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六天

你心中有燈燭,正準備被點燃
不過晚餐後聆聽他心目中的英雄希拉瑞爵士的演講,則是永生難忘的經驗。希拉瑞爵士步履蹣跚走上舞台,平凡得像個養蜂人——他以前的工作——而不太像是受英國女皇封爵的名流。希拉瑞爵士稀疏的亂髮下是一雙濃眉,以及一口不太整齊的牙齒。這位紐西蘭最有名的七十五歲公民有個微禿的肚子,看起來也很難再大步登上八千公尺高峰。但對熱衷喜馬拉雅山事務的人而言,他仍是人間珍寶。
摩頓森真的沒什麼感覺,不過還是得表現出君子風度。
他們那輛灰色富豪汽車第四次停在英航離境大廳車道旁,摩頓森吻別身旁彷彿認識了一輩子的女子,然後拖著露營背包走到票務櫃台。
「那時塔拉知道我沒車,所以提議要送我回家。」摩頓森說,「我其實已經安排好要搭朋友便車回家,不過我假裝沒這件事,把朋友打發走,以便和她多相處一會。」摩頓森抵達費爾蒙飯店時的狀況,是他早就習慣的一文不名和孤單,但當他離開飯店,不僅有了一年薪水的保證,還牽著他未來的妻子。
貝瑞.畢夏回到位於華盛頓的家,總統甘迺迪在白宮玫瑰園為他和隊員們舉辦了英雄式的歡迎盛會。一九六八年,畢夏把妻子麗拉、兒子布倫特、女兒塔拉放上露營車,從阿姆斯特丹一路開到加德滿都。當畢夏完成古代商貿路線的博士研究後,他們搬到尼泊爾西部的久姆拉住了兩年。喬治.夏勒每次到尼泊爾進行瀕危的野生動植物研究時,總會到他們家作客。
塔拉的父親貝瑞.畢夏是《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的攝影師,他研究好友愛德蒙.希拉瑞爵士提供的照片,選擇好登頂路線,在一九六三年五月二十二日登上埃佛勒斯峰。畢夏為《美國國家地理》雜誌記錄這趟累死人的攀登過程,「當我們終於登上峰頂、然後倒下後,我們會做什麼?」畢夏寫著,「我們流淚。所有的壓抑一掃而空,我們像嬰兒般嚎啕大哭,帶著登上最偉大山峰的歡喜,帶著漫長攀爬苦刑終於結束的解說。」
「葛瑞格真的很神奇,」塔拉說,「當他和我分享自己或家人的時候,彼此是那麼自在。我之前有幾段滿慘的感情,和他在一起後才瞭解,『啊,跟一個對的人在一起原來是這樣的。』」
「當大家聽到我和塔拉是怎麼結婚的,每個人都嚇到了,」摩頓森說,「但是對我來說,跟她認識六天就結婚一點也不奇怪。我父母也做過一樣的事,而且他們過得很快樂。對我來說最神奇的是,我竟然能和塔拉相遇,我找到了今生註定相守的女子。」
埃佛勒斯峰影像之後,希拉瑞流連在一組幻燈片上,那是一九六〇到七〇年代,高大的西方人和瘦小雪巴人一起在尼泊爾蓋學校和醫院的幻燈片。其中一張是一九六一年他的第一項慈善計畫,蓋了一所三間教室的學校,影像中的他沒穿上衣、手上拿著鐵鎚,貓步走在屋樑上。在征服世界屋脊四十年之後,希拉瑞並沒有靠著名聲享福,反而是經常回到埃佛勒斯峰地區,和弟弟瑞克斯一起建造了二十七所學校、十二間診所,以及兩個航空基——好讓補給品更容易送達尼泊爾的昆布地區。
晚餐時,同桌一位穿著整齊的攝影記者看到摩頓森居然在這種正式晚宴上光著腳踝,非常驚訝,決定到飯店的禮品店幫他買雙襪子。此外摩頓森對那天晚餐的菜色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記得整個人傻傻的在吃飯,詫異自己的財務問題竟然就這樣解決了。
「我想你。」瑪琳娜說,她把座位旁邊的拉桿一拉,豎直椅背,頭靠猛的彈到她後腦勺。「喔,你想不想我?」
結果摩頓森又延了兩https://m.hetubook.com.com次機位,每次都是把行李拎到機場,以防萬一航空公司不讓他改行程。但他實在不用擔心,葛瑞格和塔拉的愛情故事已經成為英國航空票務櫃台流傳的浪漫佳話,票務人員也一再放寬規定,讓摩頓森有更多時間認識新婚妻子。「那真是非常特別的兩個星期,偷來的時間。」摩頓森說,「沒有人知道我還在城裡,我們就躲在塔拉的公寓裡,試著彌補相遇前的歲月。」
你感覺到了,不是嗎?
