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黑玄涎液

方心如搖頭道:「爹!您也會武功,怎麼不想出人頭地呢?」方天俠不禁一怔,良久才嘆道:「我也是個人,要說我絕對不生此念那是騙人騙己的話,只是我自知能力有限,夠不上那種資格,只得退而求其次,守住自己的本分,不去為人所役,所以我才嚴格地限制自己,不與江湖人打交道,以免牽入武林糾紛……」林淇嘆了一聲道:「老先生潔身自愛之道,實在大有見地。」方心如卻又問道:「林相公!你是否也為著想成為天下第一人,才介入江湖糾紛呢?」林淇被她問得一怔,半晌才道:「姑娘!你可把我問住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打從我開始學武功之日,就不是出乎我自己的本意,以後的一切遭遇,也是環境造成的,因此我從來就沒有機會去想這個問題。」方天俠望他一眼道:「林相公可以說是一個難得的例外,世界上的人儘管紛逐於名利之場,但也有真正不慕榮利的高人雅士……」林淇連忙一拱手道:「老先生太過獎了,晚輩想就此告辭,到五台山去看看!」方天俠點點頭道:「老朽想,林相公絕對不會打消去念的,相公是立刻就啟程嗎?」林淇點點頭,還沒有開口說話,方天俠已拿起那柄短劍道:「老朽無以為敬,請相公帶著它聊壯行色吧!」林淇一怔道:「這……是老先生心愛之物,在下怎敢……」方天俠搖頭嘆道:「寶劍贈俠士,老朽無意江湖,留著它也沒有用,再說拙荊死於此,老朽睹物傷情,早就想丟掉它,又捨不得暴殮珍物,送給林相公倒是很恰當的事,但願林相公能早日歸來,重敘今日雙劍未了之盟!」對於最後一句話,林淇起先還聽不懂,未了才想起是指著那一場被打斷的印證劍術而言……方天俠拿著短劍遞了過來,林淇見他的意思很誠,而自己也的確要一柄好劍,遂接了過來,感激地道:「謝謝老先生厚賜……」接著又客套幾句,告辭出門走了!是林淇走後的第三天,在方家古玩店的後面客舍中,小叫化祁湘喝夠了老酒,正在暢然高臥之際,忽然被一陣透骨的寒意驚醒了過來。睜眼一看,但見方心如提著木桶笑吟吟地站在面前,而嘴角又沁入一股鹹味,知道她又是用鹽水來替自己沖洗了,心中很感激,口裡卻道:「姑娘!你做做好事,下次要醃鴨子的時候,拜託用點溫水行嗎?你這冷水一澆,小叫化的那點酒意又被趕跑了。」方心如笑道:「臭要飯的!你別又找理由討酒吃了,這是最後一次沖洗,每天兩弔子燒酒,我們家實在養不起這種惡客!」祁湘聞言心中一喜,連忙屈身想爬起來,方心如卻又叫道:「不許動,你那身衣服上沾滿了毒,千萬不能用手去摸。」祁湘果然不敢動,苦著臉道:「那怎麼辦?總不成要我躺一輩子。」方心如想了一下,才紅著臉出去hetubook.com•com,再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套乾淨衣服與一柄剪刀,她先將衣服放在一邊,然後將剪刀遞給他道:「你用剪刀把濕衣服一塊塊地剪下來,破布別亂扔,要放到木桶裡,桌子上還有半弔子酒,你可別貧嘴偷著喝了,那是給你擦身子用的」說完她飛快地出去了,隨手還把門給帶上,過了一會兒,祁湘帶著一身酒氣開門走了出來,她打量了幾眼,不禁笑道:「臭要飯的!你這一身打扮還倒是一表人才呢!」
祁湘想了一下說:「老爺子以前常出門嗎?」方心如搖頭道:「沒有!這是第一次出門,而且我也沒聽說過他有什麼朋友……爹也是的,出門不打個招呼,連什麼時候回來也沒說清楚……」祁湘神色一動,然後才輕嘆道:「方姑娘!你也許不相信,老爺子一定也上五台山去了!」方心如連連搖頭道:「不可能!爹發誓不闖江湖的,謝家跟我們是親戚,就因為他們是江湖人,爹跟他們絕了交,不許他們父子上門……」祁湘嘆了一口氣道:「一個身負武功的人,要想絕足江湖,是不可能的事,方老爺子忍了這麼多年,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方心如臉色動了動,忽然反身回屋奔去,片刻之後,她淚容滿面地跑了出來,哭聲叫道:「臭要飯的!你說得不錯,爹把紫郢劍也帶走了……這,怎麼可能呢?」祁湘搖搖頭嘆道:「世上無不可能之事,方老爺子身懷絕技,絕對不甘雌伏一生,以前蹈然高隱只不過是沒找到對象而已!」
