案了?」
還好的是他深知一切內情,熟知本宅的地形,所以不難瞞過褚府婢僕們的耳目。
褚玉釧道:「不錯,他真了不起,一生忠勇威烈,博得萬古留芳。」
褚玉釧這刻那還管什麼頭香不頭香,揮手道:「算了,我等一會才過來,你且出去,我要想一件事情。」
褚玉釧這時才醒過來,身子動了一下,猛可駭得面色大變,原來她感覺到被窩裏有人,她腿腳移動之時,碰觸到他。幸而她立刻就記起了朱宗潛,這才沒有尖叫出聲。
他不知不覺伸手拿起長刀和芙蓉劍,摩挲一下。目光落在芙蓉劍上,從這口上佳的寶劍,聯想到贈劍之人「歐陽謙」,忖道:「他已被雪女帶返冰宮,現下大概已失去自己的意志,像其他奴隸一般,任得冰宮主人指使。我定要把他救回,因為他到底是鐵錚錚的俠義之士。但冰宮主人一定不肯讓我輕易得手,我們勢必變成敵人。這時雪女的處境可就不妙了。」
過了老半天,褚玉釧在外面說道:「老庭貴已經送了信。」
褚玉釧心頭鹿撞,下意識地等待一個突然的變化,但朱宗潛在這一剎那間,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這對年青男女彼此都大為震動,朱宗潛倒沒有一點邪念,只感到實在不該隨便動手,以致碰觸著她嬌貴的肉體,行為實是輕薄之極,是以心中大為窘困。
他一急之下,伸手推她一下,恰好碰到她的小腿。
他長長的透一口氣,聲調中輕鬆得多,道:「我從來沒有機會把這些心事告訴別人,因為在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一個人是可以信任的。你決計想像不到我們的生活,全是欺騙、敷衍、仇殺、懷疑。」
他始終沒有動彈,褚玉釧心中嘆息一聲,隱隱泛起失望之感。
他敢跟任何人打賭,當他抱住她的時候,她決計不會拒絕驚叫,甚且會把溫暖的香唇送上來,由得他品嚐享受。因此在這剎那間,他不斷地詢問自己,要不要伸手出去?
1.褚玉釧聽了這話,不由得收斂了笑容,泛起幽怨之色,心想:「有人如此的傾慕於我,但亦有人不屑一顧。」當下不由得對這個風度翩翩的井溫,生出憐憫之心。
井溫大為佩服,道:「承教承教,姑娘如此博學多聞,真是可以比擬古之才女了。愚下到洛陽之後,問過不少讀書人,居然很少弄得清楚。」
不多時便已回來,向朱宗潛說道:「老庭貴一口答應去辦,但他卻提出了一個問題。」
朱宗潛笑道:「好極了,大概不會有什麼差錯。」
他側耳聽了一下,道:「有人來啦,你快出去,在外間攔截來人。」
朱宗潛不禁又發痴想,忖道:「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是喻西湖之美如西施,不論如何妝扮,總是一樣的迷人。她又何嘗不是呢?」
不過時日稍久,可就說不定了,況且在她心中,一定以為小姐偷養漢子。褚玉釧一旦想起此事,定要難過萬分。
褚玉釧慍道:「你怎可以偷拆人家書信?」
褚玉釧對他也無可如何,因為這個老家人到底是一片忠心,生怕她上當受騙,所以甘願做出不道德之事,希望對她有所幫助。這等用心,誰能再加以深責呢?