「給他拿杯酒來,」霍爾尼咧嘴笑著說,「我想葛瑞格快昏倒了。」
「我們以為只是來簽個名、拿張證書,等葛瑞格從巴基斯坦回來再邀家人辦結婚典禮。」塔拉說。不過奧克蘭市政廳的結婚登記提供的是全套服務;八十三塊美金,兩人在一位市政法官陪伴下走進會議室,被指示站在一個鑲滿白色塑膠花的拱形裝飾下,背靠著牆板,法官祕書處的職員瑪格麗特,一位中年拉丁裔婦女,自願擔任結婚證人,並且在整個儀式中從頭哭到尾。
現在橋已經蓋好,橫跨在布勞度河上游,建校的材料(常嘎吉也在庫存清單上簽了名)也很快會變成真正的學校。摩頓森不再覺得自己是「躲」在杜得辛思基的房子裡,而是為了省錢,好讓他可以早點回到巴基斯坦完成工作,而且他也開始開心的和任何與喀拉崑崙山有關的人談這件事。
摩頓森想不出任何回答的話,他感覺血液直衝腦門。
「你這次真的要走了嗎?」一位女票務開玩笑的問,「你確定自己做的事正確嗎?」
摩頓森激動得坐不住,他跟同桌的賓客致歉先離席後,走到大廳後頭,一邊聽希拉瑞的演說一邊來回踱步,心中被兩種急切的渴望拉扯著:想把希拉瑞爵士講的每個字都吸收到腦海,又想立刻坐上飛機回到科爾飛展開工作。
「歡迎進入我的心。」摩頓森說,把她圈入自己的臂膀中。
「我只不過是個能力普通但很熱情的登山者,頂多也只是個願意努力而且堅持夢想和決心的人。」他告訴安靜的台下觀眾,「我是個平凡人,是媒體把我塑造成英雄的。不過這些年我學到一件事,只要你自己不相信那些關於你的鬼扯,倒也沒什麼壞處。」
「最後我終於出來呼吸新鮮空氣,打電話給我母親。」塔拉說,「她那時正在尼泊爾準備去走山旅行。」
「你和馬利歐發生了什麼事?」
畢夏將家人平安帶回華盛頓特區,他也接著擔任美國國家地理研究及探險委員會的主席。塔拉還記得他們住在華盛頓時,父親的好友愛德蒙.希拉瑞常來作客,兩位登山老兵常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一邊喝啤酒一邊聊埃佛勒斯山,然後把租來的一大堆錄影帶看完(兩人都超愛看西部老片)。後來畢夏也平安的在一九九四年和妻子搬到蒙大拿的波茲曼,並在地下室建造了全世界最好的喜馬拉雅山主題私人圖書館。
摩頓森一進大廳,便彎下身子讓接待人員戴上白絲卡達,每位來賓都有一條。他站直身,手指玩繞著卡達,淹沒在熱烈談話聲浪中,一邊試圖搞清楚宴會廳的方向。大廳裡到處都是美國喜馬拉雅基金會的會員,這是摩頓森從來不曾隸屬的世界,他覺得自己就像邊緣人。就在此時,喬治.麥克考恩從吧檯向他招手,一邊彎身聆聽身旁的瘦矮男士說話——正是尚.霍爾尼博士。摩頓森走了過去,擁抱兩位紳士。
「當然。」他說,「你好嗎?」
「在醫院的寧靜之中,我思索著此行的教訓:埃佛勒斯山是嚴酷惡劣的巨神,不管是誰想挑戰它,就是在向它宣戰。登山者必須用軍隊般的技巧,無情的對埃佛勒斯山展開攻勢,但在戰爭結束後你還是無法征服這座山,因為不會有和圖書真正的勝利者,只有倖存者。」
當塔拉的灰色富豪汽車穿行在舊金山金融區、塞在一〇一號公路上、然後跨過海灣大橋,摩頓森也娓娓說著自己的故事:他在非洲摩西的童年,胡椒樹、父親的醫院和母親的學校,克莉絲塔的死,然後是父親的逝世。兩人遠離舊金山海灣的黑水,像是被未知的群星召喚一般往奧克蘭山的燈火前進。摩頓森吐露著一個個故事,就像搭起一座座橋樑,將兩個人的生命聯繫在一起。