方心如又待說話,祁湘連忙繼續說下去道:「你別勸我了,小叫化既然身入窮家幫,自然要守本分,否則就是欺師背祖,人各有志,你總不能要我變成另外的一個人!」方心如無可奈何,只好隨著他了,二人走到市鎮的騾馬行中,購了一匹駿馬,隨即啟程西行,祁湘雖是徒步,腳程卻不在駿馬之下,跑在方心如的馬前,像極了她的跟班馬伕。
方心如想了一下,流淚點頭道:「這話也許有理,謝長風雖然號稱鐵劍無敵,爹卻十分看不起他,爹一定是受了林相公的影響才……」祁湘喔了一聲道:「何以見得呢?」方心如擦擦眼淚道:「謝長風在十年前,跟爹比過一次劍,只動手三個照面,就被爹打敗了,謝長風以後就經常上門,要想請爹指教劍術,爹把他給趕了出去,從此我們兩家就不來往,只有謝長風的女兒還有時來看看我……」祁湘忽地一笑道:「謝幼風也常來嗎?」方心如哼了一聲道:「他最不要臉了,不但爹罵他,我也常罵他,他還是死皮賴臉地往這兒跑,趕都趕不走,前些日子爹翻臉要打他出門,他才不敢再來了……」祁湘一笑道:「可是方老爺子不在家的時候,你不是還讓他進門的嗎?」方心如臉上微紅地道:「你怎麼知道的?」祁湘笑笑道:「我https://m•hetubook•com.com在謝家住過幾天,只有我們兩個人是晚輩,自然比較接近一點,他有時也把心事對我吐露過一點……以人才而論,他還算得上是一個佳子弟!」
祁湘嘆了一聲道:「看來你倒夠資格作個老江湖了……」方心如得意地笑道:「我雖沒有出過門,江湖門檻卻不比你差,出門人最忌累贅,所以我只帶了些值錢的珠寶,既輕鬆又不礙事……」祁湘扁了扁嘴道:「照這樣說,你一個人大可以行遍天下,何必還要我作陪呢?」方心如笑笑道:「我要你帶路,而且我知道你們丐幫子弟遍天下,有你在一起,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查問消息也方便一點!」祁湘搖搖頭嘆道:「行了!姑奶奶!小叫化本次算是被你抓差抓定了,我們開始上路吧!」方心如笑著道:「別忙!你先陪我去買兩匹好馬,走江湖總得像個樣子,而且騎著馬趕路也快得多,你懂得相馬嗎?」祁湘一抬腳笑道:「買一匹就夠了,叫化子生來窮命,連靴子都穿不慣,別說是騎馬了。」方心如見他的腳上已經染滿了灰塵,不禁一皺眉道:「好好的一個人,幹嗎一定要弄成這付髒相呢?」祁湘笑笑道:「要飯的哪有乾淨相,小叫化若是打扮得齊齊整整,恐怕早就餓死了。」
林淇駭然道:「這黑玄蜒液為什麼如此厲害?」方天俠道:「黑玄蜒液取自一種黑蜒身上的粘液,為天下至毒之一,只有千載蜈蚣的頂珠可解,就是我的碧蜈珠,而且也要中毒不深,否則依然無效……」祁湘不解道:「他要殺我易如反掌,為什麼要下毒害我呢?」方天俠想了一下道:「他下的毒量是根據你的體力而定的,這點毒量剛好可以支持你走到此地,再加上說十句話的氣力,幸好你還沒有說到第十句話前就遇到了我!否則縱有碧蜈珠也救不了你了……他這種作法就是防止多說話!」祁湘想了一下,才駭然道:「對了!對了。他已經跟我說過,叫我少講廢話,別跟不相干的人多說話,所以謝幼風問我時,我沒有多說,否則就恐怕見不到林公子了。」大家陷入一陣默然,半晌之後,林淇才抬頭道:「這傢伙不知道是個怎麼樣的怪人,看來我是非去會他一會不可了。」方天俠想了一下道:「相公其實不去的話,那些人也不會遭害!」林淇不禁一怔,方天俠好似察覺了自己失言,連忙掩飾道:「老朽不過是猜測之言,那人若是要殺他們,早就該下手了,不必等到相公前去,既留之於前,定不會殺之於後……」
祁湘嘆道:「就是這麼句話,反正我說了也沒人相信,除非是您親眼看見這個人,才知道我的話不會錯。」方天俠沉聲不語,林淇又問道:「你們上五台去做什麼?好好地怎會碰上他的?」祁湘道:「這又是我師父多的事,他接到丐幫弟子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傳報,說五台上每天晚上有怪事出現,山下的廟裡,每天要丟掉一個和尚,同時有人看見最高的山峰上,每夜子亥之交,有一個黑影,頂著骷髏在參拜星斗,害的五台山上的寺僧都嚇得逃光了,變成一座空山,山上經常有鬼嘯,大家傳說是僵屍在作怪……」林淇正容道:「沒有這回事?」祁湘道:「對啊!我們都不相信,都認為這是人在那兒作怪,大家想去看個究竟……」林淇道:「那你們的行蹤為什麼如此詭密?甚至於連去向都不交代一聲!」