她的才貌在洛陽甚負盛名,由於祖父寵愛之故,時時得以隨侍祖父,晤見賓客,因此,她不比尋常女子,算得上是見過世面之人。
褚玉釧道:「那人長衫短掛,面上一直帶著笑容,隨身帶著雨傘,乃是個道道地地的生意人,卻是江南口音。」
老庭貴道:「老奴實在不應該那樣做,可是老奴細細一想,寧可有傷陰騭,也不願讓你獨自應付這些奇怪的事情。萬一你年紀太小,經歷不夠,以致上了人家的當,豈不糟糕?」
褚玉釧道:「我一向對待各房的僕婢很好,他們有事,幾乎都找上我,求我關說講情。所以我有把握在各房佈置報警之人,但問題是告警的方法,怎樣才能迅速傳遞?這卻是一個十分棘手的難題。」
朱宗潛被她針鋒相對的話頂得無法再說,心中泛起苦澀的味道。暗自忖道:「我和她只不過是朋友而已,可沒有資格管束她的行動,她愛跟誰出遊,都與我不相干。」
他幾次想叫醒她,但想到她輾轉反側了一夜,好不容和-圖-書易睡著,應當讓她多睡一會才行。
褚玉釧雖然不像普通的俗氣女子,可是要她大膽得答應這個要求,也大是不可能。
這麼一想,便不再說,一逕出去巡邏。這一夜平安渡過,全無事故發生。
朱宗潛聽了這話,嚇得三魂七魄都出了竅。心想:「我的大小姐呀,你怎能答應讓侍女整理床鋪呢?」
清晨之時,褚玉釧穿著整齊。她雖然翻找出最普通的衣服穿上,可是質料剪裁都極好,是以仍舊掩飾不住身份的高貴。
他當然完全不知道最後促使褚玉釧下決心的原因,並非井溫的真摯坦誠,也不是這件事的浪漫情調,而是因為她當時忽然想起了他。
褚玉釧道:「千萬別去找他們,你若是洩漏出宗潛這個名字,咱們家就是一場滅門大禍。」
這種前所未有的遭遇,使她不知如何應付才好,也深受感動而生出憐憫同情之心。
朱宗潛道:「好極了,我托一位朋友去辦一件事,這位朋友姓李名通天,這名字怪不怪?」
他迅快地忖道:「怪不得自古以來,美人之神態情趣,均可入詩。衛泳的枕中祕記載說:『唇檀烘日,媚體迎風,喜之態。星眼微瞋,柳眉重暈,怒之態。梨花帶雨,蟬露泣枝,泣之態。鬢雲亂洒,胸雪橫舒,睡之態。』我以前閱及,只是掠眼雲煙,全無所感,殊不知古人果不我欺,像她惺忪未醒之態,果然可以入詩,更可入畫……」
縱有愛慕之心,卻並非就敢談到嫁娶。何況朱宗潛會不會娶她?他家中是否已有了妻室?她對此一無所知,因此,她須得鼓起無比的勇氣,方能接受被他侵入的事實。假使他們之間已經有了情愛,互相傾吐過,情況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褚玉釧登上馬車,但見井溫滿面歡愉地端坐車內。他等她坐好,這才伸手敲一敲車身,御者揮鞭驅馬,迅快向前駛去。
因此,他口中說什麼話都沒有價值,若然他的行為與他所說的不相應,那只有令人覺得更加可鄙。
他向褚玉釧作了一揖,道:「愚下甚望不曾駭壞了姑娘。」
褚玉釧見他說的認真,為了不使氣氛太過緊張,便笑道:「如何便說是遣得一生之愁?」
褚玉釧走入來,撩帳一瞧,微笑道:「你睡夠了?」
褚玉釧心中微驚,道:「有什麼事?」
她只好彎腰低頭,貼近他耳邊,又道:「我不去上廟進香啦!」
那陣步聲經過外間,接著房簾一動,一個俏美侍婢走進來。她大概是十六七歲,身體纖細輕盈。
褚玉釧被他炯炯的目光瞧得垂下眼皮,一抹羞紅泛上玉頰。又是別樣嬌羞之態。
朱宗潛道:「假如將來你的丈夫,曉得你曾經和一個愛慕你的男人同遊竟日,他會怎樣想法?」
褚玉釧道:「那倒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進去吧!」
他大吃一驚,默默思索如何查明此事。
但她終於沒有擺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態度,落落大方地道:「你的眼睛很特別,所以我一瞧就認出來了,我已說出真話,但願你不要發生誤會才好。」
俏婢果然一直走到床前,輕輕叫:「小姐,小姐……」
朱宗潛想了一陣,說道:「我雖是全然不知你在家中的情形,我是指你與家中各房的關係以及你的地位等情況。但是我敢斷言的,便是以你的胸襟才識,一定已博得全家的尊敬,最重要的,莫過於令祖父對你的賞識。假如我說得不錯,這件事須得設法使令祖父出頭才行。」