摩頓森感覺有人拍他肩膀——他轉過頭,一位穿著黑色洋裝的美麗女子正對他微笑。她一頭紅短髮,摩頓森覺得很面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他們在哪裡見過。
不過,他放鬆得太早了。下山時,畢夏差點跌落一路通往西藏的岩架,他因為缺氧跌進地表的裂縫,嚴重凍瘡,被緊急由雪巴人接力扛下山送到南治巴札村,再用救援直升機送到加德滿都的醫院。遠征任務結束時,畢夏失去了小指最末指節以及所有腳趾,這項意外讓他對登上埃佛勒斯峰的先驅更加敬佩。
到了終點站,布洛克把車門鎖上,贈送新婚小倆口一趟私人舊金山之旅,一路上搖著鈴沒停過。纜車神奇的在沒有電纜的地方行駛,爬上了高貴山、經過費爾蒙飯店、最後到達一條時髦的街上,著名的舊金山美景映入眼簾:雄偉的金門大橋旁,漸落的夕陽親吻著太平洋,將天使島抹上一片粉紅。手挽著妻子,葛瑞格.摩頓森心中永遠記得那個叫做幸福的顏色。他發現雙頰有種陌生的酸痛,才發現這六天來,自己沒有停止笑過。
塔拉.畢夏發現自己在黑暗的宴會廳,跟身旁這位她完全不認識的人述說整段經過:父親車上同時載著她幼年的畫作和日記,準備到舊金山時帶給她。路經現場的陌生人如何把這些四散在高速公路上的珍貴紀念物拾起來,再交還給她。她和弟弟布倫特趕到現場,在路旁的矮樹上掛上祈禱幡,然後帶著父親生前最愛的孟買琴酒灑在依然血跡斑斑的沙地上。「奇妙的是,當我在跟葛瑞格敘述這些事時,覺得好自在。」塔拉說,「將我的心傾訴給葛瑞格聽,是父親過世後我做過最自在的一件事了。」
「我先生這輩子有很多成就,」珍妮佛.威爾森說,「但在科爾飛蓋學校的計畫讓他的興奮,一點也不亞於他自己的科學工作,他真的覺得自己和那裡很親。葛瑞格離開後,他跟我說,『我想這個年輕人完成這項工作的機會是一半一半,但如果他成功了,會有更多人幫助他。』」
——魯米
「喔,正確,一點沒錯,」摩頓森說,轉身揮別玻璃窗外也在揮手的妻子,「我從來沒有這麼確定。」
在費爾蒙飯店裡耳邊細語的六天後,葛瑞格.摩頓森和塔拉.畢夏立下了婚姻誓約。「當法官唸到『無論富裕或貧窮』那段話時,葛瑞格和我忍不住大笑。」塔拉說,「那個時候我已經看過他杜得辛思基的房間,還有他每天晚上得把沙發坐墊搬下來才能有個軟一點的地方放睡袋。我記得聽到法官唸那一段時,心裡正在想兩件事:『我要嫁給一個連床都沒有的男人,還有就是——老天,我愛他。』」
摩頓森感到比甜甜圈店裡黑咖啡還要強勁的力量在體內狂奔。瑪琳娜就這樣出現,經過這一切之後,她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他想到那些在杜得辛思基滿是灰塵的地板上,得痛搥睡袋好把這女人和得而復失的家從腦海趕走,才能稍稍入睡的夜晚。
所以他們坐在車上又聊了兩個小時,談巴提斯坦、談他在科爾飛蓋學校遇到的困難,談塔拉的弟弟布倫特——他正計畫組一個攀登埃佛勒斯的登山隊。
瑪琳娜坐直身子,雙手抱胸,清醒過來。「你沒接電和-圖-書話。」她說。
回美國後他依然分租杜得辛思基的房間,所以他很高興在半空的病房裡能有個逃離煙臭和伏特加酒氣的平靜夜晚。摩頓森身上那套小一號的蔓越莓色手術服根本就像件睡衣,燈光也暗到能讓他打個盹——如果椅子不是這麼不舒服的話。