祁湘穿著一身八成新的儒服,苦著臉道:「姑奶奶!你可別把我害苦了,這一身打扮叫我怎麼要飯,要是我在十字街頭,伸著手一喊老爺太太,豈不丟盡了讀書人的臉,林相公第一個就會要我的命!」方心如哈哈大笑道:「你為什麼非要討飯不可?」祁湘苦笑道:「討飯三年懶做官,我師父把我慣壞了,教了我這一門行業,使我一輩子再也沒法幹別的了!」方心如掩著嘴笑道:「你快滾吧!別再這兒丟人了!」祁湘頓了一頓道:「不錯!小叫化是該走了,這三天多承你好心招待,小叫化感激終身,深憾無以為報,只有祝你將來嫁一個林公子那樣的如意郎君……」方心如滿臉飛紅,抄起一根扁擔,作勢欲打,口中罵道:「臭要飯的!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打斷了你的狗腿!」祁湘笑著拱手道:「姑奶奶!你要手下留情吧!生而不幸要飯,已經是最大的悲哀事,要是再斷了腿,簡直是要了小叫化的命了……」方心如瞪著眼道:「那你快滾蛋!」祁湘一正神色道:「叫化子最重口上人情,一飯一賜,還得謝上好幾聲,老爺子救了我的命,我總得向他老人家表示一下謝意!」方心如放下扁擔道:「用不著!我爹不在家,出門訪友了!」祁湘一怔道:「出門了?」方心如點點頭,噘著嘴道:「是的,昨天就出門了,走的時候沒通知我,只留下一個字條,叫我打點管你解毒的事……」
方心如紅著臉道:「你別聽他胡說八道,我比爹還討厭他,要不是想聽他說一些江湖上的事,我連話都懶得跟他多說!」祁湘一嘆道:「周公瑾雖得其主,惜不得其時!」方心如瞪起眼道:「你怎麼又扯到古人身上去了?」祁湘轉笑道:「我是將古喻今,假如不是恰好遇上孔明那種對手,周瑜應該可以算是一等將才,假如沒有林公子一比,謝幼風也可以差強人意了……」方心如怒聲罵道:「臭要飯的!你又在找挨揍……」祁湘笑著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不錯!小叫化但求酒肉無缺,實在不該去管那些不相干的閒事!該打!該打!姑奶奶!小叫化自己打過了,可以不勞尊手,剛才的話,就當小叫化放屁。」方心如臉上一紅,沉聲不語,祁湘又打了自己一下道:「該死!該死!討飯和*圖*書嘴裡長不出象牙,對著一個大姑娘,怎麼能講那種粗話!」方心如並沒有被他的怪相逗笑,也沒有為他的粗話而生氣,紅著臉道:「祁……祁大哥!」祁湘不禁一怔,連忙道:「方姑娘!你別客氣,小叫化生來就沒有做大哥的命,還是臭要飯的四個字聽起來順耳得多!」方心如一瞪眼道:「好!臭要飯的!我求你一件事!」祁湘一笑道:「你剛才一改稱呼,小叫化就知道有事要差遣,只要是力所能及,小叫化無不悉心盡力以報隆恩!」
方心如神色一喜,怒意全消,笑著道:「你答應帶我去了?」祁湘苦笑道:「小叫化攔不住你,只好陪你走一趟,到了五台山,也許能遇上方老爺子與林公子,小叫化也好交差,若是讓你走丟了,小叫化更是罪孽深重了……」方心如臉色一紅道:「我去找爹爹,跟林相公有什麼關係?」祁湘一笑道:「反正你只認識這兩個人,能找到方老爺子固然更好,否則找到林公子也可以讓小叫化鬆一口氣,因為他的能力足夠保護你!」方心如這下子不響了,祁湘回頭拖著靴子,拍達達地走著,方心如跟著他,二人一前一後走去,大約經過了半里許,方心如忽然發現叫道:「臭要飯的,你怎麼又把我騙回家來了?」祁湘回頭正容道:「小叫化既然已經答應你了,就不會再反悔,此去五台山路途遙遠,非一朝一夕之事,你從來沒有出過遠門,自然不知道該作些什麼準備……」方心如笑笑道:「該作些什麼準備呢?」祁湘略作思索道:「小叫化可以終年不換衣服,你卻不行,小叫化可以乞討以渡日,你也不能跟著我去要飯,因此隨身的衣服,銀兩,都是必需之物……」方心如哈哈大笑道:「你為什麼不早說?害得我多走段回頭路!我早就準備了!」祁湘一怔道:「你已經準備好了?」方心如笑道:「幾顆極品珍珠,每顆約值五十兩金子,有錢就是足,一年半載之內,生活總不會成問題!」