朱宗潛即使擁抱她和吻她,事實上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們都年輕,渴望愛情,古往今來,任何人也不能例外。
被窩中不但溫暖,而且芬芳撲鼻,說不出是什麼香味。
他寫好之後,交給褚玉釧,道:「請你找到那位老家人,托他把此函送到一個地方。這件事務須祕密小心,萬萬不可失落此函,亦不可被人查出,否則我的蹤跡就等於洩露了。」
褚玉釧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他和我雖然只見過三面,但倒像是多年的知心老友一般。」當下道:「我在家中與各人都相處得很好,特別是家祖父。但我用什麼法子才可以說得動他老人家出頭呢?」
褚玉釧過了好一會,方始定下心神。雖然這個文士裝束的井溫,似是甚有魅力。但她仍然想扳起面孔,請他走路。
井溫見她沒有慍意,便又道:「愚下此來,實是有求於姑娘。如若得遂心願,雖死無憾了。」
他煩惱地搖搖頭,突然間又泛起一個女孩子美麗影子,這個女孩子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碰上的美女,曾經在無意之中,化解了「紫府禁果」的惡寒大熱,她便是林盼秋。
褚玉釧一直陷入沉思之中,倒沒有注意到他的異狀。
褚玉釧心想:「怎的他所問的都是我曾經向老家人問過的呢?」當下很快地回答道:「老家人很細心,他與附近的人和店舖無有不熟,所以後來一一查詢,這才確知那人當真有查訪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有些人很愛說話,寒家在此世代安居,家中情形附近的人全都曉得。甚至連我的房間坐落在哪一處,他們都說得出來呢!」
這是十分棘手的難題,很難做到面面俱圓的地步。
下午時分,他精神奕奕地盤膝坐在床上。
朱宗潛道:「那人長相如何?」
那是由於此人的那對特別強烈的目光,以及雙眉間的印堂上有一粒朱痣。
井溫至此,不由得肅然起敬,道:「這便是關侯的青龍偃月刀了,想此刀當年,在千軍萬馬之中,殺死過多少上將軍,使敵人無不膽寒氣奪。」
褚玉釧放下羅帳,在床前站了一下,這才轉身出去。
褚玉釧也說不上動了邪念,不過對方的這一推,卻使她如觸電流,半邊身子都軟麻無力,綺思遐想,繚繞心頭。
褚玉釧又告訴他說,她已盡一日之力,與本宅所有婢僕個別談過話,囑咐他們在這幾日之內,打醒精神,密m.hetubook•com•com切注意有無可疑情形,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不可鬆懈。
這一點他倒是很有把握,不過在目前來說,他身世間別有隱衷,與常人不同,加上許許多多的恩仇,須得奔走於江湖上,日日刀頭舐血,生死難卜。因此,他不敢在這刻就付出感情,免得將來含恨於地下,也誤了她的一生。
不過,天色已明,他又必須躲上床,免得無意中洩露了祕密。
但直到馬車駛行,仍然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俏婢道:「婢子說小姐今日上廟燒香還願,可趕不上頭香了。」
他所想的主要是責任問題,一旦伸手抱住她,就等如擔負起她終身幸福的責任。
井溫接著又道:「愚下明知如此,偏生又難以排遣相思之情,所以特地來訪晤姑娘,請姑娘賜予一日光陰,到附近各處名勝古跡,作竟日之快游,以慰平生。自茲以後,決不再打擾姑娘。」
他們離開陵墓,穿過廟宇,走向樹蔭下停著的馬車。井溫目光矍鑠地向四下投射,好像想搜索什麼。
因為她的教養使她極難容忍這種事情,若然此事傳揚出去,她豈有面目見人。
老庭貴見她說得十分鄭重,不似恫嚇他,心中也自駭然。口中應著,又目送她裊裊走了,這才忐忑地離開。
他微微一笑,又道:「愚下井溫,外號丹青客。上次在陳留令表親李府門外,見過姑娘兩面。自此之後,玉容難忘。多方探聽之後,才知道姑娘本是洛陽世家。今日冒昧拜訪,尚祈恕我唐突之罪。」