第二天一早,兩人又把車開回海灣大橋,前往舊金山國際機場。先前摩頓森已經訂了週日飛往巴基斯坦的班機,但當兩人在櫃台把相戀故事說給票務人員聽之後,成功的把機票往後延了一週,還省了一筆更改航班的罰款。
摩頓森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裡,只好把咖啡放在車頂上,然後把手僵硬的靠在身旁。
「你會不會介意我綁架你?」她說。塔拉的住所是間車庫改裝的套房,位在迷人的奧克蘭洛克威治區。在小套房裡,塔拉倒了兩杯酒,但先給了摩頓森一個長長的吻。她的西藏㹴犬「吉祥」在他們腳下鑽來鑽去,對著陌生的摩頓森鬼叫。
「歡迎進入我的生活。」塔拉說,把身子往後拉,注視著摩頓森的眼。
「我留了好多通留言,」她說,「你可以把它們刪掉。」
九月十九日星期二,摩頓森穿著卡其褲、象牙色生絲襯衫、西藏刺繡背心,和他的未婚妻塔拉.畢夏手牽手走上奧克蘭市政廳的階梯。新娘則穿了亞麻西裝外套,一條花卉圖案的迷你裙。為了尊重這位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子,配合他的品味,她把高跟鞋留在家裡,穿了雙低跟涼鞋走進結婚禮堂。
接下來的週日,摩頓森背起露營背包、把錢包塞進外套口袋,開車到機場。他把車停在離境的車道上,卻怎麼也沒辦法離開。轉過頭,看見妻子笑咪|咪看著他,想的事跟他完全一樣。「我會試試看,」摩頓森說,「但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讓我再改一次。」
那個星期天,摩頓森原本該搭的飛機準時飛往巴基斯坦,而他們正開車回灣區,穿過一座座黃褐色的山丘,上頭是枝葉纏生的橡樹叢。「那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塔拉問,轉頭看著她身旁的乘客,一個她四天前才認識的男人。
在阿塔貝茨醫療中心燒傷部門,一排監控螢幕正閃爍著紅紅綠綠的燈號。清晨四點,摩頓森在護士站後頭已經累倒了,但是他無論如何輾轉,都沒法在比他身材小一號的塑膠椅上找到舒服一點的位置。從他把半瓶貝利酒丟進海灘汽車旅館房間垃圾桶的那一晚,摩頓森就感覺到有些情緒持續缺貨中,那就是:幸福。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讓別人永遠記得我,」摩頓森聽到希拉瑞爵士說,「攀登埃佛勒斯峰已經讓我很滿足了。但我覺得更有價值的事是在那裡蓋學校和診所,那些工作帶給我的快樂比在山上留下足跡還要多。」
你心中有虛空,正準備被填滿
值完班,摩頓森虛脫的走回家。咬了幾口從高棉人那間甜甜圈速食店買的糖霜點心,再啜口黑咖啡,柏克萊山稜線後的黑色天空也開始轉藍。摩頓森家門前,一輛黑色的紳寶汽車並排停在杜得辛思基卡車前面,累得躺倒在駕駛座靠背上的人正是瑪琳娜.維拉德醫生。她的臉除了嘴唇外,都被一頭黑髮遮住。摩頓森把指頭上的糖霜舔乾淨,打開了駕駛座車門。
「你在這裡做什麼?」摩頓森問。
希拉瑞首先放映他在一九五三年攀登埃佛勒斯峰的幻燈片,那時他可是個先驅。影像帶著早期柯達正片特有的不真實明亮色調,但皮膚曬得黝黑、瞇著眼的年輕希拉瑞,將永遠保存在相片中。希拉瑞謙虛的說,當時有不少人可能勝過他和丹增.諾蓋,成為首位成功挑戰埃佛勒斯峰的登山者。
「我在工作。」