方心如輕輕一笑道:「我想請你帶我到五台山去!」祁湘神色大驚道:「我的姑奶奶!你這不是要小叫化的命嗎?」方心如鼓起眼睛道:「你難道怕那個人再毒死你!」祁湘搖頭道:「那倒不是,小叫化本來也要去,這條命反正是撿來的,丟了不足惜,只是小叫化可不敢陪你去!」方心如哼聲道:「為什麼?既然你自己也要去,順水人情帶我走一趟有何不可?」祁湘正色道:「方姑娘!小叫化一向很少說正經話,這次卻不能跟你開玩笑,我若是陪你到五台山去,方老爺子知道了就不會饒我,其次五台山那個人怪異莫測,萬一你有個失閃,小叫化豈不是成了恩將仇報!」方心如怒道:「你不肯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你帶路不行!」說著她氣沖沖地奪門前行,走了一陣,卻聽見後面踢達直響,回頭一看,但見祁湘把一雙新靴,撕得m.hetubook•com.com變成拖鞋,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面,不由得笑了,可是她立刻收起笑容,沉著嗓子道:「你跟在後面幹什麼?」祁湘一嘆道:「小叫化受了你一點好處,這筆人情債不還,心裡永無寧日……」方心如怒罵道:「滾你的蛋,你別跟著我就算是還我的債了!」祁湘搖頭道:「不行!我總不能看著你往歧路上走!」方心如神色一變,正待發作,祁湘用手一指道:「往五台山該走西路,你往東路走,豈非是背道而馳……」
祁湘道:「這可不知道,我師父把這些情形告訴大家時,我們小一輩的都不相信,連動身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方向,一直到了五台山,我才明白……」方天俠神色一動道:「以後呢?」祁湘道:「以後我們就分批上山,結果大家都被那人關了起來……」方天俠追問道:「你是怎麼被放出來的?」祁湘噘著嘴道:「老爺子!我口渴得厲害,你再賞我一碗酒行嗎?」方心如聽得十分有勁,連忙自動地給他倒了一碗酒給他,祁湘直著脖子喝了下去,仍自戀戀不足之狀。方心如瞪著眼睛叱道:「你再要拿翹賣關子,我就餓你三天!」祁湘嘆了一口氣,才說下去道:「那是我們被囚禁的第五天,那傢伙向我打聽這世上還有什麼武功高強的人,我一時失口就把林公子給說了出來,他立刻解了我的穴道,給我喝了一碗黑色的酒……」方天俠嗯了一聲道:「那就是你幾乎送命的根由,這黑玄蜒液只溶於酒中,穿腸毒藥,你竟當作瓊瑤玉漿,飲鴆止渴,真不知死活!」祁湘瞪著眼睛道:「老爺子,我熬了五六天,實在是忍不住,那黑酒雖然有點怪味道,我還是捏起鼻子灌了下去,起初一兩天還不怎麼樣,快到臨潼時可實在吃不消了,全身都像是有根針在刺著似的……」方天俠哼了一聲道:「再過一天,你就是有十條命也活不了!」
林淇對這一點似乎並不同意,方天俠仍又回頭問祁湘道:「你認為我的觀點如何?」祁湘點點頭道:「老爺子猜得不錯,謝師父他們在那兒倒沒有性命之憂,那怪人除了不給自由與行動之外,其他方面都很優待,傷者治傷饑者飲食,甚至於還詢求我們的口味,想吃什麼給什麼,應有盡有,為了十幾個人的飲食,很夠他忙的!」方心如奇道:「這個人也怪,他這樣做究竟什麼用意呢?」祁湘笑道:「這還不簡單,人們在飼養牲畜的目的不外乎三種,雞鴨取其肉,牛馬用其力,鳥雀娛己情,他要吃人肉,犯不著費這麼大的事,養來玩也不合理,大概是為著利用那些人力吧……」林淇嘆了一聲道:「這又是一個自大狂者。」方天俠笑笑道:「這也是人情之常,一個人的領袖慾望與生俱來的,誰都想君臨天下,高居於萬人之上,孔夫了說『人之患在好為人師』,這句話還不夠透徹,應該改為『人之患在好為人君』,尤其是練武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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