果然兩個女子走進來,那是褚玉釧的兩個堂嫂,她們在外間咭咭咕咕地說了一會,都是家中的家務。
褚玉釧道:「我們從這邊走,轉到後面便是著名的關帝塚了。」
說時,兩人已跨入廟門口,經過一重儀門,便是正殿。殿外廊下豎著一把大刀,擦拭得十分光亮耀目。
她微微一笑,道:「你大概已遊過這兒,我們不如換一處地方吧!」
這一日,褚玉釧忙得要命,雖然一夜沒睡好,但忙碌之下,倒也不覺得怎樣。
褚玉釧點點頭道:「剛才一個老家人告訴我說,有人在附近打聽我家的情形,這個老家人極是精明能幹,他聽得這個消息,便進一步查究,居然見到那個探詢我家情形的那個人。」
她才踏出房門,驀然間一陣勁風撲體,眼前一暗,接著已發現多了一個人,站在她前面。
想到了她,朱宗潛遺憾地搖搖頭,忖道:「她居然會相信我與計多端的美妾私通之事,可見得她一點也不瞭解我的為人。她並且因此而和歐陽謙要好起來,如若不曾發生計多端之事,我和她也許……」
老庭貴摸白色的短鬚,道:「江湖上的事情十分可怕,尤其是涉及幫會的人,最好不要惹上。這個宗潛是誰?年紀有多大?是哪兒的人?」
朱宗潛道:「那人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朱宗潛道:「這是極好的辦法之一,你打算怎樣著手?切記不可洩漏了咱們的祕密才行。」
他停歇了一下,而直到這時,褚玉釧還猜不透他究竟對自己有什麼要求。
朱宗潛道:「明天早上,你去對他老人家建議,應當聘請兩個護院師傅,以防宵小侵擾。他如若認為可行,你便接著提出一個辦法,就是在各房設置警鐘,每房各定暗號,如此哪一處有警,敲動警鐘,護院師傅及家僕都一聽而知在某處發生事故,立刻趕去,不致延誤。此舉不但可以防盜,並且在平日有什麼事故意外,須召人相助,警鐘一敲,家人都知道了,亦甚安全便捷。」
褚玉釧心中一驚,問道:「什麼事呀?」
井溫只唔了一聲,褚玉釧暗感奇怪,心想:「莫非他已經沒有遊覽古跡名勝的興趣了?」抬頭一望,但見他恰恰轉回頭,似是曾經向後面張望過。
他們仰瞻了一下,便從右方進入後殿,這兒供的是戎裝塑像。
朱宗潛道:「正是此意,那位老人家叫什麼名字?」
她的名譽從此遭受到無法彌補的毀傷,她的將來,大概也因此而發生極大的改變了。
她雖是知道這是合理的變化,可是換一個角度來看,她不免流於「見異思遷」和「善變」,因此之故,現在她獨自躺在床上,想起了李思翔,頓時感到十分慚愧,忖道:「我以前很願意嫁給表哥,為他主持中饋。家中各人也都有這種意思,可是我卻忽然喜歡上別的男子,這真是太卑賤了,原來我竟是如此不貞的女子,表哥如若曉得內情,一定感到十分失望和傷心。」
他到底是不羈之士,只躊躇一下,便向她笑道:「我看只有躲在你的繡床上,才瞞得過別人耳目。假如你能使婢女們不動你的床鋪,就萬無一失了。」
井溫最後說道:「愚下將於明晨,準備好馬車,在貴府側門外等候,希望姑娘盡早出來。」
最後,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藏身的,那就是她那張寬大的繡床。但須羅帳深垂,再利用那些被褥,即使有人揭開羅帳,亦不易發覺有人躲在衾被之內。
褚玉釧耽心地傾聽了好久,沒有警鐘之聲,這才放心。出去吩咐婢子取食物來。
在許多晤見過的賓客中,有不少年少風流之士,對她甚是傾慕。但決計沒有一個人能像井溫如此大膽,直接和強烈地表示出他的心意。
問題只在白天,若是普通的情況之下,他只須每夜到達褚府便可以了,但目下對方乃是極為毒辣凶狠的黑龍寨,可就不能只是夜間防備了。
褚玉釧想聽聽他到底說不說出所辦何事,便道:「相當奇怪。」
褚玉釧神魂不定,口中應道:「我該起身啦!」
褚玉釧道:「一點都不錯,我當時一想,你既然十分讚賞他的精幹,而他又提出如此厲害的問題,只好從實告訴他說,是別人托我做的。」
朱宗潛一瞧實在沒有法子了,雙手一伸,把褚玉釧整個人抓起來,讓她坐起,自己迅即躺下,拉過衾被蓋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