hetubook.com.com一九九五年九月十三日星期三,摩頓森穿著父親留下的棕色羊毛運動外套,卡其長褲、舊皮革帆步鞋(連襪子都沒穿),抵達了舊金山費爾蒙飯店。豪華的費爾蒙飯店位於貴族山,是所有纜車路線匯集之處,對那個夜晚而言——摩頓森生命中的許多條線自此緊緊綁在一起——飯店的位置是再適切不過了。
「門已經關上了。」摩頓森說,關上瑪瑞娜.維拉德的車門,然後爬上樓走入煙臭薰天、酒氣四溢的房內,倒頭大睡。
他們把車停在杜得辛思基公寓前。「我很想邀你上去,」摩頓森說,「不過那裡頭是個噩夢。」
一九四五年,全球四十個國家的外交官在費爾蒙飯店會談,起草聯合國憲章;五十年後,在金碧輝煌的威尼斯宴會廳裡,美國喜馬拉雅基金會年度募款餐會也同樣展現了文化的多元。穿著西裝的斯文創投家和基金經理們擠在吧檯,身旁緊挨著的是套著各種奇特外套和領帶、坐立不安的登山者;穿著黑絲絨禮服的舊金山名媛們,則被披著紅褐色僧袍的西藏僧侶的笑話逗得略咯笑。
「是個錯誤。」她回答。
不過畢夏卻沒能平安躲過那場讓他致命的車禍。就在前一年的同時,他偕妻子麗拉開車到舊金山,應邀在美國喜馬拉雅基金會年度募款餐會演講,途中所駕駛的福特「探索者」休旅車以時速八十五英里的速度在愛達荷州波卡特洛突然衝出車道、翻滾了四次才撞上沙渠停了下來,塔拉的母親繫了安全帶,只受了輕傷,畢夏卻因沒繫安全帶,頭部重創而過世。
「我告訴母親,『媽,我剛跟一個很棒的人結婚了。』她聽起來真的嚇壞了,而且我明白她其實很擔心,不過她很快就冷靜下來,努力想為我高興。她說,『好吧,你已經三十一歲,也吻過不少青蛙了,如果你認為他是妳的王子,那麼我也相信他是。』」
「我是不是該把你的反應當做是同意呢?」
「葛瑞格發誓說我都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塔拉說,「我不記得了,不過,是有這種可能,因為我真的被他深深吸引,我記得自己一直在盯著他的手,覺得他的手看起來好大好強壯、讓人好想握住。」
這對新婚夫妻打電話給幾位朋友,邀請他們到舊金山一家義大利餐廳一起慶祝,朋友們都被結婚消息嚇一大跳。摩頓森的朋友詹姆斯.布洛克當時是舊金山纜車的駕駛,他堅持要小倆口在舊金山海岸大街,也就是纜車迴轉掉頭的安巴卡得羅跟他碰面。下班的尖峰時間,布洛克將兩人領上他那輛擁擠的金紅色纜車,搖起鈴噹向全車的乘客宣布他們的喜訊。纜車叮叮噹噹一路響回舊金山金融區,熱情的舊金山市民丟給他們一大堆雪茄、銅板和滿溢的祝福。
摩頓森打開露營背包,兩人就靠在咖啡桌上檢視照片與建築設計圖,而霍爾尼深奶油色地毯上到處都是地圖。霍爾尼曾經兩次走山,到過K2的基地營,興奮的和摩頓森討論所有和科爾飛一樣沒有被標在地圖上的小村落,愉快的用黑色簽字筆在地圖上標上了一個小記號——橫跨在布勞度河上游的那座新橋。
稍早,摩頓森幫一個十二歲孩子雙手塗上抗生素藥膏、包紮好繃帶,因為他繼父把他的兩隻手壓在爐子上。至少,在肉體上孩子的復原情況良好。除此之外,今晚算是相當平靜。摩頓森心想,自己不需要旅行到半個地球遠的地方,在這裡一樣能夠幫助人。只不過每個值班的夜晚,每一塊在美國銀行帳號累積的錢,都幫助他把回到科爾飛蓋好學校的目標拉得更近。
和_圖_書
「星期二怎麼樣?」摩頓森說。
「不是蓋學校的錢,」霍爾尼說,「是給你的錢。學校蓋好之前,你要靠什麼過活?」
「你看到我難道不開心嗎?」
「兩萬美金聽起來如何?」麥克考恩問。
為了不打擾其他聽講的賓客,兩個人的頭靠得很近,在彼此耳邊細語著。
「我正在跟麥克考恩說,他得給你一些經費。」霍爾尼說。「嗯,如果省著用,我現有的錢應該已經足夠把學校蓋好。」摩頓森說。
「我知道葛瑞格這個人,」塔拉.畢夏說,「我聽說過他想做的事,而且他笑起來很好看,所以我有點是偷偷接近他。」接著兩個人就聊起天來,完全停不下來,從一個話題帶到另一個共同的興趣,從那一天開始,一直延續至今。
當威尼斯宴會廳燈光亮起,湯尼.班奈特再度唱起他的招牌歌曲「我的心遺留在舊金山」,摩頓森發現自己的心已被這位剛認識的女子牽動,「塔拉那時一直穿著高跟鞋,我真的不是很喜歡那種鞋,」摩頓森回憶著說,「晚宴快結束時,她開始腳痛,就換了雙野戰靴。不知道為什麼,我整個人都被她迷住了,我覺得自己就像十幾歲的青少年。看見她穿著那件小巧的黑色洋裝和那雙大大的靴子,我很確定她就是我在找的女人。」
回到舊金山灣區後,摩頓森打了個電話問候喬治.麥可考恩,兩人都忍不住驚嘆那段把他們在地球另一端連在一起的奇妙緣份。麥可考恩邀請摩頓森參加美國喜馬拉雅基金會在九月初舉辦的活動,愛德蒙.希拉瑞爵士將應邀致詞,摩頓森答應了。
「說實話,不太好。」她放下遮陽板,端詳鏡中的自己,開始補口紅。
塔拉當時是研究生,正準備完成加州專業心理所的博士學位,想當臨床心理學家。由於課都修完了,大部分時間很自由,摩頓森也沒有醫院的班要值,所以在離開舊金山前兩個人幾乎都黏在一起,沉醉在他們的幸運之中。他們開著塔拉的老富豪車,往南三個小時到了聖塔克魯茲,住在摩頓森親戚海邊的家。
摩頓森打了通電話給尚.霍爾尼,他隨即寄來一張到西雅圖的機票,並吩咐摩頓森帶著橋的照片。在霍爾尼那可以眺望整個華聖頓湖和遠處喀斯喀特山脈的豪華公寓,摩頓森終於見到了電話中聽起來很凶的人。這位科學家其實很瘦小,留著小鬍子,黑眼睛從過大的眼鏡後端詳摩頓森。即使他已經七十歲了,仍帶著登山家的硬朗。「我一開始很怕霍爾尼,」摩頓森回憶說,「他的壞脾氣是有名的,不過他對我真的很好。」
他們一起向希拉瑞爵士致敬。希拉瑞爵士也告訴塔拉,他聽到她父親過世時有多難過。「遇見塔拉,比和我多年的偶像說話還讓我興奮。」摩頓森把塔拉介紹給尚.霍爾尼博士和喬治.麥可考恩後,兩人加入魚貫走出宴會廳的人潮。
「我先生真的是馬上對葛瑞格做出回應。」霍爾尼的遺孀,後來也成為「中亞協會」董事成員的珍妮佛.威爾森回想,「他很欣賞葛瑞格的憨直和傻勁,很高興知道葛瑞格是一個人在做這些事。你知道,我先生是個創業家,所以他尊敬嘗試完成困難工作的人。他在美國喜馬拉雅基金會刊物一看到葛瑞格的故事,就跟我說,『美國人只會關心佛教徒,不理穆斯林;這小子不可能找到贊助,我得去做這件事才行。』」
「當時我正在加德滿都,塔拉聯絡到我,一開口就要我先坐下。你不會忘記像那樣的電話。」麗拉.畢夏說,「我女兒一直反覆說『很棒』,不過我聽到的只有『六天』。」
「當時在車上,坐在他旁邊,我記得自己有個很清楚的想法,」塔拉.畢夏說,「我們那時候都還沒親近過,但是我記得心裡有個聲音:我這輩子都要和這個人在一起。那是種非常平靜、美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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